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請問於神恩在幾號病房?」
  面對溫文儒雅、俊逸非凡的男子的問話,護理站的護士們一陣芳心亂動,連忙起身,擠成一團的慇勤回應。
  「是在三○五病房。」
  「好的,謝謝。」
  「不用客氣……」呃,怎麼拿了根盲人手杖,他看不見嗎?
  在看到訪客小心翼翼的摸索門的位置,眾人失望地發出歎息聲,不敢相信這麼俊秀出色的男人居然是個瞎子,讓人好不惋惜。
  依舊一身長袍穿著的司徒離人並未注意到護士的竊竊私語,然而看若自在的他,其實內心並不平靜,仍有一絲忐忑不安。
  是她嗎?
  還是同名同姓的可憐人?
  在沒真切觸摸到她之前,他不敢妄下斷言,可能是他錯判了師父的想法,把他的玩笑話當真,其實不過是惡作劇一場。
  但是既然來了,總要進去瞧一瞧,他辛苦奔波了好幾天,不就為了這一刻嗎?
  想到老滾,他不免莞爾,一個壯得像牛,連樹頭都能扛著滿山跑的大男人,居然才吃了半碗豆花就拉肚子,而且狂拉特拉到全身虛脫,現在還躺在急診室的病房掛點滴,補充水分。
  很久沒有一個人行動了,在醫院裡,他看到很多滯留不走的「飄浮物」,他們有的身上流著血,有的少腿少胳臂,有的一臉漠然地走來走去,形形色色的往生者徘徊在四周。
  他們一瞧見他出現,先是驚慌失措的避開,躲得遠遠地,不過看他並無傷害他們的意思,又十分開心的靠近,你一言我一語地求他幫他們解脫。
  如果他不是有要事在身,也許他會花上一天時間淨化亡靈,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只好以六字訣——嗡嘛呢唄咪吽——驅散之。
  司徒離人舉起手敲門,裡面近乎爭吵的聲音忽地一停——
  「請問有什麼事嗎?」
  「不好意思,我來探望三○五號病房的於神恩小姐。」
  時間忽然凝住一般,等了許久許久之後才傳出一道女聲,「你要找於神恩?!」
  十分詫異,充滿疑惑。
  「是的。」
  「你是她的……」
  「朋友。」
  似乎又等了很久,對方才說了一句,「請進。」
  手一放在門把,司徒離人的神色驀地一變,全身僵直地愣了好一會兒,他必須費好大的勁才能將門推開,並默唸咒語破除結界。
  沒錯,結界,堅固而結實的結界,由術法高深的修行者親自布設,防止遊魂和惡鬼侵入。
  可笑的是,也防他。
  五月初五正午出生的他陽氣過盛,任何魂魄過於接近他都會顯得脆弱,即使他不想傷害他們,他們還是會不小心地被他灼傷。
  由此他可以非常肯定,這的確是孩子心性的師父所為,一來考驗他的臨場反應,是否能及時化解,二來保護病房裡的人,讓她不被騷擾,平安地存活至今。
  此時,他的疑慮消除了一大半,只剩下確定而已,謹慎的他不信任師父的為人,為了捉弄他、惹他發火,那位半百老人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只為看他失控的模樣。
  只要是人就會有情緒,不會任人打罵而不還手,你這頭只會笑的笨牛不是我徒弟,我隨便丟顆石頭到糞坑,它還會噗通一聲。
  唉!那個師父呀!叫人不歎氣都不成。
  「你……先生貴姓?」
  怔了怔,司徒離人發現他竟想得太入神而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司徒。」
  「呃,司徒先生認識小妹……我是指神恩。」她沒見過他,面生得很。
  「應該認識吧?」
  「應該?」朱秀婉低呼。
  「可否先讓我摸摸她的臉,好做確認。」其實一入病房,他就能確定是她了。
  只是歐陽不鬼的脾氣太難捉摸,讓人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不行,你怎麼可以亂摸人?!人家好歹是個女孩子。」開口說不的人不是朱秀婉,而是一旁的李桂花。
  雖然她心疼女兒的辛勞和不悔,可是這病房她進進出出不下上百次了,對床上的女孩也非真的嫌棄,說沒感情是騙人的,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兒,她才沒好臉色。
