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記憶是十分玄奧地,它像是關在沒有窗戶的屋子裡,只有一扇門,一把鑰匙,用對了鑰匙將門打開,記憶便會如潮水般湧出,一波接著一波。
於承恩的記憶並未完全恢復,仍有一部分空白,但他記起自己,和生平最愛的兩個女人,對於翻車一事全無印象。
藉由女友的幫助,他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也和妹妹相認了,事隔多年再見面恍如隔世,有些事已經變得不一樣,叫人感慨良久。
唯一不變的是彼此的情感,並未因時空的阻隔而消弭,一開始是不自然的親近,但話題一打開,憶及往昔情景,笑語不斷,人與人的距離也跟著拉近,彷彿從不曾分開。
但是,看著並不完整的於神恩,笑聲中帶著沉重的感傷,她是所有人,包含她自己在內,目前唯一的遺憾,也是他們心中最深切的痛。
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殘酷,不給她一絲活下來的機會呢?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錯,我沒看好鏡子才會被人搶走,是我不好……」要是她警覺些,這事就不會發生了。
「不,不是你的錯,若非我出現的時機不對,擋住了你的去路,你也不致讓那個可惡的女人跑走。」真是惡劣,連鏡子也搶。
「和你沒關係,我太大意了,以為她真是醫院派來幫助家屬的社工。」其實根本是包藏禍心,懷有企圖。
「你才不要一直自責,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看得出包裹在糖衣底下的毒藥足以致命,那是她太狡猾了。」簡直是條毒蛇,咬了人就跑。
「如果我再謹慎一點就好了,明明是生面孔,為何我還掉以輕心……「她太容易相信人了。
「秀婉……」
久別重逢的戀人將責任攬上自身,不想對方過於責備自己,事情發生得著實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笨手笨腳的大塊頭於承恩笨拙的安慰女友,想減輕她內心的愧疚感,他失蹤的這些年就靠她一人照顧小妹,也真難為她了。
而細心體貼的朱秀婉知道男友是因為失憶才忘了回家的路,心疼之餘多了幾分體諒,不願一下子加重他的負擔,他心裡不比她好過。
兩人都是為了彼此著想,相依相偎守著一顆真心,不忍心再怪責,其實錯的不是人,而是造化弄人,致使他們平白遭受無謂的波折。
老天也是頑皮的,愛捉弄有情人。
「請兩位停止自我責難好嗎?誰能詳細告知我前因後果?」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回鏡子,而非討論誰是誰非。
耳朵聽著兩人爭相承認過失,手持八卦銅錢的司徒離人頗感莞爾,人性有惡有善,他們讓他覺得這世間還是美好的,希望常在。
只是,這不表示眉間的折痕能因此撫平,在寬慰的同時也憂心,心愛之人的災劫不知能否平安得渡?
「抱歉,先生,我們沒能顧及你的心情。」他們似乎吵了點,把話都搶光了。
「無妨,老滾……」司徒離人露出歉意的微笑。「我現在應該改稱你一聲於大哥,我能瞭解你急於彌補這些年對朱小姐的虧欠,但當務之急是得先找到古鏡的下落。」沒了它,什麼事也辦不成。
「是,我讓秀婉來說,她比較清楚。」於承恩憨笑地摸摸大光頭。
朱秀婉開始娓娓敘述,她的聲音偏柔,越說卻越氣憤,音量也不自覺的放大。
「社工?」司徒離人眉頭擰了擰,直覺地聯想到一個人,卻又希望不是她。
「對,我看了她的證件,姓安,她拿了鏡子以後還很張狂地說歡迎我去投訴她,她是照規矩辦事。」根本是睜眼說瞎話,搶人物品哪是規矩,比土匪還蠻橫。
「我想我知道是誰了。」雖然不想有太多牽扯,但還是避不開。
司徒離人的心頭很沉痛,他以誠待人,寬懷為大,不欺童叟,可是別人卻不能以同理心相待。
人的心太複雜了,他用盡一輩子的心思也猜不透,損人就一定利己嗎?這種想法不只天真,而且愚昧。
「你知道?」那麼神,不用卜算?!
