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初掃地出門後,衛征海常刻意抽空,經過她打工的商家。
她的態度很堅定,絕不跟他有瓜葛,就算看到他,也會把臉轉到一邊去。
好幾次,衛征海就要走上前去,抓住她用力搖晃,問她何必涇渭分明?然而他太清楚,小初軟硬不吃,硬是上前,只會讓她更抗拒而已。
他吩咐屬下,繼續保護小初,自己則在一個又一個難眠的夜晚,想著那個纏綿悱惻又旗鼓相當的吻,雖然回味無窮,卻也更感孤單。
難得的強烈秋台登陸,全台放假,外面陣風間歇十七級,雨勢頗大。
他在自宅工作區,聽雨聲瀟瀟,坐在電腦前,看她的檔案。
小初的身世依然是一團困惑他的謎,他有強烈的直覺,她的身世跟他絕對有關係。她從母姓,資料上沒有父親的名字。她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小初的母親約二十二年前,曾經離開故鄉,到外求職,三個月後回來,已懷有身孕……」他琢磨著。「不是正式編製職員,就難以追出她在哪裡待過。」
他深切相信,小初的誕生與她母親這段期間的遭遇有關。
她的父親,也很有可能是她母親離開故鄉後才遇上的。
「三個月就懷孕,很不尋常。」他喃喃。「除非對方手腳忒快,否則……」
這時,傳真機吐出一張又一張的紙,還有醫院檢驗報告的影本。
他接過手,看著上頭敘述的文字,腦筋空白了一秒,幾乎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麼。
怪不得小初總認為,他會突然失蹤;怪不得小初篤定,他總有一天會離開;怪不得相濡以沫之後,她會忙不迭地趕定他。
他清楚小初的性格,她的自我保護意識超強,寧可一個人平淡度日、無聊到死,也不願有任何人靠近她、軟化她,讓她失去生存的戰鬥力。
一切只因她的身份一旦曝光,在眾人面前就會形同弱勢。因為她是……
他拿起電話,交代屬下。
「裘小初曾經透過一個同學陳建德,跟某家雜誌社接洽,我要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他頓了頓。「如果她曾接受訪問,我要那篇訪問稿。」
一個小時後,訪問稿到手,他終於知道,首次見面,她賞的那一掌從何而來。
小初急於擺脫他,一切都有因有由,只是她守口如瓶,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抓起車鑰匙,不畏外面狂風驟雨,開車往外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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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向小初住處的途中,路樹倒的倒、招牌飛的飛,險象環生。
他在最短時間內到達,揮手讓兩個守在小初公寓外的屬下放颱風假。
走進公寓,建築物外還沒有積水,但裡面的樓梯已經變成一個小瀑布,天花板不時滲水,把慘黃的牆壁滲成一幅水墨畫。
他加快腳步往上行,幾乎全身都被濺濕,這嘩啦洪水是從樓上灌下來的,想當然爾,小初的情況不會好到哪裡去。
他上了頂樓,全身被雨水淋到濕透,他舉手猛擂小初的門,決心就像暴風雨一樣強烈,要將看過的白紙黑字,從她口中得到證實,他才願意百分百相信。
呼呼的風聲與淅瀝的雨聲吞掉擂門聲。風勢旋繞著往上轉,站在頂樓,他看到許多不該出現在半空中的物品,都不約而同,順著風打旋飛遠。
他拍打半晌,沒有得到回音,他開始擔心小初出意外的不安感節節上升,遠超過想從她口裡探知什麼。
如今唯有採取下下之策。他從地上找到一塊廢棄木板,貼在喇叭鎖上,用力一劈,門鎖應聲而開,他丟開木板,旋開把鎖——
眼前的景象,讓他驚訝愕住。
他原以為,進了屋,可以不再受到龐大雨水的攻擊,但誰知道,這裡跟外面一樣,傾盆大雨。
他抬頭望,看到雲層迅速地飄移,大雨毫不客氣地打在他臉上。
「小初,你的屋頂呢?」他大吼。
背對著他站立的纖瘦身軀,像是不敢置信地微微轉身,蒼白的小臉上佈滿了茫然、呆滯,還有無措,與平時面無表情或橫眉豎眼的模樣大相逕庭。
「你的屋頂呢?」他必須扯大喉嚨,才能對抗風狂雨暴。
她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怯怯地指向天際某一方。
「剛剛……飛走了。」
他並沒有真的聽到她的聲音,她的表情讓他猜測,她在嗚咽。可惡!他沒說錯,這個小女人永遠沒有讓他感到無聊的時候——但也不必讓他一再震驚!
