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覺怪怪的……
    當曙光從窗幔薄薄地透了進來,睡眠充電一整夜的芳羽揉開眼睛。
    這不是她的房間,室內卻是有點眼熟的擺置。
    「怎麼回事?」她想翻過身,卻發現身後有堵熱哄哄的牆。
    她的腰上,也多了一隻不屬於她的手。
    這個房間,這張床,還有包裹著她的男性氣息,像把記憶之鑰,開?了她的回憶。和上回唯一不同的是,今晨她是睡到自然醒,而非被激烈的歡愛吵醒。
    她好想平躺,一直側躺著,有點不舒服。
    無奈他橫在她腰上的手臂重得很,像要將她永遠箍住,不讓她離開。
    她低下頭,瞪著那手毛長長的手臂看,昨晚的回憶席捲而來。就是這只強而有力的手,把她用力一帶,扯進了直升機裡,讓她擺脫劉子飛的糾纏。
    如果他沒有出現,或者晚一步出現,今天早晨將會是她痛不欲生的開始。
    她忽然不急著轉身了,小手輕輕撫著他的手背,順著他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滑過去,然後貼在他的手背上,因為他的掌心,正覆著她的小腹。
    他們的貝比!
    她扳玩他的手指,當他睡死了似地摩摩弄弄,直到她感覺靠著圓臀的某個東西漸漸變硬,頂得她不舒服,她挪開身軀還是躲不掉,這才猛然想起那是「什麼」。
    下一秒,她被翻平,那個「睡死了」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雙掌撐著床面,懸在她身上,深濃目光閃過火花,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晨間的他看來好頹廢,頹廢得好性感,墨發亂亂的,下巴有新生的鬍渣。
    「想要?」剛起床,他的聲音瘡啞。
    她紅著臉駁斥.「才不是──」
    「不是就不要亂摸。」他的表情閃過一絲遺憾與失望。
    幸好她沒有錯過這一眼。除了「解救」受春藥所苦的她之外,他也會想要她呵,看來他應該不致於太討厭她。
    「我只是摸摸你的手而已。」她抗議。柔軟的語調,有別於跟其他男人講話時,刻意保持距離的冷淡。
    「相信我,威力已經夠強大了。」他刻意看一眼下半身。
    她也順著看過去,真的耶──他已經太有反應了,但她現在有孕在身,她又還沒告訴他這件事,萬一他像上回,次次都來勢洶洶,該怎麼辦?
    她還在擔心著,沃夫已經翻了個身,沒壓著她半分,下了床直接往浴室走去。
    「慢著……」她撐起上半身,忍不住叫住他。
    「什麼事?」.
    「我有事情想問你。」
    「吃完早餐再問。」他看了她一眼,彷彿受不了什麼似的快步進浴室。「我先沖冷水澡,床的右手邊有女用浴室,你可以洗個澡,到更衣室挑件衣服穿。」
    怎麼回事?他看著她的表情,像農夫看到害蟲似的。
    她低下頭,才發現身上還是昨晚那套睡衣裙,只是外套被脫掉了。而她睡覺向來沒有穿胸衣的習慣,因此蓓蕾在柔軟棉布下挺立綻放,明顯極了。
    呃,怪不得他會有那種反應……
    她吐吐舌頭,起身,依照他給的指示,進入女用浴室,簡單沐浴過後,在更衣室找了一套簡便的連身裙穿上。
    怎麼回事?是沃夫藏私嗎?她記得上次來,明明沒有這間浴室,也沒有這間更衣室,更別提那難以計數的新衣新鞋了。
    她為自己找了雙平底涼鞋……有趣!這裡各式平底鞋不難找,但高跟鞋一雙都沒有,這到底是為什麼?
