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傻的人是她吧!竟然一直被蒙在鼓裡,即使曾經有過懷疑,也被自己的心蒙騙了,以為他的傻是無助的、需要憐憫,讓她不自覺由憐生愛,真心想疼惜無法保護自己的傻夫婿。
  誰知這全是假的,樂王不是傻子,她才是。
  「愛妃秋水般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本王,看得本王好生羞怯,面色潮紅地想咬被低泣。」這粉嫩的小臉是他的,滑膩柔馥的羊脂嬌軀也是他的。
  她靜默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
  「什麼傻子?騙人,你真是一個大騙子!你到底有哪一句話是真的,想騙我騙到什麼時候?」
  「哎呀!我的好無眠,別打、別打了,打疼了你的小手我可是會心疼的。」他低笑地握住她捶打不止的素手,以大掌包覆住。
  「少說口不對心的假話,你這心是石頭做的,硬得很,千錘百煉也不會疼,疼的是拿錐子的人。」很難不有怨言的她冷著面,少有笑容。
  聞言,他仰頭大笑,神情像是十分愉快地擁住柔軟嬌軀。「我把心劃開讓你瞧一瞧行不行,看看我的心硬不硬。」
  「劃了心還能活嗎?你存心惱我。」她扭了扭身,不想被他抱。
  驀地,黑眸轉深、聲音低沉,「眠兒,本王忍耐很久了,你再多磨蹭幾下,我可不敢保證你有氣力下床行走,你身上的味道令人迷戀。」
  聞言,她身子一僵,動也不敢動,「你就愛欺負我,壞人。」
  他嗅著她發間幽香,神態無比暢快。「愛妃,你是在跟本王撒嬌嗎?」
  「我……」她語頓了一下,神色複雜地望著緊摟腰間的大掌。「王爺,妾身不認識你。」
  這個嘴角生春、滿面風流的男子是她所陌生的,他不傻也不笨拙,更無半絲憨癡,眼神銳利,話語從容不卑不亢,氣度、神情皆散發人中龍鳳的尊傲。
  他的目光如炬、氣勢懾人,不凡的談吐言之有物,沉穩內斂的性格不張狂,卻又帶著與世俱來的狂妄,諱莫如深得教人無從看透。
  一個太出色的男人,曜陽龍子,是她遠遠及不上的距離,令她自慚形穢。
  若非父親的貪勢、皇后的安排,以她不受重視的七品官庶出女,生母又是婢女出身,這樣的身份哪能匹配盤旋雲際的金龍。
  她高攀他了,也讓自己落入難堪的境界。
  「那就從頭認識我吧!我是你的男人、你一生的依靠。」他會保她一世平安,不再心如浮萍,惶惶終日。
  「真能依靠一生嗎?你不想休了我。」若他知曉她做了什麼,豈會輕饒。
  想想過去愚蠢的行徑,她深覺汗顏,也對他有愧疚,為了完成爹的交託,試出他是真傻假傻,她做了很多不可饒恕的事,換成是她,肯定震怒不已。
  這樣的她還能留在他身邊嗎?
  更甚者,她有臉留下嗎?當初她和父親談好的條件是他給她一筆錢,等確定樂王的傻是真是假後,她便能拿著這筆錢遠走高飛,去做她想做的事,過她想過的生活。
  而今……唉!她的心被牽絆住了,恐怕飛也飛不遠了,成了被線拉住的紙鳶,飛得再高還是在同一片天際下,線的一端握在別人手中。
  「休了你?」聽見她幾若無聞的歎息,南宮夜色憐惜地將手覆在她平坦小腹。
  「經過昨夜的翻雲覆雨,歡愛終宵,這兒說不定已育有本王的兒女,你想走到哪去,除了本王的懷抱你哪裡也去不了。」
  「可是……」她想說出身負的目的,卻又難以啟齒,欲言又止。
  她很怕這份恩愛是假象,一如他的裝傻,全是假的,不是真。
  「可是什麼?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嬌弱如柳的你只要躲在我羽翼下,我生則你生,而我……」他抽了抽氣,神色凝重,「若有一天遭遇不幸,你盡快收拾細軟離開,走得越遠越好,絕對不要回頭,天城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如果她有了他的子嗣,那她非走不可,以皇后狠毒的為人,她不會任可能危及太子皇位的威脅存在。