現在,他還要補充一句,她永遠都有讓他心臟病發的時候。
「你站在這裡多久了?」他吼問。
她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他大步跨過去,把她圈進懷裡。老天!她凍得像冰塊。
一個平時反應超機敏的小女人,面對天災,怎會如此遲鈍?
他不敢想像,如果他沒及時過來,她會被淋成史上第幾號誇張的落湯雞!
「這裡待不下去了,跟我走。」他當機立斷,將原先的來意忘得一乾二淨。
他用力抓起大背包,徹底搜刮她房裡的一切,抱起幾個滿滿的紙箱,把桌上的別針塞進她手裡,帶著她,順著樓梯小瀑布衝到樓下,把她推進車裡。
凍僵的小初握著別針,進入車裡,接觸了溫暖乾燥的空氣,開始發抖。
他發動車子,開大暖氣,抓來所有能用的布料,幫她擦拭一頭一臉的水漬。
她終於開口了:「真皮座椅不能沾水,會壞掉,很貴。」
「不會要你賠。」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心像被陳年醋浸漬,心好酸。「還有什麼東西要拿的嗎?」
「我想沒有。」她全然荏弱無助。
「合一下眼,我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他的吩咐像誓言,腦袋空空的小初只能照著他的話去做,下意識相信他會帶她遠離危險、遠離冰冷、遠離滂沱大雨……
衛征海開著車,看一眼她難得柔順的模樣。托老天爺的福,小初終於又回到他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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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個喝下去。」回到新川豪寓,衛征海第一個動作,就是把小初拉到酒櫃旁,斟了杯濃烈液體給她。「威士忌。」
她木然地-下又嗆又辣的醇酒,熔岩般灼燙的熱流在胃的底部擴散,很快便衝向四肢百骸,失溫的嬌軀變柔軟了,突如其來的熱潮讓她渾身發癢。
「去洗澡。」他帶她到客房,推她進浴室。「把衣服換下來,沖個熱水澡,能泡熱水浴更好,這裡有浴袍,想辦法把你自己弄暖。」
小初呆呆地站在生平見過最……豪華的浴室。
不是奢華的設備讓她呆了,而是她還沒從屋頂掀飛而去的震驚中完全回神。
她只記得雷聲轟隆,突然問天光大亮,然後……屋頂就飛走了。
過去二十年,她見過太多壞人,她對「人」的信任基礎都很薄弱,可她信任「房子」啊。
房子不會欺負她、房子不會笑她罵她、房子不會對她心懷不軌,房子就這樣穩穩地立住,沉默不語,像靠山、像結界一樣,把其他人與她隔絕開來。
但她親眼看到,屋頂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原來房子也不是百分之百可靠的啊!她大受打擊。
「快點動作,不然我就自己來。」衛征海替她把水溫控制在42度,然後出去,替她關上門。
半晌後,裡面傳來——的聲音,他放下心,回房去沭浴更衣,然後來到開放式廚房,翻箱倒櫃,看看單身漢的家有沒有能讓她果腹的食物。
過了不久,穿著雪白浴袍的小初走了出來,臉上紅暈一片,頭髮還滴著水。
「到那邊坐。」他指著餐檯。
小初腳步歪歪斜斜地照做,還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
他調高室內的溫度,回房拿出大浴巾,把她拉進懷裡,細細擦乾。
