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梅,桌子上的公文怎麼少了一冊?你見了嗎?」
「公文?」臘梅走過來前後看看,彎身拾起來道:「這不是嗎?掉到桌子底下了。」
紀天翔接過來鬆口氣道:「還好還好。」
「姑爺,您不是御前調度嗎?怎麼也跟老爺一樣每日上朝,批閱起公文來了?」
他的手一頓,「哦,我前些日子跟皇上要了個吏部的官來做。」
吏部的官?不是說他不喜歡太受拘束,所以當初才沒有聽從老爺的舉薦,自己提議當御前調度的嗎?怎麼這會兒又跟皇上要官來做了?看他每日操勞到深夜,公文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即便一句話打發了的小事情也要親力親為,有時還心血來潮幫小桃打掃院子。是了,他是不想讓自己停下,不想有空餘的時間來胡思亂想。
她一直想問小姐的近況,他一定知道,可是她不忍心問出口。
「臘梅,臘梅?」
「啊?」她猛然回神。
「想什麼呢?我叫你幫我多點一盞燈來。」
「哦。」她急忙找出一隻燭台,點亮了燈,看著他全神貫注的側臉,忍不住道:「姑爺,您不要太操勞了,這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
他笑著道:「你把我照顧得這麼好,我想垮也垮不掉。對了,天-還是每天往過邊跑嗎?」
「是,二少爺近日越發好多了,現在連小桃和玖哥也能認得。」
「那好啊,不如就在咱們院子裡騰出一間屋子,我們兄弟一塊兒住好了,讓他給我做個伴。」
「這個,要看夫人的意思吧。」
「算了,娘一定捨不得,娘的意思還想讓我搬回主屋那邊呢。」
她低聲道:「姑爺搬回去也好,跟老爺夫人一起,每日承歡膝下,熱熱鬧鬧的,比在這裡要開心些。」
他放下公文,歎口氣道:「你又知道我不開心了?」
她垂下頭,不吭聲。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語重心長地道:「臘梅啊,其實女子太聰明了反而不好,什麼都看得透,會活得很累。」
她驚詫地抬起頭,「難道站爺這樣活的就不累嗎?」說完她就知道自己逾越了,視線對上他張大的眼,好半天不能移動。燭火「辟啪」一陣響,驚醒了她,她慌忙低下頭,「姑爺若是這會兒不就寢,奴婢就先退下了。」
她轉身就走,忽聽身後他喊了聲:「臘梅。」
她頓住,不敢轉身,深吸口氣道:「姑爺還有何吩咐?」
「你一個人在臥房裡要是睡不安穩,就搬去跟小桃她們一塊兒住。」
「謝姑爺關心,奴婢,奴婢想守著小姐的臥房。」
她逃難般一路奔回臥房,關上門倚在門板上,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咚……她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她是怎麼了?怎麼有膽量反問他,頂撞他?他是主人,她是一個被自己主子遺棄的奴婢,一個奴婢能夠端茶、送水和跑腿就夠了,再多就是逾越,可她的心早已逾越。她滑坐在地上,突然想起方管家說過的話:「陪嫁丫頭跟小姐的嫁妝一樣是件物什,送進紀家就是紀家的東西,嫁妝還算小姐的私房,而陪嫁丫頭早晚是姑爺的填房。」她跟那琴榻上的瑤琴一樣,是小姐留在這裡的物什。生平她第一次有了責怪小姐的想法,小姐為什麼不乾脆找個俗人嫁了,不懂情為何物,她就認命做那任人擺佈的填房,這一生伺候小姐,伺候姑爺,伺候小姐和姑爺的子女,做一輩子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沒有思想也沒有心的奴婢。可惜上天不給她這樣的命運,好累,她真的好累,不是因為她有顆玲攏心,不是因為她什麼都看得透,而是因為她動了情。
紀天翔合上最後一本公文,揉揉酸痛的眼睛,兩隻燭火都快滅了,若是平時臘梅一定早就幫他添上了,但今天,今天她提前退下了。他看著那漸燃漸弱的火光,怔怔地發起呆來。她問:難道姑爺這樣活的就不累嗎?累,怎會不累?但他一停就會想到雲兒,想到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在這寂靜的深夜裡,即使身體疲憊得快要垮掉,躺下還是睡不著。他起身出門,不知不覺走到雲兒的窗口,忍不住就想跳窗而入,手已經撩起衣襟下擺,又頓住了,不由得苦笑一聲,雲兒已經走了,他進去看誰?
