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沒有永遠的愛情,永遠的愛情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這麼說,是以完全性、不變性、固定性為基礎的
這是偏執的慾望,是誤解
愛情只是像河水一樣,隨時間流逝自然流淌
愛情跟太陽一起存在,移動。
人的愛情早上開始
有白天,自然有黑夜
十幾歲、二十幾歲美輪美奐的華麗色彩
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之後慢慢變為黑白
因為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抗拒自然和生命的規律
總是在不斷變化中
隨著身體的消耗,感情也無奈地揮發
在末日的黑暗中,人醒悟到自己終究是要孤獨死去的
因此,所有愛情都是時間在由死而生的人身上產生的作用
故所有感情都是有效和真實的
即使分離,愛情也已完成,有其價值
常常看星星的人都知道,
愛情終將慢慢消失到黑暗背後
1999年7月7日。
天氣很熱。
下午,太陽像轟炸機一樣掛在天上,往地面上不停地播撒著密密的稻種一樣的陽光,充斥著整個世界,熱氣在瀝青路上滾動。下午兩點左右,雨舒去小區內的超市裡買了一個南瓜和一些袋裝食品,兩手提著購物袋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她避開車輛來往很多、滑旱冰的孩子也很多的空地,沿著公寓側面一步一步慢慢走著。
沿著這條路走到門廳,從門廳走一百七十二步,拐一個九十度的彎,再走一百八十六步,就成功完成這次超市之行了。
突然背後傳來汽車的聲音,近得似乎就貼在自己身後,那輛車突然連續鳴起喇叭來,把雨舒嚇了一跳。
「大嫂!快閃開!……喂,你這個女人,磨磨蹭蹭幹什麼呢!沒聽到嗎,快躲一邊兒去!」
一個年輕男人的粗嗓門就在身後響起,看來是一輛敞蓬跑車。喇叭又響起來了,雨舒慌忙向旁邊躲過去,一下失去平衡,雙腿絆在一起摔倒了。她聽到南瓜碰到地上裂開的聲音以及袋子裡的食品到處亂滾的聲音。
「哎呀!出事故了!」
車經過像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倒了下去的雨舒身邊時,車裡大塊頭的年輕男子瞥了雨舒一眼。
「真倒霉!碰上個瞎子!明明看不見,不在家裡老老實實待著,幹嗎跑出來擋住我們這些忙人的路,該死的!」
聽到這麼無禮的話,雨舒氣得連嘴都合不上了。她聽到跑車在附近的停車場停下了的聲音,猛地站起來,也不在乎撞到什麼了,大步流星地走向車停的地方。那個塊頭大得讓人聯想到暴力組織的年輕男人手裡舉著一件西服,「砰」地關上車門,看著走到自己附近站住了的雨舒。
「幹什麼?」
「你,聽起來年紀不大,什麼時候見過我嗎?居然對我說話不用敬語!你認識我嗎?」
呵!男人露出氣不打一處來的表情,搖了搖頭,撲哧笑了。
「看你是個殘廢,趁我心情還好的時候快點走開,走!」
「你,必須先賠償我的東西,正式跟我道歉才行!」
「哈,都說衰人事多,看來一點兒也沒錯。喂!我要趕快換了衣服出去辦事,你別在這兒囉囉嗦嗦的,快閉嘴吧!」
「道歉!」
「呵!什麼?看來你不長眼睛,恐怕真是該看的都看不見了。仔細瞅瞅,你長得還挺不錯的嘛,胸部挺豐滿的,腿也挺直的,臉蛋也長得不賴,到處都挺漂亮的啊!嗯,就是臭脾氣不怎麼樣啊!」
「對了,我的脾氣就是不怎麼樣,所以,你趕快道歉吧!」
「呵!誇你幾句,你還不知道姓什麼了!」
胖得幾乎看不見脖子了的男人把鍋蓋一樣的大手舉了起來,但又似乎覺得打不下去,把手放下,「噗」地吐了一口唾沫,說道:
「算了!把我惹火了,倒霉的是你!啊!我就道聲歉吧,從前面看,你還真不像個大嫂哪!好吧,小姐,對不起!」
