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童、金童,你快瞧瞧底下那個是不是瓶兒?她變成男人耶!」
  相對於玉女的興高采烈,一旁的白衣少年則顯得冷漠了些,沒她那般驚喜。
  「你小心點,不要跌下去,織女的虹布只有一條,你要踩壞了別想她再費心地織給你。」有什麼好稀奇,哪位神仙不會千變萬化。
  「哎呀!你別盡說些掃興話成不成,人家很久沒見到瓶兒了,很高興嘛!」她在吃什麼?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讓仙滿口生津。
  嚥了嚥唾液,她也嘴饞了。
  「才十四天而已,哪有很久。」一眨眼就過去了,毫無感覺。
  杏目圓睜,瞪了他一眼。「誰像你這般冷血無情,連自個同伴都漠不關心。」
  「我們本來就無七情六慾,不然和人間男女有何差異。」無情才能養性,心冷方能觀大千世界,無堊無礙自然成佛。
  「你……」她一嘟嘴,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算了,石頭不開竅,敲上千遍也枉然,你修你的阿彌陀佛,我看我的人間百相。」
  玉女和金童的年歲差不多,但她比金童多了一些孩子氣和貪玩,一旦覺得無趣便拉著少年老成的他一同解悶,不讓永無止境的千年歲月沉悶不已。
  而觀看凡間是他們最常做的事,藉著織女借給他們的虹帶眺望熱熱鬧鬧的人世,瞭解紅塵中人在做什麼、想什麼,想向上蒼祈求什麼。
  當然,他們的行為足不被允許的,偷偷摸摸地瞞過眾仙耳目,七彩虹光會掩住其身形,由遠處一瞧不過是兩個織壞的小黑點,引不起注目。
  「看就看,不要忘了你要做的事。」沒他盯著,她肯定又過於沉迷人間事而記不得要做什麼。
  殺風景的傢伙!她怨慰在心,橫睇一眼。「為什麼你不像呂道長一樣風趣,或是太白真人的趣意橫生,每次我興味正濃你就非打斷不可。」
  「一個風流星君,一個酒鬼,別拿我和他們相提並論。」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又調戲嫦娥娘娘,連大士都敢垂涎,實為仙界之恥。
  而李白撈月而死更不可取,不足以後世楷模,他是酒喝多了才墜湖,絕非世人所歌詠的風雅一世。
  「金童,你能不能別跟我唱反調,老是一臉正經的像個小老頭。」討厭鬼,一點好聽話都不會說。
  玉女惱火了,手往腰間一抆跺腳一啐。
  「都千百歲了,能不老嗎?」他們只是容貌童稚,永保青春而已。
  她一哼,「不理你了,我要找瓶兒。」
  青蓮和淨水過得太幸福了,她眼紅,所以不看她們。
  「記得提醒她時間快到了,趕快找到寶珠返回天庭,別因貪嘴誤了正事。」她是最隨興的一位仙子,不到火燒眉頭是不痛不癢。
  「知道了,你真嘮叨。」叨叨唸唸地,活像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不耐煩的玉女蹲下身,坐在虹彩上揚手一撥,數道金光穿過雲層落於地面,掃去些許冬雪,陽光普照百物蕭條的人間。
  果然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也正仰望天際,她咬著王母送她的蟠桃,有一下沒一下地細嚼著,俯視又低頭大吃大喝的老朋友,心裡著實不是滋味。
  同是大士身邊的人,為什麼瓶兒能百無禁忌地不分葷素,而她卻只能素果清香,了無味道的淨心、淨腹呢?