  既然是女兒在意的人,她也一併關心了,槍口對外不對內,縱有再多怨言,她還是得先護著她們倆。
  「抱歉,因為我看不見,所以必須靠手感的觸摸確認。」他不避諱的直言道。
  司徒離人翩然溫笑,頓時滿室生輝,一片清朗,彷彿春天融化冬雪,大地回暖,帶來舒爽與祥和,讓人們心境平和。
  有一瞬間,篤信菩薩的李桂花以為是大士顯靈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揉了眼皮好幾下,才發現是眼花了,那不過是一個白髮如霜的年輕人而已。
  「原來你是個瞎子……」她喃喃自語,覺得可惜。
  「媽——」朱秀婉輕扯母親的衣服,以眼神暗示她別提人家的不幸。「司徒先生,你上前三步,再左移兩步,我希望你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
  畢竟他是陌生人,十年來不曾來看過一回。
  「好的,大嫂,我能瞭解你對神恩的關愛。」他一頷首,便依她的指示上前。
  「你喊我大嫂?」她驚愕得睜大眼,不自覺地摸摸多長了幾條細紋的臉。
  她的聲音已老到讓人喊大嫂的年紀嗎?神色一黯的朱秀婉垂眸苦笑。
  「你是神恩大哥的女友,她笑謔地喚你一聲大嫂,我和她算是朋友,自該同禮相稱。」司徒離人又溫和一笑,禮數周到。
  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人願意犧牲寶貴的黃金歲月,無怨無悔地照料男友的妹妹,這種無私付出的心意只得敬佩。
  有德者,人敬之。
  「啊!原來你真的認識小妹,我多心了。」她澀笑道,輕撫多年未曾修剪的泛黃長髮。
  不算鬆口氣,只能說暫時放下戒心,她還是擔心自己顯老,不自在地撥弄儀容。
  自從小妹出事後,來訪的客人一日日減少,最後不再有人記得三○五病房住的是何人,於神恩三個字也慢慢被淡忘,連她有時也會忘了小妹的本名,小妹、小妹地喚著不會回應她的女孩。
  原本是那麼活潑開朗,努力工作存錢,想和她大哥一起買間三房兩廳房子,好拚好拚的想有一個家。
  眼看著願望就要達成,相中了一處預購屋,剛準備要拿出全部積蓄付頭期款,誰知會突然出了事。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呀!不然小妹都二十七歲了,早就出社會,成為幹練的都會女郎。
  「你辛苦了,大嫂。」熬了這麼些年,一般人恐怕早受不了。
  一句「你辛苦了」,逼出朱秀婉多年強忍的淚水,她轉過身捂面抽泣,不讓人瞧見她強掩辛酸的模樣,這些年沒人支持過她不忍放棄的愚行。
  李桂花見狀也跟著眼眶泛紅,拿了條碎花手帕猛拭眼角。
  「我今天來主要是看看她的情況,若是我的估算沒錯,她近日必會醒來。」幸好師父沒在她身上大作文章,不然就棘手了。
  「什麼,小妹會清醒?」他在尋她開心嗎?醫生的診治難道是騙人的。
  「怎麼可能,你不曉得她是植物人嗎?」都躺了十年了,要能清醒早該睜開眼了。
  相較兩人的驚訝之色,氣質恬適的司徒離人倒是不卑不亢的處之泰然。
  「我剛摸過她的面骨,發現命中該絕的她有人替她續了命,十年的沉睡讓大劫不日可解。」師父到底是借了誰的壽續給她呢?
  續命,便是延長壽命,命裡該終之人必須先「借壽」才能繼續存活,否則時辰一到,閻王下令拘人,不死都不成。
  「啊!我想起來了,十年前來了個奇怪的中年男人,他說和小妹有緣,能渡她避開死劫,所以阿恩……小妹的哥哥借了她二十年壽命。」難道是因為如此,他才會遭逢不幸?
  「不對,她起碼還有五十年壽,共續了六十年陽壽。」因此他遇到的於神恩是生靈,而非亡魂。
  一聽他準確無誤地說出真正數字,朱秀婉眼神閃爍地不敢看向母親。「那位先生說小妹未來的丈夫是福厚壽長的男人,所以從他身上偷點壽沒關係。」
  她隱瞞一部分真相是,其實她當時也急了,聽見男友捐壽二十,她也未加猶豫地慨允二十年,以為只要救活小妹,什麼都不重要。
  「沒關係……」司徒離人啞然失笑,有些無力。
  若他判斷無誤,師父口中福厚壽長的有緣人便是他,而他被偷壽多年居然猶不知情,真是……真是……好個老頑童呀!
