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你吃人……」她嚇得臉色發青,語無倫次,腦子不管用了,一片亂紛紛,盡顧著害怕。
  「你聽話我就不吃你,來,跟大爺走,大爺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有一群和你一樣如花似玉的美姑娘呢。」他邊說邊流涎,兩顆眼珠子忽大忽小,還會分兩邊。
  「不要,不要,我不要去,我不去!」左青瑤慌亂的搖著頭,身體抖得像快散架的篩子,驀地,她眼角一掃,頓時兩眼發亮地往前一爬。「救我,仲秋哥哥,你一定要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我是被騙來的!」
  腳上被她濕濕黏黏的手汗弄得實在不好受,很想一腳將人踢開的宮仲秋忍住眼角的厭惡,他低視雙手緊抱著他小腿肚的女子,想著該用什麼理由名正言順地把她甩掉。
  「小子,大爺的事你最好別管,這個臭丫頭是我的,不想被我腳丫子踩扁就安分點。」
  「她認錯人了,我沒想要管,也不敢管,可是她抱著我的腳不放,你說該如何是好?」像這般沒腦的蠢貨就該剁碎餵豬,免得自個兒找死還連累別人。
  「仲秋哥哥,你……」一臉難以置信的左青瑤哭了出來,眼淚和鼻涕全糊在一塊,落在宮仲秋的衣服上頭。
  沒幾人知曉宮仲秋有十分眼中的懼污症,他外表看來雲淡風輕,什麼都不掛心的樣子,實際上他不能忍受有一絲污漬粘在穿著的衣物上,只要有點髒他就會渾身不對勁。
  左青瑤的無心之舉觸動了他的逆鱗,剎那間,白衣勝雪的姿容寒煙如冰,整張臉潑上濃墨般暗沉,微帶一絲千年不化的清冽寒意,眼是冷的,唇則抿起,陰鬼夜行……
  「姑娘,要死死你一人就好,何必要牽連無辜,自己識人不清是別人的錯嗎?你蠢笨如豬輕易受騙是你天生不長腦,有哪家的閨閣千金會在無父兄尊長的陪同下出門?你這樣分明是揮著紅巾教人捉你,現在人家如你所願了,你還有何怨,有何不甘?汲取教訓,早早去死,省得遺害世人。」
  宮仲秋一口氣辱人不帶髒字,說完一杯涼茶送到他面前,他看了看送茶的人巧目盼兮,睞眸一笑,他天大的火氣也消了,眉目清朗地回以淺淺笑容。
  「仲秋哥哥……」左青瑤哭到沒聲。
  「說的好,兄弟,我欣賞你,女人全笨得要命,自以為聰明又愛耍小心機,男人一根指頭就能搓死她們,這臭丫頭我帶走了,你隨意。」這小子上道。
  大漢拖著笨重的身軀,一隻大手有熊掌的五倍大,他彎下身,輕鬆一撈,就把全身虛軟的左青瑤像拎小貓般拎起,他還左右搖了搖,確定她沒壞掉,人是好的。
  此時的左青瑤已經嚇得四肢僵硬了,喉嚨梗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淚流不止。
  尤其在聽見那句事不關己的「慢走,不送」後,她猶帶希翼的雙眸徹底絕望,心如死灰。
  突地,輕軟的嫩嗓響起。「老蛟,別急著走,咱們聊聊,敘敘舊,你又發福了,想必吃了不少人吧?這兩年日子過得很滋潤嘛。」
  走到樓梯口正要下樓的巨漢忽然渾身肥肉一顫,粗厚的脖子很緩慢、很緩慢地回轉,驚慌又不願相信,整張臉糾結成一團。「你……你是……不,你不是……可是……」
  「我是。」曲款兒笑笑的取出一疊黃符,當成扇子掮涼,張大眼睨著他。
  四周靜了一會,突然——
  「啊!紅衣魔又回來了,快逃啊!」
  眾人只聽見人體落地的砰聲,地上多了一張剝落的巨大人皮,在眼睛來不及眨之前,一團黑色物體倏地飛出酒樓,驚人的龐大身軀竟如此滑溜,一溜煙就不見了。
  好駭人的移動速度,他是怎麼動的?!
