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姊,臣妹願出使騰龍國,保全我鳳瑤國千秋大業!」鳳棲嵐自請出使,為君分憂。
「……這事日後再提,朕要與群臣商討後再做定奪。」鳳棲桐心有顧忌,拿不定主意。
「皇姊……」
她不耐煩地揮揮套著玉扳指的纖手,不想多談,「先用膳吧,別餓著了。朕對南方的風俗民情頗有興趣,皇妹不妨說來讓朕開懷開懷,自家姊妹只講親情不論國事……」
「嵐妹。」
鳳棲嵐要離開皇宮時,有宮人請她移步,她認得那是誰身旁的人,方來到一處偏殿,就見飛鳳旋天盤青螭石柱後,立了位身著繡金祥雲青袍男子,他清逸文雅,丰神俊秀,炯亮有神的雙目中透出柔和睿智。
風吹動他的烏髮衣袍,翩然猶似謫仙,恍若欲乘風而去,日月星辰難比上其風采。
「忍墨哥哥……不,該改口喊你一聲皇姊夫,都這麼多年了還老改不過來,真是糟糕。」幸好宮女太監都避得遠遠,別無他人,不然她又要落人口實,讓人參上一本。
鳳棲桐、鳳棲嵐、王夫石忍墨,三人是青梅竹馬。
石忍墨原本的身份是長公主的侍衛長,官拜三品,統千名禁衛軍,貼身保衛鳳棲桐,或許是日久生情,三個人之間漸起變化,鳳棲桐對容貌出眾的石忍墨情愫暗生,多次藉故親近,愛意漸濃,王夫非他不可。
至於石忍墨怎麼想就無人得知了,因為沒人問他願不願意情定新玉,一紙聖旨下達,他便成為眾人羨慕嫉妒的對象,命運從不由他自己做主。
但入宮以來,兩人情感雖稱不上琴瑟和嗚倒也親暱,且因為女王的私心,王夫所居的「繾綣宮」是女王最常流連的處所,大半個月皆在此就寢,聖眷甚深,特別令人傾羨。
他輕笑,眼底有縱容和寵溺!「忍墨哥哥也好,皇姊夫也罷,都是同一個人,你我之間無須拘泥世俗禮節,我可還記得你掉牙的模樣,哭哭啼啼的藏著乳牙不給碰,說少了一塊小鼻頭,要仇太醫把牙裝回去。」
鳳棲嵐難為情地橫娣他一眼,「多久以前的事兒還拿出來取笑人,就你一得閒便拿出來說嘴。」
臉色一黯,他抬眸望天,「在這宮裡還能不清閒嗎?每日睜眼就等看晚霞,一日復一日,日日皆如此。」
他話中不難聽出有志不得伸的悵然,入宮,對別人而言是無上的光彩,對胸懷大志的男兒來說,入宮卻是雙翼盡折,只能終老一方天地。
「王夫」一詞甚為榮耀,門媚同生輝,族中親人歡喜入朝,以此為傲,可是誰又知曉「王夫」的沉重,屈居高牆之下的他只是妻子的附屬品,只能過著空有榮華富貴卻寂寥的貧膺日子。
「忍墨哥哥,委屈你了。」她同情,但不憐憫,若是無他為伴,無人訴說心事的皇姊恐將難忍漫慢長夜。
石忍墨苦笑,搖頭。「你入宮是為與騰龍國結盟一事?」
已成定局的事無須再提,提了亦不會改變。
鳳棲嵐額首,「北蠻一再侵擾我邊關子民,顯然開戰之日不遠,若是再舉棋不定,唯恐大難將至。」她並非危言聳聽,而是有感於百姓將為此受難,f尚若君王再無作為,恐怕將被指為昏庸無道,徒使君民離心,軍心渙散,難以上下齊心,凝聚奮力禦敵的士氣。
「這件事你不用過於苦惱,我自會向陛下提點一下,不日便有明確結果。」他明示將暗助一臂之力,不令她多生苦惱。有時枕邊細語更勝於忠臣直諫。