    她返回浴室,在鏡前梳整頭髮,發現上次忘在這裡的紫檀木簪正收在一旁。
    她挑了挑眉,取來將長髮盤上,對著鏡子左顧右盼的時候,才看到乾濕分離兩邊的浴室,牆上都多了扶手。
    那扶手精雕細繪,不仔細看,只會以為那是裝飾品。
    剛剛洗浴的時候,只覺得方便,退出來一看,才發現防滑措施做了真不少。
    真是怪了!這裡還真是透著一個大謎團。
    她一臉疑惑地走出來,沃夫已經在等待她了。
    他打橫將她抱起。「浴室的空間設計還方便好用吧?」
    她驚呼一聲,拍著他。「你幹嘛?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路!」
    他定定地看了她幾秒,不知想到些什麼,才歎了口氣,放她下來,改而握住她的手。
    「沿室……很不錯。」她從來沒這樣跟男人牽著手走路,兩朵紅雲冉冉而升。
    但在下樓梯的時候,他的鐵臂又自動繞過來,托住她的腰。
    「你會不會保護過度了?」他的行動處處透露著古怪,好像她是個麵團人,隨時會軟溜溜地滑下去。「我以前下樓梯從來不用男人扶。」
    「以前讓人扶你是多此一舉──」她的聲明好像讓他很滿意。「但現在不同,你需要我。」
    她正想開口問清楚,卻聞到好香好香的熬粥的味道。
    熬粥?
    他們一起走進飯廳,班森已經候在一旁,餐桌上擺滿了中國式早餐。
    他幫她拉開椅子,讓她坐下,她看著蘿蔔糕、燒餅、油條、肉包、碗-、清粥小菜、韭菜盒子、蘿蔔絲餅,甚至……一顆圓圓像鵝蛋、她想念極了的傳統飯團!
    她的下巴登時掉下來。
    「早安。」絲薇拉從廚房笑吟吟地走了出來,塗著紅色蔻丹的玉手還拿著一個黑糖饅頭。「托你的福,我們總算見識到除了培根、炒蛋之外的早餐大觀。」
    她撕下一角黑糖饅頭,硬是塞進班森嘴裡。
    托她的福?什麼意思?她怎麼會說見識到這頓早餐大觀,是托她的福?
    芳羽一臉困惑,沃夫坐定,熟練地拿起筷子。
    「你要先吃哪一種?」
    「那個。」她往前一指,眼裡滿是雀躍期待。
    「飯團?」他放下筷子,再確認一次。
    芳羽愣著看他,用中文問他:「你會說中文?」
    他的神情文風不動,照舊回答:「簡單一、兩句還行。」
    但「飯團」並不是很常見的中文啊!一般外國人簡單幾句,不都是「你好」、「我好」、「謝謝」、「我是某某某」嗎?
    難道他跟她一樣,也喜歡吃飯團?她困惑地看著他。
    絲薇拉偏愛湊熱鬧。
    「最近,邁阿密的沃夫先生突然對東方文化產生興趣,正在努力學習……」
    「閉嘴。」沃夫轉回英文聲道。「吃你的早餐,餵飽你的男人。」
    絲薇拉聳聳肩,拋給芳羽一個怪笑,繼續撕饅頭塞到班森嘴裡。
    芳羽咬了口飯團,眼淚差點滾落下來。
    啊,好想念這味道,酸酸的鹹菜、甘甜的蘿蔔乾、半個鹵蛋、一匙肉鬆、一截酥炸油條,還有花生粉和糖粉的甜香……
    好幸福喔~~她高興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她只顧著吃,沒注意到沃夫自己連嘗都沒嘗一口,只顧著伺候她。這種夾一點、那種夾一點,她吃得不亦樂乎,直到癱在椅子上,嚷著要「收工」了。
    沃夫看她飽得不得動彈,唇邊不禁泛起淡淡的笑意。
    這個新聘的中國廚師,算是通過考驗了。
    「吃飽了?」他拿餐巾抹淨自己與她的手。
    「好飽好飽。」她拚命點頭,簡直眉開眼笑,一點都不排拒他的親近。
    沃夫不懷疑,先前在芳羽的生活圈中,有多少男人在覬覦她。
    她清新自然不矯作,雖然刻意與異性保持距離,卻增添了挑戰性與神秘感,沒有男人能夠抗拒這樣的東方美人,是他有幸,才能一親芳澤。
    「還記得你之前有事想問我嗎?」
    她恍然記起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可惡!她一看到家鄉味就樂得統統忘光光,拚命吃的結果,就是讓全身血液跑到消化系統去支援。
    換言之,她現在腦袋空空了。
    「那就走吧,圖書室在那邊。」他率先邁開腳步。