「嗯。」
安亞菲——一個對外宣稱要追到他的天之驕女。
「你打算怎麼處理,需要我們幫忙嗎?」他一個瞎子,行動不便,總要有人在旁顧前看後。
他沉吟了一下,「朱小姐先回醫院,看著小恩的肉身,別讓人動她。」
鏡子被奪後,司徒離人已為植物人形態的於神恩轉至頭等病房,那是一間什麼設備都有的個人病房,有專門照顧的醫生和護士,必須有錢或有權的人士才能擁有的五星級醫療。
他也重設結界,並商請了在保全界頗負盛名的朋友幫忙,防止閒雜人等進入,確保不會有人心生歹念,做出令人痛心的事。
「好,我馬上回去,誰敢動小妹一下我就跟他拚命。」朱秀婉憤慨地揮著拳,滿臉憤色。
她一說完也沒耽擱,留戀的看了一眼相隔多年才見到面的男友,滿眼溫柔地握按他的手,千言萬語盡在無聲的相望中,懷抱著愛和堅定走出他的視線。
其實是不捨的,哪有人剛一見面又分開,但為了所愛的人兒,他們得忍耐,雲開見日出,苦盡還甘來,老天爺不會一直殘酷地對待苦命人,總會留條路讓他們走。
「於大哥,你就陪著我身邊的小恩,她最近的狀況較以往多,沒人看著我不放心。」少了陰鏡的照拂,她的精神略顯不濟。
「你不帶著她?」他看得出小妹對他的眷戀有多深,幾乎一刻沒看到人就會心慌不安。
「她現在這樣子……」司徒離人苦笑。「唉!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撫著枕在他大腿上睡著的女孩,本來她很專注地聆聽大夥兒的談話聲,可是越聽頭越低,一直往下點,最後靠著他沉沉睡去。
男為陽,女為陰,在山上時,她可以藉由陽鏡回到陰鏡休息,所以司徒離人才聽見人往外走的聲音,卻沒人真正見得到她,因為她「回家」了。
被歐陽不鬼帶下山後,她的體力越來越差,再加上肉身那邊少了陰鏡的庇護,慢慢的精神力產生衰竭現象,間接影響到離體的魂魄。
這幾天她顯得特別容易疲倦,站著也能睡,常常和人聊到一半就打盹,一下子又猛然驚醒,問人家到底說了什麼。
幸好大家都能體諒她的無可奈何,對她的歉聲連連也只是微笑,有愛有包容,他們都愛她。
「先生,你的術法那麼高深,難道不能幫幫她嗎?」看妹妹一天比一天虛弱,於承恩實在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以幫,但對她的助益不大,再說她能一直熟睡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司徒離人揚起一抹寵溺的笑容。
「怎麼說?」他不懂的問。
司徒離人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腿上人兒,好讓她睡得更熟。「保留體力,至少在合體時她會有力氣回到自己的身體,不用藉助外力。」
以術法打人,若力道拿捏略有偏差,她的魂魄會受傷,肉體本身也常有病痛,大病小病不斷,風險極高。
「我該注意什麼,任由她一直酣睡嗎?」總覺得她越睡氣色越蒼白,好像快透明化。
「當然不能讓她睡得太沉,每隔兩、三個小時叫醒她一次。」他摸索著取出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掀開蓋子,淡綠色的絨布上有一顆鵝蛋大小的黑色圓物。
「把它拿著,小恩身上若發生什麼變化,你將靈石放在手中握緊,對著她連喚三次她的名字。」
「這是……」咦?是冰的,還會凍人。
他解釋,「這叫鎮魂石,也叫鎖魂石,能暫時收放魂魄,小恩此時的情形半鬼半人,靈石能讓她魂魄不致四分五裂。」
「你是說有人會傷害她?」原本就凶狠的長相沉下目光,於承恩看來更令人驚駭,滿佈怒容。
司徒離人沉靜地笑笑,秀雅內斂。「不一定是有心,但人心難測,多一分準備也好。」
「喔。」他忽然想到什麼地睜大雙眼,「不對!我陪著小妹,那先生你呢?」
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怎能獨行?
「放心,於大哥,我會找朋友『帶路』。」眼前就有個飄浮在窗外、向內窺視的十五歲少年。
大家都以為他很孤寂,目不視物,但其實他能看到的遠比明眼人精采,能和另一個世界打交道,有時反而比常人更「方便」。
「什麼朋友,你要去哪裡?」幽幽醒來的於神恩揉揉眼睛,仍帶倦意地打著哈欠。
「沒事,我去找個朋友拿樣東西。」她睡醒的模樣真可愛,嬌憨甜美。
不是很清楚,但他隱約能瞧見她模糊的容貌。
他的心沉了下來,他能看到她,這表示……
「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臉再跟你去,」她蹦地跳起,往浴室跑去。
「小恩……」司徒離人的「不」還沒啟唇,就聽見於神恩額頭不小心撞到門板的聲響。「走慢點,沒人催你。」
真是的,急什麼,毛毛躁躁。
「喔——」回音一蕩,她動作很快地又衝出來。「不痛耶!真奇怪。」
之前連踩到碎石子都痛得要命,現在冒冒失失地和門相親相愛居然沒有感覺,難道是撞多了,練成鐵頭功?
