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世事沒有絕對。她很想這麼告訴他,卻也動容他發自內心的情意,即使這只是夢。「我的意思是感情是雙向的,光是一方苦苦追尋是不夠的,放手路更寬,如果愛消失了,再勉強也沒用。」
「相信我,我對你的愛只有越來越深,我很確定你是我唯一的伴侶。」他立刻宣誓忠誠,眼底的惱怒慢慢消退。
他對她的確是一見鍾情,但隨著相處,他發現她的內在更吸引人,她理智而感性、成熟卻不世故,他甚至覺得她不像是個二十二歲的女孩,她睿智聰慧得過分。
趙瀠青笑得好溫柔,輕輕吻上他的喉結。「你聽到的話是我用來勸藍秘書,她對你的執念太深,我希望她能看開,另尋適合她的良緣。」
聞言,他眉頭的皺摺鬆開又攏起。「老婆,我和她沒有一點關係,我們從未交往過。」
擔心妻子誤會,夏仲夜表情慎重地解釋,就怕她想岔了,心裡難受。
「看得出來,要是你跟她有什麼,她不可能只拿出支票要我離開你……」恐怕早就歇斯底里了,以更偏激的手法對付她。
沒等趙瀠青說完,身旁的男人又急又氣。
「什麼,她要你離開我!」
轟!打雷了,隆隆作響。
「老公,你肺活量不錯嘛!要不要參加大聲公比賽?」
聽著妻子的調侃,夏仲夜微靦地紅了耳根。「以後不管她說什麼都別聽,一堆沒營養的垃圾。」
「我是沒聽呀!不然我早收下她的支票。」隨便她填的數字,真教人心動。
「老婆……」她居然露出惋惜。
夏仲夜咬牙切齒地發出警告,不許妻子將他廉價出售。
「不過她也挺可憐的,到死都念念不忘……」警覺說漏嘴,她眼神一飄,轉移話題,「老公,是不是你到處亂放電,不小心電到癡情的藍秘書?」
藍若雅確有其人,並非平空而出,但她已是一抹幽魂。
思及此,趙瀠青忽生不安。被她困住的女鬼不知脫身了沒?如果又闖進已然平靜的夢境中,不曉得將掀起多大的風波。
「瞎說什麼!我和藍若雅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們打小就認識了……」他朝她額頭賞記爆栗,但又怕她疼,指關節叩得輕,像是憐撫。
說起來算是鄰居,互有往來但不熱絡,偶爾碰到面點頭示意而已,談不上多深的好交情。
尤其在母親過世以後,家裡多了那個厚顏無恥的女人,他一天也待不住,一滿十八歲便搬出家裡,住進外公為他買的房子。
一直到今天,他回家的次數寥寥可數,更沒機會和鄰家小妹碰面,她會愛上他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老婆,千萬別在我面前再提到這號人物,她足足纏了我三年之久。」想想都心顫,他被她纏得幾乎快喘不過氣。
三年……她輕吁了一口氣,佩服藍小姐的毅力驚人。「可是,她現在是你重要的秘書,你們一天最少相處八個小時以上,你不想見到她都不成。」
他翻了翻白眼,苦笑。「老婆,你在幸災樂禍。」
「啊!原來我不小心笑出聲讓你聽見了呀!」她故作驚訝,眼睛眨呀眨。
想生氣的夏仲夜看到妻子調皮的模樣,忍不住也笑了。「可惡,我這輩子就栽在你這妖精手中。」他輕點她可愛俏鼻。「不過我心甘情願。那為了綁住我最心愛的妖精,有件我們一直忘了的事得辦一辦。」
「什麼事?」不可能是結婚登記吧!如果是,那這個夢也太……現實了一點。
「這件事。」他笑著揭曉。
一陣白霧退去,眼前是一條精品街,夏仲夜不曾放開牽著妻子的手,走進一間佈置雅致的珠寶店。
