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色升上來了,好大的霧。雲馨彷彿又回到了雲海山莊。她走過牌樓,走入大門,長廊、大廳、花園,每一處東西都安放地整整齊齊,每一樣都是她熟悉已久的東西。銅鼎裡猶有末燃盡的沉香,桌上放著紙和筆,墨也研好了;几上放著一碗茶,餘溫尚在。長廊上掛著鳥籠,卻沒有鳥。花園裡,石桌上有一局殘棋,卻不見下棋的人。
她忽然驚奇地發現,整個山莊裡沒有人,沒有動物,什麼都沒有。一切都整整齊齊,但是卻沒有生命,似乎被天地鬼神詛咒過似的,所有的生命都消失得乾乾淨淨。沒有聲音,連她自己的腳步聲也沒有。
她大聲呼喊:「有人嗎?爹爹,你在那裡——師兄——阿芷——你們在那兒——」四周沒有一絲回應,連她自己的聲音也消失在空氣中了。恐懼越來越大,她不敢再站在原地,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
忽然聽見有人在叫她,聲音飄緲虛無:「馨兒,馨兒——」她四處觀看,卻不見任何人,猛一抬頭驚喜地叫道:「爹爹——」雲仲武滿臉笑容站在她面前。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出現了:師兄方白、楊紹、門房老吳、僕婦余嫂、丫環小香等。全山莊的人都出現了,站在雲仲武身後,滿臉笑容地看著她。
雲馨高興地笑了:「你們剛才上哪兒去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可把我嚇壞了。」撲上去欲拉住雲仲武的手,卻撲了個空。仔細一看,原來眾人還在前面更遠的地方。正欲再上前,忽然間殺聲大作,血光沖天。許多從末見過的凶神惡煞似的人衝了上來,又砍又殺。山莊裡的人頓時變作血污遊魂,可怖至極。許多人圍著她父親,一刀刀一劍劍地砍過去,一幕幕血腥的場面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想大叫,卻沒有聲音;她想上前,卻動彈不得,似乎身軀已不是她自己的;她驚恐萬狀,連思維都停頓了,只能呆呆地看著。
剎那間,所有的人又都不見了,只剩下血泊中的雲仲武。他用盡力氣,將一塊玉珮遞給雲馨道:「西林、石室--」
雲馨大叫一聲,坐了起來,覺得有人在搖著她道:「醒醒、你醒醒,你怎麼了。」
小紅忽然聽得雲馨在夢中大叫,嚇得趕忙過來。卻見雲馨兩眼發直,看著自己的目光,倒像是在辨認自己是不是一個活物似的,不由得害怕起來,忙問道:「你夢見什麼了,怎麼會夢成這樣子?好半天,才聽到雲馨夢噩似的的聲音問:「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兒?」
小紅更害怕了,看著她的眼光,不由地想逃:「這兒是太白樓的後院,你白天從樓上跳下來,你想起來了嗎?你可別嚇我呀?沒事兒我就回房了?」
只見雲馨呆呆地點點頭道:「嗯,你回去吧!」門啪的一聲關上了,雲馨猛一震,方才慢慢回想起來:「呀!不錯,這是太白酒樓我的房裡,是檀中恕送我來的。」
白天的一幕漸漸想起,所有的記憶都被喚起來,山莊大火,流血撕殺。雲仲武已經死了近一年了,而她,又見到了羅飛,她跳下了太白酒樓。剛才,只是一個夢呀!