「剛剛那個,可以再給我一杯嗎?」她用渴望的眼神看著他。
那杯威士忌好奇妙,讓她全身都發熱,頭變得好重,所有的情緒都放大一百倍,高興可以變成非常高興,難過可以變成非常難過,生氣可以變成非常生氣。
她好像變得不太像自己,她的心思跟言語動作搭不太起來,彷彿有個內在的小初,在窺伺外在的小初。
衛征海愣了下,她的眼睛水汪汪,清亮得不可思議,但隨時又閃過一絲朦朧,好像恍神,她大概是醉了。
醉了就早點上床睡覺,她夠折騰了,什麼話都等她睡飽後再說。
「宿醉會很痛苦,別喝。」
「別那麼小氣嘛,一杯就好。」小初像換了個人似的,撒嬌道。
方纔的威士忌在她體內完全發揮作用,放鬆了她緊繃的神經,她明顯變得聒噪,喋喋不休講了一堆話,不像之前對他視而不見。
他看著小初柔化的臉部線條,與平常完全不同,心想,也許她需要的,正是杯濃濃的威七忌,將她從壓力禁錮中釋放出來。
他拿出珍釀,為他們倆都各斟一杯。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她坐在椅子上,小女孩般地踢腳。
他看過她的資料,但他選擇讓她多開口。「屋頂刮走紀念日?」
她好像聽到什麼世紀笑話一樣,笑個不停,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
「今天是我媽的生日。」她正色地說。「但我幾乎沒為她慶祝過生日,剛剛還是不小心想起來的。」
「令堂呢?」他問。
被烈酒浸過的腦神經,發揮不了往常的機靈,她的言語變得毫無保留。
「死了。」她突然沉下臉。「像她那樣的女人,還是早死早清閒。」
他皺眉。「你怎麼說出這麼冷酷的話?」
她沉默了許久,忍不住一口又一口地喝酒。「不然我該怎麼講她?」
他不搭腔,讓她盡情講個夠。
「她未婚懷孕,性格軟弱,我兩歲開始,就懂得用尖叫聲嚇走騷擾她的色狼,五歲拿掃把趕人,七歲到她打零工的餐廳,在老闆娘面前抖出老闆喜歡偷掐我媽屁股的醜事,還被罵『一家子賤人』。從那時候開始,不管我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點點,而我媽下工只會躲在家裡哭、哭、哭,我只記得她紅著眼睛的模樣。」
她沒有感情地說著,眼神很空洞,雙手緊握住酒杯。她的聲調沒有起伏,雙肩不曾聳動,彷彿是凝化的石膏像一樣,動也不動。
他輕應:「不管怎麼說,她更少有生下你的勇氣。」
「你錯了。」她好像想笑,但又笑不出來,開始變得拗。「她是缺乏去墮胎的勇氣,拖著拖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藏不了也打不掉,只好生下我。」
「不准你這樣看不起自己的出身。」他厲聲說道。
她笑得好悲傷。「關你什麼事?」
「因為我在乎!」他吼,用力把小初轉過身,灼灼地看著她。
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那雙眼睛比平時更亮。她眨也不眨眼,彷彿眨了眼,就輸了這場角力。
雖然明知道跟一個小醉鬼爭論,不太可能有收穫,但他還是忍不住要開口:
「你那麼倔強做什麼?像刺蝟一樣的保護殼能保護你多久?」
濃濃的酒氣從小初口裡嗆出來。「它一直保護我到今天。」
「在我面前承認你也有懦弱的一面,並不羞恥。」
她的眼睛更亮了,像火焰一樣燃燒,還是不眨眼。
「我覺得是。」她一口氣喝掉杯裡的酒。
他要拿她那顆頑固的腦袋怎麼辦?
「該死的!我會保護你……」他突然打住口。
她還是死瞪著他,眼神轉都不轉。
她硬撐著,因為眼裡是淚!
