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我不會忘的。」惜春只顧著把玩剛收到的禮,嘴巴笑得合不攏。
「好了,你快回去吧,別讓人瞧見你和我走得太近,不然碎嘴的人話一多,說不定表小姐就找上你了。」以惜春的單純,屆時只怕會淪為千金小姐的出氣對象,皮肉痛是少不了的。
一聽表小姐會找她麻煩,惜春嚇得臉都白了,她飛快地轉身離開,一刻也不敢多逗留。
在她離去後,雙肩似有千斤重的夏牡丹抑鬱地歎了一口氣。
「做人有那麼難嗎?我不過要求衣食無缺而己,為何小小的心願都無法如願……」她再一次迷惘了,重生的意義是要她再受一次苦嗎?
做人不難,難在她肯不肯認命。
低看頭行走的夏牡丹滿腦子全是轉不開的思慮,她苦思破解之法,眉頭輕燮地撐起柳葉眉。
「牡丹,你別老皺著眉頭,本少爺沒什麼本事,就保你有飯吃、衣服穿得暖、沒人三天兩頭地找你麻煩,讓你安然度日。」
冷不防地,她撞到一物,尚未抬起頭看個仔細,帶著輕桃的笑語已在頭頂揚起,每一字、每一句輕得就像俯在她耳畔低喃。
驀地,她的身子僵直,臉色微變地退後三步,眼神不自在的飄移。
「二少爺好興致,沒上飄香樓找芍葯姑娘飲酒作樂?」她一開口淨是諷語,管不住自己的舌頭。
「家有牡丹,誰還希罕姿色不如人的芍葯,吃味了?我的小可人兒,你在惱我沒時時刻刻陪著你是吧。」不改風流的上官流雲笑看調戲,可眼底有著小小的不滿。
她離得太遠了,彷彿他是毒蛇猛獸,近身不得。
「牡丹雖好,瞧久了也會生厭,二少爺還是常去眷顧你的百花,別讓奴婢絆住你雙足。」他最好不在府內,省得相看兩相厭。
一遇到百般戲弄她的上官二少,夏牡丹的平靜心房便受到嚴重考驗,每每他無心的一句話,她就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暴躁小貓,忍不住爪子一伸,做出攻擊姿態。
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反應,從前即使旁人惡意欺凌,她牙一咬也就忍過了,不會當場展現心中的憤怒,當是天將降大任的修心養性。
可他卻是一道刺目的光,不時映照出她內心的陰暗,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露出本性,控制不住潛藏心底的蠢蠢欲動。
「可我怕你少了我的照拂會枯萎,一朵盛開的牡丹枕若在手上彫零,那就太傷感了。」他不喜歡兩人距離如此遠,長臂伸直一撈,直到種軟的香氣撲鼻方為滿意。
被猛地扯進寬胸中,夏牡丹不悅地伸手將兩人距離勉強隔開。「二少爺這些日子還沒玩夠嗎?是嫌奴婢被你害不夠慘是不是。」
「嘖!嘖!真翻臉了呀!我不是說過一切有我嗎?你窮操心什麼,少爺的用心良苦你怎麼體會不到。」他半真半假的說道,教人猜不透話裡的真意。
她很想謙卑地當他是主子,但是哼聲早一步逸出口中。「二少爺若真有心,就別再把我扯進你和表小姐之間的渾水,誰都看得出她魚與熊掌兩者都想兼得,嫁給大少爺是確保她日後的當家主母之位,富貴榮華唾手可得。
「而你是她的私心,就算她得不到你也絕不允許別人得到,不論是我或是別的女人她都一樣敵視,視為不拔不可的眼中釘。」
她不過倒霉地被他撞見,然後順理成章地成為檔在他面前的箭靶,任人亂箭橫射。