  而她也知道太多了,沒有一個人願將惡毒的伎倆洩露出來,唯有死人才能永遠閉嘴,無法說出駭人的秘密。
  她微驚,「不,王爺在說什麼傻話!夫妻本是一體的,生死相隨,你生則我生,你若……妾身相侍左右,陪你陰間相聚,再做夫妻。」
  「若是有了孩子呢!你要本王絕後?」他預設可能性,不想她陪葬。
  情到深處無怨尤,她不捨他獨行,他又怎忍心看她芳魂離體,飄然入仙籍。
  單無眠毫不猶豫的說道:「把他交給冬雨,或是夏侯侍衛,他們一定會代為撫育……啊!冬雨,她受傷了!她……」
  「她沒事,只是受了點小傷,夏侯在看顧她。」他拉住心急的妻子,輕聲安撫。
  「真的不要緊嗎?我看見她腰腹流血……」臨走前匆匆一瞟,流不止的鮮血染濕鵝黃裙襦,鮮明得好驚心。
  「刀子偏了一寸,沒刺中要害,看來傷重,其實不過是皮肉傷而已,上點藥休息幾天便無礙。」命硬的丫鬟死不了。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就怕她聽了不順耳,與他鬧起彆扭。
  「我去看看她,光聽你形容我不放心,誰曉得你是不是又騙我。」他裝傻裝得太像了,毫無破綻,這會兒說出的話就值得商榷。
  「愛妃,我的好眠兒,你的不信任真教人傷心,你以為威風朝野的王爺不當,有人想當傻子嗎?」就瞞了她一件事,他竟成了滿口謊言的欺騙者。
  她一頓,由垂落的羽睫下輕抬眸光。「你成為傻子是迫於無奈?」
  「你呢!你願意被人傻子、傻子的直喚,不時推你一下、絆你一腳,當面嘲笑傻子是天譴,壞事做多的報應……」多不可數的惡言猶在耳際,他們欺他無力反抗。
  單無眠倏地摀住他嘴巴,不讓他說下去。「王爺,妾身有罪,妾身也曾是其中一人。」
  為了證實他的真傻,她曾經從背後推他,又和丫鬟合謀,拉條細繩在他行經的小徑,有意絆倒他,測試他的反應。
  「你心疼了?」他笑著拭去她眼角淚珠,心憐地擁她入懷。
  眼眶蓄著淚,她不搖頭也不點頭,形同默認,「王爺不是傻子。」
  「是呀!王爺不傻,傻的是本王的王妃,心軟得像豆腐一般,讓人非常憂心在宮廷的權力鬥爭下是否能安然地全身而退。」皇室中人的宿命,一旦涉入便無法抽身,誰也逃不開。
  嫁他為妃是她的幸還是不幸,現在還沒法評論,她把自己推進一條不能回頭的險路。
  「宮廷的權力鬥爭……王爺是指……」難道有人想加害於他?
  「想知道?」他似笑非笑地凝眸一睨。
  「想,但王爺若有不便的話……」她不強人所難。
  單無眠很老實,表情坦然得讓人想逗弄她。
  「本王與你那莽撞的丫鬟,誰在你心中為重?你想去察看她的傷勢呢,還是想聽本王為何成為傻子?」真想聽聽她的回答。
  和一名爛泥抹不上牆的丫鬟吃味實在可笑,可他興味不減,存心出難題考她。
  「這……」她掙扎著,有條線在心里拉鋸。
  一邊是她相守終身的夫婿,一邊是對她忠心不貳、與她患難與共的丫鬟,誰輕誰重難以丈量,她的良心不容許她有一絲虛假。
  「本王只說這一回,過了就沒了,愛妃考慮清楚了嗎?」她的遲疑也未免久了一點。
  南宮夜色忽然很不是滋味,誰是她心頭上的唯一還需要猶豫嗎?天字出頭是為夫,他是她的天,她懸懸唸唸的人只能是他。
  一個奴婢算什麼?竟能與王爺相提並論。
  「再等一下,妾身想一想……」好難做的抉擇,他們對她的意義不同,各有輕重。
  「想?」他抿起唇,臂枕腦後,假意佯睡。「本王乏了,不想說了。」
  見他孩子氣的使性子,單無眠失笑地俯身趴在他胸口。「王爺,你是妾身的命呀!妾身哪算計得出有多重,命都掐在你手中了,人家還能不跟你一生一世嗎?」
  聞言,他上揚的嘴角遮不住笑意,「就會給本王灌迷湯,你這張甜死人不償命的小嘴兒,本王愛得很。」
  不只話語動人,還是嘗起來如蜜的香涎。他滿心歡欣地按下她頭顱,熱切地吻得她桃腮泛紅,氣喘吁吁。
  「王爺……」他的手……又在摸哪兒呀!好羞人。
  南宮夜色撫著凝脂般滑嫩纖腰,順著起伏往下揉搓,心隨翻騰的情慾回想那不堪想起的情景……
