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冬日來說,過於耀眼的陽光,像潔白的初雪,傾灑在整片玻璃上。木製地板上放著深冷色調的鋼琴,與工作室比鄰的錄音室內,年輕的作曲家與兩位競爭者,正在進行只有他們三人參與的最後試音會。
「從開始就說過了,唱片的主打歌曲,我會通過最公平的方式來選擇。」用手帕將長髮系成一束的青年雙臂交加站在鋼琴旁,「能夠把這首歌唱到使我認同的人,就是這場比賽的勝利者。」
手握歌詞本,彌花緊張地站到鋼琴邊。烏亮的頭髮散落一肩,環繞著美麗白皙的臉龐。
經過百里挑一的初選、又從十五人中與真紅一起脫穎而出。選擇了正確的夥伴,參加雜誌封面與秋葉原廣告牌的甄選……一連走過那麼多關,現在終於到了決勝負的時刻。她和真紅,究竟誰會成為星夢工廠首推的女藝人呢?
隔著一層玻璃的錄音室外,霧原和銀靜靜地站在那裡。刻意忽略了站在旁邊的景棋,彌花先向他們漾起一個微笑,轉頭深吸了口氣,隨著倉木琅按下琴鍵的聲音,開始了演唱。
她的聲音透徹且柔軟,像淡雪一樣,彷彿可以悄然飄至人的心底。
少女演唱的歌曲,《嫉妒》。
嫉妒是強烈的情感,但是倉木琅譜寫的曲調卻帶有隱隱哀傷的溫柔。像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卻無法不嚮往的夢……
在少女演唱的過程,負責伴奏的年輕作曲家一直低垂著頭,不時閃動的睫毛與陽光投下的光影在青年的皮膚上交織著明與暗的翳動。
「你唱得非常美。」按完最後一個音符,尾指輕抬,青年向少女投去看不出表情的視線。
接著輪到了比彌花更加矮小的少女,她徑直走到應該站立的位置,沒有看身側的彌花一眼,便直視著倉木琅,張口歌唱——
枝葉和花繚繞
覆蓋我曾經的夢
每次被她輕易提起
都忍不住淌下眼淚的願望
努力就可以到達任何地方
這只是癡人說夢
糾結的籐蔓長出有毒的果實
養料卻來自我最純摯的信仰
每個人的夢開始都純潔無瑕
可怎樣才能不忘記最初的自己呢
把我關在全是鏡子的房間吧
讓我好好看看現在醜陋的樣子
就算被嫉妒蠶食成不講道理的怪獸
我仍喜歡這個倔強的自己
哭泣也不認輸的傻瓜心裡
將會開出黑色的薔薇吧
這由苦澀醞釀的香味
是比她更愛你的我
從不輕易示人的淚水
同樣的歌曲,卻在嬌小的少女這裡,被演繹得激烈無比。唱到最後,她突然調轉過頭,將視線投往了景棋。隔著巨大、堅固、透明的障壁,少年也安靜地注視著少女。即使聽不得她的聲音,也一定有些別的什麼,在這個瞬間,被少女強烈的感情傳遞到了吧。
真紅的音質並不特別,可卻存在著強烈的意志力。帶著隱隱的淒苦,像要孤注一擲般地用力。
彌花望著真紅,這個嬌嬌小小有著惡作劇笑容的女孩,為什麼能夠總是在比賽中挫敗自己呢?甚至奪去了她最重要的人的關注。應該討厭她,憎恨這個可惡的對手。可是彌花還是做不到,在真紅拚命的歌聲裡,彌花感覺到了和自己一直以來喜歡的歌手相似的部分。那種拚命用力的感覺……
只是唱歌罷了……卻好像就此消耗掉全部生命的能量也無所謂。
站在冬日透明的陽光裡,彌花的心一寸一寸地焦躁。惶然的視線無助地投向越發沉靜的青年。接觸到少女的目光,倉木琅的視線像冬日湖面下的水,略微搖蕩,很快恢復成一絲不亂的模樣。
推了推眼鏡,他說:「真紅,你出去吧,我有事要先和彌花說。」
隨著疑惑的開門又關門的聲音,僵硬在原地握緊冰冷手指的少女,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聽候審判的結果。
「……如果,你有兩個杯子,一個是水晶的,一個是陶瓷的。你會用哪一個來喝水?」迎接少女若有覺悟的目光,青年柔聲細語地說出不相干的內容。
「這……有什麼關係嗎?」彌花困惑地問。
「一般人都會選擇後者。因為人們總想把美麗精緻的東西珍藏起來。我也毫不例外。」
彌花倔強道:「我不懂。這和我們的比賽有什麼關係?」
「你啊,就像那個美麗透明的水晶盞。」為難地搔了搔頭,像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自己的意思,他蹙起形狀優美的眉毛,「你一定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中長大的。」
「那又如何?」
「你……不懂得什麼叫『嫉妒』。」
平靜地注視著少女,他說出自己看到的事實。
「事實上,你把我唱得非常優美。但那並不是我想要表達的感情。」
「可是……」她固執地追問,「嫉妒不就是哀傷的感情嗎?」
無聲而笑,青年覺得有趣般地捏住自己的下頜,「所以我說你是被愛護的水晶盞。你不懂得什麼叫嫉妒,你不曾嫉妒過任何人。」
「怎麼會呢?當然有啊……」她也吃過許多苦,她也會有羨慕別人的時候。那些智慧、成熟、堅強……她所不具備的品質,她也會因為無法擁有而懊惱哀傷。
「那麼、你有過羨慕某人到了不惜抹殺自己,也要變成對方的地步嗎?」
一向俏皮的溫和聲線為什麼帶著苛責的成分呢?聽到這樣的責備,彌花覺得難過起來。難道她沒有想過要變成別人,就沒有唱這支歌的權利嗎?因為她沒有嫉妒過別人,就要受到苛責嗎?