於神恩沒發現自己的身體有變淡的跡象,雖然仍觸摸得到實體,可精神卻比之前差,有時她還能感受到另一個她被翻動……
「可是門很痛,你不覺得它很無辜嗎?」司徒離人大掌輕輕往她額頭一覆,再移開時,撞傷的紅腫已然消除。
她怔了一下,慢半拍的發現被取笑了。「討厭啦!人家又不是故意地,睡迷糊了。」
「小恩,你不能……」跟他去,得留在屋裡。
「司徒,你剛說要去哪兒拜訪朋友,好不好玩,會不會很遠,睡了一覺後好想到外頭走走晃晃,活動一下筋骨。」再不動,骨頭都生銹了。
「……」聽她興奮高亢的聲音,司徒離人沉默了。
許久許久之後,很輕很輕的歎息聲幽然揚起,無奈又帶著一絲縱容,拒絕不了她。
「好吧!那你要好好牽著我的手,別讓我走失了。」對所愛的人,他無法說不。
「耶!要出去玩了,好高興……」聽見低沉的笑聲,她不好意思地收起幼稚的歡呼,挽起最愛的男人的手,兩手交握,「人家太久沒出去了嘛!原諒我一時的情不自禁。」
「好,原諒你,」他笑道,深深地吻了她……「我也是情不自禁。」
羞紅臉的於神恩笑得甜滋滋地,癡迷地望著她幾乎愛了一輩子的男子,心裡想著,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要愛他。
濃密的愛意驅散了一些些低迷的氣氛,在場的兩個男人都露出關愛的微笑,沒有節制的寵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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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鏡子?!沒聽過!」
乍見喜歡的人出現眼前,驚喜萬分的安亞菲十分熱切的迎上前,以為他終於明白誰才是適合他的人,她贏得他的心了。
可是熱烈的神情在看到他身邊的女孩馬上降溫,笑意凝結在臉上,一股無明火在胸膛內悶燒,悶得她不自覺握緊掌心,感到憤怒。
但她沒有表現出不悅,僅僅是讓人沒好臉色看罷了,少了之前的歡迎之色,多了冷淡,還有不甘示弱的好勝心。
「亞菲,我不想為難你,希望你看在我們認識一場的份上,請你也別為難我。」盡量不傷和氣,維持朋友情誼。
「就跟你說我沒看過什麼鏡子,你追著我要,我上哪弄面鏡子給你,我隨身攜帶的小方鏡要不要?」她裝傻地取出化妝用小鏡,在他面前揮了兩下。
明知她故意玩他,他仍不生氣地面露溫笑。「那面鏡子非常重要,攸關一條人命,絕不是開開玩笑而已。」
「離人,你若請我喝杯咖啡我倒是很樂意,但是別再提鏡子了,我真的毫不知情。」安亞菲否認到底。
她才不管鏡子重不重要,一條人命又算什麼,醫院裡什麼最多,不就是生、老、病、死,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誰會去在意那種事。
要不是找不到好一點的工作,加上母親的要求,她連薪多事少離家近的社工都不想做,這種沒什麼社會地位的職業她還不屑要呢!
