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的病情好得使人訝異,削陷的雙頰也長了一些肉,雖然看起來還是弱不禁風的單薄樣,但胃口奇佳,一餐可狼咽三碗白粥。
粥?
沒錯,以一句「我夢見神明指示」,長孫無垢成功的說服愛子心切的老夫人,暫停一切食補藥補等過劇飲食,改服清淡的濃粥以及比水還淡的肉湯。
如此下來,還真是意外的收到奇效,讓皇甫追命凹陷的眼窩豐盈了,灰白的臉上漸生血色,說話的力道不再有氣無力,多了清朗俊秀的風采,讓不少擦身而過的丫頭怦然心動,紅著臉低頭走過。
身體好轉後他緊接著投身公務,他病著的這段日子,家裡的生意讓皇甫別離管得亂七八糟,管事們一聽說他病好了,紛紛捧著帳本等在書房,就盼著他趕緊回到工作崗位上。
「……今年信陽毛尖秋茶歉收,二少爺作主混進夏茶販售,這兩日陝西的德貴商行反映品質不如以往……」
從帳冊中抬起頭,接過妻子奉上的上好霍山黃芽茶,低啜一口,皇甫追命這才開口指示,「下令全面回收這批貨。」
「可是……這一回收虧損可不得了啊!」
「商譽更值千金,我不希望因為一時的僥倖心態壞了誠信。」
「是。」
一班管事又跟著報告這幾個月各地商行的營運狀況,討論了個把時辰後眾人才陸續退下。
體貼且心細的長孫無垢發現丈夫的疲憊,站到他身後揉起他鬢邊穴道,為他紆解辛勞。
「身子才剛好些,別累著了。」
他閉著眼,享受妻子的溫柔。「離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這段時間辛苦他了,我打小身子骨就弱,生病發燒是家常便飯,小時候看爹爹把別離送去學武,心中非常羨慕,就恨自己的不爭氣。」
世代經商的皇甫昌有鑒於長子的羸弱,怕他日後無法繼承家業,於是便送次子上山學藝,好讓他學成下山扛起一家重擔。
而皇甫別離也挺有練武的天份,將師父的功夫學得爐火純青,江湖前十大高手絕對榜上有名。
不過有一得必有一失,他在武學上的造詣高人一等,可是要他拿起帳本就頭大了,上頭的數字他是個個認識,但是一瞟到獲利、盈餘、開支等總結,他馬上眼花的大喊救命。
長孫無垢並不說話,只是靜靜柔柔地當朵解語花。
「爹過世後,我於是接下家中生意的棒子,雖然這不濟事的身體常三天兩頭就倒下,不過我比起別離還算有點商業頭腦,幾年下來,倒也還過得去。」
性格使然讓兩兄弟感情甚篤,一文一武配合得相當益彰,縱使是不同母所出,但也從不擔心會有鬩牆之事發生,合作無間。
「何止是過得去,以前我在街上老聽人家說,皇甫家又在哪個城裡開新鋪子了,相公,你把商行經營得極好。」
尤其是方才見他處理事務來有條不紊、重信輕利,更讓她對他心生敬佩之感。
「只是我擔心……」長孫無垢歎了口氣,「你病才剛好,就這樣忙於工作,我怕你的身子堪受不住。」
皇甫追命探手將她一拉,她跌至他懷中,羞窘地想起身,他卻牢牢將她困在自己膝上,雙手環抱住她,有如抱著一個小娃娃。
「我這幾日倒覺得精神越來越好了,大概是你那苦死人的藥丸真的有效……欸,別動,讓我抱你一會,我說個想法,你給我出點意見……」
他自己身體的事自己知道,萬一他再度倒下,商行若靠別離鐵定不出一年就關門大吉,他想了個方法,讓各地管事出些錢和他共當老闆,他抽一成利,這樣雖然利潤會比現在少一些,但也可放心將商行交給旁人管理,畢竟人對自己事業一定會盡心盡力。