  越想越嘔的玉女滿肚子酸意,不假思索的投出手中物,朝著雲下的某人垂直落下,咚地正中她仰起的額頭。
  頓地一怔,她面上一訕。
  「你完了,玉女,你將仙界之物擲於人間,其罪不輕。」就說她一定會惹事,果不其然。
  「我……我不是有意的……」天哪!她怎麼跟淨水一樣迷糊了。
  「自個跟大士解釋去,我不會替你求情。」免得受她牽連。
  「大士……」玉女滿臉羞愧地看著他身後的白光,笑得很牽強。
  菩薩由光中現身,笑眼盈盈的揚起素腕,輕灑流光至人間,滋潤貧瘠的土地,在慈悲的面容下,玉女看到了寬恕。
  她心口一鬆,隨即開懷地上前一挽觀音大士的手,嬌俏地同聆世音。
  「哎喲!好疼,是誰這麼缺德,吃果子亂丟果核。」疼呀!肯定都腫起來了。
  揉著額頭的瓶兒一腳踢開砸中她的「凶器」,比一般核果稍大的蟠桃核滾呀滾地滾下石階,沒入腐朽的草叢間,不見蹤影。
  「那叫報應,誰叫你把整盤水晶肘子給嗑光了,一口也不留給我。」枉顧鳥意,死有餘辜。
  主子貪吃,養的鳥也不遑多讓,只見一隻喜鵲低頭啄飲蓮子雞湯,不時發出湯汁在喉間滾動的咕嚕聲。
  「小喜,你是鳥耶!怎麼可以同類相殘,我是怕你吃多了油膩會脹氣,街上的大夫診人不診鳥,你要脹死了,我上哪找只通曉人話的鳥兒作伴。」閒來無事鬥鬥嘴。
  「啁啾、啁啾!你要說幾遍才記得牢,我是仙鵲不是鳥,不要老用瞧不起鳥的語氣貶低我。」哼,它要病了不會自己找藥吃呀!這是鳥族的天性。
  「好啦!好啦!你不是鳥的鳥,你是仙界第一仙禽。」真是堅持,鵲兒不是鳥是什麼?難道還能是辟邪,麒麟嗎?
  瓶兒毫無誠意的吹捧讓小喜高興地翹起長尾。「沒有啦!仙鶴大姊和蒼鷹大哥才是仙界猛禽,我只是一隻小仙鵲,難以望其項背。」
  它輕快的語調中不無得意,少了謙卑。
  「知道就好。」鶴喙一啄,它一條鳥命就去了大半,怎麼比呀!
  「嗯;:你說什麼?」鳥目倏地一利,瞟向捂嘴輕笑的女子。
  「沒呀!哪有說什麼。」她裝傻地眨眨美目,一副坦然的神色。「對了,你去打探寶珠的下落,結果如何?」
  好歹她也得做做樣子蒙蔽天聽,青蓮有段時間沒和她連絡了,說來還真有些不安,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料的事,以致斷了音訊。
  瓶兒可怕死了天庭發現她們偷溜下凡,規矩多如牛毛的天條條條嚴苛,尤其私下凡塵更是一大忌,輕則冰牢伺候,重則一輩子不見天日,困死在石壁縫中,那才叫真正的酷刑,哪能不怕。
  「喝!你不說我倒忘了跟你算這筆帳,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我。」一提到尋珠一事,鵲羽為之膨脹,氣呼呼地蹦跳至她跟前。
  「我害死你?」它不是活得好好的?
  「哼!少裝無辜了,你居然陷害我,讓我一路跟著到蛇窟,只差那麼一步就被蛇妖吞了,你實在是非常可恥,拿仙鵲喂蛇。」要不是它逃得快,這條鵲命就沒了。
  什麼主子嘛!自己偷懶不肯移動半步,就畫了大餅引誘它,要它跟蹤一名妖媚女子,說她聞到那人身上有寶珠的仙氣。
  為了栗子白糕它把命一橫,暗地裡尾隨其後,小小鵲身穿梭在樹啞間,以為靈巧的身影不會被發現,相當自傲地即將達成使命。
  誰知那女人越走越偏遠,無骨似的腰肢扭來搖去,大路不走偏挑小徑,雜草生得比人還高,有幾回它都快跟丟了。
  現在想來,分明是那只蛇妖刻意引誘它到其洞穴,才故意時快時慢地等它追上,一到藏身之處便現出原形,血盆大口一張就想吃了它。
  幸好它機伶,一見苗頭不對就趕緊掉頭而逃,要不然此時的它只剩幾根漂亮的羽毛,連皮帶骨地葬身蛇腹。
  「那是我信任你嘛!你是仙禽並非凡物,一般小妖小獸哪奈何得了你。」她心虛的塞了一口核桃糕,衝著它直笑。
  它半狐疑半猜忌地盯著她。「別告訴我以你的能力會看不出那是一條蛇。」
  而蛇是絕大部分禽鳥的天敵,以鳥為主食。
  「哎呀!小喜,你又不是不曉得我不能亂用仙術,青蓮姊姊一再告誡我們要謹慎行事,千萬別驚動上頭的大神們,我閉氣封靈都來不及了,哪敢草率出手。」反正它也沒有受傷。
  染上人間狡獪作風的瓶兒抿唇偷笑,沒告訴喜鵲她早就看出蛇妖的本領,只是剛出爐的蝦肉包子和四喜燕餃就在眼前,她怎麼忍得住誘惑而不去吃它們呢!