然後他「啪啪」拍了幾下雨舒的肩膀,邁著八字步搖搖晃晃地從她身邊蹭了過去,差點兒把她碰倒。
「喂,小子!想跑嗎?」
「什麼?你說什麼?」
「不是叫你賠償我的損失以後正式道歉的嘛,你這個沒教養的東西!」
「哈哈,臭女人……哎呀,我的血壓都升高了!真是的,不跟你計較吧,你還追著過來找死,給你點兒厲害瞧瞧吧……」
他把手掌高高舉到空中,朝著雨舒走過來,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給雨舒一巴掌了。
雨舒聽著他的聲音,猜測著他的動作,一閃身,腿水平踢了出去。她的腳跟踢在渾身是肉的男人的肚子上,像踢在鬆軟的沙發上一樣,耳邊傳來沉重的東西「冬」地倒在地上的聲音。
有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手裡拿著鐵鍬,在公寓後邊的小花壇裡種著什麼,從一開始他就像看風景一樣站在那裡看著他們。年輕男人滿臉通紅地爬了起來,有點兒不敢相信似的猶豫了一下,抬頭看見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就指著雨舒大聲喊道:
「大叔你也看到了,是那個臭女人先動手踢我的啊!」
那個看起來很瘦弱的男人似乎被年輕男人凶狠的眼神嚇著了,點了點頭。
「對吧!好,現在,你這個臭女人!你死定了!」
男人兇惡地衝上來,伸出厚實的手掌拍向雨舒的臉。
但是,集中全身神經密切注意他的動向的雨舒間不容髮地迅速向側後方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接著果斷地朝男人的臉來了一個快速旋踢。男人一掌劈空之後目瞪口呆地看著雨舒,就聽「啪」的一聲,雨舒的鞋底正中他的下巴。
男人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就雙手捂著嘴在地上打起滾來。這時,公寓的住戶有五六個人圍了過來。聽到男人倒地呻吟的聲音,雨舒這才放鬆了防禦姿勢,正氣凜然地站在當地。
五六個圍過來的人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竊竊私語起來。雨舒的眼珠不轉動,雙眼的黑眼球都蒙著一層白膜,顯然已經被破壞了,肯定是雙目失明的,而且又是個年輕女子,怎麼能把那個渾身肥肉的男人打倒在地呢?真是不可思議。
可能樓上有人報警了,警車鳴著警笛靠近過來。兩名警察接到報警電話的時候明明聽說是一個年輕女孩遭到流氓一樣的男人威脅,處境危險,但來了一看,真實情況卻是滿臉是血的男人捂著嘴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
派出所裡一片混亂。
「我,要起訴她!知道了嗎?我的牙!我的牙掉了四顆!因為那個瘋女人!哎呀,牙床的神經也斷了,現在還又酸又疼,我都快瘋了!」
腦門光禿禿的派出所所長和四名警察的表情彷彿在說:生活中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派出所所長轉向一直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的雨舒:
「真的……是小姐你把他打成那個樣子的嗎?」
「哎,所長!你站在誰的立場上說話啊?明明就是那個瘋女人把我踢成這樣的,不信你問那個來作證的大叔!是她突然先踢我的!明明就是她先開始的!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我覺得她可憐,一下都沒動她,你問問她!」
「你先安靜點兒!小姐,這個男人的話是事實嗎?你似乎已經雙目失明了,真的是那樣嗎?」
雨舒冷冷地轉向坐在自己背後的男人。
