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妳是誰?」
  開口問這句話的人不是向來戀兄成癖的刁蠻女趙英妹,而是身高不及一百二十公分的小女孩,滿臉困惑的看著突然多出來的阿姨。
  她用稚嫩的童音問出所有人心底的疑惑,並從第一眼決定她不喜歡她,因為媽咪因她的出現而擰了她一下,逼她上前代為問明真相。
  大人的世界真的好麻煩,她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讓大家都看著她,她並沒有說錯呀!是媽咪要她問的。
  小女孩驚懼的眼不時的瞄向正低頭編織的母親,大家心裡有數的不看孩子的母親,認為孩子的天真不該被大人利用。
  自上午老闆妹妹被摑掌一事,幾個目睹事件發生的工人背地裡議論紛紛,一派認為殷水柔善良可人,真的沒聽見兄妹倆爭吵的內容,一派認為她假兮兮的裝模作樣,故意在事發後才出來當和事佬,其心可議。
  但不管是哪一種說法,他們只能在私底下口耳相傳,沒人敢大聲的四處渲染,因為身有殘疾的女人本來就受人憐惜,誰捨得真的傷害她。
  而且她還是管帳的會計,他們的薪水全由她一人處理,要是一不小心傳進她耳裡,東扣西扣的薪俸可能就要大幅縮水了。
  「我是冬天。」
  「冬天?」小女孩的眼出現短暫的迷惘,像是不懂冬天明明是冬天,怎會是一個人。
  「我姓冬,冬天的冬,冬天的天。」冬天是人名,也是四季中最後的季節。
  她的自我介紹讓所有在場的人都笑了,哪有人這樣解釋,聽來更迷糊。
  「喔!」小女孩似懂非懂的點頭,連母親抬頭看了她一眼也沒注意到。
  她小小的世界裡只想到童話故事裡的冬之女神,還有銀白色的冰雪宮殿。
  「妳叫什麼名字?」冬天伸出兩根手指頭要和她握手,她看了看不怎麼滿意的退了一步。
  但她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是小叮噹。」她驕傲的揚起下巴,一副非常神氣的樣子。
  冬天差點笑出聲的努力壓抑。「現在已經沒有小叮噹了,牠改名哆啦A夢。」
  小叮噹是他們那年代才有的動畫人物,近年來牠恢復原本的日本名字。
  「誰說沒有小叮噹,我就是小叮噹。」小女孩生氣的跺跺腳。
  「可每個人都有姓呀!妳不會姓小名叮噹吧?」五歲大的孩於至少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冬天的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為之一變。她並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為什麼每一個人都搖頭暗示她別問,一臉緊張的神色?
  一道憤怒的視線同時射向她,當她若有所覺的回過頭時,那懷恨的眼光驀然消失,只有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年輕母親正為小孩子編織冬冷時使用的圍巾。
  有些事是禁忌,說不得,而她並不知情。
  「她姓趙,叫趙宜靜,小名小叮噹。」
  「宜靜?」大雄的未來老婆。
  取名的人真有意思,鐵定看太多籐子不二雄的作品,沒有一點創意的抄襲人家的名字。
  但……她姓趙?