「對不起……」
苦笑了一下,青年垂下眼眸。
「並不是你的錯。是我逾矩,說了無禮的話。」他也很討厭自己這樣的性格啊。
雖然並不討厭面前的少女,卻會在看到她的同時,因為不可思議而覺得生氣。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竟然沒有體會到渴望得到卻無法得到的負面情緒。
嫉妒永遠都是愛的附加品,是醜陋卻頑強的黑色薔薇。每個人的身體內部,都隱匿著這朵黑色花蕾。完全沒有嫉妒過別人,也就等於完全沒有愛過別人。
至少他一直如此認為。
但是站在面前的少女好像並非鐵石心腸之人。那麼,就只有一個理由了,她從不曾被拒絕過……
想通這一點的剎那,他感慨萬千地揚起唇角,「你,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你,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挑起唇角,有著月色長髮的青年如此說道。卻讓彌花由心地感到一陣憤怒。
她是幸運的人?
失去一切的她卻依然還是比真紅幸運的人?
總是一次次輸給真紅的自己,什麼都輸給她的自己,卻是聲稱愛慕自己的男人眼中,依然可以被稱作「幸運」的存在呢。真是太諷刺了!
像要沸騰一樣的感情,讓彌花無法再站立在這裡。雖然青年在轉身的同時輕聲說著對不起,但那也只是更大的羞辱不是嗎。轉過頭的臉無聲地淌下委屈的眼淚,彌花緊緊咬住嘴唇。卻看到隔著一扇玻璃門,黑髮的少年正微笑著衝她張開雙臂,而與他搭肩站立的橘發少年則向自己揮動手指,示意讓她快點過去。
粗暴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彌花推開玻璃門,奔向她的夥伴們。
是的,那是屬於失敗者的鼓勵獎。
比唱片更好的禮物——朋友。
「我做了愚蠢的事呢。哥哥……」
沮喪地縮在寬大的紅色軟椅上,手握話筒的青年有氣無力地把頭靠到玻璃上。
「哦,這並不值得驚訝,因為你一貫都很愚蠢。」話筒那一邊是慣常諷刺的聲線。
「只要違背所謂的公正,我就可以不用被我喜歡的女孩子討厭了吧……而那原本是我的唱片,怎樣都沒關係不是嗎?」一邊激烈地說著,青年卻以與語氣不符的漠然目光看向自己踩在椅子邊沿處的裸露腳趾。
「你不可能違背所謂的公正的。因為你就是這麼笨。」
「並不是這樣的……」精靈般的美貌露出陰暗的表情,「說不定只是單純不想讓那種不知人間愁滋味的人勝利,總是擔任評審的隆一,難道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嗎?」
「從來沒有。」
「……我討厭你。」
「不要撒嬌了。琅。你是大人了。」
「我討厭你!」
「……那就快點搬出去!」難得他正經嚴肅地教導他一次做人的道理,這傢伙竟敢繼續撒嬌,「反正小鬼就是會故意欺負自己喜歡的女人。你鬧夠了吧!」
「我喜歡的人……」苦澀地把聲音降到更低,「我喜歡的人……」
「你喜歡的人不管是誰都真倒霉啊!不要煩我!我也要工作啊!反正就像之前說好的一樣,你輸了的話,就不要繼續對她出手了哦!」扣上電話之前,貴史不忘叮囑最後一句。
「我喜歡的人……」悲哀地想要哭泣,抱住頭,把紮著手帕的腦袋深深埋入自己的臂彎。在話筒從鬆開的手指間滑落的同時,輕不可聞地低喃。
「我喜歡的人……明明是……」
有人說過:「異世界」是戀愛的象徵。
所謂愛就是要有穿越異世界的覺悟。
然而,無論如何也無法穿越的障壁,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所以,才會有所謂「嫉妒」。因為愛,從不公平……
「呼——這樣一來,我們和他們就完全沒有關係了對吧。」
仰望著星夢工廠的大樓,感覺幾個月來的經歷就像做夢一樣的彌花歎息地說道。
「唉。」眉梢緊扣的少年則愁眉不展地回答,「明天開始,就要去找新的打工了。」
「唉?但是你和霧原以及我不同,是星夢工廠的人啊。」少女驚訝地睜大眼睛。
「誰要當那種萬年的貯備貨啊。」銀嘟嘟囔囔地說,「我也是有自尊的啊。」
「那霧原是怎麼打算的?」彌花強打精神,望向另一側的夥伴。
「我?」男孩兒聳聳肩,「繼續過往和以往一樣的無趣生活。」
彌花泛起微笑,雖然有點想哭但卻用力忍住,拉起了霧原和銀的手。
「我……並不害怕從頭來過,只是……」
只是她真的不捨得,就這樣和他們分開。
而在彌花所不知道的此刻,一家名為「秦氏演藝」的跨國演藝公司,同時也是亞洲第二大偶像培育基地,正在撥打星夢工廠製作人歐陽澈的電話。
