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這種女人根本就不配談戀愛,你的心是石頭做的。」男人怒不可竭地撂下話,推開桌子,怒氣騰騰地離開餐廳。
    女人怔怔地愣了片刻,突然輕聲一笑,那笑聲不知是自嘲是疲憊還是無奈,她用手撥了撥垂落額前的頭髮,單手撐額,緩緩地有條不紊地攪動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後,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喂?」電話裡傳來一個慵懶柔和的女聲。
    「第五個。」女人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額頭。
    「什麼?」對方還有一點迷糊。
    「我說——第五個了,剛剛離開,這個還算比較有風度,至少沒用酒水潑我,只不過說我的心是石頭做的。」
    「天啊!」那邊傳來一聲哀嚎,「不是吧?我說江平啊,我的大小姐,姑奶奶,你——你——」幾個
    「你」字之後一聲長歎,「你厲害!
    「呵!」她一聲淺笑,「別歎氣,注意胎教,如果生出一個愁眉苦臉的baby,咱家准爸爸會追殺我。」
    「哦!」秦沐陽一聲無奈的呻吟,「你要是再找不到一個固定的男朋友,我都要追殺你了。」
    「別,最慘不就是我等你兒子長大。」
    「少來!」沐陽怒吼,「我兒子才不給你這老女人糟蹋。」
    「別這麼說嘛,我會傷心的。」
    「你傷心好過我兒子傷心,哦。」那邊又是一聲呻吟。
    「怎麼了?」陶江平關切地問。
    「沒怎麼,小傢伙踢了我一腳。
    「好了,不打擾你午睡,我掛了。
    「江平,晚上到我家來吧,准爸爸熬雞湯呢。
    「孕婦的雞湯,我才不喝,好了,掛了。
    「哎?江平。
    「又怎麼了?
    秦沐陽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想著他?她喝了口咖啡,「說什麼呢你。
    「三年了,時間和距離難道不能令你遺忘?
    「我不是一直都在遺忘嗎。行了,准媽媽,你就少操心了,管好你自己和你肚子裡的baby得了,真掛了啊,拜!」切斷電話,她開始盯著咖啡杯發呆。三年的時間和距離,足以改變一個人,但足以遺忘一個人嗎?有些記憶,隨著時間的洪流越走越遠;有些記憶,隨著時間的沉澱越來越深刻。她無聲地笑,翻找電話簿,看還有誰可以打擾一下。這些年,身邊的好朋友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分散在各個城市,聚一下很難,連打個電話報聲平安都很難,通常都是她跟晶晶兩個孤家寡人去打擾人家。二十歲時,愛情是王子和公主美麗的童話;二十三歲時,愛情是被人追求滿足自我的虛榮;二十五歲時,愛情是被人擁抱呵護的感覺;現在她二十八歲了,突然發現,愛情,什麼也不是,想找個伴結婚是因為害怕寂寞。
    「小姐,介意我坐這裡嗎?」一個渾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她抬頭,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面帶微笑地看著她。
    她挑高眉毛,「如果我說介意呢?」
    男人嘴角的笑紋深了一些,「多年不見,陶小姐說話還是這麼直接啊。
    「哦?」她瞪大眼,「你認識我?」
    「當然,不認識怎麼敢隨便搭訕,你看我長得像登徒子嗎?」
    她淺淺一笑,「我看——像!