  若有所思的冬天抬頭看了一眼趙家大家長,尚未說出口的疑問由一位小女孩代勞了。
  「爹地,我叫小叮噹對不對?」小小身影快樂的奔向出聲的健碩男子。
  「嗯!妳是小叮噹。」趙英漢眼神複雜的看向挑眉微笑的女子,不好向冬天解釋原因。
  「爹地?」唔!真有趣,她好像走入一場肥皂劇中,而她還不知道自己該扮演何種角色。
  「小叮噹是我的女兒。」名義上。
  喔!瞭解。「你離婚多久了?」
  她一開口問,所有的人表情為之錯愕。老闆沒結婚哪來的離婚?有小孩又不一定是親生的。
  「為什麼這麼問?」趙英漢的眼中有很深的不解,他以為她會有些不自在的問他結婚幾年。
  「以我對你的瞭解,你的婚姻關係若尚存,你絕對不會開口說出那句話。」我們交往吧。
  伸長耳朵的工人都想知道那句話是哪句話,怎麼老闆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像是釋懷,臉上出現可疑的暗紅,不怎麼自然。
  「妳不介意?」她太平靜了,讓人有一絲不安。
  「我有何立場介意,她是你女兒不是嗎?」她從不認為自己和他的進展有那麼快,足以干預他的家務事。
  一聽冬天冷淡的響應,趙英漢一急的走向她。「我沒結過婚。」
  面對其它無關緊要的旁人,他可以不在意的隨人猜測,小叮噹的確冠上他的姓氏成為他的女兒,往後他會一直以父親的身份撫養她長大,除非她母親再嫁帶走了她。
  可是所有人都能誤解這件事,唯獨她不行,冬天是他發自內心喜歡的女人,他不能任由她想歪的以為他負心、薄倖,存心欺瞞她的感情。
  十年前他已經錯過一回了,他不想同樣的事再發生,長髮的她、短髮的她他一樣眷戀,不願放手。
  「喔!」那她明白了。
  「喔是什麼意思?妳在宣判我死刑嗎?」她一身的謎,像隻貓難以揣測她下一個舉動。
  冬天肩一聳的好笑趙英漢緊繃的神情,死刑犯也有最後一餐飯菜。「你知道我的工作不定時,老是東奔西跑定不下來,實在不適合發展一段感情。」
  一段感情?耳朵一豎的殷水柔聽得特別仔細,手指動作明顯變慢了,有一下沒一下心不在焉的勾著,就怕漏聽了其中一句。
  她的腳殘廢了,所以她更要捉住最後一線希望,利用她的缺憾來挽回曾經放棄的幸福,她不會再傻得認為愛情可以取代。
  「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妳。
  雁鳥飛累了總需要一個棲息的地方,風箏飛得再遠只要手中的線不斷,遲早還是會落向地面,回到卷線的人手中。
  他是握線軸的人,也是她棲息的港灣,不管她走得多遠、位在何處,他永遠不變的待在原處等地諦來。
  「很動聽的承諾,比上句話更令人容易心動。」感動是一時的,他這句話真的讓她有所動容。
  她忽然想起對大姊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她遇上和山一樣的男人,她這陣漂泊的風也許會定下來,不再流浪的找尋心中的彩虹。
  因為這座山夠高、夠遼闊,足以讓不定性的風遊戲其中,不生驛心的甘為山守候。
  但台灣的山似乎都太低了,阻止不了暴風雨的侵襲。
  「妳的意思是?」趙英漢的表情沒有一絲慌亂,彷彿不論她做何決定都影響不了他的決心。
  心在彷徨,但她冷靜的說道:「再看看吧!說不定會有意外。」
  凡事不能太篤定,總要預防萬一。
  「妳在詛咒我,還是詛咒妳自己?」意外是指一方死亡,否則他不離不棄。
  就是要她。
  一旁的殷水柔早已怒火中燒的扯斷毛線,假意編織的看著心愛男子一臉眷寵的撫弄那頭短髮,恨不得把自己一頭滑順的半長頭髮給剪短。
  她一直追求的就是他此刻溫柔的神情,好像他眼中只有一人的存在再也容不下旁人,深情蜜愛的只為所愛的人付出。
  可恨的是,他看的人不是她,心疼的人也不是她!她只不過是他口中的責任和義務,他不愛她。
  「小叮噹是我的女兒。」殷水柔驀然揚唇出聲,引起兩人的注意。
  趙英漢的表情是沒有表情,而冬天不以為然的一笑。
  「聽起來關係挺曖昧的,你們感情真好。」沒人知道她眼底有簇不馴的火焰,她喜歡挑戰。