門「吱呀」一聲打開,臘梅神色恍惚地走出來,看到紀天翔,兩人都嚇了一跳。
紀天翔放下衣衫下擺,鎮定心神:「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呃——」她迅速垂下頭,「奴婢起來上茅……呢,不,出恭。」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我還不知咱們『雲翔居』可憐的屋裡連只夜壺也沒有。」
「是,是奴婢不習慣在屋子裡。」
「哦。」他故意點了一下頭,「想必你是習慣了半夜出恭一定要穿戴整齊,梳好頭髮,只差沒有擦上胭脂水粉了。」
她肩膀縮了縮,絞著手指不應聲了。
「怎麼不說話了?你反應不是挺快的嗎?」
她退了一步,咬緊下唇道:「姑爺要是懷疑奴婢什麼,大可以將奴婢捆起來送交衙門。」
「嗯?」他一愣,攢緊眉心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就多問了你幾句話嗎?還跟我較上真了。睡不著就說睡不著,幹嗎騙我說出恭?」
她抬起頭來驚慌地叫了聲:「姑爺。」
「我站在外面好一會兒了,你在屋裡翻來覆去的,我看不到還聽不到嗎?」
「是奴婢錯了,奴婢只是不想,不想……」
「好了,既然都睡不著,那就坐下來聊天吧。你今天有點兒怪,是不是白天跟誰生氣了?天-惹你了,還是娘刁難你了?」
「沒有沒有,是中午偷懶打了個盹,所以晚上睡不著了。」
「又騙我,你看你眼圈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被誰打了呢。」
她下意識伸手去遮掩。
他很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腕,「何必掩飾?整個府中,只有你跟我的心情一樣,我知道你是怕我看到你傷神惹得我更傷神,但你可知道,每天對著爹娘裝做若無其事我更傷神。」
「姑爺。」
「歎氣就歎氣,失眠就失眠,有你幫我歎氣失眠,或許我可以忘記得快些。」
「姑爺,您別這樣,所謂『前生無緣,來生不續』,您自己也說老天的安排是要你成全小姐跟表少爺的情緣,那您就當情盡了,債完了,該是一身輕鬆無牽無掛的時候了。」
他喃喃地道:「前生無緣,來生不續。說得好,你不是問我執著的究竟是什麼嗎?我想,我就是太執著於那段前緣,才弄得三人情傷。這句話,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奴婢也只是剛剛想到。」
「我那會兒說你太聰明了不好,你這會兒就跟我裝笨。」
「不不不,」她連連搖頭,「奴婢當真剛剛想到,何況,這是安慰人的老話,奴婢怎麼知道姑爺沒聽過。再說,有您的心痛症在,有十方大師和算命方士的預言在,這前世今生的事兒,誰又說得準呢?」
「對啊,說起來我的心痛症好像真的好了,轉了一圈,就是用三年熬了一貼良藥,一則治好了我的心痛症,二則治好了雲兒和敬之兄的相思病。」
「嗯,倘若沒有姑爺您的強取豪奪、三年之約,小姐和表少爺還未必能雙宿雙飛呢。就算能,也是棄傢俬奔,日子肯定沒有此刻過得好。」
「你呀你,」他笑著搖著她的手,「一張巧嘴,一雙利眼,一顆玲瓏心,就可惜了一副女兒身,一條貧苦命,否則必當是人中龍鳳。」
「姑爺這是誇奴婢還是損奴婢啊?」
「不是誇也不是損,是替你可惜。這樣好了,改天我帶你進宮,推薦給皇后娘娘,你要是能討得娘娘歡心,在她身邊做個女官,這輩子就能飛黃騰達了。」
臘梅的臉霎時血色褪去,一顆心狠狠地往下沉,姑爺要把她送給別人?