  當然,她也有點小心眼啦!誰叫它惡鳥欺主,三番兩次搶她的食物,不給吃便啄她,略施薄懲以儆傚尤,以抒不平。
  「真的嗎?」它有點被說服,氣弱了一半。
  「小喜,仙子是不會騙人的,難道你不相信我?」只騙鳥。
  她採取哀兵伎倆,佯裝含冤莫白的淒楚樣,泫淚欲滴地惹人憐愛。
  「我……」笨鳥掙扎了一下,偏嘴睇了睇。「好吧!就信你一回。」
  瓶兒輕笑地順順鳥羽,從它口中搶走一顆蓮子。「小喜,你有沒有發現寶珠的蹤跡?」
  鳥首輕搖,就著她的嘴奪回半口甜糕。
  「真糟糕呀!時限快到了,再找不回寶珠,咱們可就難過了。」然而她臉上並無憂色,只有順其自然的愜意。
  她覺得她比較像個人,反而不適應仙界的生活,神仙不該有的貪、嗔、癡、怨她全包了,還多了狡黠和自私,真要她回到無慾無求的修行境界,只怕是度日如年,反而壞了仙規。
  如果能一直留在凡間就好了,她願用千年壽命換取人間百年,歷經生、老、病、死,感受當一個人是何種滋味,而非終日無所事事地尋求永生之道。
  活得太久也會膩,日復一日的相同修練著實無趣得緊,不老不死不會病痛,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恁是神仙也修成石人,坐化天滅日。
  瓶兒大概是群仙之中最不戀棧仙籍的異數,她嚮往人間的悲歡離合、陰晴圓缺,更羨慕世間兒女的癡纏情愛,化蝶而雙飛的梁祝是何等的淒美,紅顏白頭只為等待征戰歸來的郎君,那份深情和堅持令人動容。
  不可言喻地,玉帝第七個女兒和人間兒郎的感人愛情確實深深地影響了她,當年搭起的鵲橋便是她出的主意,讓分隔兩處的有情人能再重棗。
  為此,她被王母狠訓了一頓,玉帝也大為不快地想予以懲處,是大士和眾家神仙極力求情,她才能逃過天規責罰。
  民間流傳七夕夜的雨滴是織女淚水絕非事實,她和牛郎都太重了,被踩在腳下的鵲兒累得汗水直淌,一滴一滴地往下滑落,終成七夕雨。
  「干我什麼事,珠子會掉下凡間跟你也脫不了關係,別想拖我下水。」它只是一隻無關緊要的小喜鵲,跟著主人遊歷凡間一遭。
  小喜連忙一跳,和她撇清關係,生怕受累及。
  「小喜鵲,你不會當真這般無情,主子有難你怎能見死不救,蛇妖的巢穴……」還有賴你帶路呢!