    「呃……」男人摸摸鼻子,「陶小姐,不會讓我一直站在這邊吧,有很多人在看啊。」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請坐,還沒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不敢當,我叫培榮,培養的培,光榮的榮,說名字你大概不記得,我本科的時候住在你們班男生隔壁,跟白大俠是老鄉啊。
    「啊!我想起來了,白大快走的時候,還是你打電話通知我們的呢。」聽他說起白大俠她才有了印象,白大俠是她上本科時,得了血癌死的同學,因為
    和她同寢室的一個女生喜歡他,他死後那個女生還消沉了許久,所以對此她有很深的印象。
    「對,對!」培榮連連點頭,老同學相見分外親切,兩人很快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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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榮,女朋友啊!」培榮的同事看向陶江平,「不錯啊,很有氣質。
    「呵呵,」培榮笑,「還在追求中。
    「別謙虛了,都肯跟你出來度假了,還不承認?」
    「剛好她也有假期,而且公司聲明可以帶一個家屬的。
    「看看,都家屬了。」年輕的同事們一陣取笑。
    陶江平淺淺地笑著,不以為意,表現得很大方。跟培榮認識不過才兩個月,兩人很快發展到牽手接吻的程度了,她以往對於「速食愛情」一向不以為然的,但在五次失敗的戀愛之後(如果那些算戀愛的話),她突然意識到速食愛情的好處,在彼此不太瞭解的時候結婚,婚後再發現對方的缺點,容忍度相對會大些,因為女人對老公的要求比對男朋友的要求明顯低得多。對培榮,與其說愛,不如說他出現的是時候,大家都是二十八九歲的人了,對於浪漫啊、激烈啊都不抱什麼幻想,差不多合適就結婚算了。這次答應跟他出來度假,她也做好了上全壘的準備。
    大家到酒店,安排好房間,陸續出來吃晚餐。年輕的同事圍在一起喝點酒,然後聊聊八卦。明天申市分公司的團隊也會到,聽說他們自己的帶隊主管正在拚命倒追申市的帶隊副總。如今這時代,女追男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她見過他們的女主管,三十五歲左右,長得還蠻漂亮的,就是有點凶相,感覺不大好接近。這種女人會看上的男人,應該不是英俊瀟灑極具成熟男性魅力型的,就是在事業上出類拔革極具凝聚力型的,可是他們說都不是,據說主管看上副總的是正直,當然不是那種在崗位上不懂變通的正直,是因為他非常懂得尊重女同事,從不捻三搞七。這樣也很難得了,她忍不住想見識見識。
    當第二天一早集合,她見到他們日中的副總時,所有的猜測和好奇,全部在瞬間顛覆了。
    聞昊,她做夢也沒想到,那位副總會是聞吳。難道命運真的喜歡捉弄他們?
    培榮察覺她腳步停頓,回頭問:「怎麼了,江平?你臉色不大好。」
    「哦,沒什麼,突然有點頭暈,大概是昨晚沒睡好。
    幾乎在她說話的同時,問吳回頭,直直地朝他們的方向望過來。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會,相互流轉著複雜的情緒,震驚和難以置信超越了心頭的彆扭,他們不由自主地朝彼此走去。
    「平平?」他的聲音裡有一絲不確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變了很多,不像在校園時青春樸素,多了些成熟女性的韻味和都市白領的氣質,她從來都不是美女,但這會兒,他卻覺得她靚麗得讓他移不開視線。
    她努力吸了口氣,低低地喚道:「大哥。
    「呵!」他從心底綻出釋然的笑容,她沒有當做不認識他,也沒有轉身就走,她還肯叫他一聲「大哥」,夠了,這就足夠了。
    「怎麼?」培榮遲疑地問,『你們認識?」
    「哦。」她迅速扯起一個微笑,「是,我來介紹,這是我大哥聞昊,這位——是我男朋友培榮。
    「呃……聞副總,不,聞大哥好。」怎麼說也是上司,培榮就算滿肚子疑問也只能暫時吞回去,打招呼要緊。
    「你好。」聞吳穩定瞬間發白的臉色,勉強擠出一個客氣的微笑,回握培榮的手。
    「聞副總,」女主管劉菁走過來,「遇到老朋友啊。
    『啊,我妹妹,一個很遠的親戚,我們有三年沒見了,沒想到在這裡遇到。
    「哦。」劉菁朝江平點頭微笑,「平平是吧?昨天見你跟培榮甜甜蜜蜜的,沒好意思打擾你們,也沒跟你打招呼,失禮了。我叫劉菁,是中市的業務主管。
    「劉主管好。」江平也點頭微笑,心中念叨:好虛偽的女人。
    「出來玩就別這麼拘束,你又不是我們公司的人,叫我劉姐好了,不然叫菁菁姐也行。
    她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淡淡地道:「劉姐。
    「這才對。」劉菁笑得燦爛,好像佔了什麼便宜似的,「聞副總,該出發了吧,要敘舊上車再敘。
    劉菁自作主張地佔了客車最後排的大座,讓聞昊坐中間,江平坐在他左邊,她自己坐在他右邊,培榮坐在江平旁邊。一路上就聽她說話,一會兒跟聞昊聊公事聊新聞,一會兒平平長平平短地跟江平聊化妝品服裝,一會兒又問他們是怎樣的親戚關係,只要聞昊跟江平說一句話,她就要插上十句,培榮更加無處插嘴了。後來江平乾脆轉過頭來,跟培榮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放任她纏著聞吳滔滔不絕。
    同事趁下車的空檔調侃培榮,「這下你可好了哦,看劉主管那麼巴結你女朋友,說不定回去就找機會升你的職。」
    培榮臉色一沉,「我是那種人嗎?」
    「嘿嘿,嘿嘿,開個玩笑嘛。」同事訕訕地走開。
    「怎麼了?」江平趕上來,「臉這麼臭?」
    他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拜託你跟你大哥說一聲,劉菁這種女人千萬不能要,你看她那笑,不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嗎?」
    「沒覺得!」江平一本正經地搖頭,「因為已經掉了一地了。」
    「哈哈哈!」培榮忍不住大笑,惹來大家的注目。她急忙捏他一把,不好意思地瞄瞄四周,不經意對上聞吳的視線,他怔怔地看著他們,然後緩緩地彎起嘴角。江平只覺得心上微微一抽,嘴裡泛出苦苦的滋味。三年了,為什麼他憂鬱的眼神、疲憊無奈的笑容,仍然能牽動她的心?