  「我們感情當然好……」他們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妻。
  她少添上一句:曾經。
  「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至少最近的幾年如此。
  眼前的局面演變成一場羅生門各說各話,無心工作的工人乾脆停下手邊的工作看熱鬧,看兩女一男的大鬥法誰會勝出。
  管事的工頭不知打哪搜出一包茶葉和整組茶具,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泡茶,狀似悠閒得不像有忙不完的事。
  而飢餓的牛群可以等一等,晚一個小時餵食不會餓死,牠們的皮下組織厚得足以擠出油。
  「你們兩人的說法並不一致,下回串供時,要不要考慮先辟室密談一番再作答呀。」她打趣的說道。
  「冬天。」趙英漢警告的一瞪,對她的幽默不感興趣。
  「喔!你認為我說得太嚴肅了嗎?以後我會改進說話的藝術。」她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彼動,我不動;彼怒,我不怒。這是冬天一貫的行事作風。
  她有冷面笑匠的天分,往往一句看似無意義的話一經由她口中說出,馬上成為意思深遠的反諷話,而且往往說的人無心,聽的人翻臉。
  由於她走過太多的國家,認識無數的人,她的圓滑和世故變得老練,因人而異的發展出不同面貌,使人捉摸不定的又惱又怒。
  例如那一向溫柔優雅、不輕易動怒的冬雪一遇上她,不用一分鐘就會很想掐死她,顧不得形象的在病人面前拔腿狂奔,只為這個令人生氣的妹妹。
  她用充滿智能和穩健的態度讓人心服,可是也令他們又愛又恨的既關心她又想親手而刃。
  總之就是矛盾,她給人的兩面評價。
  「對了,你手上的醫療箱是為我拿來的吧?幸好我這身小傷口沒什麼大礙,否則真要等你記起我的傷,說不定我會因為細菌感染而葬在你的牧場。」
  他會讓她葬在他的牧場,七十年後。「把手伸出來,我先消毒。」
  「我還以為你會先治我的腳。」冬天乖巧的將手伸出,非常溫馴的怕他驟施毒手。
  趙英漢取出消毒棉球往她傷口一抹。「我不是專治跌打損傷的師父。」
  「你不看小說嗎?裡面的男主角都是全能高手,能文能武還能治傷,一出手萬夫莫敵。」她神往的看了他一眼,因消毒水的刺痛而捉了他一下。
  這叫感同身受,她指甲滿長的,像貓爪子。
  「有沒有人被妳氣死過?」她總是能令人由平靜變火爆。
  「有吧!不過我沒收過訃聞。」怕她把死者氣得又從棺材裡爬出來罵她一頓。
  細碎的傷口在清洗後,並無想像中的可怖,一條一條細細長長的白色傷痕像小孩子頑皮畫上的簽字筆痕跡,上了藥反而神似破土而出的蚯蚓。
  優碘的顏色較深,味道也較重,不似消毒水接觸細菌先嘶嘶的冒泡,而後無味無色的淡化在皮膚上。
  冬天的笑眼由明媚轉為清輝,漸漸多了抹洞悉紅塵的銳利,她的臉上帶著動人的微笑,可眼底的明亮卻看透一屋子人的動靜。
  她心裡想著,自己真像邪惡的後母皇后,明知道一旁渴望父愛的小女孩正用孺慕的眼神希望「父親」抱抱她,用讚揚的語氣哄哄她,而她卻殘忍的剝奪她小小的願望。
  攝影師一向較常人敏銳,她不難看出小女孩母親的眼中有著難捨的戀慕,也許她自認藏得很深,但她畢竟做得還不夠世故,處處露出處心積慮的用心。
  攝影是她的最愛,她不確定目前的空間能容納得下愛情,以她的狂熱面言,真的沒幾人受得了。
  以前她也談過幾場曇花似的戀情,夕開朝落不長久,往往起頭時順順利利,如蜜似膠的好不令人羨慕,到最後因長時間的分離而無疾而終。
  時間是愛情的殺手。
  打一立定志向的同時,她的生命計劃表就沒加入感情,過於沉穩而冷靜的性格總是理想多於感性,她很少為攝影以外的人事物癡迷。
  套句她在遠方的朋友一句話:愛上她的人都值得獻上一句祝福。
  「妳的腳不痛嗎?」
  收回飄遠的思緒,冬天看著蹲在膝前為她揉腳的男人,心口不虛的說道:「痛得發麻,所以沒感覺。」
  是的,她很壞,表裡不一。
  「應該沒傷到骨頭,妳動兩下試試看。」麻?難道傷著了神經?