他豁然明白了,這個刁鑽小妮子,她偽裝得比他想像中更厲害,她把淚都鎖在眼眶中,她偽裝得太好了,她甚至讓他以為,說出這些話,她無動於衷。
該死的,她那麼逞強做什麼?
他舉起手臂。
「幹嘛?不順你的意,你就要打人嗎?」她死命地瞪著他、挑釁他。
下一秒,手臂落下,重重將她扣進他懷裡。
嬌小的她,只及他肩膀,被他緊緊摟著,彷彿就要融進他的身體裡。
「幹嘛,放開我!」她恢復小野貓本色,又頂又撞,拚命想逃開。
「別動。」
「你叫我別動,我就呆呆站著讓你吃豆腐?少作夢了你!」她朝他胸口用力一咬。
長年培養出來的習慣,幾近本能,讓她一抓到機會,就傾力反擊。
「唔。」他悶哼一聲。這小妮子的牙還真利,醉了還能這樣撒潑,酒品太差,以後絕對不再讓她碰酒。「聽我說,不准再咬我了,聽我說!」
好聞的男性氣息慢慢滲入她的呼息,平緩了她的心。這是衛征海的味道,她安心閉上眼睛,感覺好懷念、好懷念,她依稀記得,她很久沒跟他這麼靠近。
「現在,我是聾子、我是瞎子。」他突然說。
「你是愛管人家閒事的神經病啦。」她想抬起頭,卻被他一掌按回去。
「不是。」他緊緊抱著她。「我現在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到,你可以放心在我懷裡哭。」
「小初,你已經夠勇敢了,一個人撐到現在,我是你的援軍,我會保護你。」
她的眼眶酸酸的,熱熱的液體就要奪眶而出。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哭泣是軟弱的行為!
她用力罵著:「王八蛋,你不要以為念那些文謁謁的小說對白,我就會被你搞垮。」
「我不想搞垮你。你一路走來,夠辛苦了,堅持了二十一年的堅強,痛哭一個晚上,不會有人怪你的。」
「我才不要哭!」糟糕,濕濕的眼淚好像沾到他的襯衫了。
「我什麼都沒聽見。」胸口熱燙的感覺,讓他知道,她的心防瓦解了。
小初沉默了,熱燙的版圖在他的胸口漸漸擴大,每一次擴張,他的心就就更痛更痛。
父母造的孽,總要小孩來承受。他原以為,「那個人」的卑劣無恥,只是炮口對外,畢竟他所知,「那個人」的兒女都被寵得無法無天,個個都是阿斗。沒想到,他還做了最齷齪的事,讓一對母女從此過著最艱辛的生活。
她伸起手,緊緊抓住他的衣服。
「不准叫我賠一件新的襯衫給你。」微弱的聲音從他的胸口透出來。「我每個月生活費卡得剛剛好,沒有閒錢賠給你。」昏脹的腦袋中,還惦記著錢。
他心裡一陣不捨,輕聲安慰:「沒關係,這種襯衫我多的是。」
「去你的,該死的有錢人!」沒想到滿腔柔情卻換來她的一拳,「混蛋!我最討厭你這種人了!」說完,她嗚哇一聲,抱緊他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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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嚎哭到低泣,小初咕咕噥噥了老半天,身上酒氣沖天。
衛征海好說歹說,才將她勸回客房床上。
在床頭櫃擺上兩瓶水,就伯她攝取大量酒精,會使體內缺水。她過去的生命已經夠像惡夢一場,他不希望她連睡裡都不安眠。
他吻去她臉上的殘淚,不時摸摸她的額頭,擔心她感冒。
凝視她的睡顏,他下了個決定——他再也不讓她走了。
一開始,他就被她眸中的光彩所吸引,認識她後,發現她並不是一般的女孩,她活著,很賣力地活著,那強韌的生命力吸引了他,他沒有辦法不去在意她。
他喜歡面無表情的她,一見到他就蹦出各種靈動的表情。
檔案照片上,小初幾乎沒有表情,但在他面前,她會大笑、會大哭、會生氣、會著惱,她是個可愛的小女人,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會跟他鬧彆扭、耍脾氣。