眼高手低的安亞菲確實有她自豪的才能,但是心高氣傲的她一向容不得別人批評,又無法和同事好好相處,連上司合理的要求也視同刁難,因此才連連換了數個工作,最後在父母的安排下進入聖心醫院。
「亞菲,你的心地並不壞,也有別人所不能及的優點,我相信你不會做出令人遺憾的事。」司徒離人苦口婆心的勸道,不希望她往錯誤的路上走去。
「既然我有別人所沒有的優點,為什麼你不喜歡我,拒絕我的示愛?」讓她下不了台,備受羞辱。
「不,我喜歡你,像朋友一樣。」她的執著是因為輸不起,而不是非他不可。
她冷笑地環起胸。「誰希罕當你的朋友,當不成情人連朋友也沒得當,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心眼很小,最恨人家不把我當一回事。」
「緣起緣滅,有緣才會千里相遇,莫辜負了千年難求的緣分。」宇宙之浩瀚,非人所能盡觀。
天空裡有數不盡的星星,每一顆星星都可能有著我們尚未知曉的生命,而能在同一星系,同一星球,同一國家,同一區域相逢的機會何其稀少,當珍惜之,視若珍寶。
「你說我跟你之間有緣,那她又算什麼,破壞我們緣分的第三者嗎?」要是沒有那女孩,她不信他會冷落她,刻意拉開兩人的距離。
被人以手怒指的於神恩瑟縮了一下,一臉無辜地靠近身邊的男人。
「亞菲,冷靜點,別讓我們多年的情誼蒙上陰影,緣分有很多種,有的適合當良師,有的適合當益友。」而她的定位是朋友。
「可我只想要一種緣分,你願意給嗎?」她已經夠冷靜了,不然早過去給礙眼的人一巴掌。
看著兩人親密相偎的身影,她覺得相當刺眼,很想將他們分開。
司徒離人無奈地歎了口氣,「亞菲,不要執迷不悟了,藏著鏡子不還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真的越來越搞不懂人心在想什麼。
「我高興。」安亞菲甩頭一揚,間接地承認銅鏡的確在她手中。
「我不想跟你扯破臉。」若非必要,他不願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那就愛我呀!我家世好,學歷高,外在的條件又比人強,哪一點讓你瞧不上眼?」她就是不服氣他的選擇不是她,他盲了眼,連判斷力也瞎了嗎?
安亞菲太驕傲了,她認為自己才是最好的,看不到別人,絕不退居第二。
「抱歉,相愛的人只要一顆真心,無關外在的條件,原諒我不能愛你。」司徒離人溫和的說道,露出正愛著某人才有的柔和微笑。
不能愛她,不能愛她,不能……「那你一輩子也別想拿回鏡子,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你……」他很少動怒,可是她任性的言語卻讓他由心底發起火來。
「雖然我不知道滿是銅銹的鏡子隱藏什麼秘密,可是同一個人變成兩個人肯定有古怪,我絕不會讓你們太稱心如意。」她就是要讓他們難過,好彌補她受創的自尊。
她是得不到什麼好處,但也沒損失,起碼她報復了他的有眼無珠,不識明珠。
「安亞菲——」他怒火中燒,面冷如霜。
一個人的蠻橫總要有限度,她實在太過分了。
「你……你把鏡子還給我,它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我……我只是希望能健健康康地活下來。」與心愛的人相守一生,於願已了。
「小恩……」她居然有勇氣為自己發聲爭取機會。司徒離人的內心十分欣慰,以溫柔的笑容鼓勵她勇於做自己。
「哼!你求我啊。」安亞菲把姿態抬得很高,故意要讓她難堪,知難而退。
「好,我求你。」沒想到於神恩當真兩腿一跪,又叩頭又懇求的。
「你……你居然……」她著實嚇了一大跳,表情微怔地感到惱怒,「你跪我也沒用,除非離人同意跟我交往,和你完全斷絕往來,否則我什麼也不給。」
是驚訝,也是錯愕,更有對自己拉不下臉的厭惡,安亞菲氣她的沒有骨氣,害她下不了台,羞惱轉為憤怒,將找不到出口的怒氣轉嫁到她身上。
「我……」
「小恩,起來,用不著求她,她這般冥頑不化,我會讓她來求我們。」司徒離人冷著臉,將矮了半截的人兒拉起,不讓她再受一絲委屈。
「司徒離人,你敢走?!你不要鏡子了嗎?」看著背向她的身影,安亞菲莫名地覺得心慌。
他沒回答,逕自往前走,恍若明眼人一般避開半人高的花盆,不見遲疑地走出透明自動門,手心穩穩地握住皙白小手。
頎長的身影沒入陽光中,粼粼灑下的金色光芒落在他四周,竟形成孔雀開屏似的光暈,有如佛光自他身體射出,光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驀地,他將右手舉高,伸向天空,似在召喚什麼,口中低吟著梵音般的古老語言,幽幽揚揚,似魅,似魔,迴盪在空氣中。