她舉起手,看著那一塊玉珮,不覺已是淚流滿面。想起了桃雲小築,百花榭中,想起父親的死,想起山莊的大火,想起一年來的顛沛流離,無依無靠,幾番死裡求生,想起雪天產子,忍痛棄捨,想起羅飛……
過去種種,她不敢想,不願想,那是錐心刻骨的痛,千創百孔的傷。那個傷疤,她以為,不去想它,就可以忘掉過去,忘掉自己是誰,也許她一直都是一個陪酒待喝的歌女。
羅飛的出現,就像猛然揭開了她的傷疤,原來那個傷痕,不但沒有消失,反而爛得更深,傷得更痛了。她必須面對自己,面對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夜來驚夢,痛苦如同火山爆發出來她悔、恨、傷、痛、羞、怒、悲、苦五內俱焚,放聲大哭,只哭得天愁地暗,日月無光,六月飛雪,山川倒流。要把這一生的苦難,一生的眼淚,都盡付這一場大哭中了。
她又想起了那個夢,夢比現實更加清晰。一年來,她看著這玉珮不知多少次,卻始終無法回想起來,去仲武臨死前說的那句話。當時的驚恐,慌亂使她始終沒聽清那句話,可是剛才的夢裡,她卻聽得清清楚楚「西林,石室--」沒錯,就是這四個字,爹爹臨死前,將這塊玉珮交給我,一定有他的深意。他怕我沒聽清,所以又特意托夢給我,他在冥冥之中,猶在記掛此事。西林,石室?西林石室裡究竟有什麼?黃山,雲海山莊,我要回去,回去看一看我的家園,去看一看西林石室。我要馬上回去。
次日清晨,檀中恕與羅飛去看望雲馨,卻見小紅眼睛紅紅地在雲馨房中,雲馨卻不見了。羅飛一驚,問:「雲姑娘去哪兒了?」
小紅抬起頭,歎了口道:「你們來晚了,她昨天夜裡就走了。」
檀中恕問:「她為什麼忽然走了。昨天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何況她腿上還有傷呢?」
小紅道:「我也不知道,昨天你們走後,我在隔壁,忽然聽見她作惡夢又哭又叫的,我忙過去,發現她神情很不對,眼睛哭得紅紅的,問她也不答我,只是趕我走,我回房後,也沒聽見什麼。後來,我只是恍惚打了個盹,再過來時,她就已經不在了。問店小二,也只說她半夜裡逼著他去僱馬車,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夜了。」
羅飛追問道:「她往哪個方向去的?」
小紅道:「你現在也追不著了。她是往東門方向去的,東門外有三條岔道,不知道她走的是哪條岔道?」
羅飛不等聽完,便向著東方追去。直追到城外,只見三條岔道,枯籐寂寂,荒草離離,何嘗有半點雲馨的人影車蹤。他只有徒然大叫:「雲馨——雲馨——」
四周連半點回聲也沒有。他滿腔悲怒,無可發處,拔劍亂砍,石頭、樹木、鳥獸、蛇蟲之類的都遭了殃。砍得雙手無力,他長嘯一聲,頹然丟劍,歎道:「雲馨,難道你真是恨我如此之深,難道你真是連這一點贖罪的機會也不肯給我嗎?」
回過頭來,看見檀中恕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已經很久了。檀中恕道:「世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雲姑娘既然是存心避開你,你也再難找到她。不過,時間會慢慢改變一切的。你也別太難過了,你們若是有緣,自能再相見的。也許到那時,一切會有好轉的機會。」
羅飛歎道:「再見面又如何,她這一生,也許是恨定我了。謝謝你檀兄,這些日子,多虧你了。其實這種結果,我也該想得到的。不管怎樣,我總算是看到她了,總算也能放下一點心了。我離開武當日久,也該回去一趟,武當弟子遍天下,也許能為我打聽到她的下落。檀兄,你呢?」
檀中恕道:「我也打算先回去一趟。不過,這段日子在外,我覺得見識了許多,也許不久我還會再出來,一邊打聽雲姑娘的下落,也順便遊歷一番。如果你有消息,就通知我。」
兩人默然而別,分頭而行。