作為星夢工廠的老牌對手,秦氏演藝的高層人物卻與星夢工廠的老闆有著千絲萬縷的曖昧聯繫。熟知這一點的兩個集團的高層,無論是誰接到由對方打來的電話,都迫於老闆的面子,無法當場掛斷。
聽著自己在世界上最討厭的那個人的聲音,歐陽澈極力壓抑自己游離在暴走邊緣的情緒。
「秦相公,你有事找老闆?」幹嗎打他的手機。
「……請稱呼我為秦先生好嗎?」
「那不是一樣嗎?相公是古代對白面小生的稱號啊。」
「可現在是二十一世紀。」
「那麼好吧,秦sir,是不是秦氏演藝快倒閉了。讓你閒到找我聊天?」
「你不用對我抱有如此之深的敵意吧。」
「厚厚,我不會忘記的。就是你,就是你利用你家的傻瓜偶像多次陷害我們雅人。即使當事人本身和老闆原諒了你,我和月亮也絕對不會原諒你!」
「好吧,你就繼續記仇到星夢工廠把分店開到西伯利亞為止吧!但是能不能和我進入一下正題?」
「正題?嗤!如果你也有正題,那麼你在業界的外號就可以從此消失了。」
「我真是聽夠了你的諷刺,歐陽澈!不久前你不是策劃了一個組合對戰的企劃嗎?」
「是啊,特攝節目每週四晚八點會有半小時比賽跟蹤錄影大放送。難道你是想要主持人桃子小姐的簽名嗎?」
「……我想要的是已被你視為棄子的FOF!」
「哈哈哈。」面無表情地爆發一連串笑聲,歐陽澈扯了扯領帶粗魯地在寫字檯上一屁股坐下來,「你想撿我們星夢工廠放棄的人嗎?什麼時候你的檔次已經下退到如此地步?」
「別和我打太極了。」電話那邊的男子冷然回敬,「我已經得到了你家老闆的同意,打電話只是請你代為聯繫。既然你設計的比賽只能擁有一個勝利者,那麼就把第二名交給我吧。」
「你真是想得太美了。在我們的節目裡取得關注度的新人,由我們星夢工廠培養宣傳的新人,卻由你佔便宜地挖走成果嗎?」
「不必憤慨。反正你也沒有栽培他們的打算。」
「……那是因為節目只能有一個贏家。」面沉似水,但是歐陽澈還是感慨地表揚了對方,「有時候,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聰明且善於走捷徑的傢伙。你的眼光不賴,他們也是很好的藝人,在比賽中已經培養出了團隊意識。好吧,我會聯絡他們,不過這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那幾個孩子。」
「謝謝你的肯定。」掛上電話,亞洲第二大的演藝集團老闆——秦帥,雙手交加挑了挑唇瓣。如果是他的節目,即使是輸家,也會先簽下來,否則就是給其他演藝集團提供了當作對手的人才。
沒錯哦,這是新的對戰續曲。
你看好EAA的話,我就來栽培FOF吧。
一想到歐陽澈在不遠的將來露出沮喪懊悔的樣子,秦帥的心情就變得像天外的晴空——超超超超好!
「哪,事情就是這樣。」
看了眼面前目瞪口呆的三個孩子,歐陽澈不動聲色地戴上足以遮掩一切表情的墨鏡。
「以後,就是敵對公司的新人了。」他伸出大手,「最後一次表示友好吧。」
「可是……」銀猶猶豫豫地握上去,「我的合約……」
他和星夢工廠本來是有合約的呀。
「對方花錢買走了。因此你們三個在法律上其實沒有拒絕的權利。」他看向彌花,「還記得當初與真紅一起簽下的短約嗎?」
「我並沒有想要拒絕……」像做夢一樣被叫到公司來的彌花還保留著受到衝擊的恍惚,「那麼,現在,我們等於是秦氏演藝的人了嗎?」
「是啊。你們新的上司呢,就是我。」房門打開,梳著長辮子的中國籍帥哥穿著雪白的唐裝,笑瞇瞇地步入。
「初次登場,我是秦氏演藝的代表——秦帥!」
「秦氏演藝是什麼?」銀轉頭問霧原。
霧原奇怪地看他,「你不知道的話,我當然也不知道吧。」
歐陽澈盡量用公事公辦的口吻介紹:「在亞洲的發展僅次於星夢工廠的第二大演藝集團。不過他們一直並未涉足日本演藝界,你們不知道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沒錯。不過不用擔心哦。」長得相當漂亮,就像藝人一樣擁有美麗桃花眼的秦姓男子,輕輕拍了拍彌花的肩,「從現在開始,借由你們——FOF,秦氏演藝將攻佔日本唱片市場!我對你們非常有信心。」
「為什麼?」彌花有點結巴了,她們為和星夢工廠簽約,吃了那麼多苦,結果卻還是失敗了。眼前這個傢伙卻不用任何考驗就決定簽下他們。
「因為在比賽中的你們,已經奪得了部分觀眾的矚目了吧。」歐陽澈沉著臉答,替他人作嫁衣就是指這種情形吧。
彌花看了看銀,又看了看霧原,接連的驚詫錯愕之後……油然而生的感覺應該叫做「慶幸」吧。三隻手忽然同時伸出搭握一處。太好了,不必分開了。就算只是幸運也罷。
花中之花,嶄新出發!