  她話說到一半,不及一尺的鵲兒忽地啁啁喊著,「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人?」
  唉!早不來,晚不來,偏在在這節骨眼上冒出個人來打岔,她幾時才能順利地取回寶珠,不讓姊妹們希望落空地連帶受罰。
  當人吶!有好處也有壞處,那就是身不由己,往往在最平靜的一刻多了突發狀況,讓人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不好了、不好了,前頭鬧事了,小老闆你快去瞧瞧呀!遲了就要出人命了。」
  「出人命?」
  規規矩炬的做生意,偶爾也會有幾個尋晦氣的客人來鬧鬧場,嫌東嫌西地由裡嫌到外,從菜色爛嫌到跑堂的夥計態度差,竹筷削得不夠整齊是廚子的錯,掌櫃生得不體面是老闆不懂得知人善用。
  總之林林總總的理由不下百種,最後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息事寧人的當是鬧劇一場,大家茶餘飯後笑笑便是,鮮少真動起干戈。
  原因無他,只要滿臉怒氣的大廚兼老闆往前一站,手中的菜刀再這麼往桌上一插,十之八九的人會當場懾住,沒幾人敢當他的面把刀拔出,揚言要吃白食。
  除了不知死活的外鄉客以外,本地的地痞流氓、混混無賴可沒膽上門要潑,被丟過幾次後,他們也學會什麼叫識時務者為俊傑,雷廚子的火爆脾氣連江湖俠客都退避三舍,直呼寧可得罪閻王,也不冒死吃頓焰餐。
  「你沒瞧見我家家丁抱著肚子痛得死去活來嗎?肯定是你們飯館的菜色不乾淨,讓人吃了腸翻胃絞。」聲音大就能唬人嗎?她才不信邪。
  存心來鬧的司芊芊用力踢了躺在地上假呻吟的家丁一腳,斷斷續續的哀嚎聲由弱轉強,慘叫連連地大聲呼痛,連番滾動似痛不欲生。
  「吃得盤底朝天還說不乾淨,怎麼不把盤子也啃了再來呼痛。」擺明來找碴,想吃霸王飯。
  「哼!你這人開店做生意真不老實,只想賺黑心錢卻枉顧人命,人明明吃了你們的東西才出事,你還敢狡辯?!」她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就為討個公道。
  「這位姑娘,你好歹也講講理,不要滴幾滴墨來就喊黑,你身邊的丫鬟也吃得不少,怎不見她鬧腹痛?」同一桌菜餚怎會有兩種不一樣的反應?
  被一指的小香先是心虛地抹去嘴邊的油漬,繼而橫了心地挺起扁平胸脯,當作沒聽見的加入小姐的叫囂行列。
  「我有一個鐵胃百毒不侵,不像家中老小都靠他一人養活的小金。」她學主子踩了踩呻吟聲漸弱的小金,大呼小叫地直喊道:「小金呀!你可千萬別死,一定要撐著點,不要讓惡人稱了心意。」
  痛痛痛,腳痛手也痛,可不可以別再踹他、踩他了,他真的痛得胃都快翻了……四十出頭的家丁哀聲不斷,抱肚的手鬆了松,趁機捉捉背上的癢處。
  「惡人!你……你們簡直是無理取鬧。」無法無天了,大白天的惡霸橫行。
  「你們才吃人不吐骨頭呢!快把老闆叫出來,看要磕頭認錯還是拆了招牌關門大吉,會害死人的飯館你們怎麼敢昧著且心開下去?」不弄倒它怎出一口氣。
  一匹綢布結下樑子,沒吃過暗虧的司芊芊就是無法等閒視之,一回到家中越想越嘔,堂堂的司家千金竟然鬥不過一名沒什麼家底的小老百姓,她想得都發惱了,輾轉難眠氣了一夜。
  天才一亮,她便命人打聽搶了布匹的莽夫是誰,一經回報話不多說,率了家中下人直往飯館而來,挑了位子坐下上菜上湯,打算先來個下馬威。
  誰知她才說了一句大廚的姜絲放得太多,不合胃口,廚房裡馬上送出十塊生薑,要她自個去皮切絲,看要放多放少自行決定。
  這下子她不火大都不行,當下要家丁佯病,不鬧得他雞飛狗跳,人畜不安,她鐵定難以罷休。
  「你……」店要關了,他上哪謀差事?