  她依言轉了轉足踝,微露忍耐的神情。「是沒什麼大礙,就是痛。」
  「痛還叫沒什麼大礙,妳當自己是牛嗎?」沒有浮腫現象不用冰敷,大概是緊張肌肉抽筋所引起的痛覺。
  沒當成腦神經醫生的趙英漢具有獸醫的文憑,他將所學用於牛隻身上,省卻一筆聘請專業人員的費用。牧場上的牛一有生病症狀產生,他立即就能進行治療。
  不過此刻他神情專注的「看診」,一點也不覺得人和畜生有什麼兩樣,同樣用腳行走。
  只是一個有蹄、一個有趾的分別,大致來說治療方式都差不多,他甚至準備了注射牛只的抗生素,情形不甚理想時照樣給她一針。
  幸好冬天不知道她現在的身份是「牛」,否則她可能會以相機的鏡頭砸他腦門。
  個性耿直的牧場主人大概沒發覺他的「貼心」有多引人注目,兩人親近得幾乎頰貼頰的互相感受對方的氣息,稍一抬高頭便觸及彼此的口。
  因為他的心正忙碌著,忽略了身後母女的存在,平靜的日子終起波濤。
  不是情深情淺的問題,而是心的出口站著何人。
  愛是沒有理由的。
                
  「妳是誰?」
  又是同樣的問話,來勢洶洶的蠻橫多了一股壓迫性的怒意,排山倒海隨狂潮而來,完全不在乎會淹沒多少良田人畜。
  兩眼圓睜似銅鈐的趙英妹像見鬼似的打直手臂,指向面前堆滿一碗飯菜的俏麗女子,不敢相信她才嘔氣一個下午沒下樓,家裡平白多出了一位和她搶位置的陌生人。
  平時用餐時她一定搶坐在大哥身邊,不管他坐哪個方位,旁邊的位置都必須空下來等著她入席,否則她會鬧得大家都沒飯吃。
  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她也視為理所當然,沒人敢違抗牧場小霸王,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整天閒著不幫忙做事盡會找碴。
  一場火災奪去她雙親的生命,那年她不過是幼兒園兔子班的學生,因學校辦活動而逃過一劫,但也燒出她驕蠻任性的個性。
  沒有父母的孩子總是多得旁人一點關愛,再加上剛由學校趕回家奔喪的大哥疏於管教,久而久之她甜美的嬌俏可愛成了予取予求的武器。
  因為大家都疼她,而她也習慣受人寵愛,所以她越來越跋扈、專制,不把別人對她的好當一回事,想要的東西非要到手不可。
  從小到大沒挨過打的她因氣不過而窩在房裡生悶氣,以為兄長會像其它人一樣順著她脾氣,故意不在吃晚飯的時間下樓,等著大哥上樓來向她道歉。
  可是左等右等等得天都黑了,肚子咕嚕咕嚕的餓得都快扁了,她才心不甘、情不頭的噘著嘴出現,準備來個無聲的抗議。
  沒想到根本沒人在意她吃不吃飯,早就開動的眾人已吃了好一會兒,不曾記掛她在不在場的吃光大半飯菜,沒一個想到要留菜給她。
  但最讓她生氣的是,連自己大哥也不管她死活,見到她竟沒一絲歉意的視若無睹,直招呼他身側頭髮短得像男生的女人。
  她沒有手嗎?還要大哥幫忙夾菜,他對自己妹妹都沒這麼奸過。
  吃味的趙英妹氣呼呼的往桌上一拍,熱氣猶在的湯汁因而濺出了幾滴。
  「坐下。」
  冷喝的低音讓她稍微一瑟,但她倔強的不肯示弱。
  「我沒有位子。」她用力瞧著「占」位置的人,為她的遲頓感到憤怒。
  「到處都是位子,妳別給我找麻煩。」趙英漢先行警告她不得惹事。
  但她若會聽話就不是牧場小霸王了。