粉紅色搭扣的娃娃鞋出現在大廈透明的玻璃窗畔,居高臨下地俯望跟著白衣長髮的中國男子絕塵而去的三個背影。少女的眼中透露出複雜的心思。
「……真幸運呢。即使輸了比賽,也同樣得到了出道的機會。」
「是啊。真幸運。」少年附和般地說道,彎腰用已經屬於他們專用的休息室內的飲水機倒了杯水。
垂下長長的睫毛,覆蓋幽暗的眼眸。少女小小聲道:「我最討厭幸運的人了。」
修長的手指從身後遞來熱水杯,「可是幸運,也是一種實力。」
「狡猾……」頭也不抬地接過杯子,少女繼續小小聲地說:「景棋最狡猾了,明明你也討厭幸運的人的。」
「我們所討厭的……只是為什麼自己不是那個幸運的人,僅此而已。」帶著淡淡的微笑,景棋用手指覆蓋住真紅瞪視窗外的眼睛。
和以嚴厲的教育方式對待藝人的星夢工廠不同,主打女藝人牌的秦氏演藝對旗下藝人基本實施「愛的管理」。以霧原的話說,就是「簡直是對比性的寵溺。」不但為他們安排了合理的訓練課程,製作人、經紀人,未來製作中的大碟以及一系列的出道策劃,也包括生活方面的照顧,還可以搬入免費的藝人宿舍。
霧原因為要上學的緣故依然住在自己家裡,而銀和彌花在參觀了高級公寓樓般的宿舍後,表示要一起搬過去。
「終於明白了真正簽約後與之前當選手時的差別。」彌花感動地講。
「應該說我也終於明白被人重視的感受了呢。」一直過著辛苦演藝生涯的銀更是大發感慨。
「所以嘍,那就努力在將來回報公司吧。」被安排來照顧他們的宣傳是個年輕且娃娃臉的傢伙,很快和彌花他們就打成了一片。
「果然。」霧原胸有成竹道,「這就是所謂的懷柔政策吧。」
「不要講得那麼難聽好不好。老闆對旗下藝人的寵愛是有目共睹的。雖然表面上打對台,但是秦氏和星夢工廠有一個共同的理念,」宣傳說道,「那就是——永遠善待自己家的藝人!如果有問題,是選擇了藝人的製作人的問題,既然選擇了,簽下了,就一定負責到底!」
「聽起來真有氣勢呢……」在彌花小聲地說著之際,銀已經滿目星光感動不已地握住宣傳的手,「對嘛!就是這樣!如果我以前待的地方也能對我負責到底……」
「那你就不能認識千本了。」霧原在一旁插話,「人世間的事哦,就是福禍相倚嘍。」後半句無心之言,卻讓彌花心中一痛。
如果不是家裡遭逢變故,她也不會獲得成長,但這個成長的代價如果是以父母的生命為交換,恐怕沒有任何人可以容忍這樣的代價。
轉頭望向窗外,東京下起了今冬的初雪。
細細的粉沫像鹽一樣灑落……然後,像她一度擁有卻無法挽留的東西,涼涼地滑過指間的縫隙……
雖然穿著厚實的衣服,臉上的皮膚卻無法逃過冷風的侵襲。為了幫彌花搬家,宣傳去後面的車庫取車,而霧原和銀作為幫手,也留了下來。三個人一起站在被稀疏的樹木包圍的街道前等候,口中呼出的呵氣很快變成轉瞬消散的白煙。
「天氣這麼冷,真是麻煩你們了。」看看同伴被吹紅的臉,少女露出歉疚的眼神。
「現在還說這些蠢話。」銀哼了一聲,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敲上彌花的頭,「你麻煩我們的事又不止這一樁!」
「我、我會努力的嘛。」彌花大聲辯白,「以後都盡量不麻煩你們好了。」
「蠢女人!我的意思是說反正從一開始你就麻麻煩煩的,以後也盡量不必客氣繼續保持麻煩人的本色就好了!」
看著兩個人面紅耳赤的樣子,霧原不著痕跡地笑了笑,轉頭,笑容卻猛然如被風吹去。
對面街道狹小的銷售窗口前,一頭顯眼的金髮正在風中舞動。身材矮小的少年揚著可愛的圓臉,打扮得極其中性可愛。一旁的女孩則穿著辨識度極高的色彩鮮艷到好像水果軟糖般的衣服,拿著一根熱狗在吃。正在買飲料的高個子男生轉過頭,視線與霧原正好對上。
不會是別的其他什麼人,冤家路窄,是真紅他們。
注意到霧原不自然的僵直,彌花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隔著細細的自混沌天空灑落的粉雪,站在那邊正向這裡望來的人是……
「景棋!」
身體先於意識行動。
以為已經放下了、忘掉了……卻發現這根本不可能做到。