「仲夜你……你要買珠寶送我?」在他的夢裡,今天是什麼日子?七夕、西洋情人節,還是他們已經要過結婚週年?夢裡的時間不能以常理推算,而送禮總有個名目,趙瀠青胡亂猜著。
「不,是我們的婚戒。」他一直忘了以永結同心的戒指,套住她的心。
「婚戒……」她眼睛濕潤了,為他的用心而感到幸福滿溢。
「瞧瞧這對戒綴著心型小鑽,一支箭穿過兩顆心,象徵你和我的愛情,我幫你戴上好不好?」
「嗯!」她眼眶蓄淚,感動莫名。
「咦!原先的那只戒指呢?」他記得她指間閃爍的光芒。
「什麼戒指?」她裝傻地眨著眼,沒讓他知曉貓眼石戒指從何而去。
「呃!沒什麼,大概是我看錯了。」他笑了笑,將心鑽套入她的無名指,無聲地訴說愛意。
愛,圓滿了。
兩戒結成同心圓。
轟隆隆,打雷了。
巨龍般的銀色閃電掠空而過,落在綿延的山脊上空,強而驚人的力量一道道,劈開天際,聲勢驚人。
幾分鐘前還是萬里無雲的湛藍晴空,澄澈得宛如一汪藍色湖泊,輝映著人們的好心情,誰知一通電話乍響,瞬間全起了變化,藍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烏雲籠罩頭頂,氣候也由晴朗轉為雷電交加。
豆大的雨滴一滴兩滴,越來越密集,一下子竟成了滂沱大雨,雨刷快速的來回掃動,朦朧的視線,似乎在反映內心的悲淒。
夢的情境會隨主人的心情變化,可見他的心也在下雨。
「你和你父親處得不好是吧!」望著車窗外的傾盆大雨,趙瀠青忍不住有感而發。
原本他正開心的要帶她去見已逝的婆婆,前往郊區墓園的途中,卻接到他父親的來電,然後他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可以不管他們父子間的疏離,也不用在意這親子兩人的不睦,她只是陪著作了一場夢,美得令人捨不得醒來的夢。
可是由沉鬱的氣氛中,她能感受到身側男人的痛苦和悲傷,以及他對父親的憎恨與掙扎,無數只小手正試圖撕裂他的心。
她比自己想像中更愛他吧!才會為他的喜而喜,為他的憂而憂,承接來自他心底的那份傷痛。
「很糟。」夏仲夜言簡意賅。
他此刻的心情和天氣一樣,雷聲大作,風狂雨驟。
「他是個很難相處的長輩嗎?」她沒看財經新聞的習慣,不然便可得知一二。
「還好。」不好不壞。
「還好是對你而言還是我?」她現在還滿忐忑的,有種醜媳婦見公婆的慌張。
像是感應到她的坐立難安,他隔著排檔桿握住她微冷小手。「有我在,他傷不了你。」
趙瀠青澀然一笑。「果然是針對我,我不是他心目中理想媳婦的人選吧!」
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怎麼一被拉進陌生人的夢境,馬上躍升幸福的人妻。
過得太幸福會遭天妒吧!就算在夢裡也一樣,平順的婚姻生活總要生些波折,她還不曉得能幫他什麼,但是陪著他度過風風雨雨還做得到。
「只要不是他指定的對象,任誰他都看不順眼,不單單是你。」他只屬意自己掌控得了的豪門千金。
「你們之間的關係一直這麼緊繃嗎?沒辦法坐下來敞開心胸,好好地談。」骨肉至親,何必鬧得太僵,各有退讓才不致積怨成仇。
雖然她的父親已不在人世,但她依然記得他愛笑的容顏,每回一笑,眼角那顆比米粒還小的痣就會消失,風趣又熱情地將女兒拋高高,逗得她們開心大笑。
他的早逝是全家人的遺憾,家裡少了一個人,笑聲減半,有時竟也顯得冷清。