※ ※ ※
羅飛回到武當。但他已今非昔比,昔日,他只是一個武當山上的普通小弟子。但是他在雲海山莊一役中救了九大門派等各路群俠,羅飛的名字,一下子比誰都響亮。武當掌門清虛子親手將自己的佩劍青龍劍傳給他,各門各派也紛紛上門前來道謝祝賀。武當上下,人人都因他而忙,都忙碌得很開心。
眾人熙熙,一人向隅。羅飛卻終日不是在後山獨自練劍,便是在房中借酒澆愁。眾人也發覺他的變化,原本熱情謙和的少年,卻變得孤僻冷傲。也許一個人有了些身份地位,就有了驕傲的資格吧!在別人的心中,都這樣想道。
這日,羅飛又到後山練劍。他拔劍長嘯一聲,只見寒光陣陣,劍隨身走,瀑布流水聲聲,配合著他的劍法,正是新學的「太極劍法」羅飛心中鬱鬱,寄於劍中,劍中便似隱隱有猿啼虎嘯之聲。一套劍法舞罷,只見落英繽紛,在他周圍一丈外圍成一個圈子。羅飛看著落花,不禁想:「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去年也是落英繽紛的時節,他來到黃山,結果,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桃花依舊,人面卻已不知何處天涯。
他轉過身去,不禁一愣。只見一個長鬚飄逸、仙風道骨的老道人站在身後,忙行禮道:「弟子,見過師父。」
武當掌門清虛子微頷首道:「飛兒,你的劍法雖是初學,卻長進得很快,不枉我教你一場。」
羅飛忙道:「弟子還差很遠,不及大師兄,二師兄他們。」
清虛子道:「很好,你學得很快。這幾年,我精神短了,不太注意年輕一輩的弟子,竟忽略了你。你的資質很好,幾個師兄竟都不及你。只是你的劍意之中,有郁忿難抑之念,你的心事很重啊!」
羅飛一怔,搖頭道:「弟子沒有什麼心事。」
清虛子道:「是有關雲家女兒的事吧?」
羅飛低下頭,道:「師父日理萬機,還有暇為弟子私情操心,弟子真是慚愧之至。」武當門規嚴禁,上下等級森嚴,清虛子在武當,弟子們對他一直是敬如天神一般。羅飛見他問是及此事,不禁慚愧不安。
清虛子道:「有關的事情,你三師叔都對我說了,當時情況混亂,如此結果,也只能說是天意了。你負疚之心,也是難免,師父也能理解。只是事過境遷,你卻為此而消沉,這也不是修身之道。人不能只為過去而活,你也該振作些,向前看才是。」
羅飛道:「多謝師父開導,師父如此關心弟子,弟子實在是感激涕零。只是弟子覺得太過有負於人。那一役死傷無數,雲姑娘至今流落在外不知下落。弟子之心終是難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清虛子道:「江湖紛爭,永遠都會有死傷。唉,若是人人都以悲天憫人之心而行,那麼江湖就會平靜地多。若非雲仲武野心太大,而眾人也能夠減些殺氣,雲海山莊何至有今日之下場。正邪不兩立,你與那雲家女兒之間,已有了這段仇隙,日後也難以在一起了。」
羅飛心中一痛,道:「弟子明白,而且,我還見過她了。」
清虛子一驚:「你見過她了,她在哪兒?」
羅飛苦笑道:「她不肯讓我帶她走。她深恨我,她甚至不讓我有說話解釋的機會!」便把當日事說了。
清虛子歎道:「冤孽、冤孽,這也當真是你與她命中的劫數,事已如此,飛兒,你也該有所打算才是。」
羅飛垂首道:「弟子並無什麼打算。如今江湖上風平浪靜,弟子願在師父前一盡孝心於願已足。將來或終老天涯,或出家為道,此生別無所求了。」
清虛子道:「道門清靜,卻非逃避的地方,你有世俗的牽掛,怎能安心出家。若說終老天涯,一生無求,這話更不是了。你怎可為一次的人生挫折而自棄,消沉?往者已矣,師父亦希望你能往遠處看,振作起來。你一向是個能自律的人,師父也不多說了。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來找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羅飛又是羞慚,又是感激,回送清虛子飄然而去。抱膝坐在巨崖上,呆呆地看著天邊那一朵朵白雲。
