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羅蘭衣。
  多麼柔雅又出塵的名字,人如其名雅致嬌柔,如蘭芷般清雅淡漠,清冷空谷獨自飄香,不爭奇鬥艷、譁眾取寵,靜靜地守著一方涯石眺望遠方,芳香清幽地孤芳自賞。
  可是此刻他後悔為了一個飄逸的名字定下賭約,原本他可以日以繼夜的陪在她左右,儘管她百般不願的欲拒他於門外,總好過他懊悔的眾裡尋她千百度,伊人芳蹤如杳。
  以她的冷性最怕人纏了,纏久了她自然莫可奈何的接受他,如同她身邊那見風轉舵的小鬼頭,滑不溜丟的像泥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死皮賴臉,煩得他未來娘子不得不收留。
  滿街的人來人往他上哪兒尋人?每一張錯身而過的臉皮他都仔細的打量,就是沒發現他要找的人,倒是對他指指點點的人變多了。
  若非他在地方上的名聲不惡,不然以他近乎登徒子的行徑早已落人口實,群起圍攻不假辭色,先將他打個半死再送交衙門審理,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樓蘭城半步以為懲戒。
  悔不當初的柳縫衣又分心的看了走過身邊的老嫗一眼,懷疑她是否為佳人假扮,蠢動的手差點向前一探的觸拭佈滿皺紋的臉是不是真的。
  他想他會把自己逼瘋,如果他再繼續無謂的試探人的話。
  「柳哥哥,你到底在看什麼?我會長得比那賣魚的醜婦差嗎?」等一會兒她叫人把魚攤子給砸了。
  走在前頭的柳縫衣投以責備的眼神,厲言的制止她的不敬言詞,「魚婦之美在於心,為一家生計奔波勞累,這種無我的付出你能體會嗎?」
  挨罵的莫宛兒一臉不高興的噘著嘴,「人家念兩句都不行呀!誰叫你一路上光看人都不理我。」
  她也很委屈耶!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跟在旁邊他居然能視若無睹,無動於衷的逕自往前走,也不管嬌生慣養的她能不能跟上?
  她的美在樓蘭城已經是數一數二的,相信沒幾人的容貌能勝得過她,全城的百姓見了她無不如癡如醉的癡戀萬分,巴不得她回眸一笑傾倒眾生,提親的富紳商賈不知凡幾。
  只有他絲毫無視她的美貌一再冷落,全然無她地顧盼四周的男男女女,真不曉得他是作何打算。
  「宛兒,你年歲也不小了,有些話該說或不該說應知曉,在待人處事方面你的確有待加強。」劍有兩面,傷人亦傷己。
  「你不要老是叨叨唸唸的教訓人嘛!人家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可以跟你一起出來玩,你就不能讓我開心一點嗎?」她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叮囑東、叮嚀西的怕她惹禍。
  反正有馬幫當靠山,誰敢給她臉色看?樓蘭城的貨品進出全賴馬幫的護送才能順利成行,城裡的百姓哪有膽子得罪她。
  當然,除了那個她最痛恨的人以外。
  是他沒來得及避開被她纏上。柳縫衣無奈的一搖頭顱,「我不是出來玩的,我有要事待辦。」
  瞧他背了藥箱,不難猜出他所為何事。
  「哼,那個病懨懨的藥罐子公主一天到晚都喊著渾身不舒服,她怎麼還不死呀!硬撐著裝可憐給誰看?」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仗著公主的身份老是傳召柳哥哥進宮。
  「不許惡言對人,人都有身體不適的時候,誰能無災無痛到百年?你這刁蠻的個性要改一改,不然遲早會闖出禍來。」回頭得叮囑老莫多管管自己的妹子,再這麼縱容下去真會出大亂子。
  「可是她真的在裝模作樣嘛!你沒來之前她一點病態也沒有,遊園賞花笑得比我還大聲,怎麼你才一剛到她就病得起不了身,連太醫都無法根治她的宿疾。」她以為每個人都笨得可以被她耍得團團轉嗎?