說也奇怪,無風竟生熱浪,一團黑壓壓的烏雲由遠處飄來,如一張大黑幕籠罩在醫院上空,不散不飄移的停住,好像黑夜提早到來。
仔細一瞧,那並不是烏雲,而是成千上萬的黑羽禽鳥,它們繞著醫院盤桓鳴叫,嘎嘎嘎地飛高飛低,包圍住整棟建築物。
一會兒,醫院內部傳來驚惶失措的尖叫聲,有人高喊有鬼,有人無端全身發癢、長疹子,有人竟流出血水,口鼻爬出噁心的白色蠕蟲。
更甚者,太平間停放的三具屍體竟然睜開眼,頭低背駝的站起來行走,讓監管的護理人員嚇得口吐白沫,直接昏厥。
一連串不尋常的現象驚動了上層,正在和三五好友打小白球的院長連忙驅車趕返坐鎮,他十分訝異其他地方全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唯獨醫院一團混亂,鬧烘烘地宛如驚悚電影中的場景。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逢人便問,但每個人都嚇壞了,不知所云。
急如鍋中螞蟻的安正誠四下奔走,一再高喊要醫生、護士冷靜下來,勿慌亂,事出必有因,他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要找出事情根源再徹底解決。
他的出現安撫了不少人,但是無法消除他們的惶惶不安,一條飛過頭頂的白影正在獰笑,縱有再大的智慧也無法以平常心視之。
此時,一名頭髮凌亂、護士帽歪了一邊,眼鏡也破了一眼的女護士惶恐地站出來,聲音驚魂未定地抖顫說道——
「是……是安小姐拿了病人的東西不肯歸還,病人家屬很不高興,請了法師在醫院門口作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小護士說出觀察來的八卦,以為盛怒中的司徒離人是家屬請來的道士。
「什麼,是亞菲?!」這孩子又在搞什麼鬼,居然捅出這麼大的亂子來。「去,把她給我叫來。」
被點名的護士匆匆往社工辦公室跑去,不久之後帶回一位瘋婆子——
安亞菲一直大叫,「走開!走開!」兩手不知在揮什麼,她一身紅色血漿,襯衫扯落了好幾顆扣子,神色驚恐的慘白一張臉。
「你……你究竟做了什麼?」瞧她滿臉恐慌地直扯頭髮,安正誠的語氣帶著不忍苛責的低吼。
「我……我不曉得,叔叔幫我,有兩個小孩子在我背上亂抓……」好痛,他們一直在笑……啊!別抓她的頭髮,會痛……
「哪有小孩子,我一個也看不到。」她的背上空無一物,她究竟在抓什麼?
「有啦!有啦!又來了一個……還有老太婆……你叫他們滾開,不要用又黑又髒的手碰我……好多好多人……」不要了,快走開,你們這些骯髒鬼。她拚命地揮動雙臂,但朝她越靠越近的「人」卻越多。
「聽說你拿了病人的東西,快還給人家。」平時在家驕縱也就算了,怎麼連在醫院也一樣胡鬧。
「我哪有拿病人的……啊!鏡子,那面鏡子……」司徒離人居然這樣待她?!
「什麼鏡子?」急死人,也不說清楚。
她不理會親叔叔的問話,邊吼邊往醫院前庭跑。「司徒離人,你住手,你快住手,你別以為使出這招就能使我屈服,我不還,絕對不還——」
跑得太急的安亞菲踢到凸起的石板,一個不平衡往前撲倒,她痛得眼眶盈滿淚水,覺得委屈地以掌拍地,不甘心自己被虧待。
一雙男人的大鞋出現眼底,她抬起頭,仍是忿忿不休的怒視,不認為自己有錯。
「鏡子,亞菲。」
「不給、不給,死都不給!」他休想如願。
「亞菲,鏡子。」一如清水,聲音清澈。
「就是不給你,怎樣?!有本事你把醫院毀了,不關我事。」她氣極了,口不擇言。
跟著跑出來的安正誠一聽見她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氣得把她捉起來,當眾給她一巴掌。
「你在說什麼瘋話,拿了人家的東西不歸還,居然還敢猖狂的放話,你知不知道這間醫院是叔叔的命。」他費了三十年建立的好名聲全讓她一手給毀了。
「你……你打我……」一向疼她如親生女兒的叔叔竟然打她?!
「我們都太寵你了,寵得你無法無天,你不曉得你的行為是偷是搶,是強盜的行徑嗎?人家可以告你,我和你父親,以及我們一家人都會受連累,這些你都不在乎嗎?」
「叔叔……」她沒想過會那麼嚴重,不過是一面鏡子罷了。
在眾人指責的目光下,以及安正誠痛心失望的眼神中,噙著淚的安亞菲這才取出藏在復健室的銅鏡,心不甘情不願地交給司徒離人。
不知是無心或是故意,在她交出去的同時,鏡子竟從兩隻手的中間滑落,微凸的鏡面朝下,直接撞上比石頭還硬的花崗石地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