    她嘟著嘴,經過竊笑的絲薇拉身邊時,低聲問:「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像一隻待宰的小豬?」
    「因為沃夫總是攻其不意。別難過,對上他,你並不是唯一的輸家。」絲薇拉好心提供答案。
    圖書室位於宅裡最僻靜的角落。
    舉目望去,所有書架都是由名貴木料製成,一落落書籍置於其上。
    室內三面牆都是大型書架,連同大型桌椅,設計者撇棄刻板印象的濃重色彩,改採明亮的暖色系。
    另一面牆,是整片的落地窗,將日光迎了進來。落地窗旁放置著貴妃躺椅,那兒離書櫃有段距離,兩旁也綁著布簾。
    當布簾垂下,這又是另一方享受日光的休憩小空間。
    「坐。」他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可以攻佔那張看起來很舒服的貴妃椅。
    還真有點睏了!芳羽走過去,一屁股坐下,本來只想正襟危坐,但一坐上去,就忍不住想把有點酸的小腿給抬上來;當小腿一抬上來,不把上半身靠在胖胖的靠枕上,顯然就太浪費那符合人體工學的設計了。
    於是,不到十秒鐘,她就被那座貴妃躺椅給擺平了。
    她舒服得直想打呼嚕。「你真的相當擅長瓦解敵人的心防。」
    「你不是我的敵人。」他倚在牆邊欣賞。
    她不是男人,她永遠不會知道,她那慵懶的姿態有多誘人。
    「哦,是嗎?」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
    為何在她面前,他的模樣與在媒體上被刊登的偷拍照片大不相同?
    在那些照片中,他完全符合強硬冷酷的形象,但在她面前,他的臉部線條柔和多了,她甚至察覺不到任何戾氣、陰沉或漠然。
    為什麼?
    是只有她才有這種感覺,還是那些傳來傳去的傳說都傳錯了?
    「我對敵人絕不寬容。」他無意在此多加著墨。「這就是你要問我的事?」
    「不,我想知道,昨晚你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奧蘭多?」為了怕他說出推托之辭,她趕緊堵住後話。「別說你只是開著直升機到處逛逛,我不會相信。」
    「我是專程去找你的。」他毫不拐彎抹角。
    「找……我?」她某些警覺在腦海中甦醒。「那麼巧,就在那一刻?」
    「歸功於現代科技的發達,讓屠龍戰士能一秒不差地出現在落難公主面前。」
    什麼意思?「你一直在監視我?」她坐直了起來。
    「從第一天起。」
    「第一天?」
    「在你被下藥迷昏的那一夜,我已經開始掌握你的背景資料。」
    她瞠目結舌。「為什麼?你是情報狂?」
    芳羽漸漸認真起來。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單純除了那一夜出軌之外,但是在她身邊的人,都似乎在打著什麼主意,而且都跟她有關。
    但──她總是最後才知道的人。
    她忽然想到一個已經排除的可怕可能性,摀住臉問道:「告訴我,你跟崔琳、劉子飛一點關係都沒有!」
    之前她始終深信,沃夫跟他們不是一夥的。也許她挑動崔琳某根敏感的女性神經,也許她無意中讓劉子飛想入非非,但是沃夫……
    他是她目前為止,認識過最沒有隔閡的人。如果他也參了一腳,她、她、她會在最快時間內,衝到最近的一家診所,做引產手術。
    「我跟他們沒有關係,只有恩怨。」
    「什麼?」芳羽放下手。
    「崔琳在Qaf給你下藥,劉子飛在一旁唆使,犯了我的大忌。記得嗎?不准下藥是我訂的規矩。」
    她呆了呆。
    「可……可是,『漁翁得利』的人是你,不是嗎?」她以為他不會介意……
    他的下巴抽緊。;「如果當晚他們選的地點不在我的場子呢?你想過,你會有哪種『畢生難忘』的遭遇喝?」
    「我……」
    「崔琳是你的朋友吧?至少你曾在崔家住上一陣子,你們不必情同姊妹,但不須陷害對方到這種地步吧?」
    「陷害?」除了下藥之外,崔琳還做了什麼?
    「你前腳踏到化妝室,她後腳就離開座位,但她不是去探看你,相反的,她躲在某個角落撲粉、描口紅、補眼影、扯低胸口,整整延宕十分鐘,才進化妝室繞一圈。」
    芳羽傻了。崔琳這麼做,就是存心想讓她失蹤?