「一山能容二虎嗎?就算是父子也不能。」他用兩獸對峙來形容與父親之間的對立。
「但你是人不是獸呀!人會思考,會用言語交談,親子間沒有解不開的結,端看你有沒有用心。」她可不想看到兩頭齜牙咧嘴的野獸互咬。
夏仲夜眼神偏冷的斜睨妻子。「你在說服我向父親投降嗎?毫無主見的聽從他的安排。」
切!大老爺的拗脾氣又發作了。「我是指溝通,人有兩張嘴皮子是用來說話,何不嘗試心平氣和,不要去想他曾做過什麼,或是傷害了誰。」
他最大的心結是父親的出軌,還把外遇對像帶回家,佔據屬於他母親的位置,破壞了曾經美好的回憶。
不肯原諒成了最大的魔障,跨不過去也不願跨越,隔開成一條鴻溝。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要做無謂的嘗試。」他按了下她手心,表示話題到此為止。
說得容易,他如何能夠原諒父親,母親的死父親得負最大的責任,他永遠也忘不了母親死的那一夜,她唯一的要求是見丈夫最後一面,問他到底愛過她沒有。
可是她等不到丈夫的回答,瘦弱的身軀始終拖著一口氣,以為老天會垂憐她小小的願望。
諷刺的是,隔天報紙頭版出現一悲一喜的新聞,他父親笑擁艷光四射的新歡,席開百瓶香檳祝賀她生日快樂,兩人面貼面相擁,笑得好不開心。
而在親密照片的旁邊,貼上一篇悼文,悼念夏氏董娘的芳華早逝,遺照上的母親正睜大無神的眼,對映父親歡樂的笑臉。
母親一定很不甘心吧!但他什麼也不能為她做,年幼的他只能跪在靈堂前,默默地朝前來致意的政商人士答禮,木然地送走摯愛的母親。
而喪禮上,母親的棺木尚未下葬,心已飛遠的父親不斷地與外頭的女人電話熱線,情話綿綿,承諾著母親得不到的誓言。
情何以堪,母親的錯愛造成她一生最大的悲劇。
想著不堪的過往,夏仲夜下顎微微抽動,他臉上的神色更冷了,呼應外頭幾乎看不到路的狂風暴雨。
「老公,你開太快了,車速破百是通往閻王殿的捷徑,你不會是想和我同歸於盡,做一對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同命鴛鴦吧!」車子都快飛起來了。
聽著妻子努力佯裝幽默的聲調,他放輕踩油門的腳。「我不會讓你送命,我們會活得長長久久。」
他要和她當一輩子夫妻,直到滿頭白髮,相握的手也不放開。
希望如此。趙瀠青暗歎。「這回沒去成婆婆的墓園,下次再一起去吧!」
一提到已逝的母親,夏仲夜的臉色明顯好轉,也沒再冷得嚇人,甚至嘴角還多了微微上揚的弧度。
相對的,大雷雨似乎有稍歇的跡象,雨點漸小,前方的路面清晰可見,不再是一片迷濛的滂沱雨景,阻人去向。
他並不想赴這個約,父親的臨時來電讓他打消了原定的計劃,無法拜祭長眠地底的亡母。
「你會是媽喜歡的媳婦,她不是個用家世條件給人評分的人。」否則當年她也不會愛上一個兩手空空的窮小子。
「看你浪漫的心性就知道遺傳到她,她把你照顧得很好。」有媽媽愛的孩子才有一顆堅強的心,勇敢地面對重重阻礙。
不過「好色」像父親吧!逮到機會就發情。沒一天不被老公蹂躪得死去活來的趙瀠青揉著後腰,心裡多加了這麼一句。
「是呀!我母親是世上最可愛的女人,和你一樣。」他看了她一眼,眼底浮現出母親音容。
和她一樣?隱約有什麼閃過腦海,趙瀠青心口跳了一下。「你母親長得和我很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