「喂,臭小子!像你這樣的人,連我都替你覺得可憐!誰說誰可憐來著?所長!是那個人先挑釁的,也是他先罵我的,我一開始只是想跟他要摔爛了的南瓜錢和要他賠禮道歉而已。」
雨舒臉色蒼白,但依然有條不紊地說明了事情的整個經過。
「呀,瘋女人!這麼說,你那麼磨磨蹭蹭地走,我叫你讓讓路都不行了?」
「喂!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不許喧嘩!」
「所長!您要主持公道啊!我是受害人,我是受害人呀!他媽的!」
男人把一口混著血的痰吐在了派出所的地面上。
就算沒看見事情的經過也猜得到,挑起事端的肯定是這個男人。雙目失明的女孩怎麼會挑起是非呢?可是,這種暴力案件的關鍵是誰首先使用武力,法律判決的結果取決於誰先攻擊對方的。
所長問了問被年輕男人拖來的五十多歲的拿著鐵鍬的男人,說是女孩首先用腳攻擊了對方。
「大叔!您在旁邊看著,這麼說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那個男人分明是衝上來要打我的,不是嗎?」
「喂,臭女人!當時你罵我,我走到你跟前去說理也有錯嗎?大叔是不是?」
那個瘦弱的五十多歲的男人像烏龜一樣縮著脖子,點了點頭。
「臭小子!明明是你先罵我好幾次的!」
「呵!瞧她現在罵人的樣子,肯定沒什麼可懷疑的了吧?所長,警察叔叔們!您聽到她罵人的話了吧?你……今天運氣真不錯,要不是你的眼睛那樣,今天死定了。」
「喂,臭小子!要是我的眼睛能看見的話,死掉的肯定是你!」
「大家瞧瞧!這個狠毒的女人連一句話也不肯輸啊!」
雙手抱胸搖了搖頭的所長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了。
「金巡警!錄口供!」
金巡警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擺好電腦鍵盤。
男人是大學路馬洛尼公園後面胡同裡一家酒館的老闆。要是個有骨氣的男人,被女人打成那樣已經覺得很丟人了,不要說起訴了,肯定像一陣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逕直去醫院自己處理了;這個人顯然只是個仗著自己人高馬大耍威風的小混混。
那個男人一個勁兒喊痛,一個警察遞給他兩片止痛藥,他接過來吞了下去。派出所所長看到這一切,似乎有點兒看不過去,眉頭皺得緊緊的。
「喂,你也去那邊坐下!」
「我為什麼要去?受害人不是我嗎?你睜著眼睛也不知道嗎?我的牙齒!四顆牙齒!沒看見嗎?嗯?」
「那你也得敘述一下事情的經過。」
「他媽的!你們實行性別歧視嗎?對加害我的那個女人畢恭畢敬,對我這個受害者橫眉瞪眼!這怎麼能算是負責公平執法的民眾的拐棍呢!能算嗎?」
哎呀,哪怕你長得瘦小一點也還能說得過去,男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真要有拐棍的話,我非打爛你小子的頭不可!所長的表情彷彿在這麼說。他終於受不了了,抓起香煙盒走出了派出所大門。
金巡警記下雨舒的名字、地址和身份證號,把雨舒敘述的事情經過敲進了電腦裡。雨舒很冷靜,沉著。金巡警看著雨舒的表情,覺得她渾身散發出來的氣質非同尋常。那個厚臉皮的男人短短幾分鐘被雨舒打成那樣,顯然是傲慢地相信自己的個頭和力氣,結果被人擊中了要害。無論誰看也會覺得事件的受害者是雨舒,但從法律上看,加害別人的卻正是雨舒。警察也因此感到擔憂。
法律並不會因為她是女人,不會因為她雙目失明而做出不同的裁決結果。那個男人如果不肯庭外和解的話,女孩肯定會因為故意傷害受到法律的懲罰。可是,就這個女孩耿直的態度來看,也絕對不會向那個男人求饒的。這樣的話,看來得尋求她的家人的幫助來處理這件事了。
「吳雨舒小姐,跟你的家人聯繫一下吧!」
「家人?都不在國內,父母都在外國定居了。」
「噢……是嗎?那……也沒有兄弟姐妹嗎?」