※ ※ ※
清虛子回到清室,閉目瞑坐片刻,吩咐小道僮去請太和宮主持靜虛子,天門宮主持凌虛子來到紫霄宮正殿上議事。這兩人與清虛子並稱武當三子,俱是一時英俠。
太和宮主持淨虛子,為人和藹可親,清靜無為,性子緩慢,武當山的小弟子們都愛和他在一起,但是較大一些年輕氣盛的弟子,並不是很佩服他,背後管他叫「太和宮老婆婆」。天門宮主持凌虛子性情豪爽火爆,剛強自負,誰也不放在眼裡,只服大師兄清虛子一人。雖然清虛子也常笑他不像個出家人,但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也總是放手讓他去做。武當山上年輕的弟子,更是欽佩他的豪氣。羅飛本也是對他深為敬佩。但是雲海山莊一役後,卻對他深為失望,敬而遠之。反覺得淨虛子的淡泊自守,更讓人可親。
清虛子閉目片刻,淨虛子與凌虛子先後來到,相互打了個稽首,在左右分別坐下。
清虛子睜開眼睛,緩緩道:「兩位師弟都來了嗎?」淨虛子與凌虛子齊道:「大師兄,我們都來了。」清虛子微點了點頭道:「請兩位師弟來,是想談談羅飛的事。羅飛自回武當以來,意志消沉,兩位師弟也說說你們的看法。」
凌虛子按捺不住首先道:「羅飛的事,我也來氣。男子漢大丈夫,幹什麼這樣婆婆媽媽地,讓我去狠狠罵他一頓,就罵醒他了。」
淨虛子搖頭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罵一頓就好了。你越發脾氣,他越聽不進去,你不見他近來也遠著你了。羅飛也是大人了,讓他自己冷靜一下,過段日子就好了。」
清虛子搖頭道:「這孩子腦子鑽了死角,一時是走不出來了。唉,武當門下,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今天看見羅飛練劍,才發現他的資質比其他弟子還好些。若好好栽培,必成大器。雲海山莊一行,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轉折。他使我武當光耀於武林,也令他自己享譽於江湖。誰知,他自己卻不肯好好地把握這個機會,反而消沉、自棄。」
淨虛子搖頭道問道:「那以師兄之見,又當如何?」
清虛子緩緩地撫著長鬚道:「心病還須心藥醫,而今只有對症下藥,引開他的心事。羅飛的心病,便是那雲家女兒。這兒女之事,我們原也插不上手。要化解這段孽緣,還須從兒女之事入手。我想讓他盡早成親,他有了家室之念,自然就能拋開以前的事了。」
淨虛子道:「感情的事勉強不來,有這種必要嗎?」
清虛子歎道:「師弟有所不知,自雲海山莊一役後,羅飛已成武林中人的注目所在。而且,其他門派,也有一些人抨擊我武當派行事的。倘若羅飛不能振作,則會授人口實,甚至旁人還會說我們殺雲仲武做得過份了之類的言詞。士氣所在,連武當上下都不能振作了,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找一位女子與羅飛訂親。」
靜虛子道:「聽說那雲家女兒十分美貌。這一時之間,又去哪兒尋更合適的人選呢?」
凌虛子忽道:「我倒想起一個人來。」
清虛子微微一笑,道:「你且說來聽聽,是誰?」
凌虛子道:「有一個人,與羅飛從小一起長大,也可算是青梅竹馬,而且人品、容貌、武功、出身都是上上之選,倘若此事能成,還是親上加親呢?」
靜虛子恍然道:「你說的是青青?」清虛子手撫長鬚,微微頷首。
凌虛子道:「原來大師兄早有此意!」
清虛子道:「二師弟,青青是你的侄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靜虛子道:「青青父母早亡,我亦視她如同已出。只要青青願意,我又會有什麼意見呢!況且,這正是一件美事,我還該高興呢!」他猶豫了一下:「只是,大師兄,您真得認為青青合適嗎?」
