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走了,揮一揮衣袖,沒有一片雲彩可帶。
    時間可以磨平一切。有些記憶,隨著時間的洪流越走越遠;有些記憶,隨著時間的沉澱越來越深刻。
    走遠的也好,沉澱的也好,總之不是浮在表面的東西,只要不去碰觸,就可以當做遺忘。起碼,她覺得自己將這段模糊的恩怨處理得很好,也將自己的心情處理得很好。
    研究生生活的第一個學期,秋天即將結束的時候,他曾給她打過一次電話,正趕上她要出門上課。乍聽他的聲音,她腦海中又呈現片刻空白,本能地應聲道:「大哥啊!你好你好你好。怎麼想到給我打電話?」
    也許那簡單的「你好」兩個字在電話線的兩端豎起一道培,他的音調明顯地暗淡下去,淡淡地問:「沒什麼,就想問問你好嗎?」
    「很好啊。」她故意將語氣放得很輕鬆,「學習不太緊張,跟同學相處得也很好,氣候沒有想像的那麼差,人也沒有想像的那麼凶。
    「哦,那就好。」
    前一句說得太多,下一句不知該說什麼了,兩人霎時陷人沉默。同學喊:「江平,快點,要遲到了。
    「來了。」
    他在電話那端道:「是不是趕著去上課?」
    「是啊,還沒吃早飯。」
    「那快去吧,再見。」
    「再,再見。」她聽著電話裡的嘟嘟聲發呆,自問:他為什麼打來?他……是不是想說什麼?她剛才表現的太冷漠了嗎?
    默念著他的手機號,卻始終沒有按下去,耳邊不斷地迴盪他冷冷的聲音:你以為你是誰?
    她放下聽筒,自語:「別自以為是,也許,他只是隨便問問。」
    半個月以後,在給表哥的例行電話中,她得知他下個週末就要結婚了,他那天打電話過來大概就是通知她吧。結婚兩個字像千斤重石般毫不留情地砸在心上,她聽到自己木然的聲音:「那好啊,大哥終於肯定下來了,代我跟他說聲恭喜。啊,表哥,還有,一定幫我包個紅包,我把錢寄給你。」
    放下電話之後,她謝絕了同學的邀約,一個人走進夜幕,從喧鬧的夜市一頭走到另一頭,再走回來,足足花了兩個小時,猛然駐足,突然發現,剛剛居然沒有感覺到人群的聲音和氣息。她鑽進網吧,打開QQ,將長長的名單反覆拉著,上面沒有他的名字。在她離開前的那個晚上,名單上就沒有他了,她知道是他將她拉人了黑名單。打開個人設定,她在個人說明上寫下一段話:時間可以磨平一切。有些記憶,隨著時間的洪流越走越遠;有些記憶,隨著時間的沉澱越來越深刻。
    那一刻她按著自己的胸口,沒有脹痛,只有空,空得像掉進了一個無底洞。沐陽說:人在努力壓抑哭泣的時候胸口就會疼,而現在,她並不想哭泣,是傷心?是死心?不曾動心,又何談死心?可能,只是失落。不懂愛也就不懂恨,更不懂傷在深處的痛,因為她知道怎樣才能把自己保護得最好,調整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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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昊這個名字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差不多兩年,自從知道他結婚的消息之後,她開始有意無意地忽略有關他的一切,連跟表哥表嫂的例行電話也少了。世界上任何一種感情都需要相處和積累,包括親情、友情和愛情,分開得越久,共同語言就越少,淡化得就越快,所以後來一年她幾乎沒再想起過他。
    但很多時候,我們並不知道是命運喜歡捉弄人,還是人喜歡捉弄命運。
    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她又回來了,回到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校園,見到熟悉的親人朋友,熟悉而陌生的他。其實她並沒有預期會見到他。跟沐陽一起參觀校園時,杏花開的正盛,她停在圖書館前面的林陰邊上,看到新建的音樂噴泉,小路拓寬了,地面鋪了方磚,路燈換了新的樣式,昔日的腳印已不復存在。她還在想:他,也不復存在了吧!算一算時間他去年就畢業了,記得他以前說過不打算留在這裡,一切都已人去物非了。
    後來表哥告訴她他還沒走時,著實讓她吃了一驚,眼睛瞪得好大。
    表嫂摸著微凸的小腹道:「說起來丟人,哥因為結婚耽誤了時間,延期一年畢業,這段時間忙著寫論文呢,這就是你回來了,否則神仙也沒本事讓他踏出宿舍。」