只是這樣看著他,想念的波動便足以讓眼眶蓄滿潮濕。
比賽結束後一直都沒有再見面的景棋,就這樣巧合地出現在彌花的視野裡,僅只隔著一條街道的距離。
下意識地大喊出少年的名字,彌花已經奔了過去,這一刻,甚至完全忘記身後的夥伴。
感情永遠都是一件最最偏心的事。和誰對誰好,誰照顧了誰,誰在誰身邊一點關係都沒有,而少年好像回頭說了什麼,隨即微笑著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你終於肯看我了嗎?」
因為那個向著自己展開,太過久違的微笑,彌花的眼淚像來自天空的粉雪,簌簌而落。景棋就站在她伸手可觸的位置,兩個人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交纏,又再慢慢地飄散在風裡。
他穿著藍白相間有束腰設計的羽絨服,頭髮難得的沒有束起,生長得很慢的卷髮,長度終於蓋住了肩膀。在每次開口之前,都像習慣似的展開略感為難的笑容,這就是景棋,是彌花最最熟悉,最最想要得到,最最不想分離的小景。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就走?為什麼你不肯理我?為什麼……」聲音因哭泣變得逐漸含混,彌花把頭埋入那個纖瘦的胸口,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好害怕他會在眼前消失。好害怕下次見面,他會不會又不肯對她微笑了呢……哭得哽噎的聲音,阻礙住喉頭的那句「我喜歡你」。
無比清晰地察覺,景棋之所以和其他人不同,是因為他是自己所喜歡的人。與喜歡小貓小狗不一樣,與喜歡霧原和銀不一樣,與喜歡任何的任何都不一樣,只有對小景的心情,才會這樣苦澀又甜蜜,難過又哀傷。
這是戀愛的感情吧。她無論如何都希望自己也能是讓小景產生同樣心情的對象。挺直的鼻骨,俊秀的眉目,柔和的輪廓,微卷的茶色頭髮,這樣清秀的臉低頭看著少女,飄溢起的卻是濃濃的憂鬱。
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情。
但那是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回應的心情……
苦澀地笑著,只好抱住少女,溫柔地拍一拍她的肩膀,她所需要的就是這樣吧。而自己所能付出、所能給予的,也僅只是這樣了。
在不可彌補的地方,景棋與彌花有著巨大的鴻壑。即使她改變了,停留在少年心中的也永遠只會是最初的印象。
「和我在一起吧。來FOF吧。我去和公司說,他們一定會同意。」彌花激烈地說著任性的話。沒有和任何人事先商量,把FOF擅自當成自己的東西,輕率地提出邀請。她忽略了這是對銀與霧原的不尊重。只是想著,不能讓景棋離開,不想失去景棋。
「對不起……」少年的聲音在風裡飄散成霧氣。
「對不起……」鬆開手指,讓少女再次跌落在沒有溫度的風雪的擁抱裡。
「為什麼?」彌花像要哭出來的表情,就像將被拋棄的小動物。
「因為那是不可能的。」少年抬眸,凜冽且溫柔地笑了,「我和真紅,小葵,是同伴。我不可能拋下同伴。」
雪輕盈地落下。
在被寂靜的行道樹環繞的路上。
兩隊的夥伴默契地沒有靠近。
只有少年與少女面對面站立。
她可以為了他而瞬間忘記的,是他絕對不會忘記並且回絕的理由。
而這就是景棋與彌花的差距。
她看著他,雖然想要哭著質問對方,是不是責怪在一開始的比賽進行時,她沒有挑選到他,但卻只能倔強地瞪大雙眼。任由無法阻止的眼淚,緩慢且灼熱地劃過臉頰……少年轉過肩膀,以手插著口袋的姿勢向前走去。中間回眸微笑說了一句:「保重啊。」
但是彌花的眼睛,耳朵,已經完全被風吹起的雪粉阻隔。好冷,好羞恥,好寂寞。被他拒絕了。對自己而言唯一最重要的人來說,自己並不具備同樣的價值與資格。
咬緊牙關,不想再讓更多脆弱無助瀉落。
千本彌花!你承認吧!小景根本就不喜歡你。心裡有只發狂的野獸這樣嘶吼,想要轉過雙腳卻為何如此艱難。
自尊與愛人,究竟哪個更重要呢?
