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但是南方瑾出乎她意料的精準,她輕哼一段他便能牢記在心,毫無遺漏的哼給她聽,清清脆脆的童音相當悅耳,叫人情不自禁陶醉其中,跟著愉悅起來。
  「什麼是天才?」受到嘉獎,南方瑾羞澀的一笑。
  「天生具有才能的人,你就是天資聰慧的小神童,日後你再努力點,你那個鼻孔朝天的王爺爹也被你比下去了。」人要有大志向,所謂前人死在沙灘上,後浪仍持續不斷往前湧。
  小神童聽懂了,開心的咧開嘴,「嗯!比下去,以後我給你一座大宅子,比王府還大,你想蓋幾間廚房就蓋幾間廚房,我絕對不會像某個爹一樣小氣,把人家的灶台給拆了。」「真的嗎?」大宅子……很美好的理想,若無意外的話,小瑾兒會變成王爺,然後銀子多多……呃,至少要等二十年以上吧!現任王爺似乎不是短命鬼,等他讓位她都不知黃花得枯幾回了。
  「真的。」他重重地點頭。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南方瑾的神情很是認真。
  「好,拉鉤。」她小指一伸,蔥白水嫩。
  「拉勾。」小細指爽快的勾住。
  「蓋印。」
  「蓋印?」什麼意思。
  見他一臉迷惑,於芊芊笑著將大拇指按向他小拇指,一大一小扒章完畢。
  很稚氣的舉動卻逗樂了兩個人,或許在旁人眼中他倆就是兩個傻的,還拉鉤蓋印呢!
  可是又有何妨呢,他們自得其樂呀!
  別人怎麼想是別人的事,那麼在意別人眼光,日子只怕難過了。
  九月九日,重陽登高。
  在南國也有九月初九菊花節,南國人不登高,只飲酒,挖出去年埋下的菊花酒,佐上類似狀元糕的如意餅,家家戶戶門前插茱黃、拜花神,祈求來年又是秋高氣爽的豐收年。
  以往的南懷齊多半在軍營裡度過菊花節,他無意湊興辦個菊花宴娛樂,他的心思都放在北疆的軍備。
  快入冬了,北方的土地也要結霜了,草木枯萎,牛羊凍死,大雪一下,覆蓋千里,即便北國不動,北疆的七小柄夷狄、犬部、科爾沁等恐會大舉出動搶糧,得預先做防備。
  他想的是遠在邊境的戰事,可是京城內卻是歡騰的舉行慶典,不少官員送上拜帖相邀,有意拉攏,畢竟他手中的兵權令人眼紅,垂涎萬分。
  已經為皇上猜忌的南懷齊自知不為父皇所喜,因此他順應錦心的安排舉行一場家宴,一方面推開有所求的官員,一方面避開和各兄弟有所牽連,以免引發父皇對他的關注。
  既然是家宴,宴會上的賓客自然是南懷齊的親眾和下屬,其中以軍中弟兄居多,以及領有重職的武官,少數是離京前頗有交情的文官和世家子弟,滿廳堂儘是知交。
  文人的馨詩,武將的喝酒聲,七彩舞衣的伶人跳著胡旋舞,笙樂起,笛聲悠揚,鼓聲咚咚,四海昇平。
  「父王,我也要表演。」
  小小的童聲清脆甜軟,在一群大人的粗聲中特別清越,一陣喧鬧聲驟停,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站在椅子上的小小人兒,他的身長還沒一旁拉他的小丫頭高。
  「喲!這是誰呀?眉清目秀的小郎君,五官端正、神采飛揚……咦!怎麼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見過……怪了,一時倒是想不起來……」誰家的俊扮兒?
  「瑾兒,坐下,不許胡鬧。」
  啟蒙不到三天就想鬧騰,這不安分的性子是跟誰學的?南懷齊冷幽黑瞳掃向與男童同桌而坐的「貞靜」女子,那深眸轉黯,微閃了一下。
  他沉聲一出,眾人先瞧瞧他,再看看眉目飛揚的小子,頓時恍然大悟,早年晉王確有一嫡出子嗣,卻從未在任何場合露面,是以大夥兒都快忘了,算算年歲也這般大了,真是虎父無犬子呀!