「唉……」他長吁一聲,面色難得地冷肅,但……「不嗚則己,一嗚驚人,我頭一回聽見你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辛苦你了。」
「你……你朽木難雕佛。」她氣得纖指比向他鼻頭,只差沒插入他雙眼。
上官流雲瞭然地一點頭。「我不成佛是為了渡化你呀!人有七情六慾,神佛六根清淨,無悲無喜,我的犧牲你要牢記在心,當以身相報。」
「……二少爺,惹惱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她極力壓抑快要破胸而出的怒意。
他一怔,然後嘴角勾起,滿臉生春地朝她一笑,「因為你發怒的時候最美,滿是紅霞的玉顏嬌艷無比,彷彿那踩著霧河而來的滴世仙子。」他真心說道,微帶噎怒的她,美得令他心神蕩漾。
「你……你混賬。」嬌顫驟地發燙,夏牡丹通紅的臉蛋染上羞慣的顫色。
身為女子,有誰不愛聽羞人的甜言蜜語,幾句窩心的話語就足以令人樂陶陶,腳尖如離地般快飛上天了。
可是她既怒且羞,一方面惱怒他百無禁忌、口無遮攔,見了人千篇一律的油嘴滑舌,把虛情假意說得像真的一樣.,一方面也羞愧自己居然受了他的影響,不自覺地對他上了心。
最是無情情花人,今日他惜花,明日又惜誰呢?心沒定性的情花人總是在尋著另一朵更美的香花。
「說得真是深得我心,他的確是無人能及的大混賬,姑娘罵得真貼切。」早該有人伸張正義,聲討惡行,殘害女子情實在可恨。
突然多了男人醉厚有力的粗聲,乍然一驚的夏牡丹慌亂地退開,臉上殘紅未褪。
「鹽巴子,你話太多了。」兩道帶著殺氣的冷芒一射,威嚇立現。
外號「鹽巴子」的龍一飛爽朗大笑,「不多,不多,話到精髓才夠昧,你這人就是過得太順遂了,需要找個人整治整治。」
「我看你是缺個人暖被窩吧!看在我們是氣味相投的酒肉朋友分上,你看上哪家的好姑娘,我義不容辭地幫你促成好事。」男人吶!總少不了女人,陰陽調和,百病不生。
「是嗎,只要我中意?」他一雙濃眉大眼骨碌碌地轉過來,溜過去的。
黑瞳迅速一沉,上官流雲以身長檔住他目光。「她除外。」
君子不奪人所好。
「可我覺得她很對眼,肯定能替老子我生一窩小龍患。」不僅人美,膽子也夠大,與他行走關外不愁讓人討了便宜。
「可惜兄弟我也瞧她順眼,不忍心她跟著你這個粗漢子日曬雨淋、吹風受寒,瞧瞧這細皮喇肉的,怎受得起狂風暴雨的摧殘。」你少給我胡鬧,我沒空閒陪你瞎轉。上官流雲眼帶銳利,無聲地警告。
玩上癮的龍一飛卻不想放過他,頗為愉悅地對著他身後的一抹淺綠色身影喊話。「姑娘,在下龍一飛,上無二老,下無兄弟子嗣,妻妾全無,為人殷實無欺,是飛龍城鹽商,敢問芳名?」
「飛龍城鹽商?」朝陽玉朝四大城之一……
夏牡丹心裡打了個突,疑慮驟增,她敏銳地感受到一絲不尋常。
「不就家有薄產,賣鹽的小販,『商』字是誇大了,你別真信了他滿口胡言,這人要是老實就不會跟我稱兄道弟了,我們是胭脂樓的座上佳賓,他是飛龍城當地的地頭蛇,相好的姑娘不計其數。」上官流雲笑聲輕揚,煞有其事地說得天花亂墜。
夏牡丹美目一嗔,「奴婢給兩位爺湖壺熱茶,你們好生閒聊風月事。」
帶著三分深意,兩分若有所思,夏牡丹行禮得宜地福福身,藉著湖茶為由,不等主子應允便逕自走開。
其實她心底開始懷疑之前對風流二少的認知是否有誤,若是眼前的龍一飛真的是她所知的那個龍一飛,那麼日後的一方霸主為何與一事無成的富家公子稱兄道弟?