  苦著一張臉的掌櫃是欲哭無淚,叫苦連天地要人請小老闆來一趟,自從大老闆為結拜義弟買了新衣,並任其大大方方的品嚐他的拿手好菜後,大家都改口了,把粉頭小子看成當家主子之一。
  而不用老想花樣偷吃的瓶兒,順理成章的當上眾人口中的小老闆。
  「誰要我磕頭認錯,儘管往面前一站,我看夠不夠份量。」
  人未至,刀先到,一道冷冽的銀光由後堂拋出,如風般劃過整間店舖,嵌入門旁的大橫木,露出三寸長的握柄,刀身整個沉入木中。
  劍眉一橫的風怒雷大步走過眾人眼前,像是肉裡取刺般輕易地拔出用來剁骨去皮的鋒利鋼刀,眼露森寒地將刀背往肩上一扛,氣勢懾人地叫人大氣不敢吐,白著一張臉驚駭不已。
  「你……你土匪呀!我才不……不怕你……」說不怕的司芊芊指尖直顫,結結巴巴的說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就是你要我關門大吉是吧?」那把刀就往她臉上刮去,幾根睫羽輕輕飄落。
  「你……你們飯館害死人,你……你罪大惡極……要……要賠命。」別……別再抖了,他沒什麼好怕的,只是留了一把鬍子,長相嚇人罷了。
  風怒雷冷笑地踩住要死要活的家丁肚子,稍一使勁,對方就臉色慘白的叫不出聲。「真要死得成,我奉送柳木棺、陪葬女,修墳築墓挖大穴,夠他一家子躺上千秋萬世。」
  小金聞言猛盜汗,想直接暈過去,省得受折騰。
  「你這人未免太惡毒了,什麼叫死得成?!難道你非要把人逼死了才顯得出你的狼心狗肺嗎?」她冷抽了口氣,感受出家丁發不出聲音的痛。
  「你想他死他就死,我不過遂你的心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處大可提出來,我宰起人來向來很順手。」不差多造一樁殺孽。
  殺人,還真是輕而易舉,刀起刀落便是一條人命,毫不費勁地讓人死得無聲無息,連一聲遺言也來不及留下,走得迅速。
  黑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殘色,風怒雷絲毫不隱藏陰狠的殺氣,他胸口的火燒得正旺,打算找個人來磨刀。
  「你在胡說什麼,我哪有要他死,你少含血噴人嫁禍給我,他分明在你店裡出事……啊!啊!他……他嘴角在流血……」不用演得那麼真吧!她只是要他叫幾聲而已。
  有些不安的司芊芊看了看口吐鮮血的家丁,心頭發毛地倒退兩步,大鬍子莽夫不會真要了他的命吧?小金的慘狀不像作假。
  「一點血算什麼,看過肚破腸流嗎?我讓你親眼瞧瞧人要怎麼殺才乾淨俐落。」風怒雷刀一舉高,重重的落下。
  「啊——不要——」她嚇得大叫,兩手捂眼不敢張開,生怕看見沒氣的小金。
  司芊芊雖然驕縱蠻橫,但其實待下人極好,不會打罵或胡亂使喚人,自己用舊的貴重物品也不吝分送他人,慷慨作風頗受愛戴。
  她是名副其實的千金小姐,不太能受氣,性情上是嬌貴了些,但不失為一位好主子,只要順著她的心性哄,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脾氣,直率得像個孩子。
  可一旦惹惱了她,她會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貓,人家踩了她的尾巴,她一定會反咬一口,用尖銳的爪子抓花對方的臉,讓人欺不到她頭上。
  「沒事了、沒事了,不怕不怕,大哥只是嚇嚇你而已,他連雞都不殺怎會殺人呢!他的心腸跟豆腐一樣軟。」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拿刀出來玩。
  豆腐?!