  「我哪有找麻煩,是她佔我的位子,你叫她滾開。」空的位子是很多,可沒半個在他身邊。
  也許是剛被打過一巴掌的緣故,她不敢明目張膽的趕人,只象徵性的踢踢椅子要人識相些,別擋她大小姐的康莊大道。
  「趙英妹,妳不想吃飯嗎?」
  「誰說我不吃,我習慣坐『我的』位子。」她故意將我的說得很重,暗示某人應該離開。
  趟英漢表情不悅的放下碗筷。「這裡沒有專屬位子,妳愛吃不吃隨妳。」
  他沒那麼多空閒理會她的胡鬧,剩菜剩飯待會兒他拿去餵狗。
  「你……你一點也不關心我,你不怕我餓死嗎?」什麼嘛!有外人在還訓她,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
  「有力氣大吼大叫的人還怕餓死?不坐下就給我回房去,一餐兩餐不吃,餓不死人。」她起碼可以撐上三、五天。
  再怎麼乖張,趙英妹還是向飢餓屈服。「她是誰,啞巴嗎?」
  問了老半天一句話也不應答,讓唱獨腳戲的她差點下不了台,實在太可惡了。
  「不准對客人無禮,她叫冬天。」他細心的撥了點山菜給身邊的女子,瞧她不愛吃青椒的神情便替她把青椒一口吃掉。
  「冬天?!」百家姓中有「冬」這個姓嗎?而且可笑的就叫冬天。
  「她是個攝影師,會在牧場住一段時間。」他自作主張的為不吭氣的冬天做決定。
  冬天停下慢條斯理的進食動作看了他一眼,不予置評的端起湯倒在飯裡,成了日本人最常吃的茶泡飯。
  「什麼,她要住在牧場裡?!」不、不行,不可以,絕對不能留下她。
  最激動的不是一張嘴巴剛張開要說話的趙英妹,而是明顯食慾不振,小米才吃三、兩粒的殷水柔。
  她驚訝的翻倒正要喂女兒的一碗肉鬆拌飯,滿臉錯愕的掩飾不住她對此事的在意,好像她才是這家的女主人,而沒人通知她客人要住宿。
  「妳大驚小怪個什麼勁,我都沒吭聲還輪得到妳開口嗎?牧場是我家的又不是妳的。」雖然她也不喜歡外人住她家,而且是個長得很有個性的美女,但她就是不高興「敵人」話說得比她快。
  為反對而反對是十九歲少女的專制,她的叛逆期正旺盛,不管她同不同意客人住下來,殷水柔都沒資格管牧場的事。
  她只是一個月兩萬一的會計,領人家薪水的員工。
  表情為之一黯,殷水柔忍下激越的心情柔聲說道:「呃!我的意思是牧場沒有多餘的房間,恐怕不方便留客人。」
  不是她的,這句話可真傷人。
  曾經這片牧草地也有機會成為她的,是她太貪心了才會失去它。
  而現在她不想放棄唯一的後路,她已經無處可去了,除了趙家牧場是她永遠的棲身地外,恐怕沒人會接受一個帶著拖油瓶的殘廢。
  她不能不自私,因為她也想要有尊嚴的活下去,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怎麼會沒有,把妳的房間整理整理不就空出一間。妳剛好可以趁這個時候和小叮噹培養培養母女感情,免得她忘記她還有一個母親。」
  誰說腳廢了就不能和女兒同睡一床,五歲大的孩子能佔多少空間,居然狠得下心讓她獨睡一房。
  趙英妹喪親的年紀和小叮噹差不多,因此她行為雖然霸道不講理,可是對小女孩仍有一份疼愛之心,不曾有過傷害的言語。
  表面上殷水柔和女兒感情甚篤,其實她常因自己的私心而忽略小孩子的感受,老以大人的心態命令她做些超乎年齡的事,以致她是非觀念模糊,分不出對錯。