正值這時,小道僮進來報告:「華山派掌門龍鳳劍華大俠,華夫人來了。」眾人皆笑了:「來得好巧!」靜虛子的侄女呂青青,正是華夫人的弟子。龍鳳劍夫婦既到武當,自然是會帶她同來了。
靜虛子看著清虛子,兩人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 ※ ※
這日,羅飛心情煩悶,又來到後山。他坐在大頭上,眼見藍天白雲,天氣雖好,他心中卻煩惱無限。瀑布之水粼粼,他不禁又想到昨日的情景。
昨日,清虛子將他喚入自己房中,問:「飛兒,前些天師父叫你考慮的事情,你想好了嗎?」羅飛低頭道:「弟子無能。不過弟子會盡量放開兒女私情的。弟子是武當人。決不敢有負師長的教誨。」
清虛子笑道:「你能這麼想就好了。近日來到這兒來看望你的武林同道朋友也很多,你也要多出去見見客,不要慢待了別人。」話題一轉:「前些日子,華掌門夫婦來了,你可曾見過他們了?」
羅飛應道:「第二天,弟子就遵師父之命前去 見過了。」清虛子道:「青青也來了,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可曾見過她了?」羅飛垂首道:「弟子已經見過她了。」
清虛子笑道:「你們很久沒見面了,你覺得她如何?想不到三四年不見面,一轉眼,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這麼漂亮,我都差點不敢認了。」哈哈地笑起來。
羅飛見師父高興,只得應道:「師父說得很是。」清虛子道:「你也認為青青很好嗎?」我羅飛不明其意,道:「是的。」
清虛子道:「既然你也認為她很好,那事情就這麼定了。」羅飛怔,問道:「定了,定什麼?」清虛子道:「你年紀已經不小了,也該成家立業了前些日子,我也和你兩位師叔商議過了,你和青青從小一起長大,年貌相當,而且你自己也覺得青青很好,彼此之間,也算是有感情了。這件事,我們已經徵求過雙方意見,也正式向華掌門提過親了。日子就定在今年中秋吧!」
羅飛大吃一驚:「師父,這絕對不可以。」
清虛子把臉一沉道:「胡說,長輩們都是為了你們好,怎會有誤你們的終身,如果都由著你們自己,才會毀了一生前程。武林之中,都知道雲仲武自取滅亡,你若再與他女兒糾纏不清,不但你自己身敗名裂,也有損我武當清譽。你對雲家女兒,找過、也勸過,也已經仁至義盡了。你與她之間,也該了結了,這件婚事,我已與華掌門議定了,決無更改之理。你若不遵便為不孝。若武當清譽受損,你就是再有孝心,也抵不過。你今日雖不喜歡,但將來你真正明白時,便知道長輩們是為你操心為你好。」他看了羅飛一眼道:「青青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她溫柔嫻靜,是你良配,絕對好過那雲家女兒。好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你可以出去了。」
想到這裡,羅飛越發煩燥起來。他恨恨地朝地上捶了一拳,暗道:「怎麼辦呢?我怎麼才能讓師父明白,我不能娶呂師妹,我絕不能再做對不起雲馨的事了。可是,要怎樣才能讓師父收回成命呢。」
思來想去,卻總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只是呆呆地坐著,卻全然不覺樹林那邊過來了一個藍衣少女。
呂青青想不到這一趟來到武當山,自己的終身之事,竟然就此決定了。此時,山上已有許多人知道此事,紛紛道賀。她又喜又羞,生怕被人取笑,便躲到後山小瀑布這邊來了。此外僻靜雅致,最宜獨處。平時,武當弟子也較少來此,不想,竟會與羅飛不約而同。