「在此先謝過皇姊夫了,但願此行能順利,勿再延遲了。」多拖一日就多一份凶險,她寢食難安。
「用過膳了嗎?」石忍墨步伐徐緩,負手於後,陪她走上一段,眼神深幽得看不見內心想法。
她笑道:「你怎麼跟皇姊一個樣子,夫妻同心,老是關心我有沒有吃飽,我看起來是會凌虐自己肚皮的人嗎?你們別當我是長不大的孩子,老不放心。」
看著她如花嬌顏,他心裡暗覺苦澀,臉上卻柔和笑開,「是呀,你長大了,由純真丫頭長成清艷動人的女人,你能長成這樣,我與陛下是最大功臣,你這人沒啥癖好,就是偏重美食,讓人煞費苦心調理你刁鑽的舌頭。」
「皇姊夫,別盡踩妹妹的痛處,剛才皇姊才塞了一堆御膳房美食在我腸胃裡,這會脹得很,我得到街上溜溜,消消食,不然可要鬧肚子疼了。」她拍拍肚子,笑容明艷得宛若滿城盛放的桃花。
他不多言,只與她靜靜前行,好一會才停步,丈餘高牆,他的止步處。
「小心為上,勿做出頭鳥,忍墨哥哥能幫你的地方不多,務必謹慎。」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他不希望她鋒頭太健反成別人的目標,動盪不安的朝廷處處是險,鋒芒太露易引來禍端。
女王治國已令朝臣頗有微詞,許多人表面臣服心有不服,若是再來個強悍的公主,只怕會使女王更不得臣心,互有猜忌,尤其大敵環伺,更是輕忽不得,稍有疏忽便是萬劫不復,後果無人承擔得起。
鳳棲嵐學他眺望遠方,面上儘是淡然笑意。「在我這個位置能不風高浪險嗎?我最親的人只剩下皇姊了,我不為她著想又有幾人能分憂。」
除她與皇姊是同母后親生外,也只有年方十三的三皇妹了。但三皇妹是當年的端貴妃,也就是端皇太妃之女,得喊左相管仲漢一聲舅舅,關係極其親密。
「嵐妹,莫忘了還有我在,我石忍墨活著的一天必守護你鳳氏姊妹二人周全,你安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會讓你有後顧之憂。」他也該有所動作了,不能讓此生最為在意的兩人落入他人的盤算中。
眼眶微熱,她露出全然信賴的淺笑,「不言謝了,省得你嫌我小女兒嬌氣,成不了大器。」
一說完,她灑脫地轉身離去,任由轉成橘紅的夕日灑落身後,帶出不羈的皇家氣度與清媚背影。
風旋過,落葉墜地。
青緞軟靴一腳踩碎枯黃葉片,不知何時,一道身影帶著!淺幽香立於石忍墨身側。
「月,在此立誓,她生你生,她亡你歿。」他聲音冷沉下令,帶著不可違逆的氣勢。世上若無鳳棲嵐,萬事索然無味。
似男又似女的聲音輕輕揚起,「得月在此立下血誓,誓言與新主同生死,絕不獨活。」
要誓忠誠,唯有血染黃土,一滴、兩滴、三滴血紅滴滴落塵土,皇天后土鑒赤誠,自當以命護其生。
「好,去吧。」他的部署也差不多了,用了五年時間築成的網,可以慢慢收攏。
「是。」如來時般無聲,去時也寂靜,好像不曾有人出現過。
石忍墨大掌輕輕地握起拳,又悄然地鬆開,他面容不改清俊爾雅的淺笑,風采翩翩地走回繾綣宮,他知道此時擒鳳女王必在他宮中等候,只為他一人駐足。
這是孽,還是緣呢?