    原來他還沒走!她有片刻茫然,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驚訝是一定的,欣喜隱隱有一點,酸澀煩躁談不上,更多的是對世事無常的感歎和苦笑。杏花依舊笑春風,本以為人面不知何處去,卻不想人面依舊在,只可惜幾度夕陽紅了。
    她訕訕地道:「大哥好遜,不會等我畢業了他還沒畢業吧。」
    表嫂擺擺手道:「不會,六月份就畢業了,這段時間寫論文答辯,忙得很,你看今天都沒到家裡來,直接到飯店等我們呢。」
    她虛應:「是嗎!」原來不是幾度夕陽紅,是曇花一現,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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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房門打開的一刻,她的視野中映入他的身影,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方正的臉,好像白了一些,胖了一些,渾身上下依然透著沉穩與成熟,時間和婚姻似乎沒在他身上刻下痕跡。他的眸子很黑,目光很深,自然隨和地落在她身上,跟她的目光相接。
    表嫂揚聲道:「哥,平平來了,這麼久沒見,是不是該來個擁抱啊。」
    她本能地微笑,張開雙臂走向他,清晰地叫道:「大哥,好久不見。」
    他也微笑,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沒有動,沉聲道:「好久不見。」
    表哥叫道:「不是吧大哥,平平都伸出手了,還不給個擁抱?」
    她的手臂在他身前停住,握成拳捶了他的肚子一下,誇張地叫道:「就是,真不夠意思。」
    他偏頭,打個哈哈道:「我怕抱了之後有人揍我啊。
    她故意四下張望道:「誰?誰敢?」
    表嫂笑道:「當然只有你男朋友敢嘍。當初不是發下豪言壯語說要帶個蒙古女婿回來嗎?人呢?」
    「人?這個……這個……」她擠眉弄眼的,「不是我魅力不夠啦,是時間太短,沒給我機會施展魁力嘛。」
    「哦。」表哥調侃,「不是咱們平平沒釣上,是還沒開始釣,對吧?」
    「對對對。」江平點頭如搗蒜。
    落座時,表嫂跟表哥坐一邊,她自然跟他坐一邊,看他熟練地給大家拆筷子,分餐巾紙,開酒。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她倒茶,他倒酒,他總是先給表嫂和她斟飲料,然後給表哥斟酒,最後才給自己斟。
    「來,」表嫂舉杯,「這第一杯,歡迎平平歸來。」
    他的杯子跟她的杯子相碰,輕輕地說了一聲:「歡迎歸來。
    「第二杯,預祝大哥順利畢業。
    他笑道:「現在說這個還早,不如預祝我早點寫完論文吧。」
    她笑問:「趕得這麼緊?大哥,你的博士怎麼混的,這麼慘。」
    表嫂道:「他啊,在臨江住了差不多一年,過完年才回來,博士學位如果就讓他這麼混到了,我都覺得不公平。」
    他淺淺地一笑也不反駁。她也淡淡一笑,新婚燕爾嘛,可以理解,這麼說他們夫妻感情很好了?從她走到他結婚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大概那個女人才是他真正愛的。他實在不該招惹她。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算了吧,畢竟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現在是已婚之身,該安分守己了。
    烤肉上來了,表哥小心地給表嫂拌調味料,不准吃這個,不准吃那個,孕婦嘛,忌口多。她看著表嫂雖然噘嘴卻掩飾不住甜蜜的表情,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調味盤也滿了。
    他將烤好的牛肉剝下來放在她的盤裡,不忘問:
    「孜然夠嗎?要不要再加點?」
    「哦,夠了。」她用牙籤插起一小塊肉,咬在嘴裡,軟軟的,香香的,外焦裡嫩,調料鹹辣剛好適口。
    想起當年他吃了她的那份飯,不禁啞然失笑道:「大哥學會照顧人了。
    表哥道:「有老婆的人了,被調教的。」
    他突然道:「我記得有人說過『男人照顧女人,哥哥照顧妹妹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她一驚,抬眼看他,她說的,他還記得?