呂青青正低頭走著,走到近前,才看見羅飛,不同得輕輕「呀」了一聲。羅飛抬頭一看,也不禁愣住了。呂青青早羞得滿臉飛紅,輕輕地喚了一聲:「羅師兄……」轉身欲走。
羅飛忽然道:「呂師妹,請你等一下。」呂青青止步,羞澀地看著他。羅飛道:「昨天,師父告訴我,我和你之間的婚事……」
呂青青羞紅了臉,低頭道:「我知道了。二叔已經告訴我了。」她又喜又羞,鼓起勇氣道:「想不到,真的可以有這麼一天。師兄,你什麼也別說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說完最後一句,聲音已是細不可聞。
「不,」羅飛見她把意思弄錯了,忙道:「我想告訴你的,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呂青青不解地問。
「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讓你知道。師父他們都沒有告訴你,你我的婚約,是長輩們作主,並不是我們自己的意願。這樣對你不公平。」
呂青青隱隱感到了不安:「我不明白。」
羅飛道:「這件事,要從去年雲海山莊之事說起……」於是,他將自己在雲海山莊的事情經過,與雲馨的相識,相愛,山莊火焚之後,直到最後一次太白酒樓見到雲馨的情景,都告訴了呂青青。
呂青青靜靜地聽完,輕歎一聲:「原來,真的有這麼一件事。」
羅飛一愣:「你早就知道了。」
呂青青道:「雖聽過一些傳聞。但是,絕沒有你今天提說的這麼完整,這麼令人震憾!」她抬起頭,眼中也有了淚光閃動,輕輕道:「我真替你和雲姑娘難過,將來……」她停了一下道:「你們還能夠再在一起嗎?」
羅飛搖頭道:「我、我不知道,她那麼恨我!青青,對不起,我不可能心裡裝著一位姑娘,又去娶別人為妻。你我之間,只是師兄妹而已,並無感情,怎能成夫妻。」
呂青青輕歎道:「沒有感情的是你,但並不是我。」
羅飛一震:「青青,你說什麼?」
呂青青沉浸在回憶中:「還記得這兒嗎?小時候,我們常一起在這兒玩。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因我父母雙亡,叔叔帶我初上武當山時,我誰也不認識,又孤獨又膽小,常常一個人躲在這兒偷偷地哭。有一天遇上了你。你說,有你在,我就不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你會永遠陪著我,有你在,我任何時候都不必害怕。你帶著我在山上玩,捉小鳥,找蟈蟈……我漸漸地不再哭泣,不再害怕。因為有你在,因為你喜歡開開心心的我……」
羅飛迷惘地道:「我說過嗎?」
呂青青歎了一口氣道:「是的,你說過的。那一天,我穿了一件粉紅色的衣服,你說,你不喜歡紅色,從此,我的衣服,飾物都不再有紅色……」呂青青低下頭,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水藍色的衣服。
羅飛嗯了一聲,腦中出現的卻是雲馨穿著桃紅色衫子,倚樹而立的樣子。
呂青青繼續道:「我學劍法,我讀書寫字,都是因為想讓你喜歡;我悄悄地找山下有大嬸學烹飪,學女紅,因為我想做你的妻子。但是咱們長大以後,就慢慢地疏遠了。你不再理我,不再和我說話,甚至那天我特地穿上新衣服去給你看,誰知你看見我就一聲不響地走開。你忙著練劍,忙著習武,你有你的雄心壯志,不願再理我這個小丫頭。你不知道,我一天天地痛苦、憔悴。」說到這兒,她不禁哽咽起來。
羅飛心中又酸又澀,道:「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小時候,我們一起玩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不是我驕傲,而是我不敢。你是淨虛真人的侄小姐,我只是武當一個不入流的小弟子。你那麼美,許多比我武功高強,比我更聰明的師兄們都爭著討好你,又怎麼有我插足的份。小時候的事,連我自己都不大記得了,又怎會想到你竟會把它藏在心中這麼多年。我除了幹活就是練功,根本就無暇也不會想別的事情。人人都當你是武當山上的小公主,那天你穿著那麼漂亮的衣服到這兒,我怕你會嫌我礙著你,就急忙躲開了。」