「怎麼了?」他困惑地包著她的手,「怎麼突然間手變得這麼涼?你不喜歡飛黃騰達?」
她苦笑著道:「奴婢七歲時就懂得一句話:『人窮命賤,紅顏薄命』。人言『侯門一入深似海,宮門一入到白頭』,奴婢從沒想過要飛黃騰達,奴婢只想姑爺能夠記得對小姐的承諾,允許奴婢自己決定自己的將來。」
不知為何他心下一陣悵然失望,或許因為她駁了他的好意。他後退一步,放開她的手,沉聲道:「是,我做過承諾,你不想就算了吧。」
臘梅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無論如何,奴婢謝過姑爺的好意跟器重,倘若姑爺不嫌棄,奴婢服侍姑爺一輩子也是願意的。」
他突然覺得精神一震,急切地道:「真的?你不想回雲兒身邊了?」
「奴婢陪嫁過來的時候,也認了姑爺是奴婢的主子,小姐需要,奴婢就服侍小妞,姑爺需要,奴婢就服侍姑爺。小姐走的時候吩咐過,叫奴婢用心照顧姑爺。」
「呵,」他那點兒欣喜又黯淡了,「我該謝謝雲兒把你留給我,放心吧,我承諾過的就一定會履行。哪天你要想回雲兒身邊,或是有了更好的去處,我一定放你。」
放?是啊,她是一件長了腿的物什,能無條件地放已經是最大的恩惠了。
時光荏苒,一晃又是立春,紀天翔一進方廳就喊道:「好香啊,一定是趙媽拿手的炒辣年糕。」
玖哥道:「少爺的鼻子好靈。」
「那當然了。」紀天翔拈了一塊丟進口中,回頭用手指逗玖哥懷裡的娃兒,孩子嘴上沾了辣,張嘴哇哇大哭。
「呵!」紀天翔嚇得後退好大一步,「怎麼說哭就哭了,也不打聲招呼。玖哥,你媳婦呢?娃兒怎麼塞給你了?」
「我媳婦跟臘梅姐姐摘梅花去了,說是學做什麼梅花糕,女人家盡搞沒用的玩意。」
「咦,這你就錯了,梅花糕可不是沒用的玩意,比炒辣年糕還好吃呢。你乖乖地哄孩子吧,我去梅花林看看。」
他沿著雪地上的腳印一路走進梅林,遠遠看到幾個女子都踢了繡鞋爬到樹上,每人臂彎挎著一隻大筐。這種爬上爬下的事情一向都是小廝們做的,惟獨摘花瓣的事情不行,小廝們手笨,沒有耐性一片一片地摘。臘梅在離他最近的一棵樹上,凝神看著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發呆,滿頭滿身都是花瓣和清雪,仿若花精化成了人形,默默地欣賞初雪後的梅林奇景。紀天翔一時竟有些移不開目光,他在花下看到雲兒時,便如入幻境,迷了心神般地走過去喚她;此刻看著臘梅,心中卻清清楚楚知道她就是臘梅,神似精靈卻不是精靈。
她看梅花他看她,直到玖哥媳婦驚喚了一聲:「大少爺。」兩人同時緩過神來。
臘梅順著聲音看向玖哥媳婦的方向,發現她往自己這邊看,急忙垂頭,突然發現腳下有個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心一跳,腳一滑,手一鬆,驚呼一聲跌了下來。這次紀天翔連飛身而起都免了,直接張開手臂把她抱個滿懷。
玖哥媳婦跟著驚叫,小桃急忙道:「你別叫,小心跌下去。」可惜提醒晚了,玖哥媳婦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揮,叫得殺豬一般,結結實實地跌在雪地上。紀天翔沒去接玖哥媳婦,反而抱著臘梅轉身,看著玖哥媳婦的慘狀哈哈大笑。