她信任他,她喜歡他,只是她自己從沒發覺,她用氣呼呼掩蓋了一切。
但他知道,他要她,也知道她沉眠在心底的感覺。
他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他就是要這個可愛小女人——
他決定了要保護她,無論誰反對,即使是小初本人反對,他也會堅持到底。
他幫她拉好被子,悄悄地走出客房,掩上門。
他打了幾通電話,吩咐了一些事。
從今以後,小初跟他再也纏攪不清了——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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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初在頭極重、口極渴的狀況下醒來。
她抓起床頭櫃上的礦泉水,咕嚕咕嚕地猛灌,胃沉甸甸的,後腦勺重重的,頭痛欲裂讓她恨不得倒回去,再睡一場。
她瞇著眼睛,半倚在床上,看看週遭。
這是她住過最奢華的房間,即便它走的是簡約主義。就連她身下的這張床,也是她睡過最舒服、最棉軟的床。她幾乎想不起剛剛作了什麼夢,只感覺自己睡得好沉、好沉。
她試著回想早先的事。
她的屋頂飛走了,驟雨打在她身上,衛征海莫名其妙地出現,像Superman一樣,及時趕到她的住處,鉗著她,連同她不多的家當,來到這裡。
一進門她就被灌了一杯酒,接著去洗澡,然後、然後……記憶線就斷了。
她低頭看看身上的浴袍,帶子還綁得死緊。料想姓衛的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她渾身骨頭都酸痛,艱難地爬起身,走出客房,在門縫中找到一張字條——
我去找吃的,不要亂跑,乖乖等我回來!
她睡前是給了他什麼錯誤印象,讓他以為她會「乖乖等他回來」?
她在烘乾機裡找到她的衣服,回房換妥,再走出來,眼角餘光瞥見客廳一片狼藉。
她的書、她的衣物都被攤在地上晾乾,他強迫給她的背包一點也沒濕,當中的課本、筆記是乾的,保命錢一毛未少。
客廳的咖啡桌上,端端正正放著她母親給她的胸針。
她依稀記得,他來找她時,風雨正強,雖然趕著離開,但連這麼小的東西,他都記得……
小初拿起胸針,在手裡把玩,心中充滿對他的感激,還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她忍不住要想,如果他不是很在意她,就不會那麼仔細,為她帶上她最在意的東西——母親的遺物。
「裘小初?你怎麼會在這裡?」大門無聲無息地打開,走進一個男人。
他的輪廓與衛征海十分肖似,不同的是,衛征海從來沒用那麼嚴厲的口吻對她說話,眼神中也沒有末加掩飾的猜疑。
「衛先生,你好。」她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衛展翼。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他不友善地開口。
小初的反擊本能瞬間啟動,連熱身一下都不必。
「這個問題,你或許該問問令弟。」
「打從一開始,你就以匪夷所思的方法接近他……」
「也許你們該檢討,為什麼我會有『匪夷所思』的作為,是不是你們有得罪人之處?」她冷笑。
「我想不出我們得罪了你什麼。」衛展翼僵硬說道。「在我看來,那不過是窮瘋了的女孩子想出來的鬼點子,好趁機巴住衛征海不放。」
誰巴著誰不放還不知道呢!小初可以看出他眼中的鄙夷,但她不想解釋個中因由,如果衛家老大執意這麼想,那就隨便他好了。
「你以為我喜歡巴著衛征海不放?」她皮笑肉不笑地問。
「就我看來,是的。」
「衛先生被譽為最有前瞻性的實業家,如果我不賴著混吃等死,豈不砸了你的招牌?」她踏著尊嚴的步伐,走回客房。「放心吧,我會如你所想,賴住不走。」