「是的,我是獨生女兒。」
「近親呢?」
雨舒搖了搖頭。
「那,朋友的電話也行。」
「不用了,我不想那麼做,您只管處理吧。」
「別這樣,還是跟那個人庭外和解吧,這樣好一點兒。我們也會從中周旋的,其他的事我們都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不用了,我絲毫沒有向那個人求饒的心思,他應該向我道歉才是真的。」
看到雨舒的態度這麼堅決,金巡警覺得事情很難辦,苦惱地抽出一支煙來。真急人啊,如果不好好處理,眼前這個年紀輕輕雙目失明的女孩就會變成有前科的人,或許還會被判刑。
這時,雨舒牛仔褲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啊,永泰……嗯,我現在說話不方便,待會兒給你打過去。」
雨舒又把手機插進了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裡。
「吳雨舒小姐,是你的男朋友吧?」
「……」
「那人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
「小姐!你這樣的話事情會越來越糟的,所長剛才也從外面打來電話,要我們盡量達成庭外和解。小姐,這可能會毀掉你的未來!所以……對不起!」
不知什麼時候轉到雨舒身後的金巡警身手敏捷地從她口袋裡抓出她的手機,打開了機蓋。
「大叔!這是幹什麼?別這樣!」
「這個嘛,我也知道不太禮貌,可是沒辦法啊!」
為了不被雨舒追上,金巡警乾脆跑到了派出所外面很遠的地方,打開通話記錄裡的已接電話,摁下了剛才打進來的電話的重撥鍵。
「喂!……對,這裡是明倫洞第二派出所,我是巡警金翰洙。您認識吳雨舒小姐吧?……對,出事了,您最好現在趕過來……哦,您在驪州啊,現在馬上出發?好,謝謝!請快點兒來!」
這件事情成了雨舒離開漢城的契機,因為永泰根據情況判斷,認為就算是待在小區裡也有大人開的車和孩子們玩的滑板,無論如何對雨舒來說都是危險的,於是建議雨舒到世宗天文台附近來住,沒有汽車,面前就是蟾江,風景秀麗。
事情最終達成了庭外和解,花了五百萬元韓幣,永泰連著三天追著那個男人的執著勁頭起了很大作用,派出所的警察們也幫了非常大的忙。那個男人本來漫天要價,提出四顆牙齒要四千萬元韓幣,但警察們抓住了他的弱點,管轄他的酒館的派出所找出了酒館的不合規章之處,說要勒令他停業一個月,結果他只好接受了五百萬的條件。
那個男人一邊把錢揣進口袋裡,一邊氣勢洶洶地對永泰說:
「告訴那個女人以後小心點兒,要是一不小心被我看見了,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7月18日,雨舒跟南希一起叫了輛搬家公司的箱式小貨車。公寓留給南希住了,南希還繼續以一貫的方式經營「靜謐」咖啡館,雨舒光把公寓裡自己需要的東西帶走了。
她要搬去的地方是曾經跟章導演和永泰一起喝過酒的蟾江邊,永泰打電話來告訴她說已經租下了獨門獨戶的那所房子,現在他正在那裡等著雨舒。
雨舒跟南希交待了幾句,兩個人握了握手,雨舒爬到貨車前排司機旁邊的位子上坐下。
「大叔!走吧!」
車開動了,雨舒緊緊咬住嘴唇,在心裡自言自語道:
「也不一定是壞事啊,畢竟我是去永泰所在的地方,住在離他很近的地方,這也很不錯啊!
「可是,漢城!此時此刻,我怎麼可能沒有話跟你說呢?我不在的日子裡,你要好好待著,我暫時離開,但總有一天會回來的。現在……雖然可以說是被趕走的,但不遠的將來,我要重新進城來,把你泡飯吃掉!那時,我要征服你,所以,你做好準備啊!
「漢城!不要忘記我,吳雨舒!
「一定會回來的!等著瞧吧!哪怕就是為了把你做成泡菜湯,就著飯吃掉,我也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