長孫無垢偏頭想了想,「我倒不覺得利潤會比現在少,如此一來咱們就有力氣多增一些商行,貨品的項目也可以多樣。」
皇甫追命聞言咧嘴一笑,讚賞地吻了她一口,惹得她一陣臉紅。「娘子,原來你這麼聰明。」
她淺淺一笑,正要回話時,沒料到冬月領著大夫,沒先通報一聲就逕自闖進書房──
「少爺,吳大夫來了……呃……」
看到主子們親匿的模樣,心口一酸的她忍不住衝口而出,「我說少夫人,做為一個當家主母得識大體、知禮數,瞧瞧你這副模樣能見人嗎?還有,若坐壞了大少爺你賠得起嗎?」
面一紅的長孫無垢掙扎著想起身,不過有人大手按著她,不讓她移動分毫。
皇甫追命臉色一沉,「你這丫頭越來越放肆了,這裡輪得到你教訓少夫人嗎?」
「少爺……」冬月頓時眼眶一紅,自從上回被少爺凶過之後,她在下人間的地位大為滑落,再也沒有過去的特權可享。
「無垢,依你說,這不敬的丫頭該如何懲治?」
「小丫頭少不更事,不見世面,難登大雅之堂,相公你就別與她一般見識了。」
「對對,少夫人說得沒錯,少爺,冬月年紀小不懂說話,您就別責怪冬月的無心之過了。」小丫頭急急為自己辯解求情。
「既然這樣,那你是不適合待在主子身旁伺候的了。」
「不是的、不是的……」
「冬月是性子急了些,說話不知修飾,相公多費點心調教便是。」長孫無垢出言緩頰。
「對對對,少夫人說得對極了。」
皇甫追命眉頭皺了起來,「冬月打小跟在我身邊,十多年了都學不會規矩,我也不知怎麼教……這樣吧,想來她廚藝還算不錯,即日起就到灶房幫忙吧。」
「少爺,我不要啊!」冬月大呼小叫的抗議。都是那女人害的,她不想去灶房,她要留在少爺身邊!
「先下去吧,別誤了吳大夫看診的時間了。」
「少爺,我……」她不死心的猶在嚷嚷。
「冬月,難道你要我將你逐出皇甫家大門嗎?」皇甫追命冷聲道,他真的把這個丫頭慣壞了。
「哼!」
恨恨地瞪了長孫無垢一眼,目光中含怨含怒,挾帶滿心不滿的冬月用力甩開門,憤憤而去。
「娘子,為夫竟覺得你非常可怕。」
夏日和風暖暖,池荷亭立送來芬芳,鵝相公追逐著幾隻野雁游浮水中嬉戲,南風送暖的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雲朵兒是懶洋洋的,人也疏懶得不想動四肢,隨著斜照的煦陽打個盹,人生最快意的事莫過於此。
皇甫追命閒適地拿著本書翻著,他的妻子在他身側恬靜的做著針黹。
「夫君這一句可怕,說得娘子我好不惶恐,我做了什麼讓你以為我心如夜叉?」莫須有的罪名她可承擔不起。
輕笑的撫著她柔順髮絲,他愛憐地低頭一吻,「就因為什麼事也沒做才可怕,反而讓惡名落在我頭上。」
昔有武後掌控二十一載,翻雲覆雨數十年,造就一番女主天下的氣勢,致使大唐民風開放,女子也能入朝為官,蔚為一談。
而她的聰慧才智不下唯一的女皇帝,無為而治表現出沉沉大度,不做聲響的任由下人欺到主子頭上,等到適當時機再一擊而出,保住謙良面容而以免流於惡婦之名。
她的聰明在於懂得韜光養晦,不會在一開始便頤指氣使的以勢凌人,反而等人犯了錯再來處罰,顯露上位者的容人之量。
而他則成了她手中掌握的棋子,在適時的一刻出手,讓所有人認清本份,不做妄想。