衛展翼隱然動怒,大步跨出衛征海的住所。
衛家包辦了新川豪寓六十六樓的三個單位,衛氏兄弟的居所中間,只隔著一個正在等待女主人歸來的空屋單位,因此串門子很方便。
當衛展翼踏出衛征海的大門,發現他就站在門外。
看他的神情,不難猜出,他聽到了剛剛的對話。
「不管你多在乎她,我都不會為我說的話道歉。」衛展翼姿態很硬。
衛征海慢條斯理地回應:「事實上,我應該向你道謝。」
衛展翼揚了揚眉,有些不解。
「我原本還不知道如何開口,現在,我要謝謝你幫我把她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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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征海的公寓裡,小初捧著又重又痛的頭,坐在餐檯前。
她已經在後悔剛剛說的氣話。
她本來就跟衛家毫無關係,一切都起源於她想要討回公道的一巴掌,沒想到事情發展愈來愈荒腔走板。
她明明就是一個凡事只靠自己的人,打從一開始,她就恨不得甩開衛征海,是他自己一再黏過來,但她最後也一腳把他踹掉了啊。
不知他回家對他大哥說了什麼版本的故事,她無端端被視為「貪金拜銀」、「居心叵測」的女人。
「搞清楚好不好?我要是打算從哪個人身上擋個啷,老早就行動了,哪會拖拖拉拉,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她嘟嘟嚷嚷。
以前,她從不在意這種誤解譭謗,今天不知怎麼搞的,愈想愈窩囊。
雖然天黑了,但風雨也小多了,她乾脆去找房東,看以後要怎麼辦。
她才剛滑下椅子,就聽到熟悉悅耳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
「聽說,你決定巴著我不放。」衛征海無聲無息出現,將手中的食盒放在餐桌上。「我感到受寵若驚。」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她打死不承認。
他拿出隨身PDA,按下軟鍵,小型揚聲器立刻原音重現她剛剛的交談。
「不要告訴我,你有隨意竊聽、監控別人的癖好。」小初瞪著他。
「錄音功能只是有備無患,方便錄下關鍵證言。」
「。」她氣得牙癢癢,開始窮極思索,怎麼跟他切切切切、切八段。
他先泡了一杯濃茶,-不意她-下醒酒,接著拿出餐具,把小米粥和幾樣精緻小菜排盤上餐桌。
「過來吃飯。」
「我還不餓。」
才剛宿醉過,想必胃口一時還打不開。他拿起透明遮罩,先把食物蓋起來。
小初溜到客廳,去看看她的東西風乾得怎麼樣。書可以說全都毀了,每一本、每一頁都扭曲成波浪紋,不過幸好她這人小氣巴啦,這樣的書她仍可接受。
「你以為,你是王金強的女兒,我們就該劃清界線嗎?」
小初一怔,手中扭曲變形的原文書,砰一聲掉到地上。
「或者,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對你避如蛇蠍?」
她站起身,慢慢轉過來,神色戒備。
「原來你給我喝酒,就是為了要套出這些話。」她發出一個短促的笑聲,就像喉嚨被卡住。
衛征海直直看著她。果然酒醒之後,她又恢復成那個戰鬥力旺盛的裘小初。
「你心裡清楚,第一杯酒是我倒給你暖身,第二杯酒是你主動跟我要的。」
小初微怔,想起那種飄然感受。的確,醺醉的感覺真好,彷彿肩頭的重擔都不見了,所以她才又跟他要了一杯。
衛征海直言不諱:「我拿到你做過的DNA監定報告,還有王金強的,也拿到你原先打算在週刊爆的料,知道你本來要向王金強索取一筆錢。」
這麼快他就摸清了整個來龍去脈!她本來以為不理會他之後,他就會摸摸鼻子,不再自討沒趣……
等等,該死的!她明明叫陳記者把採訪稿丟掉,為什麼他還拿得到?