  一個孩子無法同時應付天真和早熟,該懂的不懂,不該懂的事一知半解,導致腦力發育比同年齡孩子遲緩,因為她必須先停下來想一想正在做的事,母親會不會高興,而後才讓學習的知識進入大腦。
  她不是反應慢而是心智受到扭曲,為了大人的自私不得不失去她的童年。
  「這樣不好吧!小孩子應該學著獨立,我不能讓她一直依賴我。」她能照顧她的能力有限。
  「拜託,她才多大呀!再過個十年再來訓練她獨立也不遲,妳根本在殘害國家的幼苗。」趙英妹不屑的一哼,認為她的理由不過是借口。
  誰不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每次都藉大哥抱她上床之際,故意碰觸他的身體,好讓他一時把持不住的跟著上床,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有個小孩子躺在身邊多不方便,做起壞事來綁手綁腳的,她當然不願意絆腳石擋路。
  殷水柔柔弱的微微抽噎。「小叮噹不像妳有個踏實認真的好大哥肯任妳游手好閒,她只有我這個殘廢的母親。」
  厲害,用身有殘疾博取同情,小妹妹怎麼敵得過大姊姊的心機,隔岸觀火的冬天暗付著,敬佩她敢用身體的殘缺來贏得局面。
  可是她不想拍她,醜陋的人心見多了不足為奇,她反而對不掩赤子心態的小妹妹有興趣,戀兄成癖的背後一定有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她想拍下那份心情。
  愛有很多種,傷人不傷人,傷己不傷己,還有自相殘殺。
  「妳……妳什麼意思,妳是指我好吃懶做,不務正事是不是?」趙英妹氣得想掀桌子,但顧及小叮噹在場而作罷。
  殷水柔眼眶略紅的蓄滿委屈的淚光。「妳誤會了,我是羨慕妳有人照顧,而我們母女倆卻只能寄人籬下,自食其力。」
  「妳……」說得好像她是一隻米蟲,光會享受而毋需付出勞力。
  「夠了,妳給我少說一句,只想惹是生非嗎?」好好的一頓飯又給她破壞了。
  「大哥,你不能因為她是殘廢而老是幫她說話,我才是和你有血緣關係的親妹妹。」趙英妹不平的握拳一喊。
  沒錯,血濃於水,親情是不可取代的,手足至親無分隔。
  瞟見殷水柔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心情不錯的冬天趁趙英漢揚唇斥罵前先掀起一笑。
  「我飽了。」
  「妳飽了?」看她碗裡還殘存半碗飯,碗旁邊是她挑嘴不吃的菜,他不免關心她飲食不均衡。
  「兩位不用為我起爭執,大不了我和阿漢睡一間。」她學殷水柔的語氣叫喚引起糾紛的主要人物。
  「什麼?!」兩道差點震破屋頂的聲音同時響起,用震撼的眼神瞪她。
  唯獨男主角一言不發的看著她。
  「開個玩笑別當真,妳們的活力真驚人。」她若無其事的拉開可樂拉環,瀟灑的仰頭一灌。
  但是不等趙英妹和殷水柔消化她玩笑式的驚愕,另一道更大的衝擊隨後而來。
  「我不介意和她睡一房,反正我的床夠大。」足夠容納兩個人在上面翻滾。
  噗地!冬天噴出一口汽泡飲料。
  她怔仲的放大瞳孔,心裡想:這才是開玩笑。
《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