彌花用盡幾乎讓自己窒息的力量,終於轉過僵直的肩膀。一步、兩步……只要走到馬路的另一邊,從此就要放棄名為景棋的少年。雙拳緊握,嘴唇抽動,被拒絕的羞恥,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五步、六步……眼前的人影變得模糊,用力地低頭,再狠狠地抬頭,驕傲地揚著臉,任由那些眼淚滾珠而落。因為何曾幾時,有個討厭的傢伙告訴她說,公主,是不管遭遇怎樣的窘境,都絕不低頭的角色。是的,不低頭,不認輸,不死心,就算這樣揚臉哭泣著,也相信這種堅持就是美麗。
茶色的樹木等間相隔,少年與少女背道而行。走向各自的夥伴。
伸出雙臂,迎接著少女的朋友。帶著寂寞的眼神,凝視少年的女孩兒。微笑或者沉默。各自不同的掩飾。風與木,雪與霧,鳴奏著無奈的青春,沉澱下永遠的迴旋……
「……誰?」
「我叫千本彌花!」
「我是景棋……」
初次相逢時的記憶,是否也將隨轉身一併刪除在風裡……
繁囂的東京車站,總是佈滿來去匆匆的行人。寬大的站前銀幕,上演著五光十色的綜藝人生。雖然很少有人會專門為此駐足,屏幕上的微笑卻好像永遠不知疲倦。
「這麼說主唱是千本小姐嘍。」化著精緻妝容的女主持,笑盈盈地採訪著新銳樂團。站在銀幕下方等車的年輕人裡有人知道這檔節目是每天七點轉播的流行唱片街。主持人松本晴子本身就是能吸引收視率的大美女了。她會在每期介紹新的娛樂勢力,並推薦對方的歌曲。是正在推出唱片的年輕藝人們自我宣傳時首選的音樂節目。
「是的。」淺笑著回應的少女留著齊眉的劉海,後面的頭髮長至腰部,用藕荷色的緞帶鬆鬆綁了兩條辮子。雖然是坐姿,但從繫著閃亮腰帶的蓬蓬公主裙裡露出的雙腿長度來看,若是站起來,一定擁有高人一等的嬌好身材。閃爍著意志的大眼尾部貼著銀色亮片,橘色口紅與雪白肌膚更是裝?點出少女青春明媚的一面。
「這位是吉他手——銀!」少女微笑著將戴著嵌有黑色蕾絲邊與銀色小碎鑽的手套的手搭上少年的肩,「這次有三首歌都是由他寫的哦。」
「哇,那不是很厲害喔。能夠自己作詞作曲的新人現在並不多呢,期待你們的專輯能夠大賣。」主持人將視線轉向最右側,戴著寬邊黑色帽子,身穿黑色風衣,黑色褲子黑色軍靴,黑眸黑髮,簡直就像死神裝扮據說是團長的人物。
「霧原秋人。」沒有表情的少年簡單的自報家門。
「可我要問的是……你們樂隊的名字啊……==」主持人小聲嘀咕了一句後,才提起精神讓自己盡量忽視那個一團漆黑到連臉孔都被大腦自動模糊處理了的黑影,大聲問道:「新專輯是與樂隊同名吧?」
「嗯。」少女用力點頭後,握緊麥克風,站了起來。
「那麼,就讓我們大家先聽為快嘍——」女主持笑吟吟地對鏡頭擺了擺手,鏡頭切換,站在舞台中間的少女擁抱著麥克架,以像對情人耳語般的姿態向話筒呢喃:「F·O·F的……花的秘密……」
吉他的前奏帶入,橘色頭髮的少年輕輕撥動琴弦,隨後是鋼琴流暢有力的伴奏。用很有個性背朝觀眾的坐姿在那裡負責鋼琴與伴唱的人自然只有霧原秋人。
這是一首極度清冽的歌曲,它一字一句都唱得很慢,卻又很有節奏。會有這種效果,是因為它的每一個音符都會有一個停頓的節拍,就像把每個字都特別用力地唱出來。因此雖然是慢歌,卻還是讓人感覺得到隱藏在其中的激烈情感。
形體優美的少女站在舞台正中,抱著麥克風,凝視鏡頭,大大的眼睛清澈洗練卻並不矛盾的帶有如湖的夢幻感。被她的眼眸注視,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就好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所要唱的歌,只是為了在鏡頭前會聽到她聲音的某一個人。
不知不覺間,車站旁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佔據了整個屏幕的少女被放大的面孔,依舊美麗精緻得挑不出任何瑕疵。唇齒亮麗,柔婉的聲線如水淙淙在東京這個冬天的傍晚,第一次傳入世人的耳朵。這是「花中之花」樂隊第一次的演出,也是千本彌花的首唱:
等到重逢的那天
我想告訴你
曾有很多機會開口
卻終於未能傳達的話語
雖然會被其他的人訕笑說
年輕的時候
誰沒有暗戀過呢
但是對你的心情
卻並非其他人所說的喜歡那樣簡單
如果我說
你是笨拙的我的救世主
想要拚命膜拜你的戀愛