「夫君是怪我遣走你疼愛的丫頭嘍!」若是不順心,還能去要回來。
「她不是我疼愛的丫頭,你才是。」丫頭的工作就是服侍他。
「真心話?」柔荑輕覆寬實的胸膛,長孫無垢輕聲一問。
「句句真心,絕無一絲虛假。」他也學不來睜眼說白話那一套。
「那可是伺候你多年的丫頭喔!替你驅寒、餵藥、淨身,真沒一丁點留戀?」好歹也是他身邊寵信的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尤其是病痛中的扶持,感觸更為深刻,人在苦難的折磨下難免想找個依靠,讓受挫的身體得到撫慰,支持他繼續與病魔對抗。
皇甫追命幽然地歎息,「早年她剛派到我屋裡時還是青澀的小姑娘,什麼事都做不好的老是出錯,要人慢慢地教才學會一點規矩。」
而他也因為多病的緣故較少管束,由著她自行摸索、成長,只要錯的事不致太嚴重,通常他不會出言指責,反而一再安慰她別放在心上,誰都有做錯事的時候,下次謹慎點就好。
沒想到他無心的縱容會在無形中變成放任,在他前溫順勤勉的丫頭,背著他竟也有蠻橫無禮的一面,不僅對少夫人言語不敬,甚至動手推拉,讓他有識人不清的沉痛。
「春曉、夏夕、秋菊、冬月這四人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相同,我從未特別留意其中一人,她們對我而言就只是丫頭而己。」他對她們從未有過非份之想。
「你呀!這嬌貴身子非要人服侍不可,沒點能耐還真伺候不了你。」長孫無垢取笑著。
皇甫追命苦笑,自責讓她受到輕慢的對待。「我也想不需要人攙扶走出屋外,但是……」
「別想太多了。對了,吳大夫怎麼說?」
吳大夫看診時她讓老夫人喚去,冬月那丫頭不服地跑去告狀,她只輕描淡寫推說是相公的命令,任由冬月哭天搶地喊不公,皇甫老夫人也無可奈何。
自從兒子上回在花園發過那頓脾氣之後,老夫人對於下人的事更是沒什麼心思搭睬了。
皇甫追命不自然的咳了咳,「他說……呃,我的精神好了許多,不再整天昏昏欲睡,身子調養得不錯。」
事實上吳大夫為他診脈後大感驚奇,他的脈象紛雜,浮沉遲數變化甚劇,但人卻無覺得哪裡不舒爽。他說出自己曾服下奇藥一事,吳大夫推敲琢磨後,要他少欲、少補,過陣子再視情況。
少補是沒問題,可少欲……唉,他至今尚未和妻子圓房呢!
「是嗎?真是太好了!大夫還有說什麼?」
「就囑咐少些補食……」他掩飾地故作嚴肅一斥,「可是每天讓我喝白粥是否太苛刻了,假借神明之說蒙騙眾人。」
「你可以再凶悍些,表情冷硬點,也許才更有說服力,笑著罵人可沒人相信。」學學她笑眼看世,不威自重。
「可你也笑著,反倒讓人生出一種信賴。」她笑起來特別有魄力,令人不自覺一懾。
依偎在丈夫懷中的長孫無垢斂去笑意,不無苦澀的回道:「因為你讓我靠著。」
「娘子……」他心頭一柔,憐惜地撫上她桃腮。
「我叫無垢,你不會不知情吧?」
怔了一下,他輕笑出聲。「娘子是你,你是娘子,我想我還不致認錯人。」
「若是哪天你廣置妻妾呢?這娘子可不只我一人。」一想到日後他身邊圍繞著眾多女子,長孫無垢無法控制地吃起味。
現在她倒不想他的病快點好起來,瘦骨嶙岣的他稍長點肉想必俊逸不凡,風采過人的叫姑娘家移不開視線。
這是喜歡吧?!