    「對對,」表嫂連連點頭,「誰說的,真真哲理。」
    他和表哥同時笑道:「女人的哲理。」
    兩年的時光和距離在吃飯談笑聲中漸漸拉近,直至無形。他還是那個大哥,吃飯時不讓她喝酒,不怎麼多話,喜歡微笑,並且學會照顧人的大哥。不需要言語,甚至不需要眼神的交匯,只要她抬手,他就知道她要夾什麼,只要跟他坐在一起,她的茶杯永遠是滿的熱的,一種無言的親切和溫暖緩緩升起,籠罩著她的身心,那是不用依靠和擁抱也能感覺到的信任和安全感。
    彷彿要彌補些什麼,這頓飯他說得多,喝得多,講他的課題,他的導師,臨江的風景,刻意不讓自己的嘴巴停下來,卻很少講他的妻子,言語間偶然提及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她猜他可能是個比較注重隱私的人,以前就不喜歡在人前提及他的女朋友,其實他妻子是怎樣的人她並不想知道,只要他過得幸福,作為朋友和親人,她就替他感到高興。
    飯店離學校不遠,吃過飯幾個人走路口去,當做散步,表嫂容易累,表哥用聞昊的自行車推著她,她自然地和他走在一起,跟他聊聊這兩年在學校的情況,回來做課題的原因,跟哪個導師,課題的方向,學業的打算。
    路過江橋夜市,人驟然多起來,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抬起手臂護住她的肩膀,帶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他的大掌厚厚的,有點熱,搭在她肩頭的力度適中,不會壓到她也不會讓她被人群擠到。溫暖、安全和信任是她最清晰的感覺,其他的沒了,沒心跳加速也沒電流,甚至沒有尷尬。
    擠出人群,兩人鼻尖都有汗,他遞給她一條手絹,低頭問:「熱了嗎?去買瓶水喝?」
    她點頭道:「好啊,吃烤肉就是鹹,我喝了一肚子茶水還是渴。」
    「走吧,賣水的在橋頭。」他拉著她往小攤前走。
    她仰頭看他,眨眨眼,揚著手裡的手絹笑道:「大哥身上什麼時候也喜歡帶這種東西了?」
    「一直都有,只是你不注意罷了。」
    「騙人!」她撇撇嘴,將手絹塞進他胸前的口袋。
    他輕笑,放開她的手對小販道:「兩瓶農夫山泉。
    她在旁邊接口道:「有點甜。
    他自然地伸指彈了下她的額頭,道:「就知道你會接話。
    「哦!」她擠著眼叫一聲,噘嘴用力揉額頭,揉著揉著,動作慢慢停頓,睫毛在手掌下眨動,目光定在他含笑的臉上,喃喃道:「大哥,我回來了。
    他唇邊的笑容一怔,隨即拿開她的手掌,將冰涼的礦泉水瓶貼在她揉的地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歡迎歸來。
    「呵——」她唇邊綻出一朵釋然的笑容,直到這一刻,她的心才完全放鬆。大哥,永遠是大哥,過去多少芥蒂、多少矛盾、多少不開心都屬於過去,而情意跟和諧卻永遠不會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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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始終堅信他們可以回到原點,找回那片純淨的無一絲瑕疵的情感天空。
    他依然關心她、照顧她,甚至比兩年前多了一些細緻和體貼,這大概是他結婚之後的惟一變化。她說實驗室離宿舍太遠,他就幫她弄了輛舊自行車;她說宿舍的褥子太薄,他就把自己的褥子抽了一條給她;她說想換張手機卡但不知道哪一種好,他就弄來一摞宣傳單幫她參謀;實驗室在校園的角落,位置很偏僻,有時學習得晚了,他會來接她回宿舍;偶爾兩人也會在他的宿舍煮一鍋麵條,打幾個荷包蛋,吃得熱熱鬧鬧。