  「是嗎?」虛應一聲,他漫不經心的敷衍了事。
  薩哈娜公主的病情他早就察覺有異了,時好時壞難以徹底痊癒的以藥物加以控制,有時如常人一般臉色紅潤看不出病況,有時氣血逆流、五臟倒置疼痛不堪,他治好了一次又一次,她同樣一次次復發。
  雖然他心裡有數是怎麼一回事,但礙於公主的皇室身份不好說破,既然她不怕病痛纏身不肯配合他的醫治,他也只好不辭辛勞的徒負神醫之名下重藥,讓她知道何謂良藥苦口。
  何況她是一國公主,地位尊貴開罪不得,醫者不分貧富貴賤都該有顆悲天憫人的心,見病不醫他於心何忍,真病假病都是病。
  「其實你可以不要管她死活嘛!我就不信宮裡那麼多太醫會治不好她,你要是一直不出現,她的病馬上就好了。」說不定她會鞭子一揚,快馬至馬幫來要人。
  他也明白宛兒的話不無道理,但他不能無視病人不適的身體,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想到賭,柳縫衣的嘴角揚起又垂落,再次責怪自己的君子風度,為了證明並非貪好美色之徒輕易允下承諾,將懷中的佳人輕輕推開,任由無盡的想念折磨心坎。
  他真的想她,並不是因為她絕色的容顏,光看她惱怒的神情他的心情就會異常開懷,像是逗弄著桃花的春風滿心喜悅,不讓她的偏冷性子如一潭死水般波瀾不起。
  逗她是他目前唯一的興趣。
  「柳哥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聽說東街來了個要雜耍的洋人,我們去瞧瞧熱鬧好不好?」她好想看看金頭髮藍眼睛的怪物怎麼把刀插進胸口,人卻不會死。
  柳縫衣嚴守禮教的將她攀著的手拉開,表情特別嚴肅的告誡,「姑娘家言行舉止不得逾禮,大街上拉拉扯扯實屬不當。」
  他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像以前由著她胡來,萬一他蕙質蘭心的娘子混跡人群瞧個正著,她這下又有理由編派他的罪行了。
  沒有例外地,他又多看推車而過的老人家一眼,總覺得佳人就在他四周。
  「有什麼關係,樓蘭城的民風開放不像大宋那般拘謹,身為你未過門的妻子,貼緊些也是應該的。」說著說著她又不死心的黏上來,讓一再閃避的柳縫衣感到為難。
  「別說些令人誤解的渾話,你年紀不小了要懂得分寸,婚姻大事非隨口說說就能算數。」另一人就另當別論了,就算沒有寒夜玉麟,他也要想盡辦法與她共度白首。
  唉!心中的悔意越來越深了,他聰明一世怎會糊塗一時呢!竟然未加細想的應允她的要求,賭一個毫無把握的約定。
  「哪有隨口說說,我大哥不是跟你提過這件事,我們的婚事得趕快辦一辦,你才好早日當爹。」一說到閨房的事,刁蠻的她也羞得滿臉通紅。
  面上一哂的柳縫衣真可以說哭笑不得。「宛兒,柳大哥已經與人定下白頭之約,我不能辜負她。」他盡量口氣委婉的說道,不想她在大街上哭鬧不休。
  誰知她一臉疑惑的反問什麼是白頭之約,似乎不懂漢人含蓄的說法,頭兒一搔,滿是困頓。
  真覺啼笑皆非的柳縫衣不知該如何教導她開竅,輕搖頭地看向不遠處的宮門,原本沒舒展的眉頭皺得更緊,一個麻煩尚未解決又有一個麻煩在前方等著他,他真是要頭痛了。
  「柳哥哥、柳哥哥,你還沒告訴我什麼是白頭之約,你別走得那麼快嘛!白頭之約可不可以吃?它是用的東西嗎?你快跟人家說啦!我一定要知道……」
  穿著宮裝的侍女在一旁吃吃竊笑,猶不知淪為笑柄的莫宛兒仍不停的追問,跟著他越過一座又一座的樓閣水榭,來回穿梭的宮廷侍衛也為她的無知而暗笑不已。
  面露苦笑的柳縫衣根本不曉得該怎麼止住她發問,裝聾作啞地不理會她的問題,隨著宮中大總管前往未央宮——薩哈娜公主的寢宮,而莫宛兒則在寢宮外被侍衛攔下,雖生氣卻也莫可奈何。
  才入寢宮,突地,一位端著淨手銀盆的侍女引起他的注意,讓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等她走來,那張陌生清秀的臉孔並不出色,可是那清冷的氣息是如此的熟悉,熟得他貪戀的揚鼻一嗅。
  一抹暗香鑽入鼻翼之中,他笑得舒展眉間的皺紋,一把捉住那侍女的柔荑便往懷裡帶,以兩人所能聽到的低音逗弄著。