除了爹和無忌外,他是第一個能牽動她心緒的男子,讓她時而憂愁,時而歡愉,牽腸掛肚地為他變得不像自己,而且善妒。
「呵……無垢娘子,你未免想得太久遠了,為夫這身子還沒能耐廣置妻妾。」光她一人就力不從心,如何左擁右抱。
她不笑地垂下眼,表情十分凝重。「你的意思是說有一天若能擺脫這病痛,你就有餘力應付其他女子嘍?」
世間男子皆薄倖,她實在不該對他期望太高,像爹是因為家道中落才養不起姨娘,讓他那三個小妾趁夜逃離,怕受到牽連。
而以皇甫家的財勢來說,買一個妻子和買十個妻子並無差別,以他逐漸康復的狀況而言,就算他無心男女情事,恐怕外面的鶯鶯燕燕也不會放過他。
這是用了心、動了情的結果嗎?她開始計較起情深情淺的付出。
長孫無垢發現她非常不喜歡此刻的自己,貪婪而自私地想獨佔他的全部。
「你……」皇甫追命失笑的搖頭,用最大的力氣抱緊她。「原本我無成親之意,但我很慶幸娶的是你,你讓我的心得到滿足。」他真的很高興擁有她,雖然他們還無夫妻之實。
「我不想表現得像個嫉妒的妻子,但請你允諾我一件事。」習慣性的凡事悲觀地留後路。
「什麼事?」
「如果有那麼一天你決定再娶,那麼請你休了我,我自願讓出正妻之位。」她沒法忍受與人共夫。
這話是星兒這幾日和她閒聊時說過的,在她們的年代流行一種叫「離婚」的玩意,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受律法保障,人人平等無性別之分,即使女子也能提出休夫之舉。
她那時聽了覺得驚世駭俗,然而現在想起來星兒的話也不無道理,若不能無私的和別的女人分享丈夫,何苦三人縛在一起受折磨?
長孫無垢並不知道她此時的想法已改變自己的未來,原本她的夫君會在康復後再納二妾,她也因受到冷落導致鬱鬱寡歡,最後自縊了結一生。
三生石上三生情,這是月下老人找來上官星兒的原因之一,長孫無垢和皇甫追命注定有三世的夫妻情份,誰也改變不了。
可是錯在新上手的紅娘頑皮,不將月老的姻緣線當一回事,這個泥偶也纏,那個泥偶也纏,纏出一大堆令人頭痛的問題。
縱使月老及時用「離緣剪」剪斷不該有的牽絆,但錯已鑄下,必須靠最後一世的力量來挽回。
「你在胡說些什麼,絕無可能。」皇甫追命生惱的推開她,滿臉怒色。
他們夫妻的情緣才正要開始,她居然輕易說要放棄?!
「你不休離我?」男人真是貪心,有齊人之福可享怎麼可能會放過呢?
他憤怒的沉下臉。「除了你,我不會再有其他妻妾,你今生今世休想逃離我。」
「夫君,你……」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永遠、永遠都不許再提起這件事,除非我死。」他放不開她了,這慧心女子是他心愛的妻。
「我知道了。」長孫無垢低聲地回應,嘴角帶著喜悅笑意,粉頰倏地飄紅。
他的允諾換來她一生的執著,情意深重地共渡艱困的挑戰。
「以後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你就叫我名字,不用拘泥於禮教。」他不只是她的丈夫,也是她未來的依靠。
「是,夫……追命。」她臉紅地垂下頭,羞答答地好不嬌媚。
心弦一動,一股慾念由下腹生起,瞧著她羞怯的模樣,他口乾舌燥地挑起她下顎,覆上她桃嫩雙唇。
「唔……」她嚶嚀一聲,嬌軀無力承歡的軟倒在他懷中。
他呼吸急促,大掌攬近她的腰,感覺自己勃發的剛強正抵著她的柔軟。
「無垢,我想要你……」
她眼泛羞意,雙頰紅得發艷,小手環緊他的頸項,以肢體語言說明她的心意。
「我欠你一個洞房花燭夜。」他氣息微亂地在她耳邊低喃,唇拂過的肌膚像火在燒。
春意正濃,他倆雙雙躺倒臥在香氣滿溢的錦被上,散亂的雲絲四散,黑幽的眸子透著深沉的慾望。
他伸手解開妻子的外衣,渴望讓他顯得笨拙,解了多次才完美的呈現她雪白的嫩胸……
「追命……你的身子撐得住嗎?可別逞強……」望見夫婿額上斗大的汗,她有些擔憂地問。
這句話像盆冷水兜頭澆下,吳大夫的叮囑浮現腦海,他突兀的放開她,深吸幾口氣意圖平緩自己的慾望。
「追命?」她說錯什麼了嗎?