    還記得第一次過來取自行車鑰匙時,路過222房間,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抬眼望了下那特別的門牌號,呆了片刻調轉視線,正對上他的目光,他默默地看著她,什麼也沒說。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過去的畢竟過去了,如果想說什麼、能說什麼早就說了,往事重提根本毫無意義。他們之間談不上愛,也就談不上期待,談不上期待就談不上失望,更談不上受傷。如果說傷害,他傷害的是她的真誠,而在某種程度上,她也傷害了他的自尊。
    忘記了誰曾經跟她說過:男人可以容忍你傷害他的感情,卻不能容忍你傷害他的自尊,一旦他覺得自己的自尊受傷了,就會本能地瘋狂的反擊,直到把你刺得遍體鱗傷,哪怕你是他在意的甚至是深愛的。這就是男人典型的劣根性。而男人另一個劣根性是慾望,無論他對你怎樣癡情,都很難保證他的忠誠,身體和心靈雙重的忠誠。
    她想,這兩種劣根性在他身上兼而有之。自尊受傷後的本能反擊她體會到了,至於忠誠,當然不可能對她,他對他的妻子是否忠誠,婚前她知道不是,婚後,不是她該關心的事情。成家對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肩上扛了不可推卸的責任,他肯邁出這一步,也許就證明他對他妻子的愛足以給他承擔責任的勇氣。
    他寫完論文那天,大家一起出去慶祝,問起他的就業去向,他說去申市。
    表嫂皺眉道:「那嫂子怎麼辦?你們這對夫妻是怎麼做的?一個在臨江,一個在申市,誰都不肯遷就誰,難道不想買房子生孩子的事情?」
    他淡淡一笑道:「暫時還沒想,過兩年再說吧。」
    「哥啊,你都三十五了,再過兩年……」看到他無所謂的神情,表嫂無奈地歎氣,低聲嘀咕,「說你們不相愛吧,在一起的時候還很膩、很甜蜜;說你們相愛吧,誰都不要束縛。感情啊、婚姻啊好像什麼都不在乎,說白了就是自私,愛自己永遠勝過愛別人。」
    他攤攤手,「就算我們自私吧,瀟灑一點對大家都有好處。」
    她霍然抬頭盯著他,眼睛瞪得好大。原來,他選擇妻子的標準不是愛情,是自由。難怪他很少提及他們夫妻的相處,可以想像,分開的日子,他也未必是個忠誠的丈夫。原來,他一直都是自私的。
    他迎上她的視線,笑道:「幹嗎這麼看我?」
    「沒幹嗎,」她迅速堆起一抹笑,「想看仔細一些。」
    他曲起指節彈了她額頭一下,低笑,「小姑娘。」
    包廂帶卡拉長,吃飽喝足興致到時就唱上幾曲,她有一副好嗓子,是大家的點歌台。他點的是《知心愛人》,表嫂讓表哥跟她合唱,表哥不肯,說耽誤平平的成績,於是他上來跟她對唱。她懷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整個房間就四個人,表哥是公認的五音不全,當然只能選擇他了。
    「讓我的愛伴著你直到永遠,你有沒有感覺到我為你擔心,在相對的視線裡才發現什麼是緣…-,-」她不經意偏頭,掠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便覺得那閃動的黑眸深處,有著讓她難以陷入又難以自拔的東西。
    「在相對的視線裡才發現什麼是緣……」她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表嫂叫道:「平平,唱錯了。」
    「哦,」她急忙接「……直到永遠。」
    「不是你的啦,該男聲啦。」