  繼而一想,未來的丈夫?!那不意味著兩人終將結成連理,便當妹會成為他的妻?
  師父雖愛捉弄人,但不至於無中生有,亂撮合人,他們之間必有一定的緣分在,他才會逆天借壽,甘受折福之罰。
  「是呀!沒關係,那人不會在意的……」一道灼熱的光射向左頰,司徒離人頓了頓,問道:「你們在房裡擺了鏡子嗎?」
  「鏡子……」朱秀婉咦了一聲,陡地想到是有那麼一面鏡子。「有面銅製的古鏡,鏡面都蒙了塵。」
  「可以讓我摸摸看嗎?」又是古鏡……這……
  「好,我先拿下來。」她踩上一床空床,拆下掛在牆上的八卦鏡。
  刻紋鮮明、帶著灰塵的銅鏡一放上司徒離人手中,一陣偏陰的靈動力藉著手心衝向他體內,一股強大的力量震得他雙手發麻,不緊緊捉牢會有墜地之虞。
  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幽幽地歎了口氣,苦笑地將鏡子放在病人頭側,對著鏡面比劃了幾下,原本模糊不清的鏡子竟潔亮無比,照得人炫目。
  唉!師父又騙了他,說什麼陰鏡早已損毀,湮沒在塵囂中,那麼他手摸的古鏡又是什麼呢?
  和放在竹蘆裡的陽鏡其實是一對的,出自同一工匠之手,只是紋路略有不同,一雕鳳,一刻凰,合為「鳳凰于飛」,也就是世人所稱的陰陽鏡。
  「小妹什麼時候會清醒?」她得預做準備,像是衣服鞋子之類,雖然她還是有些懷疑。
  「一個月內。」拖久了對她不利。
  魂回體才是完整,出了軀殼易遭鬼差拘捕。
  「真的?」她尋求保證。
  他含笑以對。「金錢上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嗎?我想她的開銷應該不少。」
  住院費、醫療費、飲食和其他雜物,想必相當沉重,沒點家底是撐不起來。
  「不用了,當年那筆想買房子的頭期款,大概還剩七、八萬,而且每月都會有一位善心人士匯錢進來……」她不知道他是誰,但她感謝他。
  「四萬對吧?」他的錢。
  「咦,你怎麼知道?」朱秀婉詫異地睜大眼,一臉不可思議。
  但笑不語的司徒離人撫著清秀小臉,以指輕梳披散在枕頭上的黑髮,暗自警悌自己,師父的奸狡不可不防,哪天被他賣了還愉悅地替他數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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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誰在摸我?!
  驟地從硬邦邦的竹床彈跳起身,驚魂未定的於神恩慌亂地看看四周,她以手覆面感受剛被撫摸過的觸覺,不太清醒地以為猶在夢中。
  一陣風從窗外灌入,她頓然打了個哆嗦,神智為之一清地睜大明亮雙眸,有些莫名地想著自己身處何地,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感覺她好像睡了好久好久,一覺醒來後特別疲倦,腦子裡渾渾沌沌的,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也忘了該記住的人。
  不過有一個人她是不會忘記的,那就是擱在心底深處的那個人,他是她最深的眷戀,一輩子也要牢記在心的思慕對象。
  想起臨行前落下的那個吻,雖然在眉心,但還是讓她像個十七歲的少女掩著嘴,吃吃偷笑,一副得到世上最大寶藏的開心模樣,笑得眼都瞇成一直線。
  原來她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到全身會不由自主的顫抖,想著他的時候想笑,念著他的時候想笑,愛著他的時候更想笑……咦,愛他?