    「你想過,在這十分鐘之內,如果絲薇拉沒有發現你,而是某個男人在化妝室門外找到你,結局會如何嗎?」
    她差點說不出話來,那後果太可怕,她幾乎無法想像。
    「但……絲薇拉還是找到我了。」而她最後也被「最大尾的」吃掉了。
    他端凝她的神情,知道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的雙眼不斷地追逐著她,他對芳羽瞭若指掌,但她對他的認識,也許僅是一些公眾新聞而已。
    整件事,她或許失落、懊惱,但憤怒絕不比他深。
    「你心想,你本來就會倒這個楣,誰撿到你、對你做什麼都無所謂,是嗎?」
    「才不是。」她急急反駁。
    初相見,雖然藥力正強,但看著他,她的心就在吶喊:就是他!絕對是他!她要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藥物或許可以打破矜持,摧毀教養,摒棄羞恥,但如果沒有真心的感覺,她怎麼可能自發地對他說出那一句又一句羞人的話?
    她難為情地開口:「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那麼輕易交出我自己。」
    沃夫心口一震,依然不語。
    「也許當晚我會遇到壞蛋,會很慘很慘,但那些都沒有真的發生。」她垂下頭。「我很慶幸……是你,只可惜相遇的契機太難堪了,不是我所期待的邂逅。」
    偌大的圖書室,岑寂了片刻。
    惱人的沉默讓芳羽不安極了。也許她只是在自作多情,-哩叭嗦講了一堆,都是在自取其辱。但她正想起身離開,沃夫便開口了。
    「我第一眼就中意你了,如果不是這樣,我不會帶你回家。」他補充一句。
    「你可以去問絲薇拉、班森,問任何人,我從不跟女顧客牽扯上關係……除了你。」
    「嘎?」她抬眼一愕,簡直不敢相信。「可、可是,當時我很狼狽,又飢渴、又愚蠢,神智不清又……」
    「渾身濕答答,還說我很『解渴』。」他接口道。「但我就在那時決定,我要定了你。」
    「噢。」她低下頭,心花朵朵開。
    「只是『噢』?」他揚起莫測高深的笑意。
    「沒有人對我這樣說過,我要……我要……好好想一想。」
    她手足無措的樣子真可愛,他笑了。
    「你、你……」不甘心被笑,她認真想了想。「最剛開始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怎麼可能知道我有危險?」
    「我收集我中意的女人的生長背景,釐清她的人際關係,派三隊人馬在奧蘭多輪班保護,掌握每一個風吹草動,不讓劉子飛有機可乘。」
    原來如此!
    怪不得她的鄰居,常去商店的職員,突然莫名其妙多了幾張新面孔。
    「你的兄長在台灣完成轟轟烈烈的王子復仇計後,消息傳到海外,我預料崔琳與劉子飛會起內哄。比之崔琳,你才是『財色兼備』的妻子人選,劉子飛不會拖延染指你的時間,『木已成舟』絕對比任何對策都有效。」
    芳羽心中一凜。「你是說,他打算拋棄崔琳,轉向追求我?」
    「我絕不會用『追求』兩個字,來形容他卑劣的舉動。」
    她沉吟了下。「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吧?」
    他頷首。
    怪不得崔琳跟她相處,總有隱隱的敵意:怪不得她一聽到她要回台灣,欣喜若狂,卻又在得知她不能即刻成行,立刻翻臉走人。
    那些百思不解的突兀與古怪,這下全部都說得通了。
    她尋思著,躺回貴妃椅。
    「於是你就開著直升機來救我?」他調查得真仔細,身在風暴中心的她卻無感無覺。
    「雖然我的作法有違騎白馬、帶大刀的傳統,但駕直升機的確比較省事。」他走近貴妃躺椅,單膝跪在她身旁,為她摘掉紫檀木簪。
    長髮披散的她,柔柔弱弱,心型臉蛋惹人心疼。他可以一直一直望著她,永遠都不厭倦,他的東方娃娃。
    「這就是我們分開後,我所做的一切,全部招供完畢。」
    他流露出只有在她面前,才會出現的輕鬆意態。
    「換你了,你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她傻了一下,現在是真心話交流時間嗎?他說完,換她說?
    她搖搖頭。「沒有。」
    「莫忘了先前有三組人馬,全天候守著你,你的一動一靜,我都知曉。」他探出大掌,暗示性的輕輕覆在她的小腹上。
    芳羽一開始還有些迷糊,爾後經過他眼神的暗示,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來他是在指這個!