皇甫追命笑著撫撫她的頰。「沒事。」
她搖搖頭不肯相信,瞧他面紅如潮,該不會又發燒了吧?
坐起身她想探手觸碰他的額,但一看到相公的目光往自己胸前飄,她低頭一視,霎時羞窘地急忙拉緊半開的衣襟。
瞧著妻子嬌似芙蓉的麗顏,他一咬牙,不管了,吳大夫說的是少欲而非禁慾,他少要她一回便是了。
正所謂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皇甫追命身一傾,正準備一親芳澤時……
「大哥、大哥,聽說你身體好了許多,我特來瞧瞧你,你沒在休憩吧?我帶了十年一結的雪參果來給你……」
殺風景的聲音揚起,神情一僵的皇甫追命有些愕然,他哭笑不得的歎了一口氣,將手移開妻子胸前的柔軟,為她重新著衣。
「夫君,我發現我越來越厭惡這個不識相的小叔。」長孫無垢嬌嗔道。
他笑著拍拍她,無奈的安慰妻子。「如果哪一天他被謀害了,我絕不會出面指證是你下的手。」
「小心,有暗器!」
驚覺異物破空而至的皇甫別離神色一深,機警抱起身旁反應遲頓的未婚妻往旁邊一躲,避免著了人家的道。
他心下一驚的以為有高手埋伏,提氣凝神的做出防備動作,以防對方更進一步的攻勢,欲取他二人生命。
隨之他馬上想到這裡是大哥大嫂所居住的秋霜院,若有外人潛入必驚動他們,為何沒聽見一聲叫喊?
難道他們已經遇害了?!
思及此,向來漫不經心的神情忽地一變,精銳地散發出冷戾寒氣──
「二叔眼力真差,該找個大夫治治眼疾,嫂子我不小心脫手而出的繡花鞋怎會是暗器呢?」真瞎了他的狗眼。
「繡花鞋?」低頭一視,還真是女子的繡鞋。
「別告訴我你比夫君還弱不禁風,一隻小小的鞋子就能要了你的命。」那他還真該羞愧而死。
內室裡走出一對相依偎的男女,看得出一方小心攙扶著男人,而那人也一臉憐寵的握著她的手,十分恩愛地出現不速之客面前。
「娘子,別鬧二弟了。」皇甫追命笑著為兄弟解圍,儘管妻子此刻的嬌俏風情也挺迷人的。
「人家哪是在作弄他,我是在提醒他你這大哥多個娘子、他有了嫂子,得學點規矩,別老莽撞的像是毛猴子。」對於不識相的惡客,客氣是多餘的。
長孫無垢對任何人都好顏以對,很少見她對誰揚高聲量,語多帶諷的不給人餘地,處世向來圓融不得罪人。
可是遇到一再壞人好事的小叔,她真是有說不出的惱意,好不容易夫妻倆閨房之中的樂趣正要開始,他卻偏偏如勾魂的黑白無常,硬生生地打斷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
「毛……毛猴子?」這對自詔風流瀟灑萬人迷的皇甫別離不啻是個打擊。
易香憐掩嘴竊笑,這未來的大嫂果然不好惹。
「別離,聽管事說你在我成婚隔日,為我上雪峰采雪參果治病,辛苦你了。」
皇甫別離連忙從懷中掏出雪參果來,「被大嫂的繡花鞋嚇得差點都忘記來意了……大哥,我一回來就聽說你的身子好很多了哩,確有此事?」
他含笑的看向嬌妻,「是沒錯,這可要歸功你嫂子,以後在這家裡你就代我多幫襯她,別讓膽大的狗奴才欺到她頭上。」這是他唯一掛心的事。
他不排除會有第二個冬月的出現。