    他們說他懂得尊重女同事,會嗎?說他從不捻三搞七,會嗎?他厭倦了逢場作戲,不想再玩了,是嗎?他終於知道要珍惜自己的妻子,對婚姻和家庭負起責任了,是嗎?他的改變是因為她那一巴掌嗎?還是影子終於征服了他那顆不肯安定的心?天!心好亂,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控制不了自己想他,想他們以前的種種。
    「小心!」一隻手臂迅速將她拉進懷裡,及時挽救了她滑下台階的悲慘命運。
    她有些茫然地望進一雙關切的眼,卻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雙眼睛。
    培榮急道:「小心點,想什麼呢?心不在焉的。
    「沒,沒想什麼,一定是昨天晚上沒睡好。沒事了,我自己能站穩。」她放開他的扶持,不經意轉頭,看到聞昊的手在半空中握緊成拳,緩緩地、硬生生地收回身側。他,不是沒有伸出手,只是,沒來得及。他跟她,總是錯過,總是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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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參觀景點,大家走得都有點累,晚飯過後,幾個年輕人提議去卡拉山,江平本來不想去,但又怕掃了培榮的面子,劉菁也硬拉著聞吳去湊熱鬧。
    一群人圍著三個麥克,總是唱的少聽的多,鬼哭狼嚎的沒有好聲,聽得江平直皺眉。
    聞昊坐在茶几前,打開一瓶紅酒,慢慢地注滿面前的杯子。
    培榮舉起酒瓶對江平道:「來點,晚上會睡得沉一些。
    「她不喝酒。」聞昊的話一出日,三人都一怔,「呃……」他抓過一張紙擦拭溢出杯沿的酒汁,「我記得她以前不喝酒。
    她跟著尷尬一笑,「這幾年多少學會了喝點,在大哥眼裡,我還停留在校園學生的樣子。
    他沉聲道:「女孩子,還是不喝酒的好。
    培榮跟著乾笑,「聞大哥不喜歡,你就別喝了。走,咱們去唱歌。」他拉著她過去點歌,音樂響起的時候,聞吳和陶江平的臉都白了,培榮點的居然是《知心愛人》。
    同事們嗷嗷地起哄,江平雙手用力握緊麥克,聲音乾澀沙啞:「讓我的愛伴著你直到永遠,你有沒有感覺到我為你擔,在相對的視線裡才發現什麼是緣,你是否也在等待有一個知心愛人。」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句幾乎就沒有聲音,在唱到「在相對的視線裡才發現什麼是緣」時,聞吳起身離開了,他,是不想聽下去,還是無法聽下去?
    「江平。」在房間門口,培榮拉住她的手,「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她疲憊地搖搖頭,「我就是累了。
    「那……」他欲言又止,「你休息吧,記得,有什麼心事,一定要告訴我。
    「嗯。」她給他一個微笑,開門進去,在關上門的剎那,笑意瞬間垮掉。她靠著門板無力地滑坐在地,心事?她怎能告訴培榮,她發現她依然忘記不了聞吳,依然被他牽動,為他心亂,因他鼻酸,因他想哭?不該也不能啊!且不說他是有家有業的人,現在她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她甚至做好了把自己給培榮,跟他結婚的打算。可偏偏這時候他出現了,她當初是在不該回去的時候回去,他今天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當她在台階上打滑差點摔倒的一刻,她內心深處居然希望摟住她的是聞吳,看到培榮的眼睛,她居然會感到失望。為什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屬於她的是培榮,而不該是他。
    「叩叩叩叩」的敲門聲,嚇了她一跳,她急忙站起來,抹乾眼角的濕意,拉開門。
    「大,大哥?」她愣愣地看著站在門外的人,右手死死抓著門框,有那麼一瞬間差點本能地甩上房門。
    他嘴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沒打擾你休息吧?」
    「呃,沒有,請進。」她側過身,讓開門口。
    他進來,卻沒有帶上門,也沒有坐在床上,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搓著手,「呢,我給你倒杯茶。」
    「不用了,我坐一下就走,我來,只是想看看你。
    她覺得眼睛一熱,下意識地偏轉頭。
    靜默了一會兒,他納響地開口:「這幾年,你好嗎?