    「你、你、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她倏地坐起,風雲變色。
    「慢慢來,動作不要那麼急……我又知道什麼了?」他蹙起眉,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劇烈。
    她氣得踹他一腳。
    「可惡!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我……我懷孕了。」
    一整個下午,主臥室成了必殺禁地,誰都不許踏入,除了衛芳羽。
    她想啊想。
    怪不得整間更衣室沒有一雙高跟鞋。
    怪不得浴室的防滑措施做得很徹底。
    怪不得乾濕分離浴室牆上都有扶手。
    怪不得光是下個樓梯,他都小心翼翼地攙扶。
    這一切都是因為因為……他早就知道她懷孕了!
    搞不好,他從她易容變裝去買驗孕棒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有孕在身了。
    但他卻什麼都沒說,也不跟她聯絡,讓她空自彷徨落寞!
    這個領悟,讓芳羽難得地動了怒。
    早在之前,因為太想他而打電話到Qaf不小心轉到他手上……如今看來,那個「不小心」相當可議……那時,他就已經知道,哽在她喉間,吞吐不出的是什麼了。
    他瞭解她所有的背景與瑣事,知道她的煩憂,卻淨跟她扯些什麼「一夜夫妻百日恩」的鬼話。
    可惡!他憑什麼那麼篤定,她一定會留住這個小孩?
    「芳羽,我要進來了。」絲薇拉端著熱湯,被沃夫指派上陣,勇闖火線。
    「你別進來。」她悶悶地喊。
    「當心,我手裡端著中國廚師燉的養生雞湯,廚師吩咐,這雞湯看似不冒煙,其實湯溫高得很,萬一打翻燙著,會留疤的。」
    她對著一扇門好言相勸。
    「班森跟我都沒得罪過你,你不用狠心到害我當個疤面新娘吧?」
    聽到絲薇拉的話,衛芳羽才悻悻然地放棄攻勢,扭開扣鎖。
    絲薇拉轉開門把之際,偷偷朝後頭比了個OK的手勢。
    她順利進入未來主母的根據地。
    「趁熱把湯喝了吧!」絲薇拉技術精湛,一路從樓下廚房到樓上主臥病,湯都沒灑。
    「先擱著讓它涼一涼,你不也說湯燙嗎?」芳羽懶洋洋地躺在床上。
    其實她也知道,絲薇拉會冒死挺進,是出自誰的授意。
    她悶了半晌之後說:「你知道嗎?我這半輩子,幾乎都不是由我自己作主。」
    絲薇拉立刻表現出高度興趣。「說說看,我想聽。」
    芳羽沉吟了一會,才說道:「我小的時候,家裡破產,兩個哥哥怕我被波及,送我到美國;到了美國,寄人籬下,罩子不放亮點就不行。好不容易熬到學業已成,回家之時指日可待,卻又硬生生地捲入風波。」
    她頓了下,看著絲薇拉的神情,忽然有點不自在。
    「現在肚子裡,已經有個人盡皆知的小貝比了。我的生活圈是很保守的。」
    絲薇拉咳了一下。
    「也不算『人盡皆知』啦,充其量不過是這屋裡的人知道。」還有醫生護士,她在心裡補充。「你到底在氣什麼呢?」
    「我不知道。」芳羽掩著臉,歎了口氣。
    「為了這個貝比,我掙扎了太多次。想把孩子打掉,於心不忍;想留住孩子,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知會家人,也不曉得要怎麼告訴沃夫,天知道他會怎麼看待被下春藥、爾後懷孕的女人?告訴他會不會反被譏嘲?我輾轉反側,就是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
    所以,這個貝比帶來的第一個?示是:原來我的人際關係很差勁,我根本找不到人商量該怎麼做。」
    「你可以跟我……」絲薇拉接話。
    衛芳羽更快切話。
    「但誰跟貝比直接相關?沃夫!他早已知道一切,卻悶聲不響,讓我一個人煩惱。我忍不住要想,要不是劉子飛又、又……他打算什麼時候才現身?我臨盆的時候?小孩滿週歲的時候?要上小學的時候?需要爹地陪著打棒球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要這個小孩,搞不好他本來想裝死到底。」她賭氣地說。
    絲薇拉不安地清清喉嚨。
    「其實……他也沒你想像中那麼『早知道』,在訊息傳遞上,我故意慢半拍。」
    芳羽轉而看著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聽沃夫說,中國人有句名言是「為母則強」,她真怕被柔柔弱弱的衛芳羽給劈了。
    絲薇拉摸摸鼻子,很不自在。
    「因為沃夫老是一副運籌帷喔、老神在在的樣子,讓人看了就生氣,想挑戰。」
    「說得好。」芳羽主動吹涼雞湯,慢慢喝下。氣歸氣,仍不能忘記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再氣也不能拿貝比開玩笑。「我也討厭他一副大權在握,好像所有人都等著他發落的模樣。」
    「對,就是這樣,我有同感……」絲薇拉的尾聲突然虛掉。
    她忽然想起了別在衣領下的微型竊聽器,正將WOMAN』STALK傳送出去。
    不妙!她本來好像是進來替主子緩頰的,對吧?怎麼還跟著一路數落他到底?