  是愛嗎……她反覆自問,面露困惑,十七歲的女孩不懂愛情。
  「好無聊喔!不知做什麼才好……啊!來尋寶,看看他偷藏了什麼寶貝。」嘻嘻!一定很有趣。
  於神恩有如淘氣的孩子,想偷窺心愛男孩的秘密,好知道他喜歡什麼、收藏什麼,平常做何消遣,有沒有偷藏不良書刊。
  這邊翻翻,那邊瞧瞧,她喪氣的發覺司徒離人是個無趣的男人,除了一堆她看不懂的書外,私人物品少得可憐,連她那間小鴿籠似的閣樓裡的東西都比他多。
  好吧!閒著也是閒著,不如來一次大掃除,看不見的他肯定不曉得牆角堆滿灰塵,一堆蜘蛛在角落結滿絲網。
  想到什麼就去做,她勤快地打掃著,洗了衣服床單,還把重重的棉被拿出來曬太陽,一排飄動的衣物恍若某牌洗衣粉的廣告畫面,讓人看了心情愉快。
  「咦?有面鏡子,看起來好舊,順便洗一洗吧!」
  於神恩沒注意鏡面上有張黃色封條,她直接泡在泡沫水裡用力搓洗,將上頭的銅垢清得乾乾淨淨,光可鑒人,還它原本的光澤。
  突地,一道光打在鏡面上,折射到她臉上,莫名而生的暈眩感讓她幾乎拿不住銅鏡,她趕緊將鏡子往一旁的小凳子上放,頭放低,等天旋地轉的感覺過去。
  好一會兒,她才覺得舒服點。
  可是這時候她忽然感到有件事很奇怪,她明明做了一天的事,為什麼不會餓呢?
  風在頭頂上吹著,樹葉發出沙沙聲響,孤單一人的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孤寂的暗影朝她圍靠,逼得她不得不把身子縮小再縮小,縮成小人球。
  但是越滾越大的恐慌彷彿一隻手,直向秀頸掐下,她大叫一聲拔腿就跑,想躲開無所不在的上萬隻枯手,它們緊追在後。
  隨即,她更驚慌地發現自己走不出去,有一道無形的牆擋在前面,不管她怎麼沖怎麼撞,都會被彈落於地,根本無法離開。
  試過幾次無功而返後,她跌坐在地,雙手抱膝,頭低垂在兩膝之間,嚶嚶啜泣。
  「哎呀!怎麼有個可愛的小姑娘在這裡哭,誰欺負你了?快告訴老哥哥,我幫你打他,替你出氣。」
  一聽見人聲,哭得滿臉淚的於神恩連忙抬起頭,想訴說自己的委屈和無助。
  但是一見到自稱「老哥哥」的男人,她淚不流了,噗哧地笑出聲,笑逐顏開地看著真的很老的哥哥,驅走了無人作伴的寂寞。
  「喲喲喲!又哭又笑,黃狗撒尿,你羞羞臉,哪有人剛哭得唏哩嘩啦,這會兒又笑得好像撿到黃金,你是小壞蛋。」欺騙老人家的同情心,壞小孩。
  「人家才沒有哭得唏哩嘩啦,是天上下雨了。」她趕緊用手背胡亂地擦掉淚水,不承認自己沒用的哭了。
  「哈哈……小花貓、小花貓,你是小花貓,哥哥請你吃魚。」真有趣,跟人一樣大的小貓咪。
  半百老人手舞足蹈地拍著掌,指著她一張大花臉哈哈大笑,被逗得很樂似。
  「什麼小花貓……」她從流經腳旁的小小溪流看到自己臉上沒擦乾淨的淚痕,也跟著笑了。「討厭啦!人家才不是貓。」
  潑了水,她又洗了一遍,清清秀秀的一張小臉少了貓爪痕。
  「不討厭、不討厭,哥哥喜歡貓,你還我一隻小花貓來,我要跟貓咪玩。」臉髒髒的才可愛,這樣玩起來才不用怕弄髒臉。
  反正已經髒了,再髒一點也沒關係。
  於神恩小小地偷瞪他一眼。「你老得可以當我阿公了,還好意思自稱哥哥。」
  歐陽不鬼笑咪咪地裝帥,「你沒聽過人老心不老,而且哥哥我才五十有七,還年輕得很,哪當得起你的阿公,少佔我便宜。」
  「佔你便宜……」她心想,哪有便宜可佔。「我才十七歲耶,你足足大了我四十歲,我叫你一聲阿公剛剛好。」三輪多一點點吶!不服老都不成。
  「十七歲……」他笑意有點收的搓搓下巴,瞅著她的目光略帶深思。「嗯!嗯!是人非人,似鬼非鬼,原來是你來了。」
  當年的小女孩終於出現了,不枉他和閻王老爺討價還價,又送金屋、又送美女地劃掉生死簿上的卒年,多添了好幾年壽。
  嘿!嘿!嘿!不曉得那愣小子收到這份大禮有沒有嚇一大跳,真想親眼目睹他嚇傻的表情,好讓他笑到歸西的那一天。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好毛喔!他看人的眼神。
  於神恩有十年的時間是空白的,即使實際年齡已經二十七,可是心智發展以及人生歷練停留在發生車禍的那一年。
  更別說歐陽不鬼沒頭沒腦的一番話,正常人聽了也會覺得莫名其妙。
  「似懂非懂,不懂也就算了,我懂就好。」他搖頭晃腦,似在吟唱。
  「嗄?!」好怪的老頭,亂不正經的。
  歐陽不鬼忽然很神氣地仰起下顎,以斜角三十七度睨視。「小丫頭,你剛才在哭什麼?說出來,哥哥幫你解決。」
  「我……」她羞赧地紅了粉頰。「我出不去。」
  「出去哪裡?」是誰擋了她了?