  或者說,是誰能把他這如移動山脈的壯漢嚇得連人都不捉就逃走了,還有人比他更可怕嗎?
  「回來,老蛟。」
  曲款兒雪嫩皓腕輕舉,,朝黑物射出的半空做出「拎」的手勢,適才已逃得老遠的巨形黑雲就這樣慢慢往後飄,接著逐漸縮小,最後成了一條小黑蛇模樣的蛟浮在曲款兒張開的手心上方,顫抖地蛟身捲成一圈一圈的。
  「姑奶奶的話還沒說完,你跑什麼跑,太久沒看姑奶奶大開殺戒,有點懷念是不是?」肉吃多了對身體無益,這條蛟命先留著,等她嘴饞了再來活蛟三吃,蛟骨酥炸。
  黑蛟翻身,神情可憐地求饒。「紅衣魔……不,天女,小的很久不吃人了,真的,改吃素。」
  「啐!當姑奶奶傻的呀!肥成那樣吃哪門子素,整桶豬油當水灌還比較令人信服。」在她面前睜眼說瞎話,果然是個笨的。
  「是是是……小的專吃餿食,吃得腦滿肥腸,姑奶奶教訓的是。」蛟首直點,諂媚地教人發指。
  曲款兒不耐煩地以小指戳牠一下。「你們幾時幹起擄人的勾當,不是都直接一口吞了嗎?」
  「呃!這個……姑奶奶,小的不能說,會丟命的。」黑蛟的蛟身全黑,頸部卻一圈白——嚇出來的。
  「那姑奶奶把你背上的那條筋抽了如何?」蛟筋一抽再也化不了龍,無論再修煉幾年都是蛟。
  「不可呀!姑奶奶,小的還想翱翔九天。」嗚嗚,他為什麼要自告奮勇跑這一趟,叫小猴去逮人不就沒事了嗎,也不會遇到女羅剎。
  「說!」她厲聲一喝。
  「……天女,小的是跑腿的,上不了台前,你的術法無邊,能探天地萬物……唔!」黑蛟忽然痛苦地打滾,喉間如針刺般發不出聲音,好像被無形的手扣住。
  「鎖喉術?!」曲款兒面上一驚,站起身,瞳眸銳利的一掃酒樓四周,垂放腰際的手動了一下,一張人形白紙立刻由袖口滑出。
  「款兒,怎麼了?」面容一斂的宮仲秋及時捉住她的手臂,輕嗓音穩住她的焦慮。
  「有人……不,不是人。」那不是人氣,她感受得出來,太過清冷冰涼,猶如水滑過身軀。
  「是妖?」
  「非妖。」無妖氣。
  他訝然。「難道這地界還有魔?」不是全部被她消滅了,只剩下少許成不了氣候的小妖?
  妖還有些許靈性,適當的導正後有可能成為靈獸,但魔不行,它是人間愛、恨、貪、嗔、癡、怨等各種求不得的黑暗氣息所幻化而成的,它們沒有具體形狀,也不會有情緒和感情,它們只會不斷的吞食,吞掉人們心中的怨念和恨意,藉著這些不純正的氣息壯大自身。
  所以它們是殺不死的,一旦又有百姓在內心召喚,它們會像斷尾再生的守宮迅速復活。
  曲款兒搖頭。「也不是魔。」
  「似乎是……但不可能呀,怎麼會……」他螓首輕搖,自我說服的低喃,渾然不知背後的男人將她摟入懷中。
  「我記得你曾經鼻頭上仰,不可一世的說過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有因必有果,欲求果,先問因。」那時她人小鬼大的嘲笑他只會背死書,聖賢之言未必全是對的,要融會貫通,找出心中的至理名言。
  她的意思,他懂。
  書是死的,人是活的,書裡教的是學問,而不是人情世故,人性是教不出來的,唯有觀察中才能探知一二。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曲款兒明悟地一眨眸。「沒錯,是我狹隘了,天生萬物不會只有一種道,了了,便悟了。」
  其實她用的是前一世的思維去想,以前沒見過不代表沒有,在人妖雜處的年代,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老蛟,你走吧,回去告訴你那些夥伴,姑奶奶回來了,想搬家的趕緊搬家,該修煉的回洞內修煉,只要不傷人、不吃人,姑奶奶我睜一眼閉一眼地當沒瞧見你們。」她要開始積德,善待生命,少造殺孽。