「還有什麼是你掀漏了的嗎?」她諷刺地問。
「那得要看你這個當事人怎麼說。」他笑笑地應回去。
好,既然他全都知道了,她又何必對此扭扭捏捏、遮遮掩掩?
她目光堅定地看著他。「我不會為此感到羞恥,我可以靠自己賺到生活費,但我媽生病時欠下的債務,他應該負責,是他毀了我媽一生。」
「他該負責的遠比你上述所列的多更多。」面對刺-般的她,他口氣更溫柔了。
即使他想死了衝到監獄去,把王金強的脖子扭三圈,再打三個結。
「多更多、多多少,這些問題不重要了。他的醜事被抖出來,被你們撂倒,自身也難保。除非我的志願是當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才會去承認我是他的女兒。」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衛征海始終用溫柔的目光凝著她。「你可以在一開始就告訴我這件事。」
「然後被你當窮瘋了的神經病?謝謝,不用。對我來說,甩你一巴掌更能讓我消氣,至於其他的,我自認倒楣。」
她提醒自己,不能陷溺在那兩泓充滿感情的深水潭裡。
「我現在想通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房子門鎖不牢、屋頂被吹跑。我決定要更獨立、更堅強。」她握緊拳頭。
他發出沉重的歎息。「你再堅強下去,就會變成一塊石頭了。」
「那又怎麼樣?」反正也沒有人在乎。她聳聳肩。「剛才我跟衛老大講的是氣話,我不會賴著你不走,多謝你的收留,我還要回去找房東討論房子的事。」
她歪著頭看地上一本本的書,那些書還沒有全干,再合起來帶著走,只怕發霉,該怎麼辦才好……
「不用了,頂樓那個房間幾乎被吹垮,傢俱也泡爛了,房東沒有重建的意思,你回不去了。」
她頓了一頓。「你怎麼知道?」
「我跟你的房東聯絡過。」
她再思忖了一會兒,眼睛直勾勾盯著他。「除了他以外,你還跟誰聯絡?」
小初果然機靈。「這樣說好了,我現在是你唯一的債權人。」
她才睡了多久?他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擺平了那些凶神惡煞似的債主!
小初微微驚訝,卻沒有表現出來。她譏誚地問:「現在我要做什麼?要堅忍不拔地抗拒你,含淚謝絕你的幫助,還是發飆一頓,痛恨你的同情?」
「不必那麼戲劇化,你只要接受這一切即可。」他傭懶說道。
她的眼中立刻閃現怒氣。「你憑什麼可以主宰我的一切?」
「憑我毀了你的機會。」
「什麼?」她氣得腦筋都打結了。
「向王金強討回公道的機會。」
小初愣住了。
「我還沒想過,扳倒王金強,居然會連累到你。我知道那篇採訪稿原奉已排上檔期,你很快就可以跟王金強對談,但因為我們早一步拆了他的台,也剝奪了他的新聞價值,你就再沒有機會為你母親討回公道了。」
這一切,只能說時機太湊巧。與其讓小初感歎造化弄人,他寧可把整件事美化成讓他們陰錯陽差結識的奇緣。
「面對鏡頭時,我第一時間就說心情很爽,看在你眼裡一定很礙眼。這就是給我一巴掌的真正原因吧?」他笑,終於明白,他不是無故挨打。
「知道就好。」小初氣憤地瞪他一眼,「我相信你也還記得,當晚我說過,你欠我的帳,打一掌就算抵消了,我根本不想跟你有牽扯。」
偏偏跟他越扯越亂,甚至讓他佔盡她的心緒。可惡,那裡本來是生人勿進的耶!