玖哥媳婦的落姿有夠特別,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還抬起雙手雙腳。臘梅看了也忍不住笑,一面笑一面推著紀天翔問:「姑爺,您怎麼不去救玖哥媳婦?」
紀天翔笑著道:「我這叫汲取教訓。反正來不及了,不如看著她跌吧。」
玖哥媳婦爬起來道:「知道大少爺您偏心,臘梅姐姐自然比俺親,俺是黃臉婆了,人家還是大閨女,可也不用抱得那麼緊吧?」
「哦?哦!」紀天翔這才發現還抱著臘梅,急忙將她放下,故意甩甩胳膊拍拍衣襟。臘梅慌得連忙蹲下身,撿拾花瓣,藉以掩飾臉上的紅雲。
玖哥媳婦是個直腸子,話說了就說了,也不多想,拾了筐繼續爬樹。小桃在另一棵樹上把兩人的神情看在眼裡,偷偷掩嘴一笑,大聲嚷道:「大少爺,我跳下來,您接著我哦。」
紀天翔道:「好,你儘管跳吧,把籃子抓緊。」
小桃抓緊籃子,手一鬆,故意嚷:「我跌下來了。」
紀天翔足尖輕輕一點,伸臂穩穩地接住小桃,落地站穩才放開她。
小桃拉起臘梅,揉揉鼻子朝樹上道:「玖哥媳婦,我們去做梅花糕了,你慢慢采啊。」
「啊?不行不行。」玖哥媳婦急得嚷嚷,「我還沒採完,你們等我,我要學的。」她這一叫又沒站穩,一個跟斗又栽下來,事出突然,紀天翔來不及接,只好在她頭上輕輕一點,讓她跌了個屁股礅,免去頭著地的慘狀。
玖哥媳婦揉著摔疼困矚眼,海海喲喲地直呼倒霉。
過了立春就是年關,因為紀天-的癡纏,臘梅不得不跟主人家同坐一桌。少了方含雲,臘梅的身份顯得有點兒尷尬。吃過飯,收了桌子,紀天翔陪紀丞相下棋。
臘梅本想快快禽開,紀夫人突然道:「臘梅,你跟我過來。」
她看了一眼紀天翔父子的方向,疑惑地跟著夫人走進後堂。
紀夫人掏出一份大大的紅包遞給她道:「臘梅啊,這是賞你的。」
「夫人?」臘梅心下更是吃驚,急忙擺手道:「飯前夫人已經賞過了,這個奴婢不敢承受。」
「半年來你照顧-兒有功,我紀家從來不會虧待下人,給你你就收著,我另外有事跟你說。老爺跟我都希望你能過來主屋照顧二少爺,以前礙著你是少夫人的陪嫁,她捨不得你,如今她人去了,天翔又沒有收你入房,你留在『雲翔居』裡總是不太方便,將來翔兒續了弦,新夫人自然有她的陪嫁丫頭,說不準會刁難你的。不如,你就過來-兒身邊做個大丫頭,-兒的病若真好了,你就是大功一件,老爺跟我自然會重重地酬謝你。」
臘梅退了一步,「撲通」一聲跪倒,「奴婢不敢,蒙二少爺不棄肯跟奴婢玩鬧,是奴婢的福氣,奴婢決不敢居功,更不敢領賞。奴婢的賣身契簽給了我家小姐,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若不是小姐臨走之前交代奴婢替她照顧姑爺,奴婢早就隨她一起去了。倘若,倘若姑爺用不著奴婢了,就請夫人大發慈悲放奴婢出府去,奴婢願在小姐靈前蓋間蘆草棚,為她守一輩子的門。」
紀夫人歎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死心眼啊,倒是難得你一片忠心。好了好了,念在你主人剛去不久,你心中悲傷,暫時也不好為難你,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什麼時候想通了,可以隨時來找我。你在二少爺身邊,就相當於半個主子,今後的衣食住行我們決不會虧待了你,你可要想仔細。」