  於神恩一臉沮喪地指指他來的方向。「那裡有道牆,我過不去。」
  「牆?」他回頭看了一眼,立即明瞭她所指之意。「沒問題,哥哥帶你過去。」
  「你行嗎?」她略帶遲疑的說道。
  「行,怎麼不行,你敢瞧不起我?!」他一拍胸脯,雄風萬丈。
  只要是男人,不論老少,沒有不行的,一句行不行攸關顏面,不行也要說行,絕不能讓人看出他不行。
  而且歐陽不鬼可是陰陽師司徒離人的師父,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所設的結界,他怎麼可能解不開,青出於藍未必勝於藍。
  嗯!嗯!這點他常常掛在嘴角,耳提面命地要徒弟謹記在心,別為了出鋒頭而讓師父丟面子,「尊師重道」才是為人的根本。
  「你……你不要瞪我啦!我相信你就是了。」他瞪人的樣子好可怕,好像來催討房租的房東先生。
  「這不叫瞪,是氣勢,你懂不懂呀!看我這雙眼凶不凶,像不像曹操?」他的好氣魄ㄍ一ㄙ不到三分鐘,一下子就破功了,跳上跳下地威迫她認同。
  「呃,曹……曹操是誰?」她真的不認識他嘛!幹嘛又瞪人?
  鼓起腮幫子的歐陽不鬼生氣地指著她的鼻。「哼!不懂事的孩子,你沒前途啦!」
  「我……我只想出去……」於神恩囁嚅地一啟櫻唇,看他的神情微帶懼意。
  「出去哪裡?」他故意粗聲粗氣的轉過頭,不看她。
  「出去……呃,出去……」他一問,她又茫然了,捧著頭想了老半天。「他……他叫我等他,可是我等不到他……好久、好久了……等不到……」
  「他是誰?」歐陽不鬼偷看了她一眼,馬上又像個鬧彆扭的小孩子將視線往上調高。
  「司徒……呃,司徒離人。」她很高興地笑了,因為她沒忘記這個名字。
  「哎喲!什麼司徒離人,難聽死了,是誰取的爛名,以後叫他小心,小小人就好,多好聽呀!又好記。」他壓根忽略那個「爛名」是他取的事實,批評得一無是處。
  「小……小小人?」這才難聽吧!
  「先說好喔!你要喊他一聲小人,我才要帶你走出去。」他比了個走路的手勢,笑得得意揚揚。
  「我不要。」司徒離人明明是好人,怎能叫他小人。
  歐陽不鬼一聽,兩道眉毛馬上翹高。「你敢說不要?你不想去找討人厭、又乏味無趣的小小人嗎?」
  「我……我……」她「我」了老半天,嘴皮掀得高高地。「小……呃,小……小……人。」
  「好,乖孩子,哥哥帶你出……咳!等一下,我運功……」死小孩,壞徒弟,居然用七成功力設界,存心要他難看是不是?
  歐陽不鬼又劃天,又指地,渾身力氣全使盡,一張老臉皮漲得通紅,他解解解……解得滿頭大汗,一口氣梗在喉頭差點吐不出來。
  不只是結界,還下了三層咒文,就為了提防他搗亂,師不義,為徒的也就不用太客氣,師徒大對決。
  「你到底行不行呀?我看你臉漲得快斷氣。」不曉得會不會一命嗚呼。
  「誰說不行,我……我拼了——」
  吃奶的氣力全使盡,他大叫一聲……
  破了。
  但人也軟了腳。
《不醒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