呂青青歎道:「可我以為你是討厭我了,我真是很傷心。後來,叔叔讓我到華山去。因為武當上都是男人,而我已經長大。我雖然捨不得走,可是,我想,你那麼努力練功,如果我把武功學好,也許你會對我另眼相看。所以我去了華山。我很用功學習,因為我想著你。師父說我對劍法有天賦。其實,我寧願安安靜靜地種種花,養養小白兔。」
羅飛大為感動,道:「不要說了,師妹是我對不住你。是我錯過了太多,我實在不配你對我這麼好,對不起。」
呂青青忙道:「不,不是任何人的錯。我愛上你,是我心甘情願的,我無怨無悔。」
羅飛頓了頓道:「可是過去錯過的,都無法挽回了,就像我無法挽回雲海山莊所發生的一切一樣。我已辜負過雲馨一次,我不能一錯再錯了。就算她再恨我,我還是要找回她。青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呂青青黯然道:「我明白,我會退出。但是師兄,你也要答應我好好振作。這次回來,見你如此消沉,我實在很難過。你若再繼續消沉,不但令我傷心,也辜負了雲姑娘當年救你之情。我想,雲姑娘雖然現在一時生你的氣,但是,她終有一天會諒解你的。」
羅飛道:「謝謝你師妹,但願如你所言,會有這麼一天。」
呂青青垂頭道:「可是,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羅飛道:「師妹,你能瞭解這一切,我就放心了。我會再去找師父,請他老人家收回成命,我現在就去。」精神大振,匆匆地走了。
呂青青目送羅飛遠去,止不住眼淚成串落下。她在瀑布邊坐了許久,才慢慢地往回走。忽見羅飛垂頭喪氣地從紫霄宮出來,頭也不回,向外走去。她不禁擔心起來,便跟了出去。
只見羅飛一人回到房裡,開了一罈子酒痛飲起來。呂青青在外徘徊許久,不知該不該進去。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羅飛方才去找清虛子欲提退婚之事,不料反被凌虛子訓斥了一頓,既羞且愧,衝了出去,便欲借酒消愁。此時,已有了七分醉意,見有人進來,便道:「你來了,來,陪我一起喝酒。」
呂青青道:「師兄,你別喝了好不好。」
羅飛苦笑道:「我不喝酒,又能做什麼呢?我什麼也做不了!你說是不是,是不是?」他帶醉看著眼前的人,眼前朦朦朧朧中,彷彿雲馨站在眼前。他又驚又喜:「是你,你來了,你不會走了吧。」他踉蹌著走上前去,拉著對方的手,將她抱入懷中,喃喃道:「是真的,我不是在做夢,你真的在這兒。」
呂青青忽然被擁入懷中,在手足無措中又有一種幸福的感覺:「我不是在作夢吧!」羅飛將她擁得更緊了。呂青青猛然驚覺掙扎著道:「不,我們不可以這樣,羅師兄,請你放開我。」
羅飛雙手如同鐵鑄一樣,令她無法掙脫,他道:「為什麼不可以,是不是你還在恨我?雲馨,雲馨!」
「雲馨」二字,如同錐子一樣刺入呂青青的心中,她大聲呼道:「我不是雲姑娘,你放開我,放開我。」她抬起頭,卻看見了羅飛眼中的淚。她第一次看見男人流淚,不禁呆住了。
羅飛道:「雲馨,是我對不起你,你恨我嗎?你恨我,你怎麼懲罰我都行,你別走,你別走,別再離開我!你是雲馨,你恨我所以你不肯承認,對不對?」
呂青青早已淚流滿面,抱住他道:「是,我是雲馨,我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燭影搖動,顯得外面的夜色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