「夫人……」
「去吧去吧,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話,免得日後後悔。」
臘梅看紀夫人側過身軀,只好應道:「是,奴婢退下了。」
她走出後堂,腳步有些虛浮,耳邊一直迴盪著紀夫人的話:將來翔兒續了弦,新夫人自然有她的陪嫁丫頭,說不準會刁難你的。就算姑爺心中放不下小姐,執念前世今生的情緣,如今心痛症好了,老爺夫人自然不能任他鰥寡一生,總有一天,她必須離開。
「臘梅,」紀天翔抬起頭向她揮著手道,「我剛向爹誇你棋藝精湛,爹不相信。來,你陪老爺下一局。」
她急忙收斂心神道:「不不,奴婢怎麼敢跟老爺對弈,姑父就不要讓奴婢出醜了。玖哥他們去園子裡放煙花,還等著奴婢領二少爺過去呢。」
「放煙花?好啊。爹,不如咱們也過去看看?」
紀丞相笑著道:「你們去玩吧,爹累了,要休息了。翔兒,小心照顧好-兒。」
「知道了。二弟,來,跟大哥和臘梅姐姐一起去看煙花。」他一手牽起天-一手拉著臘梅奔出門去。
天栩一路蹦跳歡呼:「哦,哦,放煙花嘍,煙花好漂亮哦,好漂亮哦。」
臘梅氣喘吁吁地跟著紀天翔跑,感覺自己冰涼的手指在他溫熱的掌心內湧起汗濕的溫度,她甚至貪心地想:讓這一刻停駐吧,讓他們的距離永遠這樣近,讓他的手永遠不要放開。
嗖——彭!園內的煙花已經點燃,遠遠就見夜幕中漫天璀璨,紀天-鬆開哥哥的手蹦蹦跳跳地跑過去,紀天翔停下,指著天空道:「臘梅,你看,多美啊,比天上的星星還燦爛。」
臘梅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望向天空,待那煙花散盡又轉向他的臉,溫柔地一笑,然後點頭。下人的孩子們聚在一起玩鬧,男孩子點燃小鞭炮往女孩子堆裡丟,嚇得女孩子們失聲尖叫四處亂跑,辟里啪啦的聲音加上尖叫聲響徹夜空。
啪!一個小鞭炮在臘梅腳下響了,她嚇得一蹦老高,紀天翔將她攔腰一摟,退開一大步,關切地問:「沒事吧?燒到沒有?」
臘梅撫著胸口喘著氣,「還好,這些孩子,恁地調皮。」
紀天翔朝帶頭的男孩子叫道:「狗蛋,不許欺負女孩子,知道嗎?」
狗蛋嘿嘿一笑,跑過來將兩校煙花塞給臘梅,討好地道:「臘梅姐姐,這個給你,不響的,很漂亮哦。
「真的?」
「當然是真的。」狗蛋眼珠一轉,笑得更奸,悄悄將手上的香往煙花引線上一觸,撒腿就跑。
嗤嗤——臘梅手上的煙花火星亂蹦,嚇得她「啊」的一聲丟掉,紀天翔反手接住,笑著道:「沒危險的,這次狗蛋沒有騙你。」
紀天-跑過來,手上也拿著點燃的煙花,圍著臘梅和紀天翔跑,「姐姐,姐姐,漂亮哦,你看漂亮哦。」
火光在臘梅周圍閃耀,映著她一身微泛藍綠的新衣和頭上晶瑩的白玉簪子。她驚慌的神色消退,笑如春風,粉面紅唇在煙火中嫣若桃花,顧盼流轉間澤澤生輝,偏轉頭對上紀天翔笑彎的眼眸。
他把另一支煙花遞給她,笑瞇瞇地道:「你也試試?」
她接過煙花,湊著他手中的那只點燃,煙火點亮了她的容顏,照亮了他的笑臉。今夜,煙火為幕,讓她第一次肆無忌憚地貪看他的表情,記取他的笑容。