說不清,道不明,只知兩人早已糾纏難分。
他在笑著,卻給人淒涼的感受,桃花映襯的天空該是明媚多情,可在他眼中卻是蕭瑟若秋,帶走了春日的生氣。
石忍墨方踏入寢殿,一見到心之所繫的男人,難掩悅色的鳳棲桐便快步迎上,雙手一張投入帶著松香氣息的胸膛。
「墨,你又去了哪裡?朕等了你好一會兒。」
朕。
多麼生疏又高不可攀的自稱?就像有一堵牆橫隔在兩人之間,夫妻之情蕩然無存,只有君與臣。
他的笑,很淡,很輕,若有似無,骨節分明的大掌輕撫她綴滿珠釵寶石的發,眼中的柔情淺得難以察覺。
「去了御花園賞花,卻見到早開的梨花,瑩白花朵一如當年站在樹下的你,合情脈脈地向我說著心如梨花,年年為君吐蕊,芬香聞鼻。」他的眼裡有著因回憶而起的眷戀,卻是關於在花叢間嬉戲的小小人兒。
仰著頭,鳳棲桐面上有少見的羞紅和赧色,「就是愛你嘛,此生不改,沒有你石忍墨就沒有完整的鳳棲桐。」
他笑著,笑得好溫柔,「所以我隨陛下入了宮,當陛下的歸處,在我眼中,陛下依然是那朵不染塵的梨白小花。」有君王手段卻無君王心,她做事不夠果決。
「墨,你在埋怨朕嗎?」即使他已是她的王夫,她仍常有不安,總覺得自己困住他,讓大鵬無法展翅。
「我答應過護陛下一生,此生絕不食言。」她與那個桃花一般的人兒都是他的牽掛,他發了誓便是至死方休。
鳳棲桐卻笑得淒楚,「可是打你成為朕的王夫那一天起,你就再也沒喊過『棲桐』三字,好像身子親近了,心卻越離越遠,遠到朕很害怕。」
她害怕有一天她再也觸不到他的心,兩人形同陌路,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陛下是萬人之上的君王,還有什麼好不滿害怕呢!天下盡在陛下掌心,這鳳瑤國中有誰比你更尊貴。」她能擁有的比任何人都多,只看她敢不敢伸手去取。
她微有惱色地噎了一句,「哪裡事事順心,朕也有一肚子苦水,你瞧那些老賊老逼朕要雨露均露,可聯是女子非男兒身,明明不喜歡還得夜夜召寢,讓朕苦不堪言。」
他難得大笑出聲。「陛下不是很中意王側夫令你欲仙欲死的技巧,以及管側夫的溫存,每回軟腳下鳳榻,向我哭訴兩人性事太狠,可其實陛下的身子是喜愛他倆的陪伴。」
她不屬於他,她是陛下,夫妻間的專情並不存在,她只是習慣愛他,視他為不可或缺的所有物,並非真的非他不可。
所謂的被逼是她給自己找的借口,若是嵐兒必是抵死不從,寧願負盡天下人也不屈從,心如韌拿無法摧折。
「你不吃醋?」鳳棲桐有些惱羞成怒,有被人揭穿心事的難堪。她的確深陷兩名側夫的寵愛歡愉,可是她不愛他們。
「五年不是短短時日,縱有再多的酸醋也吃光了,除了適應它,我還能和陛下口中的老賊對著幹嗎?到時為難的可是陛下。」
與她同床是盡忠,無可選擇的宿命。自問他愛過女王嗎?他仔細一想,絨許有過瞬間的心動吧,畢竟梨花帶淚總是惹人心憐,他是男子,未能免俗。
只是那瞬間的心動亦毀於她自己手中,以愛為名的束縛最是可恨,原本凌霄壯志在成為長公主侍衛的那一日毀於一旦。
「就是你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讓朕心慌意亂,感覺不緊緊捉住你,你就會飛走似的。」他對她的愛不若她對他來得深,鳳棲桐心知肚明,但是她不介意,只要他在她身邊,讓她能枕著他肩窩取暖。她可以什麼都不在意。
石忍墨眸色深沉地輕吻她的黛眉。「陛下是我的天,我還能往哪兒飛,陛下掐住了我的心。」
雖有氣,卻也放不下她,因為她太可憐了,以為捉在手中便是她的,殊不知捉得越緊越空虛,流沙般消失無蹤。
鳳棲桐笑了,神色飛揚。「皇妹自請出使騰龍國,你認為可行否明關有點不放心。」
他假意沉吟了一下,「出自她的意願嗎?」
「朕勸過她,可是她那牛脾氣你是曉得的,真要不允,怕是日日來擾朕,教朕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