  「逮到你了,我頑皮的小娘子。」
                
  「咳!咳!我的胸口……咳!像壓著一塊巨石一般的難受……全身無力……救救我,神醫,我還不想死……咳!咳!」
  柔弱似柳的娉婷身影宛若風中殘燭,臉色白如瀾滄江頭的低雲不見血色,氣虛體弱需靠侍女攙扶方能起身側躺,無神的雙眸隱含一絲陰晦,像是病人膏肓般,群醫束手無策。
  一聲聲震動胸腔方能咳出的重咳穿入耳膜,令聞者心酸不捨地幾欲落淚,不論是誰瞧見纏綿病楊的裊娜女子都會心生憐惜,緊握著她柔若無骨的纖手給與愛憐。
  若在以前,柳縫衣會順著病人的情形予以安撫,由著她嬌弱纖細的身軀輕倚著胸膛,似有若無的磨磨蹭蹭,呼出令人迷醉的流連香氣。
  雖然如此,但他不曾動心,且謹守男女有別的禮教,面對嬌柔多病的尊貴鳳兒,他處之泰然的為她把脈診治,面帶醫者的溫謙笑容談天說地,轉移她對病痛的不適。
  不過此時他卻一反常態的要求那名侍女搬張凳子過來,與病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多做接觸,除了診脈輕按蔥白細腕外,他真的做到目不斜視、嚴守本份的君子之禮,絕無半點令人誤解的輕薄舉動,惹得薩哈娜輕嗔的顰緊眉頭直咳。
  「我是不是快死了……咳!你儘管告訴我無妨……我承受得……咳!住……」看似消瘦的雪臂匆地伸向他,緊緊握住他結實有力的手意圖尋求安慰。
  「公主切莫多想,一切以身體為重,我開幾帖藥讓你止止咳,祛痰解郁。」柳縫衣若無其事的將手抽回,命人取來紙筆謄寫藥單。
  「可是我的胸口直泛疼,如萬蟻騷動般難受,你不為我解衣瞧瞧嗎?」說完她又難過的咳了數聲,略帶羞色的希望他撫摸她渾圓的胸脯。
  名為診治,但暗藏許身的意願。
  畢竟女子的名節有損,身為男子的他又豈能不負起責任,即使他的身份是一位大夫。
  「相由心生,魔由心起,放寬心安心養病,你的心口就不會騷痛難當。」他主動的避嫌退了兩步,到她伸手不及的位置。
  表情略沈的薩哈娜嗓音輕柔的嬌嗔,「你不再愛我了嗎?怎麼生份的不想靠近我?」
  暗中叫苦的柳縫衣笑得無奈,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嗤傳入耳中,他真是百口莫辯成了多情的負心漢,以看診為名行風流之實,與女病人情愫曖昧、眉目傳情。
  樓蘭城的女子生性奔放豪情,不受禮教束縛,大膽熱情無所不談,對於喜愛之人也勇敢示意,從不在乎對方能否消受得了,與中原女子的含蓄矜持完全不同,大方得令人頭痛。
  以江湖兒女的豪氣而言,她的言行不算造次,甚至可以說是直率坦然,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性情中人。
  可是她用嬌柔的語氣低呢愛意,眼波含秋地投以柔弱嬌羞,那份深情濃意盡鎖在憂愁的眉間,一副委曲求全的病態叫人好生不忍,讓見者無不想多給她一份疼惜。
  「公主金枝玉葉莫要折煞小民,小民不才蒙你器重,理應盡心盡力的為你醫治。」他避談兒女私事,神情自若地當她一時病糊塗了口出憨語。
  桃花債可別欠下太多,他自詡君子不做風流唐寅,娘子一人足足有餘,鶯燕繞身徒增麻煩,他自認為沒本事擺得平。
  「柳神醫,你今兒個怎麼特別客套?是我招待不周還是你心有旁騖,不若平時的自在。」她溫婉的說著,落寞的眼低視那雙離她甚遠的大鞋。
  「公主切勿誤解,實因愧疚在心,醫治經年未見起色反累貴體疲乏,實是小民之過。」再醫不好他這神醫名號也該摘了,免得惹人笑話。
  薩哈娜的眼底微見霾色,一閃而過的讓人以為是心口揪疼。「神醫言重了,都是我這病弱的身子拖累了你……咳!咳!我真是沒用……」
  她滿臉急色的想下床向他一靠,身形搖晃不勝嬌虛,手扶著床柱行徑有點浮躁,剛一動便嬌喘不休的需要人扶持,落花般嬌態引人欷吁,稍有憐惜之心的人都會想上前扶她一把。
  怪的是公主身邊的侍女少說十來個,見她有危居然沒一人出手相攙,各做各的事無一絲緊張,彷彿沒瞧見她臉色慘綠,急喘得如失翼的幼鷹,啾啾地往下墜落。
  倒是一個陌生的侍女放下手中的銀盆「輕輕」一扶,愕然的公主不知是身體不適或是忽然吃痛地擰眉一呼,眼神兇惡的憎視那只不該出現的手,心裡想著是誰讓她進來的?
