每個人都認為我很狂妄。
是的,我從來就是這樣。
背負著夢想的翅膀,
要飛到沒有人能夠阻止的地方……
——BY:優
星期六。地下鐵。八點二十分。
耳朵上戴著三顆閃亮石頭的少年步出月台。
即使是假日的清早,這座喧囂的都市也不見絲毫冷清的跡象。
每天都有懷抱夢想的人大量湧入,也有落寞失意的人徘徊街頭。他看過有人坐在路邊放聲大哭,而衣著筆挺的都市男女視而不見地走過。
鋼筋水泥的大城市是「那個人」喜歡的地方。
「他」說要在無情的世界生存就要變強。為了達成願望,每個人都努力不懈的樣子看來才會閃閃發光。
「他」飄泊在這樣的城市森林,拍攝一張張被他認為是閃耀瞬間的照片,總是帶著滿不在乎的笑容看著其他人夢起夢落。
討厭的男人。母親這樣形容「他」。
總是追逐著注定會消失的東西,但是沒關係,因為很快又會在其他的地方尋找到代替品。
母親說沒有人可以永遠滿足「他」的期望,根本就像個小孩子似的男人一把年紀還愚笨地看不清真相。
是這樣嗎?
優並不清楚。
但是,在內心的某個地方,他知道自己也有某種渴望。
就像「他」,像「父親」一樣……
懂事開始就沒有關於父親的記憶。
強悍又美麗的母親總是無奈地說:「啊!那個混蛋的事就不要管他好了。」
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人,他還活著嗎?雖然常常會有這樣那樣的疑惑,但是既然母親討厭這個話題,就只好忍耐不再去問。
沒有父親也沒什麼影響,和開朗的母親兩個人的生活也過得很好。可是偶爾會對著空了一半的相冊發呆,母親說討厭那個人所以把照片丟掉了。
「沒有幫兒子拍過一次照片的大師級攝影師,看到一個漂亮的背影就立刻跳下車子把你和我扔在道路中央。一年大概只能看到二十天左右,這種瞬間丈夫當然早就被我甩掉了。」母親嘲諷地說出這番話是在他六歲左右的時候吧。
然後終於知道了,應該被稱為父親的男人還活在世界的某個地方,是一位出色的攝影師。
為什麼人類的天性總會帶有對親人的渴望?想要見到母親口中的「他」,哪怕一次也好。
現在回想起來,阿優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那強烈的期盼因何而來?小孩子的固執嗎?對於未曾謀面的父親的嚮往嗎?那麼,如果能夠相見,自己一直期望的又是什麼呢?
希望被擁抱被親吻被高高地舉起來在陽光中俯視父親慈愛的臉?是渴望被大大的手摸上頭頂說一句溫柔而親暱的話?是想補足心底的某處缺失?還是想要得到一個之所以不被愛的理由……
沒有念過幼兒園。女強人的母親不管去哪裡都帶著自己一同前往,耳濡目染都是成人的世界,比其他的孩子更加早熟。覺得獨立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從來不會任性地開口要求得不到的東西。
你想要採摘閃光的果實,就要自己先伸出手臂。
光是等待的話,什麼也不會擁有。然而如果你追尋的話,就一定會得到一些什麼。至於得到的是否有價值,除去你自己,沒有任何人能自以為是地下定義!
所追求的東西就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不管到了何種境地,都絕對不能夠放棄自己!
每個人都是絕對唯一的獨自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母親總是微笑著這樣說,帶著覺悟之後的那種明快。即使是原本悲傷的定義,有了那份接納的豪邁,也就挺起胸膛,以凜冽之姿堅強地生存下去。
這樣的母親閃耀著美麗的光輝……而父親一定也是被這樣的光芒所吸引,才進而愛上她的吧。
那麼……
又為什麼會要分開呢。
如果相愛過的人可以輕易地不再相愛。那麼作為殘存愛情唯一遺留的結晶——孩子,又該怎麼看待自己的存在?
一直總想見到父親,即使明白就算見到他,也不能夠解開所有疑問。但是還是不甘心!無論如何,想要讓父親回過頭來看看自己。大概……想要知道,在那個男人眼中,自己究竟算是什麼吧?