  在賓客之中,有人露出欣慰眼神,身為晉王的舅父護國侯杜長風、表兄定武將軍杜飛宇、京衛司統領杜飛遙等人,皆為這孩子的靈巧可愛而開懷不已,王爺是後繼有人了。
  基於家醜不可外揚之故,當年晉王妃與外人私通一事被掩蓋下來了,知道的人甚少,還活著的更不出五個。
  「爹,風不知路遙,雨不知霜重,你不給梅綻放的機會,又豈知梅勝雪三分香?」小小身板挺得直直,南方瑾字正腔圓,看似稚氣的臉龐有著翩翩君子的風采與儒秀。
  「好,說得好,風不知路遙,雨不知霜重,這小子的膽識不輸你呀!王爺,你小時還不及他有文采呢!」撫著長髯哈哈大笑的杜長風直歎,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他們這些老頭子都被這個小豆丁傍追老了。
  被大大讚揚一番的南方瑾不無得意,小身體挺得更直了,臉上充滿自信,活似年畫中的小仙童,討喜又惹人憐愛。
  但是畢竟是孩子,沒人撐著挺不起場面,在大伙的笑聲中小有退縮。
  在沒人察覺的時候,他看見一隻柔若無骨的白嫩小手隔著布料在他小腿上畫了只烏龜,差點笑出來的他又勇氣十足,把所有看著他的人當成是綠頭王八,頓時氣勢足得很。
  此景只有目光銳利的南懷齊瞧見,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受,對於一再怪招頻出的於芊芊,多留了幾分心。
  「舅公讚你文采好,你就不許丟人,若是表現差了,你和……你們兩個就給我抄上一年的大藏經。」哼!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他倒要看看他們能有多少長進。
  兩個?什麼意思。
  在場的眾賓客皆不解南懷齊話中之意,你看我、我看你的,頭霧水,私下猜測著「你們」指的是何人。
  唯有身在此局中的於芊芊才聽出他含糊帶過的未竟之語指的是她,她扶著南方瑾小腿肚的纖纖玉指微微輕顫,似星辰的水眸閃著波動,長睫輕輕垂下。
  「那如果我表現好呢,是不是,樣有賞?」小兒郎膽氣不差,純淨無垢的雙眼裡是不服輸的傲氣。
  搓著多年征戰,握槍持劍而突出的手指骨節,南懷齊在沉吟之前看了一眼於芊芊,她默默跟著兒子出來到廳中央,又讓人抬來一張放滿許多水杯的小几。不知道這兩人要做什麼,他且看著好了。
  「優則賞,劣則懲,不准輸不起哭鼻子,我晉王的兒子不做小娘子。」一句「晉王的兒子」,南方瑾的身份不再有任何質疑,鐵錚錚的認定,任何有心人也不得再拿他大做文章。
  倏地捏緊繡帕的錦心卻是臉色難看的咬著牙,她芙蓉一般嬌美的面容在一瞬間顯得猙擰,雖然恢復得很快,但眼底的怨色和狂怒遲遲不散,幾乎叫人察覺。
  「我才不會哭,少瞧不起人。」他很認真的哼了一聲以示不滿,但肖似父親的小鼻子一挺,天真可愛地令人發噱。
  「是呀!少瞧不起人,王爺的賞賜可不能薄,我們都是見證。」愛起哄的風吹柳帶頭說道。
  「對,沒錯,我們是見證人。」有人一開頭,哄笑聲就如波浪,一波起一波落,一波又起,波波相連。
  「見證人、見證人、見證人……」
  男人一喝起酒來就集體發瘋了,平時的道貌岸然、假斯文的外皮一併丟棄,你一句、我一句鬧烘烘的,把原本以聽曲賞樂為主的娛樂節目給丟到一旁,爭著吆喝助陣。
  直到鬧得不像話了,才在南懷齊冷眸一掃的制止下稍稍安靜下來,但這些景象直把頭次公開露面的南方瑾嚇得小心肝發顫。
  在眾人的等待下,一曲歌聲響了起來。
  「……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躺,北風吹,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斷,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幽幽的女聲清唱絕然。
  輕而帶點憂傷的歌聲,勾勒出傷感心事,令眾人心頭染上愁悵……聽著聽著,賓座上的人聲已靜寂,眾人浸yin在剪不斷的憂愁裡,遙想那黃花開,北風蕭蕭……驀地,清婉的歌聲停了。
  在惋惜的歎息聲中,脆如玉玦的聲響輕輕揚起,乍聽之下只是珠玉相擊的清脆聲,再細細品味下去,竟是如幻似夢的天外樂曲,有起伏,有轉折,與剛才的歌聲頗有雷同之處,似乎出自同一首曲譜。
  更令人驚訝的是,清揚的童音柔和動人,玉聲的清脆,男童的澄淨嗓音,意外的融和,宛若玉泉化飛瀑,傾洩而下。
  「……你的淚光,柔弱中帶著傷,慘白的月彎彎,勾往過往,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是誰在閣樓上冰冷的絕望,雨輕輕彈,朱紅色的窗,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唱了一段後,童音中又融入適才清唱的女聲,一字排開的夜光杯、白玉碗、長頸葫蘆觚、青花茶碗、剔紅牡丹紋梅瓶,薄胎打造的瓷器內裝著或多或少、深淺不一的水。
《巧婢上龍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