    「呵,」她吸口氣,「很好。畢業之後進了航天宇航研究所,工資一般,工作不是很累,年底獎金也可以拿一點,跟領導同事相處得很好,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條件還不錯,日子還算愜意吧。」她習慣性地全面報告,把他想問的、該問的一口氣都說完了。
    「哦。那就好!」他雙手不穩的從上衣口袋裡摸出煙盒和打火機,抽出一根,不忘詢問:「可以嗎?
    她乾澀地一笑,「隨便。
    啪啪啪打了好幾下,他才點燃口中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朝向窗外重重的吐出。
    她終於忍不住道:「我記得你以前不吸煙。
    「呵!」他苦笑,「工作壓力大,熬夜的時候吸來提神,久而久之就成癮了。」他的眼神瞥向窗外,她得以正面觀察他,眼角的魚尾紋已經很重了,頭上雖然沒有白髮,但髮絲有些黯淡,不似從前黑亮。孩提時見到四十歲的男人她都叫聲叔叔,而今他也三十八歲了,想必有孩子了吧?不知是男還是女?像他還是像影子?
    她正在猶豫該不該問他跟影子的近況,他突然開口:「我剛剛才知道,培榮也是咱們學校畢業的。
    「嗯,他跟我們班得癌症的那個白大俠是老鄉。
    「以前就認識?
    「見過吧,不熟,後來偶然在餐廳遇見,他認出了我。
    「哦。」他吐了一口煙,「真巧。
    「是啊!」她歎氣,「真巧。」今天遇到他不也「真巧」?
    「我剛跟幾個同事側面打聽過,這個小伙子,人品還不錯,工作能力也很強,家境怎麼樣你清楚嗎?
    「家境?」她哺哺地重複。
    「對,找男朋友,家境很重要,不像在學校的時候,可以不考慮現實,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就夠了。別怪大哥多事,我只是想,你步入社會也兩年多了,有些事情該注意的就要注意,該考慮的就要考慮。
    她垂下頭,「我知道,他的家境,一般吧,應該比我家裡好一點,父母都有退休金,哥哥姐姐都成家了,生活條件也還好。
    「哦,有兄弟姐妹,老人的負擔相對會輕一些,培榮的條件,挺不錯的。你們——有沒有考慮結婚?」
    她猛地抬頭看他,他雖然一直跟她說話,但眼神卻始終看著窗外。
    她咬了咬下唇道:「正在考慮。
    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辦喜事的時候,別忘了給我發張喜帖,我……還欠你一份禮錢呢。
    她迅速道:「不用了,你……離得那麼遠。
    他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她,「多遠都沒關係,只要你請,我一定會到。
    她便生生地吐出幾個字,「謝謝大哥。
    「那麼——」他站起身,「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去海邊。
    「嗯。」她跟著起身,送他到門口。
    他一腳跨出門外,突然停住,沒有回頭,卻用低沉清晰的聲音道:「平平,我——希望你幸福。」說完,沒等她的回答,大跨步走出去。她看著他高大而落寞的背影,額頭抵在門板上,喃喃道:「希望我幸福,你就不該出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來呀,平平,一起下水來玩啊。」劉菁笑得很誇張,一個勁兒朝陶江平招手。
    「不了。」她禮貌地笑笑,「我不會游泳,你們玩。」
    「哎呀,讓培榮教你嘛,套上救生圈,這麼多人在,不會有危險的。」劉菁說著過來拉她的胳膊。
    「不了,我很笨的,學不會,以前學過很多次都學不會。」
    「以前怎麼一樣?以前沒有男朋友教嘛。都到海邊了怎麼可以不下水?哪怕到海裡拍拍浪,曬曬太陽也好啊。你看你,圍這麼嚴實幹嗎?」說著不由分說地扯掉江平背上的大浴巾。浴巾拂過右肩的同時,劉菁「啊」的一聲驚叫。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附近幾個人圍向她們。
    劉脊捂著嘴,顫抖地指著她肩頭斑駁醜陋的疤痕,「你,你怎麼有……有這麼大片……」