也會淪為他人口中的笑柄
我總是努力
想變成你眼中的完美女孩
卻在不覺之間
拉開了和你的距離
我的心情還可以保留多久呢
為你的回眸而心跳的時間是否正在倒數……
物質的世界一切都在不停轉換
消失的愛是否也能轉換成某種諾言
就像星星的碎片變成堅固的隕石
就像我的眼淚漸漸結出紫色的漿果
把感激放在心裡
歌唱著並不止一個結果的未來
笨拙的我正在打造名為希望的另一扇門
以我心中的種子為力量
我們一定可以重逢
這是花的誓言
「唱得很好呢。」車站前三人一組的少年甲抬頭抱胸看著大銀幕如此說道:「真不愧是我寫的歌!」
「呦呦。不是人家彌花的詞好嗎?」冷眼吐槽的少年乙從旁補充。
「哼哼,我的曲,千本的詞,那你呢,新任團長,你你你不會只是個伴奏吧!還有哦,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竟然改叫千本為彌花了!」
——或許後半句,才是少年甲生氣的重點。
「別傻了。就是因為我高貴靈活的手指的演奏以及繁複的編曲,才能把你們拙劣的詞曲變為華麗的聲音啊。」
「你你你——竟然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
「誰理你呀。彌花?」別過頭才發現,站在中間仰望屏幕的少女面紅耳赤,正用戴著厚厚棉手套的手使勁按著雙腮:「好、好丟臉!><」
「丟臉?」霧原與銀終於難得的異口同聲了一次。
「哪裡丟臉啊!鏡頭上的你美麗得像個公主一樣嘛。」
「不是啊。」彌花把頭埋入圍巾,雙頰粉粉地像灑了腮紅。誰、誰會料到在等車的時候,突然看到前幾天錄製的節目啊。這樣毫無防備地看到自己的臉出現,任誰都會嚇一跳。而且、而且看到屏幕裡的自己,她會覺得她的心事像就這樣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全世界的面前。
為什麼唱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呢,那種表情、根本、根本就像……
「好像是在對著戀人歌唱一樣呢。」
「誰、誰啊!誰說出來的!」猛地聽到自己的心事被揭穿,彌花惱羞成怒地喊道。某個路過的少年丙一臉訝然地回眸,正好對上彌花粉粉的雙頰,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屏幕又再扭頭看回來,顫巍巍地伸出確認的手指。
「那、難道……」
「笨啦。」銀小聲地在彌花耳邊罵道,一把攥住彌花的手,拉著她跳上了剛好進站的電車。
「霧、霧原還……」
「管他的,他自己有辦法。」
匆匆忙忙跳上電車的二人,背靠著車門大口喘氣。
「小心點呀。」銀不耐煩地說教,「你現在也算是個藝人了呢,是樂隊的招牌主唱呀。以後會被人認出的次數越來越多呢。然後等我們大紅大紫後,就連這樣坐電車的機會都沒可能了。」
「會、會有這樣的一天嗎?」忘了抽出還被銀緊緊握住的手,彌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完全沒有真實感,也不敢相信銀所說的話。
「如果變成那樣,那麼去超市買醬油、衛生紙什麼的……」彌花擔心地念叨著,「都不行了嗎?」
「霧原還天天叫你大小姐,我看你怎麼跟個小市民一樣啊!」銀軒眉一挑,「笨啦!那個時候,我們就已經住進了你這個笨蛋腦袋想不出來的華堂美軒,別墅豪宅,買日用品這種事根本輪不到你去做!」
「哦、是是這樣啊……」不敢說自己其實過過銀所幻想的那種生活,更不敢說其實那樣也有那樣的苦惱,彌花小心翼翼地窺伺著銀的臉色,苦惱地想著,擁有小市民夢想的究竟是誰啊。
從電車裡望去,東京銀色的燈火連成遙遠的人世星光。電車所發出的規律的聲音變成代表東京的一種節奏。月亮應該已經出來了,卻因為過分璀璨的燈火,變得越發難以引人注意。淡淡的只是輪廓的溫柔月影,與這個燈火通明的粗暴東京混合成美麗卻又矛盾的風景。彌花感到淡淡的哀愁如水劃過心頭,因為不管銀白的燈火再怎樣耀眼,也還是無法取代記憶裡那席溫柔的月色。
習慣性地伸手到胸口,空落落的觸感提醒著她,鑲有她與景棋合照的鏈子,早在某一天就被她扯斷了……
這樣忽然地回想,竟會發覺記憶是如此曖昧的事。她想不出扯斷鏈子是在被他拋下之後,還是在完全絕望之前……
是誰,先放棄了誰呢?