  眼一翻的風怒雷佩服這瓶兒睜眼說瞎話的功力,死的都能說成活的,要不是她瘋了似的搶下他的刀,眼下的家丁不是多了血窟窿,便是少了一足一手。
  他的心如同千年冰巖,不輕易軟化,恁是最烈的夏陽也融化不了。
  「小……小金沒死嗎?」司芊芊半驚恐半憂心的挪挪手,由指縫偷覷。
  「怎麼會死呢?!你想太多了,人不是活得好好,生龍活虎……呃,稍微尿濕褲襠,我保證他還活著。」好重的尿騷味,今天的晚膳大概會少嘗兩口了。
  「真的?」她小聲的問。
  「真的。」
  司芊芊猶帶三分驚慌地慢慢睜大迷漾雙眸,有些遲疑、有些懼意的瞥瞅令她揪心的一角,失色的花容月貌微泛一絲血色。
  驟地,她似失怙的孩子轟然大哭,抱著離她最近的人兩眼淚下,哭得不能自己地直抖雙肩,彷彿受了極大的驚嚇,亟需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呵護著。
  她是真的嚇到了,從小到大嬌生慣養的她哪真見過死人,而且是因她一時的嬌氣而死,她自是怕得心都快跳出胸口,肝膽俱裂。
  可是在瞧見小金血一抹,沒事地站起來跳了兩下,她頓時心口一鬆地吐出氣來,憋住的揪心感立即釋放,一下子控制不住被嚇到的情緒就哭了。
  美人落淚如梨花帶雨,一枝秋枝沾蟬露,柳眉減翠瘦紅妝,叫人瞧了我見猶憐,楚楚動人,忍不住要花開雙苞逗她展顏。
  「哎呀!別哭了我一身濕,這是大哥剛買給我的新衫,弄髒了他可真會殺人……」唉!待會又得挨罵了。
  推不開她的瓶兒只好任雙臂一垂,無奈又莫可奈何地長歎一聲,心疼新衣遭到淚水糟蹋,濕了一片的胸前滿是涕淚,害她也想垂淚兩行。
  「好好好,你要哭就大哭特哭,別忍著,記得要賠我一件新裳。」果然是水做的姑娘家。
  捏土成人,一分陰陽,神女淚滴落女偶體內,故而多了潤澤,水分偏多,哭哭啼啼是天性,難以苛責。
  瓶兒很想說再哭下去就要淹大水了,可那口氣就梗在喉嚨口,上不去也下不了,氣虛地泛出紫色,眼前的女子實在將她抱得太緊了,她快喘不過氣了。
  「姑……姑娘,你要不要先鬆開手,你有點重……」壓得她好不難受。
  聞言,淚眼婆娑的司芊芊嬌嗔地面容浮惱,冷不防地推了她一把,似羞又似嬌地橫睇一眼,臉紅地驚覺「男」女有別。
  像是惱怒抱了男人似的往外衝,飽了一半又折返,欲語還休地瞅大一雙水汪汪的眸子,香唇一掀又闔上,玉頰飛霞地瞪了瞪瓶兒好幾眼。
  不過老實說來也不是瞪,比較像含情脈脈,帶著淚珠的水眸嬌俏可人,似有情地睞了又睞,在得不到呆頭鵝的反應才忿然離去。
  臨去秋波還掃了一下媚眼,瓶兒的背脊匆地一涼,她乾笑地搓搓手臂,感覺這天候又變冷了。
  「大哥,這衣服……」髒了。
  「恭喜你,成功地擄獲姑娘芳心。」瞪著她的風怒雷口氣發酸,無來由的心火暗燒。
  「嗄?!」她?
  「成為司家乘龍快婿指日可待。」一說完,他掉頭走回灶房,讓人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火氣正燒著。
  瓶兒一頭霧水的搔搔頸子,不解他究竟在發什麼火,剁剁剁……的剁肉聲清楚可聞,比平時還要大聲地傳向前堂,讓人聽了心驚膽跳,眼皮直抖。
  她想,難道是因為將他送的新衣搞髒了,他一個不快大為光火,才會……呃,殺豬宰羊。
《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