    「不過……」她立刻出現轉折語氣,把話拗回來。「聽說中國習俗,一旦女人有喜,就不能隨便在屋裡敲敲打打,哪怕是釘根釘子,也要忌諱老半天。」
    「那又怎麼樣?」如果他在乎,他還是可以來找她、看她啊。
    天知道去診所確認懷孕的時候,淒淒涼涼一個人坐在候診室,感覺多慘!讓她獨自面對這種場面的男人,就是自稱「第一眼就中意她」的沃夫嗎?
    絲薇拉把她從自憐自艾的深淵裡拉出來。
    「你注意到主臥室裡加蓋了女主人浴室與更衣室了嗎?這都不算是小工程,當初不知釘了幾百根釘子,側邊還整個拆掉加蓋,這樣整體翻修,應該會給來自東方的你帶來很大的困擾吧?」
    芳羽聞言一呆。的確,是這樣沒錯……但他怎麼可能想得那麼細?連文化差異都周全地想到了?
    「在你彷徨的時候,沃夫先生也沒閒著,他一方面親自設計監工,一方面掌握你的訊息,別忘了,他還有那麼多事業要盯。」
    改造房子不急於一時,但……「他還是可以先跟我說啊!」
    該說她是天真,還是執拗?絲薇拉歎氣。
    「當劉子飛尚未露出狼爪,你可以保證,沃夫說的每句話你都肯信?如果他當時就告訴你,圍繞在你身邊的人的詭計,你確信自己可以無條件相信他?」
    芳羽發現自己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她不認為她會聽取沃夫的「片面之辭」。再怎麼說,崔琳跟她認識比較久,她怎麼會輕率地聽信一個幾乎等於陌生男人的陰謀論?
    「是,沃夫確實可以早一步,像摘花一樣,把你硬折回來,但那樣做,你無法印證他的話,也會永遠對他存疑。因此他選擇的是──等你知悉情況,再將你這整株花移植過來。」
    絲薇拉拉著她的手,要她起身,看看這房裡的一切,更衣室、浴室。
    「為了移植你這株『花』,他連『花房』都準備好了。」絲薇拉忍不住還透露一個秘密。「而且,他還背著你,偷偷在學中文。」
    「我的天哪!」她抑不住驚呼。「怪不得他會說出那句『一夜夫妻百日恩』。」
    原來那不只是調情,原來那不只是要讓她心湖晃蕩,而是他在展示,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什麼?什麼?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絲薇拉好奇地問。
    芳羽不答,心裡泛起甜絲絲的感覺。
    她發現,自己很難繼續對他生氣。
    在看他為她做了這麼多以後,沒有一個女人能夠板起臉來,指責他不在乎自己。
    「你要瞭解,男人跟女人做事方法不一樣。我們習慣邊做邊說,但男人?當他們做完某件對女人好的大工程,只要記得開口邀功,就很不得了了。」
    「真是嘴笨。」她低聲喃喃,罵人像撒嬌。
    看芳羽的表情明顯軟化,絲薇拉乘勝追擊。
    「這就是我在這裡的原因。對了,要我帶你去看寶寶房嗎?」
    喜悅點亮了芳羽的美顏。「寶寶房已經裝潢好了?」
    「就等著你把血拚的嬰兒用品塞進去,走吧!」
    這時,主臥室的門突然打開,沃夫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謝謝你,絲薇拉,你可以退下了。接下來的導覽行程,由我帶領就行了。」

《暗夜大亨別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