上一段瞬間的紀念品嗎……又或者,什麼都不是。
不記得是在哪一場服裝發表會上見到那個名字的,那個從懂事開始,就一直印在心底的名字。然後怎樣也無法平靜。想著該怎樣才能去見他!那個這麼多年,連一次也沒有關心過兒子的爸爸,他可以認得出自己嗎?他有沒有一次曾想起過他……
混雜在人群之中,那個矮小的東方孩子,看不清究竟哪一張面孔,才是屬於爸爸的臉。那裡是專業人士的世界,所有存在那個場地之中的人都在用心工作,散發著專屬於他們的獨特光輝。
銀白的光束交映著打在彷彿經由模特的雙腿可以無限延伸的T型台。
美麗的筆直的雙腿,堅定地邁出一步、又一步。纖細修長的身姿、驕傲的眼睛,那是他所嚮往的閃光的世界……不管是模特也好、攝影師也好、設計師也好、那所有人專注的眼神都一樣美麗,交織起無比閃耀的輝煌。
不知不覺站在人群中,淚流滿面。
已經不必去刻意相見,想要提出的問題似乎已經出現了答案。
所以就原諒了……
不!也許根本就沒有去責備誰、去原諒誰的資格。就像母親說的那樣,每個人都只是為自己而生。獨自一人奮鬥在自己的那個世界!
在被稱為「父親」之前,首先,「他」是作為一個人而存在的。
追逐著迷惑人心的光芒。並不是錯誤的……
會這樣想,會可以理解,是因為那一天,站在那個發表會某個角落的孩子,淚流滿面卻依然無法轉移開自己的視線!
內心湧上強烈的慾望。就是想要走入那閃光的世界中去!
想要擁有的一樣即使拋棄一切,只要有了那唯一的東西就依然能夠幸福的絕對存在。希望自己的眼睛也可以因為信念,而閃爍出不會被輕易動搖的光彩。
沒有辦法和父親相認!現在還沒有辦法!
因為被那些小小的憂傷所牽繫的自己太過脆弱。
不想被那個傲慢的男人所輕視!
哭泣著央求他回頭來看自己嗎?那樣的話,不是也太過難看了嗎?
要變成比任何人都更閃耀的存在!總有一天,要令他不得不來追逐我的背影!
像即使孤獨也絕不輕易妥協的母親那樣,昂起頭,挺直背,變成堅強勇敢美麗光耀不服輸的人!
你怎樣想我?這個問題沒有必要再問。因為他一定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我吧。大腦只裝滿一件事,就是他心中的那道光。他——就是這樣的讓我著迷的混蛋啊。
存在的意義原來並不需要由別人賦予,有無數條的道路通往閃光的世界,卻只能憑著自己的手尋覓!
即使面前,橫亙著銅牆鐵壁。
只要擁有不輸給任何人的堅定之心,總有一天,也一定能夠打破所有的障壁,到那個閃光的世界中去!
「哇!依蓮穿起衣服來真漂亮!」
「是穿起COS的衣服後真漂亮吧,說什麼省略句!」
「可是阿東這套就有點問題,還要改一改。」
踏上建構在房屋外部的木製迴旋梯,夥伴們夾雜著歡笑的聲音已經由敞開的窗子傳出。清晨的光反射在半開的窗上,抬起頭一瞬間只看到一片閃耀的白光。
仰著頭的少年乍看冷淡的面孔柔和了下來,唇角輕提微微地笑了。
是的,這裡是他的世界!
「呀,阿優來了!」
負責整理服裝的少女停下動作,愉快地招呼:「優,我們定的衣服送來了。快來試一下!」
滿室陽光的小屋,散發著光明的味道。
在那初見面時總是緊繃著神情的少女的臉上,見到了改變,見到了屬於同伴的溫暖笑靨。於是想起了往事的少年,也輕輕地微笑了。
這裡是他們的地盤,他們是彼此的夥伴。
輕盈地跳上最後一層台階。就像走進了另一個充滿光耀的世界。在到達夢想實現的黃金海之前,這裡是讓心中守護著小小火苗的少年們備戰揚帆的海灘!