  「嗯!嗯!」黑蛟頻頻點頭,蛟尾一甩,飛向藍天。
  「非人,非妖,非魔,那你說不可能的是?」鬼有這麼大的力量嗎?能操控妖、魔兩界。
  「我懷疑是……」曲款兒忽然壓低聲音,托高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寫下一個字。
  「神?!」他一驚,倏地闔上手掌。
  「噤聲,他可能在看著我們。」一股異於妖氣的清涼之氣在週遭流動,既溫暖,又冰冷。
  宮仲秋表情凝重。「兩任縣太爺的死和他有關?」
  「不確定,還要查一查,你讓你的人提點神,這次要面對的將是前所未有的強大對手。」她完全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那人的能力遠遠在她之上。
  「連你也對付不了?」黑瞳銳冷。
  她難得沒有自信的苦笑,「我是人,你看我有三頭六臂還是神兵利器?」
  「你有誅……」
  曲款兒飛快地摀住他的嘴。「二師兄,我和你沒有那麼深的仇恨吧,你不要一天到晚想害死我。」
  敵人現在是還不清楚他們的能力,因此只在一旁觀察,若被發現她有誅仙劍,那傢伙為了保住自身,肯定會把她當成頭號目標。
  「款兒……」
  「仲秋哥哥,你不會真的不理我對把?剛才是你救了我啊。」左青瑤像是把稍早的事給忘了,輕扯了下宮仲秋的衣服,神情怯怯地望著唯一的依靠。
  「他救了你?」睜眼說瞎話,自己真是白救了。
  看著面紗外的丹鳳眼,宮仲秋瞧見不屑和譏誚,他好笑又無奈的輕歎。「姑娘,我會讓青陽縣知縣派幾名衙役護送你回藍城,至於你的侍女們恐怕是找不回來了。」
  「不要,我不回去,我從府裡偷跑出來就是為了要找仲秋哥哥,我聽說你到了江浙一帶。」所以她才一路找了過來。
  「胡鬧,你當各地的盜匪都是死的嗎?」他不假辭色的喝斥。
  「我……我知道錯了嘛——人家……嗚嗚,也好害怕,仲秋哥哥……」她抹著淚往前一抱,張開的雙臂卻落了空,淚眼婆娑地以為沒看清楚,反身又要再抱,卻還是空的。
  「錯了就回去,沒有人該為你的錯誤負責。」他猜不擔她離家出走的責任,人蠢就不該出來丟人現眼。
  「我不要,我要跟仲秋哥哥在一起,嫁給你當你的妻子。」左青瑤非常固執,經歷過一場幾乎破膽的驚嚇後仍嬌矜蠻橫,好像她決定的事別人不能說不,她的一片癡情比誰都珍貴,要感激涕零的接受。
  看到有人覬覦宮仲秋,曲款兒以為不會在意的心忽然有點發酸,很不是滋味。宮仲秋往後退了一步,懷中仍抱著曲款兒。
  「很抱歉,我不能娶你。」
  「仲秋哥哥,這世上沒有比我對你更好的人,我要告訴我爹我已經是你的人,他會成全我們,讓你爹到藍城提親。」爹最寵她了,肯定會讓她如願以償。
  愚蠢的女人。「不會。」
  「不會什麼?」仲秋哥哥的眼神好冷淡,他為什麼離她那麼遠,讓她怎麼碰也碰不到,老是撲空。
  還有,那名見不得人的蒙面女子是誰?他老是摟著她不放,看了真刺眼、討厭、討厭……
  「不會娶你。」小師妹不該救她,死人比活人省事。
  「為什麼?我家世好,出身高,我爹是大司馬,我是爹娘捧在手掌心的官家千金,有貌有才,有半座城的嫁妝陪嫁,你怎麼可以不娶我?」她一心一意要嫁於自幼戀慕的男子為妻,不接受任何拒絕。
《一品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