彌花模模糊糊地想著,然後看到昏暗的玻璃中的自己,是一張寫滿憂鬱的臉。
「幹什麼!千本!」少年被上車的人流擠得無法順利追上去,「離我們下車還有四站啊!」然而即使大聲地吼叫,跳到月台上的少女還是頭也不回地在風裡任由長髮飄散地向前跑去。
一直跑、一直跑……把手按在拐角的樓梯扶手,隨即氣喘吁吁地轉身向上,逆行的人流在斑斕夜色裡變作面目模糊的影影幢幢。心臟跑得像要從嘴裡跳出來了,可是不可以停下。像要尋找一件絕對不可以失去的東西。顫抖的手在皮包裡翻了半天,才找到小心地收在錢夾裡的鑰匙。從這幢老舊的建築裡搬出,已經有段時間了。但是自己配置的備用鑰匙,卻一直都妥善地收藏。只因為這幢簡陋的房間,是她與景棋唯一的聯繫。
這裡似乎還沒有新的租客入住,打開門後,保持著與之前完全一致的樣子。彌花像闖入的盜賊,焦急地翻廂倒櫃地尋找。到底丟到哪裡了呢……曾經甩手隨意地拋擲,究竟是扔到了哪裡?
眼淚滴落在按住地板的指縫之間,噙著眼淚的少女哭泣著尋找或許是沒有意義的東西,直到冰藍色的鏈子驀然垂現眼底。
「你是在找這個嗎?」
沒有起伏的聲音響起,下一秒出現的是,黑紫色的劉海下,貓咪一樣的眼瞳。平伸而出的左手中指上所纏繞的,正是少女遍尋不見的項鏈。
「霧原?」
彌花訝然望去,「這個怎麼會在你那裡,你又怎麼知道我在這……」
「接到銀的電話,說你突然下車。」霧原張開的五指一縮,緊緊握住了項鏈,像嵌握住少女的心臟那樣,眼中閃過足以看透一切的犀利。
「除了這裡,你在東京的回憶,還能有哪裡呢?」
「還給我。」彌花小聲哀求的同時,手指已經包裹住霧原握緊的手。少年蹲下身,在沒有窗簾遮擋下灑入一地月影的地板上,掠起一個惡質的微笑。
「如果我說不呢……」
少女泫然欲泣的瞬間,那只緊握的拳已經再度張開,溫柔地摸上她的頭髮,「騙你的啦,傻瓜。下一次,珍貴的東西就不要再隨便弄丟了哦。因為不是每一次……」
彌花仰起頭,正好對上少年溫柔的眼眸。
「不是每一次,都正好會被我撿到。」
漂亮的會彈奏鋼琴的修長手指將鑲嵌著水滴一樣的藍放入少女張開的手心。已經經過了特殊修補的項鏈,不仔細看的話,找不到曾經斷裂過的痕跡。擦得亮晶晶的項綴,也找不到曾經躺在立櫃下蒙塵的證明。然而有些東西,畢竟已經不再一樣了……就像同樣的這小小的房間,同樣溫柔微笑的少年,已經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小景。
「回去吧。」將搭在手肘上的大衣披上少女的肩膀,霧原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不要再隨便亂跑了,銀會擔心的。」
「對、對不起……」
被少年拉著手,走在他的身後,看得到少年飄逸的頭髮,黑到總像溢著一層濃郁的紫,髮絲清爽地隨風飄起,露出一段白白的脖子。在外衣下面,是立領制服的痕跡。今天分開的時候,他穿得就是這樣的衣服……來不及換衣服,就被銀叫來尋找自己了嗎?彌花感到一陣羞愧,又因為重新回到頸上的涼涼溫度,而感到無比感激與安心。
雖然只有一點點,她想要問——「只有銀會擔心嗎」,但那其實已經不用問了,不是嗎?總是用沒有表情的表情掩蓋一切的少年的心,有著與小景相似的溫柔……在搬家的那一天,細心地收藏起躺在立櫃下的項鏈的少年,沒有人知道他沒有表情的面孔下,正在想些什麼吧。
那一首歌,叫做《花的秘密》,霧原他是不是也有著屬於他的秘密呢?走在下坡路上的少女仰起頭,月亮已經升到天空的最高處。
「霧原,我們看到的,其實是太陽的光吧。」
「當然啊……因為月亮其實不會發光。」
「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月亮。因為它非常非常的溫柔,也非常非常的堅強……」
「是這樣啊……」
少年轉過平靜的臉龐,任由風吹起黑紫色的髮梢。透過面孔上還殘留著天真與稚氣的孩子面影的少女的肩膀,他所看到的月色,卻依舊如每個夜晚,一樣的悲傷……
有一種人,就像月亮。
他們本身沒有絲毫光芒。
但是他們的存在,卻可以為其他人照亮。
對於彌花來講,景棋或許就是這樣的存在吧。但是霧原秋人知道,沒有人甘心永遠作那麼悲傷的月亮……
「下次談戀愛的話,找銀吧。」沒有預兆的,他拍上彌花的腦袋,「那小子是星星啊。彌花啊,還是比較適合那樣明亮的存在呢。」
「好痛。」抱住被打痛的頭,少女只是將上面的發言當作他一貫的冷笑話,嘟嘟囔囔地抗議說:「才不要呢。如果是星星和太陽比,人家比較喜歡太陽呢。」
「這樣啊。」少年聳了聳肩,替還沒有意識到心情就注定失戀的夥伴發出悼念的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