背對窗子,順著流瀉的陽光翻看報名表的短髮少女,不滿於某人拙劣的筆跡嘮叨著搶過來重新填。
「還好事先有複印,我說優哦你要記住,人這種生物可是擁有以貌取人的惡劣習慣的。長相啦、字跡啦、衣服啦、之所以總被年長者告誡要注意這些,就是因為這是來自成年人世界自成一格的初印象法則。不管你再怎麼擁有所謂的內涵,如果一下子就被否定也就失去了展現的機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就是說要他練練字就對了吧。」東文撐著臉頰百無聊賴地抱怨,「真是的,對他就這麼溫柔地繞圈子,對我卻那麼暴力!根本就不公平嘛。」
「雖然我明白卡嘉的話,但是……」少年不解地挑了挑金色的眉毛,「把規則打破不就好了嗎?」
「就是因為總是服從現有的規則,它才會得以無限地延續。如果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根本毫無必須遵循的道理,卻只是因為順從比較輕鬆。那不是永遠都只能惡性循環了嗎?當然中文寫得不好是我不對。但如果因為我的字不好看而輕視我,這樣就是規則有問題了。」
對於少年一口氣講完的話,卡嘉只能咧開嘴翻了翻白眼。
「是啦。可是你沒有聽過不適應社會就要被淘汰的說法嗎?」
「那就改變這個社會好了。」少年睜大眼睛,「我可沒有興趣順從不能使我信服的道理。如果沒有任何一條道路適應我行走,那我就開闢一條專屬於我自己的道路。用我的雙腳一步步地踏出,即使起初有些難,但我不會為任何其他事物而改變。我,就只為我自己而改變。」
「毫無扭曲的想法。」卡嘉抱住腦袋,「真想知道你這傢伙是怎麼長成這種個性的啊。」
「可是……我卻很羨慕。」SAY輕輕地偏頭望向金髮的少年。
不被任何已經形成的規則所束縛,總是說著「那種事並不重要」的他,一定知道所謂重要的事究竟是什麼吧。那種如同光般的奔放,讓她覺得好嚮往。
從出生開始,就在被層層束縛。
家長說、老師說、大人們說、朋友們說……
要小心翼翼地邁動腳步,在類似大富翁的走格子遊戲中,被叮囑千萬別踏錯一步。
明明世界上存在著無數的道路……為什麼要限制我們只能按照他人制定的規則行走?哪怕大家也知道這根本不正確……
還是不可以反抗。
以集團形式生存的人類總是欺侮比自己弱小的人,又害怕比自己強大的人。一面厭惡被他人苛責,一面苛責其他的人。
還有比這種生物更矛盾、更悲哀的存在嗎?
她常常這樣想。
「是他的想法有問題啦!」卡嘉不客氣地批駁,「就算聽起來很炫,世界還是不會為了一個人而改變的!」
「那麼假如不是一個人呢?」
「呃?」
「在這裡,SAY不是也同意我的說法嗎?」
「那……」
「你想說那只是兩個人嗎?那如果不是兩個人呢?」少年毫不退讓地對上她的眼睛,「如果想要改變這一切不合理的人漸漸增多。世界就一定會被改變!」
微笑了一下,端起咖啡杯的少女諷刺地說:「那是因為你還是小孩子呀,等你長大之後,就會忘記曾經的這句誓言了。就像所有被迫忘記的人一樣!」
「那麼你也會忘記嗎?會忘記你對拍照的熱情嗎?」
「小鬼!你跑題太遠了吧!」猛地把杯子重放到一旁,墨黑色的汁液向外噴濺,眼看要落在報名表上,還好東文大手一揮,千鈞一髮之際覆蓋在上面。
「那個、預選賽的報名照片要用郵寄的方式嗎?」依蓮苦笑著打圓場。
「也可以親自受理的。」沒有浪費他的苦心,少年恢復了冷靜,「我想,最好還是親自送過去比較好。」
「哇咧,那不是很累?」東文一副為什麼的表情苦哈哈地望著優。
「不管再怎麼說是公平的審察,人類是有審美疲勞的。」少年解釋,「所以最先和最後的人,都能給人留下強烈印象。趁著報名受理剛剛開始,我希望我們能佔得先機。」
「切!所以我就討厭你這小鬼這一點!」卡嘉憤怒地拍案,雙臂撐住雪白桌布的邊沿,「明明很懂得處事之道,卻故意說那些任性的話。難道這不是滿口漂亮話說一套做一套言行不一嗎?」
「不是的。」與容易沸騰的少女不同,恆低溫生物的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通稱的改革有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兩種手段。雖然後者的成功率很大卻也相當浪費時間。你想要否定一樣事物,最好先去掌握它,否則根本就沒有指責的權利。偶爾也是要狡猾一點的,只要最終目的沒有偏離就可以。」
「你……」忽地看著少年的臉孔怔忡失神,少女脫力般地坐回椅背。想到了什麼似的又突然抬頭盯住他的眼睛,「好!我問你,為了開創屬於你自己的道路,而要傷害其他人,你會怎麼選擇?」
「如果一定要二選一……」少年張大明亮的眼睛,毫不猶豫地說,「那我會傷害其他人!」
「你這種話……簡直和……」握緊修長的手指,少女皺緊眉頭。就算要傷害其他人我也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事。你覺得我是壞人也無所謂。因為我深信我是對的!那個充滿自信的混蛋大師,不是說過這樣的話嗎?
注視著陷入複雜情結的少女,東文試探性地問:「卡嘉,你沒事吧……」
「原來是這樣啊……打破規則只是因為現有的規則不方便你對吧。根本不是為了挑戰不正確的偽道理,只是踢開你邁向目標的絆腳石……」
不管東文的呼喚,激動地對少年說出這番話的少女,用五指蓋住臉孔,諷笑地說道:「原來像小孩子的人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