  「咳!公主應以鳳體為重不宜下床,醫者醫病難免力有未逮之處,是小民的才疏學淺並非公主之過。」以輕咳掩飾笑聲的柳縫衣一臉溫和的拱手致歉,眼底流光跟著一道清冷身影轉動。
  在聽見冷面侍女那句「殃國殃民」的低語之後,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明白這句話轉個彎諷刺他是禍水,男子若生得俊一樣烽火連天,因為女子的妒恨比君王的弒親奪權更為可怕。
  不過他的笑看在樓蘭城長公主眼中卻別有深意,心花一開的羞紅粉頰,眉目挑情的瞧著他不放,憔悴的病容輕染上血色。
  「若是你能長留宮中與我作伴,相信我的病很快就沒什麼大礙了。」她說得夠白了,就是要留人。
  「美人恩。」
  柳縫衣的一口氣差點梗在咽喉裡吐不出來,似笑非笑的以手掩口故作思索的模樣,眼角斜睨剛走過他身後突然用針紮了他一下的冷面侍女,而且她用的是他剛收妥放入針盒的銀針。
  「公主的病雖然反反覆覆難以根治,但只要靜心休養不致危及性命,太醫們的盡心盡力才是功不可沒。」唉!最難消受的是美人恩,她怎會認為他樂在其中呢?
  他是在苦中作樂呀!
  「柳神醫何必說些安慰人的話讓我安心,我這一身病我自個兒清楚得很,沒有你真的不行。」宮裡的大醫都老了,眼花目濁的養老領干俸。
  她深深感慨宮中無名醫,全是些沽名釣譽之輩。
  薩哈娜公主有著樓蘭人特有的修長身段,體態健美,五官深邃充滿異國女子的風情,揚唇一笑牽動撩人的姿態,那薄如輕紗的衣裳兜不住呼之欲出的酥胸。
  以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她的確是一位令人急欲獨攬的美人兒,除卻其尊貴的身份不說,光是容貌和柔弱的嬌態就足以讓人如癡如狂,奮不顧身的為了獲得她的垂青而做盡一切傻事。
  而被攔在未央宮外忿忿不平的莫宛兒則是另一個令人癡狂的女子。
  在樓蘭城大家都知道她們倆是美女相嫉的死對頭,而樓蘭城第一美人的頭街只有一個,所以各有所美的兩人明裡暗裡不知爭鬥過幾回,至今還未能分出勝負,只有她們自己才會說自個兒是第一。
  「公主是病急了才覺得小民的醫術過人,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不是非我不可的話,公主的病體早就痊癒了,何須百般受苦地尋求良醫。」人若自知病況何須大夫,對症下藥即可。
  她的病會有他明瞭嗎?即使醫者父母心也不免感慨萬千,縱有神仙妙法也難醫心病。
  「柳神醫不能為我留下嗎?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幫助。」她眼神急切的流露盼望,未語先有情的凝望著他。
  柳縫衣看了明明沒事做卻四處走動的冷面侍女一眼,心裡微歎的說道:「醫天下蒼生乃小民所願,時局紛亂百姓何辜,總要設身處地的為他們著想一番,有更多身患重病的人需要我伸出援手。」
  「就算為了我也不成?」薩哈娜露出淒迷的表情哀求,楚楚可憐的模樣像失群的雪貂充滿哀傷。
  他搖搖頭,開始收拾藥箱。「公主貴為千金之軀自有群醫照護,而黎民百姓卻有萬萬名,怎能貪一時榮華枉顧遍地哀號的聲浪。」
  「那就讓宮中太醫出宮義診吧!相信小病小痛他們還應付得了,不用你舟車勞頓的四下奔波。」她的意思就是不放人,堅持要他養尊處優地待在皇宮內院陪她共度晨昏。
  即使她表現得溫柔婉約、嫻雅淑靜,但身為皇室嬌兒的驕氣仍流露言行之中,不知不覺以公主的身份自居,視她所給的榮寵理應接受,不該有反對的聲音出現才是。
  薩哈娜的美讓她習慣予取予求,她從沒像現在一般使盡心機的想得到一個男人的心,縱使她對他的在意不如外人所知的深,純粹為了賭一口氣不願輸給對他誓在必得的莫宛兒。
  因為自始至終她沒提到一句婚配事宜,只當他是男寵欲留置身邊氣氣她的死敵,不想讓她太得意罷了。
  為了勝利,她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包括讓自己重病不起。
  「公王的厚愛請恕小民不能接受,這藥單上的藥材宮裡應該不虞匱乏,請公王按時服用別為難自個兒的身子,千金難換無病之身。」他言盡於此,聽不聽得進耳也只有隨她了。
  他只醫病不醫心,再多他也無能為力。
  「你當真這麼狠心,眼看我一病不起仍無一絲憐憫?!」淚光流動,她語帶酸澀的泫然欲泣。
  若以眼淚為武器的話,欲泣而隱含的噙著最叫人動容。
  而深知這一點的她眼噙盈盈淚珠,始終不讓它輕易滑下面頰,水眸盈滿流光的逼使他屈服。
  「公主,我有一事相求可否?」柳縫衣眼藏異色的低垂雙眸,不讓他人窺探眼底的打算。
  以為他回心轉意的薩哈娜哪有不應允之理,螓首輕點,「不論你想要什麼,本宮的回答絕無半個不字。」
  笑得深沈的柳縫衣抱拳謝過,「小民的徒兒中毒甚深尚未完全康復,故小民斗膽向你借人一用。」
  一聽他提出商借事由,背脊突地一凜的冷面侍女二話不說的往角落退去,悄然地貼近圓形窗欞。
  「借人?」什麼人比她還重要?