    「哦。」她慌張地別開目光,正聽他唱到,「一生之中最難得有一個知心愛人。」
    「不論是現在,還是在遙遠的未來,讓我們彼此都保護好這份愛,不管風雨再不再來,從此不再受傷害——」
    「我的夢不……」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咳嗽一聲道:「太高了,唱不上去。」
    音調最高的三個字已經唱上去了,為什麼到了
    「不再徘徊」反而唱不上去了?他放下麥克,一口氣灌了一杯酒,她也放下麥克,點了下一首,順手拿起酒瓶,給他的杯子斟滿。表哥那邊放開破鑼嗓子大喊,表嫂捂著耳朵笑。他定定地盯著她斟酒的手,突然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我從沒想過,你會回來。」
    手一抖,灑灑出來,流到桌面上,她拿了一疊餐巾紙來擦,換過了一張又一張,換過了一張又一張,直到桌面的塑料薄膜擦破了,才平淡地道:「我也沒想過。」
    如果想過,他不會輕易結婚;如果想過,她不會輕易原諒他。在相對的視線裡才發現什麼是緣,緣又如何?很多事很多人,錯過了便不能重來。他當初選擇一種最自私的方式來做離別的留念,今天又有什麼好說?她寧願他扮演好大哥的角色,給彼此一個純淨的空間。
    那天晚上,他們在一路沉默中回到校園。她不知道又有什麼觸動了他,讓他的情緒跟雨夜一樣反常地憂鬱。她一度在擔心他會不會有什麼逾越的舉止或要求,她想她一定會拒絕。但他什麼也沒做,一直把她送到宿舍門口,他的眼神深沉得令人喘不過氣,最後扯起一個苦澀的笑,道:「進去吧,要關門了。
    「哦。」她悄悄地在心底鬆了口氣,微笑著跟他揮揮手。
    「平平?」他突然開口叫她。
    她一震,緩緩回頭,維持著臉上的笑容,「什麼?」
    「我……我這幾天要到導師那裡改論文,晚上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在實驗室待得太晚。」
    「哦,我知道。」
    「那——我走了。」他轉身,頓了一下,邁開大步融入夜色。
    應該說聲再見的,不知為什麼,兩個人都沒有說。她下意識地按住胸口,竟覺得隱隱有些疼,為他嗎?不該的,已往不曾心動,難道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也無法繼續的今天反而心動了?倘若他沒有結婚,倘若他對她勇敢一點,倘若她對自己誠實一點,倘若……
    倘若不在這裡傻傻地站著馬上回去睡覺,就什麼倘若都不用倘若了。她強迫自己轉身移動,學他~樣邁開大步,走進宿舍,爬上床,在大腦裡放一張白紙,拚命地向周公發邀請函。
    他在掙扎,掙扎的結果是放棄;她在掙扎,掙扎的結果是逃避。喜歡與愛,親切與親近,和諧與甜蜜,本來就很難分得清。她過去認為每個人都只有一個與之匹配的半圓,現在才知道不是,人的一生中會遇到許多半圓,吻合到什麼程度,就看你要求到什麼程度,也許百分百匹配那個還沒有出現,位置就被半個橢圓代替了,也許擦身而過,卻沒機會檢測它的吻合度……
    還好,他選擇了放棄,如果現在他依然要企圖些什麼,她會鄙視他,就像自己輾轉反側無法成眠,她都開始鄙視自己。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她欣賞的做人準則。
    雖然她不認為他找到了他匹配的半圓,但她認為她跟他是已經檢測並淘汰過的兩個半圓,所以在幾天後某個中午偶遇時,她居然毫無防備地掉進去,讓歷史重演。

《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