五更已過,天色朦朦,人們玩累了鬧累了,各自回房休息。
紀天翔數著路兩側的翠竹,笑著走到臥房之前,仰天吐氣道:「啊,好久沒這麼瘋過了,現在身上還都是火藥的味道。」
臘梅道:「姑爺先歇著,我去叫玖哥來幫您沐浴。」
「不了,他這會兒想必都睡下了。」
「那,奴婢幫您鋪床。」
「好。」他自己動手脫下外衫,掀開茶碗剛要灌下。
臘梅連忙道:「別喝,那茶都涼了,我去給您沏壺新的。」
「別麻煩了,一樣的。」
「不行。」她將茶碗搶下,連壺一起拎起來,「不能喝就是不能喝,冬天喝涼茶對胃不好,稍等,馬上就好。」
他看著她利落的背影,搖頭笑笑,倚床而坐。閉上眼睛,眼前似乎還有煙火在閃,絢爛的煙火掩映中有一張緋紅的笑臉。他猛然一驚,迅速張開眼睛,眼前只有燭光跳躍。他甩甩頭,重新合上眼,朦朧中是漫天花雨,梅花搖曳,花開枝頭有一張凝神沉思的臉……
臘梅沏好茶回來,見紀天翔正在閉目養神,好像睡著了,她放下壺輕手輕腳地過去,不由得細細地凝視著他的睡容。五官端正,劍眉朗目,唇邊的笑容溫和明朗,現在的他似乎又變回到了成親當日的紀天翔,只是眉宇間多了兩條細微的紋路,那是三年情愁在他臉上刻下的痕跡。她像著了魔似的伸出手,手指輕輕地觸上他的眉心,想要幫他撫平那兩條細紋。紀天翔眉心猛然一跳,張開眼,直直地望進她眼底。
她急忙縮回手,迅速垂下眼瞼,訥訥地道:「我……我看到你額頭上有塊污漬,許是放煙花蹭的。」
他不說話,目光迷茫地在她半垂的臉上逡巡,腦中的容顏跟眼前的臉龐重合。為什麼?為什麼他腦子裡總是浮現臘梅的臉?
她被他盯得不知所措,絞著手指結巴著道:「姑……姑爺,茶沏好了,我……我去給您倒來。」
她抽身欲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啞聲喚道:「臘梅?」
「啊啊?」她渾身猛地一震,目光閃爍地躲著他,「什……什麼事?」
他眨了下眼,又眨了一下,放開她的手,按著太陽穴甩甩頭道:「沒事。」
這次換她拉他的手問:「姑爺,您怎麼了?頭痛?」
「有一點兒,大概是困過了頭,腦子裡亂糟糟的,我得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她急忙倒了一杯水,「喝點兒水吧,喝茶不容易人睡。」她等他喝了水,幫他脫了中衣,躺下蓋好被子,才吹了燈,輕手輕腳地離去。
紀天翔在晨光中盯著床頂棚,幔帳上垂下一排流蘇,像臘梅巧手打的如意結。臘梅,臘梅?為什麼又想到臘梅?他翻個身,閉上眼,煙花在閃,梅花在飄,紅繩在翻飛,茶葉在飄香。無奈地張開眼睛,他坐起身,看到桌上擺的茶壺和點心。隱隱的茶香混合著梅花糕的香甜挑逗著他的鼻子,咕嚕嚕,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難怪睡不著,原來是餓了。他披衣起身,拈一塊點心入口,香甜滑膩,入口即化,斟一杯清茶入口,口舌生津,齒頰流香,臘梅的一手絕活,叫人不想她也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