  「就她吧!我看她是宮裡最閒的人,挺適合打打雜、提提藥箱。」
  雷霆一閃千里遠,千夫一指萬般休,最不起眼的綠葉竟成紅花中那一點突兀,一目瞭然。
  食指一點欲藏越顯,所有人的目光毫不落空的望向雙手攀窗的身影,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此人是誰?
  「把頭轉過來讓本宮瞧瞧。」
  像在隱忍什麼的冷面侍女兩手握緊又鬆開,微揚的肩頭看得出在吸氣,身形頓了頓地慢慢回身,目視繡鞋看似恭敬的低垂著頭,平凡無奇的眼眸中閃動著冷冽寒意。
  她用「心」瞪著出賣她的「奸臣」。
  柳縫衣嫌事情不夠熱鬧的走到正被眾女用眼凌遲的冷面侍女身側,「無心」的將手往她肩上一擱,狀似親暱的撫弄她的發,還順手拭淨她臉上根本不髒的污漬,笑得好不愜意。
  兩雙憤怒的眼冒著火光。
  一是對著他,一是對著他懷中的冷面侍女。
                
  「去給我查出那個小賤婢是誰,我要她立刻從這個世界消失!」
  砰砰隆隆的聲響由未央宮傳出,杯盤橫飛、珠飾四散,滿目狼藉的碎瓷斷玉多得讓人幾乎無法行走,除了屋頂太過堅固拆不掉之外,所有眼見之物搗毀泰半,瞧無完物。
  自從柳縫衣神采奕奕的帶走一位面容清麗、冷然的侍女後,原本病得四肢無力的薩哈娜匆地原形畢露,眼露凶光得咬牙切齒,嬌顏驟變一如殺神的滿身怒氣,見了東西就砸,毫不心疼。
  薩哈娜的本性如野馬一般難馴,心機深沈擅用謀略,城府之深無人知曉,連勤政愛民的樓蘭國王都被她的心計所隱瞞,以為她是知書達禮的溫婉公主,多次在眾子女面前讚揚她的良善可人。
  雖然她是樓蘭城的長公主,卻不是樓蘭城第一公王,她的母親只是不受重視的側妃而已,當一國之母的皇后產下一名女嬰後,她的地位一落千丈的失去父寵,大家的眼中只有嫡出的子系才是嬌嬌兒。
  從那時候起她就處心積慮的佯乖裝巧,陷害手足讓父親見到她的存在,壞的全是別人所為,好的全往她身上攬,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再無嫡出、庶出的分野。
  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越是難得手之物越要想盡辦法得到,她要天下人都不能再漠視她,當她和生命一樣重要。
  「這樣做好嗎?目前人在柳大夫那裡……」若有閃失誰擔當得起?
  啪!
  侍女的臉頰多了一道血紅的掌印,看得人心驚。
  「由得你多話嗎?誰敢擋我的路誰就該死,絕無例外!」她已經受過太多的忽略了,不能再退讓。
  小時候遭冷落的陰影始終徘徊不去,她知道掌握有力的人才勝過當個乖巧的女兒,公主的價值不過是政治的籌碼,沒有選擇婚姻的權利。
  「是,奴婢多嘴。」侍女自掌嘴巴一下,憤怒的主人才略微消氣的一哼。
  「去,把冰絹給我找來,我有要事吩咐她。」
  要讓一個人消失非常容易,只要有一把刀。
《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