  「……當我還是一名皇子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鋒芒太露,一心只想獲得父親的讚揚,以為勤學武藝、飽讀兵書和治國良策便可為父皇分憂解勞,那時的我不曉得皇子太過出色會遭嫉……」
  一夕間,風雲變色,他一路平順的世界徹底顛倒,換來的是危在旦夕的命運。
  他不死,隨時有人伺機等著要他的命,讓他活不到皇上退位那一日。
  可他又不能死,讓隱身幕後的人稱心如意,他的生死攸關社稷百姓、黎民蒼生,不該葬身宮廷奪權的陰謀下,他必須使自己更強大,而壯實自身需要時間。
  「當時的夏侯在我清醒時狠給我一拳,打出我嘴角血絲,又捉亂我的發,扯破我衣裳,大聲向來探視的宮中太醫宣稱二皇子傻了,惡疾難醫。」那一拳,打得他差點昏厥,至今仍難以忘懷骨頭易位的痛。
  但他保全他,夏侯的重拳取信了一國之後,他才留下一條命,得以在危機四伏的困境中生存。
  「誰想害你?」單無眠聽得鼻頭發酸,既心疼他的遭遇,更痛恨想害他的人。
  擰著眉,他笑得冰冷,「這事你別管,你只管安心的當我的樂王妃,外頭的事我會處理。」
  「王爺,你在敷衍妾身。」他不點明真正的主謀者,她哪能寬心地若無其事。
  「你別給本王添麻煩就是幫忙了,下回不許再往刀口沖,有多遠離多遠,你那一衝,本王的心差點停止跳動。」他從未如此驚慌過,即使他十五歲生辰那日,命在旦夕。
  「王爺……」她動容地低喚,多少深情在其中。
  南宮夜色看出她眼底的愛意,心弦一動,那邪惡的手心包覆兩腿間最柔軟的蜜液,輕輕探刺。「幫本王生個娃兒吧!像你一樣溫婉可人。」
  夫妻間不用說愛,一切盡在不言中。
  翻動的被褥裡,嬌喘不斷,全無贅肉的男子身軀覆在嬌柔女胴上,婉轉吟啼出男女間深遠的情意綿綿,不間歇的情濃意長。
  風兒吹動縫了一半的衣裳,東昇日頭掛在樹梢,一室春色羞紅了牡丹,半開花瓣半掩面,昨夜停留的清露往下一滑,滴入泥土裡。
  生命,正要開始。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一盞燈燃著,隨窗外透進的風忽左忽右的搖晃,時明時暗地照出佛堂的擺飾,一尊大明菩薩慈相莊嚴,供奉佛桌上。
  一隻木魚叩叩叩地敲出聲響,焚煙裊裊地繞室清香,心境平和的素衣男子未束髮,面容端靜地盤腿而坐,口中低念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一遍又一遍、一回又一回,不厭煩、不躁急,心平氣和,彷彿世事再無牽掛,人生也是一場空,唯有佛祖長駐心中。
  驀地,一道悄然身影接近,未見其人先聞其香,濃香野艷。
  「嫣兒,別再費盡心思了,今生是我負了你,你我難成夫妻。」
  身後艷麗女子嬌嗔的跺著地,飛身撲向背著她的男人,薄紗輕卸地以裸身蹭著他。
  「臣妾不死心,太子是嫣兒拜過堂的丈夫,夫妻敦倫乃天經地義的事,你不能拒絕,當與我做一回夫妻。」她不信他真能心如止水,不受女色誘惑。
  歐陽玉嫣,尚書之女,當朝太子妃。
  「何必心懸罣礙呢!人生百年不過塵土一堆,愛恨貪嗔癡懼欲皆空,無須掛懷在心。」菩提本無樹,何處惹塵埃。
  「我不管,我不是出家人,我有七情六慾,你是我的良人,就該為我的終身負責到底。」她又親又吻地撫摸他的身子,嬌香媚人。
  太子南宮旭暘不為所動的平靜神情,任由她白費苦心。「何苦來哉呢!心如老松,波瀾不生,你呀!在為難自己。」
  「我不相信你不喜歡我,以前你常說我的容貌世間絕色,娶妻當娶嫣兒,人生無憾。如今你娶了我卻不碰我,難道沒有遺憾?」難道她不美了,失了艷色?
  他幽幽地歎了口氣,「當初我見你喜歡的是皇弟,因此才有此一說,盼你能得其所愛,一生歡喜。」
  娶妻當娶嫣兒,人生無憾,他言下之意是暗示已長成男兒的皇弟把握佳人,早日成就一段佳話。
  「可他是個傻子,你要我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嫁給要人照顧的傻丈夫?」她的一生不就完了,如同守活寡?
《楣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