若干年後,龍一飛將是掌控北方商運的龍頭,與飛龍城並稱的飛龍堡舉國皆知,聲威更凌駕於十萬百姓的大城之上。
「鹽巴子,你故意跟我過不去是不,誰准你平白無故撩撥我洗混樓裡的人?」
分明是故意惹是生非、製造事端,讓他沒安寧日好過。
粗礦的大臉笑得開懷。「是你的人,還是你心愛的小花兒呀?」
上官流雲眼神狠厲地一壓他肩膀,「少用你的邪噁心思猜測我和她的私事,你只要心裡有數,別動她一分歪腦筋就是了。」
那朵牡丹花開得嬌美,他不容許有人折了她的快活與自在。
「外傳擁美無數、折花聖手的風流二少這回是栽定了,你的心被朵牡丹花給勾住了。」最難過的是美人關,常使英雄竟折腰。
像是被說中了心事,他冷笑地揚唇說道:「不想要鹽令了嗎?趙小王爺可是急著弄到手。」
誓在必得的趙天鐸可不是好對付的軟怖子,為人自私自利的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連如花似玉的親妹妹都能嫁給行將就木的六十餘歲老頭,好獲得龐大利益。
「哎呀!兄弟,別玩我,我那批私鹽還等看鹽令方能上市,你的一句話會斷了上百家庭生計。」他趕緊求曉,不敢再開半句玩笑。
他的肩胛骨快散了,上官老弟的手勁真式強悍,連習武多年的他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不提鹽市,我要你趕製的雲錦呢?來得及在秋涼時分出貨嗎?」蠶兒吐絲在春分,秋冬二季是大量上等錦綢缺貨的季節。
龍一飛豪氣地拍拍胸捕。「我辦事,你放心,幾間織布行與繡莊日夜趕工,一定能趕得出足夠的數量。」
由經商手腕一流的上官二少在幕後操刀,他們合作的事業版圖己日漸擴張,吃下大半個商市。
「凡事沒有絕對,不要得意忘形,後頭虎視耽耽的趙天鐸一直在伺機而動,等看拉下你。」好友在明處,目標顯著,想陷害他輕而易舉。
「那個盡會耍陰招的免患子,老子總有一天砍了他……」做生意是憑本事,才智不足就回家養孩子,別出來丟人現眼。
「龍一飛。」他聲一冷。
他呵呵地乾笑,搔搔後腦勻。「不過我說你呀!你這事要瞞到什麼時候,沒人知曉你是『雲間距』的當家主事,對你來說有些不公平。」
黑眸深幽的望向遠處,上官流雲不發一語地樹起隨風飄落至手心的梧桐花,輕輕握住,彷彿若有所思。
「幡」指的是直幅長條,高豎店家門口的長形旗幟,而雲字幡以暗藏雲字的雲朵為底色,夭青色幡布為旗幟,高高掛起,隨風飄揚。
這是近幾年才興起的新商號,無人見過雲字幡的東家,僅知它一開始是以綢鍛行起家,慢慢地擴展到米浦、南北貨商行,甚至是賓客雲集的酒樓、旅棧等無所不包的樹立起雲字幡。
有人傳言雲字幡是朱雀城城主揚雲鳳旗下的生意,他名字中有個雲字,八九不離十,放眼朝陽玉朝,也只有他有足夠的財力能夠撐起半片夭,迅速地打響名號,不怕其他商賈魚目混珠,妄想分一杯羹。
但事實上「雲」字是出自上官流雲的雲。
上官流雲十五、六歲時便展現驚人的經商才能,屢屢向其父建言賺了不少銀子,才致使今日的上官府郎如此富麗堂皇、歷久不衰。
可是樹大易招風,人紅易招嫉,他在一次收購茶葉的買賣中幫父親賺進大筆銀兩後,龍心大悅的上官老爺竟得意過了頭,在兩位夫人面前大讚小兒子有天縱之才,並宣稱他足以繼承上官家當家之位。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有兩個親生兒子的老爺子怎會獨厚一子,百年之後還是長子承繼香火,次子輔佐左右。
可偏偏有人聽進心裡了,那一日過去後的第三夜,上官流雲不知誤食了何物,上吐下瀉,腹痛如紋,面色發黑地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