衛征海走上前,輕拂她的短髮。
「但我沒有辦法放開你,即使每個人都認定你只是個神經錯亂的路人甲,或雜誌社請來的臨時演員,但我就是沒有辦法忘記你,我一定要找到你。」
沒辦法忘記她,一定要找到她?然後呢?小初恍神了下。
他的聲音好溫柔,像會馭魂一樣,把人迷得腦袋花花。她從不知道,男人也有這麼溫柔的嗓音。記憶中,男人都只會粗鄙地叫囂而已。
醒一醒,裘小初!頑抗的意識在腦海深處尖叫。
「你、你已經找到我了。對於你自願當我的債權人,我非常感激。我明天會繼續上工,也會去找房東討回押金,然後去找新的住處。」她迅速打好計畫。
衛征海的脾氣硬了起來。為什麼她總要躲?為什麼她從不把他當作同一陣線?信任他有這麼難嗎?是不是要把他的心意銘刻在山壁上,讓全世界都來作證,順便寫在紙上,畫成符咒,燒灰泡水,連喝七七四十九天,她才會相信?
「你的打工,我都幫你推掉了。」
小初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你、說、什、麼?」
「我是你的債權人,又欠你一份情,所以有義務幫忙重整你的生活。」
「你想得美!」小初氣得想踹他。這年頭連打工機會都不好找,他居然替她辭了?
他盤起雙臂,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剛硬的氣勢。
「我真的想得很美,你要按照我的還款計畫執行。」
「開玩笑!要按照你的還款計畫,我這輩子豈不是抽不了身?」她一時嘴快,說溜心中猜測。
「很高興你對我的瞭解,如此透徹。」他就是打算這樣做。
「我不會讓你插手干預我的生活。」她退開去,決定去款包袱。
他一把拉住衝勢過-的她,她一亂,兩腳打結,栽回他懷裡。
「記得嗎?」他咧開一抹迷死人的邪笑。「我說過,我喜歡『強迫你中獎』。」
他彎身迅速覆上她的唇,猝不及防,給她熱辣辣的一吻。
小初沒料到他來這招,又踢又踹,還張口亂咬,最後還是鼻撞到鼻、唇磨著唇,被他打橫抱起,送回客房去。
他的唇暫時離開她,在她開始咒罵之前,將她拋飛到床上。
「衛征海,你混帳、你壞蛋,你奸色、你下流……」她掙扎著想從軟綿綿的床上坐起來。
他俯身撲上,將她壓回床上,昂軀壓制著她,小初不得動彈,只能氣憤瞪他。
「起來啦,胖豬,你很重耶!」她用惡毒的咒罵,來集中注意力。
一根長指輕柔描繪她的輪廓,他的體息像防護罩一樣,包裹住她,她的神志開始渙散……小初,保持清醒!他的味道好好聞……小初,振作點!他的體重壓在身上,帶來愉悅的顫慄……小初,別發花癡!他的唇一點一點靠近,近在咫尺就打住,他為什麼不直接一口親下去?他的眼睛為什麼在笑?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啊……小初,別、別,別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她的雙臂忽然得到自由,第一件事,就是圈在他的後頸,借力抬起上半身,吻、吻、咬、咬,不讓他拿喬!
他的味道如此熟悉,吻著他就像漂浮在溫暖的海水裡,隨浪翻滾,還有和煦的陽光照耀。好懷念這種感覺啊,如果不是再與他相濡以沫,她不會知道,她如此思念他。
衛征海任小初採取攻勢,得意地笑開。他就知道要小初乖乖就範——即使她也有意如此,是MissionImpossible,如果多用點心思,誘她、激她、吊她胃口,反而能收其效。
他愉快地投入這個吻,半晌後,硬是推開意猶未盡的她。
小初翻身纏上來,他抵開頭髮微亂、雙眸瑩亮的她。開玩笑,如果讓她饜足了,以後還有什麼籌碼可以牽制她?
他翻起吶喊著要更多的身軀下床,亢奮的反應一目瞭然。「這個好色又下流的混帳、壞蛋兼胖豬要回房去了,希望能盡快聽到你接受還款計劃的好消息。」
他快速走向門口,暗忖他需要至少半個小時的冷水浴,才能讓興奮冷卻。
後頭傳來的低咆聲,讓他心情大好。
備受慾望煎熬的人,不只有他,不管小初承認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