    「你在幹什麼?」只聽一聲憤怒的大吼,聞吳粗魯地從劉菁手裡奪過浴巾,迅速蓋在江平的肩膀L。
    嚇得劉菁倒退一步,跌坐在沙灘上,「我……我不知道……我……」
    培榮上前攬住江平的肩頭,擔憂地喚一聲:「江平。」他也看到那疤痕了,好大的一片,中間兩條深的還泛著淡粉的顏色,四周遍佈著很多細小的疤痕,想當初傷口一定很嚴重。
    「我沒事。」她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我哥哥嫂嫂打假時不小心誤傷的,好幾年了,我一直沒在意,沒想到嚇著劉姐了。」
    旁邊有女同事小聲道,「哎呀,那麼醜的疤痕,是女孩子怎麼會不在意呢?」
    聞昊雙拳緊握,手背的青筋根根凸出,他不是怕抑制不了衝過去撞劉菁,而是怕抑制不了衝上去拿開培榮的手臂,換成自己的。
    「平平,」劉菁拿眼瞄著聞昊青黑的臉,「對不起哦,我不知道。
    「沒關係,我真的不在意。大哥,」她輕輕碰一下他僵硬的手臂,「你嚇著劉姐了。
    他目光深寒的轉向劉菁,冷冷道:「對不起了,我一時情急。」說罷用手走開。
    培榮看著他僵硬的脊背,重重的步伐,試探地問:「你都不在意,聞副總為什麼發那麼大脾氣?
    「呃——」她故作自然地道:「因為我嫂嫂就是。他親妹妹,當時打架的時候他也在場,卻沒能攔住,為此大哥一直很自責。
    「哦。」培榮點頭,語氣淡淡的。
    她拉緊肩上的浴巾,道:「你去玩吧,我去換衣服,順便買兩瓶飲料,你要喝什麼?」
    「礦泉水就好。」
    「好」
    她走進更衣室,望著穿衣鏡內的自己,微微側過身子,肩上的疤痕就能看得很清楚,粉紅色的痕跡深深的烙進肌膚,正如那日他貼在紗布上火熱的吻。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輕輕地觸到疤痕,痕跡是熱的,指尖卻是冰涼的。她打了個寒戰,本能地抱攏雙肩,閉上眼搖頭,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過去了,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忘了吧,忘了吧。
    走出更衣室門口之前,她深吸一口氣,默默地鼓勵自己:外面有蔚藍的天空,明媚的陽光,浩瀚的海洋,金色的沙灘,還有一個雖然沒有轟轟烈烈的愛卻也沒什麼可挑剔的男朋友,陶江平,你活了二十八歲,蹉跎了那麼多青春,應該懂得滿足了。
    一腳踏出門檻,既沒看到天空也沒看到海洋,視野中填滿聞吳的身影,點點金光灑在他滴水的髮絲上,令一個將近四十歲的男人擁有了陽光男孩的魔力。
    「大哥?」她自己都感覺聲音軟弱得要跌倒。
    他上前一步,陽光照亮了他的眼睛,還有他眼眸中的關切,「你還好吧?」
    「很好啊。」她用力扯出一個微笑。
    「剛剛——培榮看到你肩頭的疤痕,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我想,他應該不是很在意這個。
    「那最好,要知道,男人其實很短視的,重視女人的外表甚至比重視她的內心要多。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這麼豁達。」
    她不由地打了個哆嗦,「還好,培榮不是這樣的人。」
    他苦笑一下,「還好。
    他的笑令她的心又是一抽,急忙鎮定心神,客氣地道:「我要去買飲料,要不要一起去?」
    他看她一眼,「好啊。」
    走到小攤前,他搶先道:「老闆,兩瓶農夫山泉。」
    「不,三瓶。」見他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給培榮也帶一瓶。
    「哦,原來,他也喜歡喝農夫山泉。」
    她沒做聲,接過老闆遞出來的晾瓶水,緊緊握在手中。
    他起開自己那瓶,咕咚咕咚一口氣灌進半瓶,似乎想澆熄什麼,「我不陪你過去了,我去換衣服。」
    「好,那——我回沙灘去。」
    她走了兩步,他突然叫住她,「平平,如果他欺負你,告訴我。
    她轉過身來深深地望著他,露出見到他後第一個真切的微笑,道:「我知道,一定。

《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