「嘩!你在開我玩笑嗎?她那麼悍有誰敢欺負……」呃,完了,他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
「嗯哼!二叔,蒙你看得起,嫂子的性情的確不好相處,實在應該關起門來自我反省。」長孫無垢做出送客的手勢。
世道亂,人心也亂,她若沒點本事保身,以她的容貌恐難清白出閣,早讓地痞流氓給欺了去。
「咳!大哥,你知道我並無惡意冒犯嫂子,一時口拙煩請見諒。」他真怕了她,不僅人美還擅於辯才,讓他有口難言。
皇甫追命笑笑的代為求情。「二弟一向心直口快,沒個遮攔,你就當他是乳牙沒長齊的稚子,別計較他的『童言童語』。」
「大哥……」你這是幫我嗎?皇甫別離大聲呻吟地掩起面,羞於見人。
「看在你大哥的份上,你可以自己找張凳子坐不用人招呼,但是別待太久,擾了你大哥休息。」
長孫無垢貼心地為夫君披衣,拿了個軟枕讓他墊著背,免得坐久了腰酸,氣血不通順又犯病。
她細心的舉動看在眾人眼中各有感觸,有的窩心,有的感歎,有的羨慕,心思不一的瞧著她挪挪枕,覺得滿意復又奉上熱茶。
「大哥,你的氣色看起來比以前紅潤了許多,有了嫂子的照顧真的不一樣。」他奉承的說道,希望美麗嫂子不要太記恨。
「那倒是,自從她不准我吃油膩的飲食後,我的確是變了,你不覺得我滿臉白米嗎?」皇甫追命自嘲中帶著寵愛的笑意,不時輕拂妻子如瀑的黑髮。
「滿臉白米?」皇甫別離完全不解其意。
他笑得很滿足。「也不曉得你嫂子打哪裡聽來的說法,說吃清淡點對我的身體有好處,而粥是煮稠的白米,我吃多了自然長得白米樣。」
「哈哈,你這麼一說倒真有那麼幾分米味……」
兄弟倆說著近日來發生的種種,談到有趣的事還會會心一笑,平和的景致看得出感情深厚,完全沒有異母手足間的互鬥,爭權奪利。
而一旁的易香憐並未受到冷落,長孫無垢吩咐春曉、夏夕備來糕點、甜果,招待未來的弟媳,打好妯娌關係有助於日後的相處。
也許見到她不防人的純真面容,觸景生情的長孫無垢想起夜裡老是踢被的妹妹,不由得鼻頭一酸,略帶哽咽的嗓音引起丈夫的關注。
「怎麼了?」
她搖搖頭,眨回奪眶欲出的淚珠。「沒什麼,只是想香憐妹妹與舍妹年紀相仿,看到她就好像舍妹纏著我的情景。」
「啊!經你一提,我這才想起你過門至今尚未回門,是我耽誤了你。」懊惱之色浮於面,皇甫追命愧意難當。
「不打緊,新婦入門三日必須回門的規矩並非一定得遵從,不必墨守成規,以你的情形值得寬諒。」規矩是人訂的,可以變通。
「都怪我疏忽了這件事,沒讓你風光的回門。」現在彌補應該來得及,成親一年內都算新婚。
長孫無垢溫順的一笑。「說什麼風不風光,我在意的不是外在的形式,只要你能惜我如今,我就心滿意足。」
要男人不變心何其困難,她要的不過是顆真心,再無所求。
皇甫追命眼底流光一轉,似在思量些什麼,隨即淺笑盈盈地道:「那麼,為夫的就陪你回家一趟吧,親自上門感謝岳父、岳母給我一個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