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像脫脂棉一樣的時間擦拭割離你之後留下的傷口
分離如同刀切的斷面般無情,卻有不同凡響的美
你的微笑和聲音就是傷痕的紋路,呈現出血色花紋,美麗非凡
記憶和回憶帶來的一切都是痛苦的,把唇印於傷痕之上
如果連這痛苦都沒有,從你身上割離後該是多麼空虛無望啊
惟有這疼痛才能令我逐漸痊癒,慢慢把你當做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整晚,我纏著星光的繃帶
「斯薇!」
「……哎?」
「你成了明星就變懶了是不是?嗯!昨天連練習也沒來,樸經紀人,這孩子是不是這樣的?」
「哎呀哎呀,不是的,老師!昨天去參加活動的路上吃了紫菜包飯,結果消化不好,從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難受死了!」
「哦!瞧你這孩子,現在是說你一句你就頂十句啊,還嘟著嘴。斯薇小姐,好長時間不見,你真的長進了不少啊!」
斯薇走進錄音間的玻璃牆對面之後,她的經紀人抓著雨舒的椅背,皺著眉頭說:
「哎呀,吳室長!真是一言難盡啊,最近我因為這孩子,每天要吃一大袋胃藥呢。她覺得自己已經翅膀硬了,發起脾氣來,連我們董事長也拿她沒辦法呢,動不動就說要回美國去。每次火冒三丈,可是不得不忍著,所以胃就首先遭殃了,胃酸過多,出現潰瘍,都快穿孔了!」
吳雨舒看著寒心地搖著頭的經紀人,微笑著點了點頭,拿起斯薇新歌的樂譜。
這是2000年7月22日,在漢城漢南洞的B·D音樂工作室,下午四點左右。
雨舒戴著淺顏色的太陽鏡,太陽鏡跟她的臉非常合適,襯托出幹練的氣質。她神定氣閒地看著錄音室玻璃牆那邊站在麥克風前面的斯薇,斯薇穿著短短的熱褲、無袖鑲金圖案的上衣和靴子狀的白色涼鞋。
雨舒已經完全恢復了從前的樣子,像以前那樣穿著有破洞的牛仔褲,上衣是黑色的皮夾克,耳朵上戴著四個耳環,脖子上掛著九個裝飾叮叮噹噹的項鏈,胳膊上戴著三隻手鐲,嘴唇塗成草綠色,重新打回商業音樂圈。
從驪州蟾江邊收拾東西回到漢城是2000年2月26日。
在漢城明倫洞的公寓裡放下家當,打了幾個電話,休息了三天。因為她脫穎而出的能力和感覺,大眾商業音樂界的有關人士如饑似渴地想得到她,甚至到她的家裡來說服她。
3月2日,雨舒回到了商業音樂的製作現場。
3月3日,她回歸商業音樂還不到一天,就製造了一大事件,被稱為「陽曆三月三的伏」。那天,她去找了自己雙目失明時對自己態度最惡劣、最卑鄙的經紀人,那個男人不肯道歉,始終狡猾地笑著避重就輕地跟她周旋。
「我也知道吳室長你的名聲,聽說你有一手,可是,我不能道歉!想當年我也在道上混過啊,想讓我對一無所有的你低頭?好吧,我也好長時間沒活動了,咱們就比畫比畫吧!」那個經紀人趾高氣揚地說。
那天,那個以不計手段、卑鄙無恥出名的經紀人被雨舒結結實實地教訓了一頓。他朝著雨舒胡亂揮舞肉嘟嘟的拳頭,但一次也沒打中,自己反而像個沙袋一樣被雨舒敏捷的踢腿屢屢踢中。
那個男人住了兩個星期的院。
雖然他叫囂著要起訴,但他所在公司的董事長把這件事壓了下去,因為考慮到以後可能有用得著雨舒的地方,而且自己的部下被一個女人狠狠教訓了一頓的事如果在演藝界傳開了,對自己的公司一點兒好處也沒有。
那個經紀人最終因為這一事件被迫離開了演藝圈。他被打斷了三根肋骨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已經不脛而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抬不起頭見人了。
雨舒的回歸就這樣昭示天下了。
雨舒決定不再去想一夜之間消失了的自己的G·M工作室。儘管她已經掌握了足夠的技能,憑她現在的能力和努力,能使自己的事業像雨後春筍一樣迅速發展起來,但她還是決定不直接設立公司,而是作為自由工作者,享受最高等級的待遇。
在客戶方面,決定不採用原來把自己作曲的歌跟多個歌手聯繫起來或跟多個製作公司、經紀公司同時簽約的方式,只接了兩件工作:一件是對廣告音樂獨具慧眼的廣告業界響噹噹的C廣告公司的業務,另一件是在評價了各公司董事長的為人和待遇之後選定了綜合娛樂公司J-Star,負責為他們包裝兩名歌手,其中一名就是以前雨舒負責過的斯薇。這孩子不知是運氣好還是有潛藏的氣質,很短的時間內就贏得了極旺的人氣和大筆的金錢,超出了公司的預期。
公司正在為斯薇準備符合她的音色的冬季唱片,雨舒是總負責人。斯薇出名之後,學會了擺譜兒,這還不算什麼,但最近索性找出各種理由,隨時逃掉練習。
而下個週末,最晚再下個周初就要開始正式錄音了。
「嗨!傲慢的斯薇,準備好了嗎?」
帶著耳機、拿著樂譜的斯薇噘著嘴站在麥克風前。
「嗯……」
斯薇不怕董事長,卻怕吳室長。
大部分為她設計形象和化妝的姐姐,尤其是男人,只要她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笑一笑,或者晃晃身體撒撒嬌,肯定就會拿她沒辦法說「那就那麼辦吧」,但這在吳室長面前卻一點兒效果都沒有。
坐在複雜的音響機器前的雨舒把麥克風拿到自己嘴邊。
「斯薇!別的歌你都消化得差不多了,但最重要的主打歌的味道你還沒唱出來,《說反話》這首歌你要是唱好了,馬上就可以出去玩,我跟樸經紀人說說,晚上允許你去約會。」
「真的嗎?真的嗎,老師?」
「當然了。好,準備好了嗎?前奏開始!聽好了!」
「是!」
斯薇露出可愛的表情,跟著節奏晃動著身體,膝蓋一屈一伸,纖瘦的胳膊前後擺動著,伴隨著音樂輕快地唱了起來。
雨舒先是說「對,對!」,突然皺著眉頭轉向樂譜,示意伴奏停下來。玻璃牆那邊的少女悠然自得地唱完一節,手放在脖子後面等間奏過去,卻聽到音樂突然停了下來,於是一臉哭相地問雨舒:「哎呀!老師!怎麼了?唱得挺好的嘛!」
「是啊,唱得不錯,不錯!可是,看著歌詞!從『你討厭!討厭!討厭死了!』開始的吧?題目是什麼啊?是『說反話』吧,這首歌是反著說你的心思的呀,這樣,歌詞的原意就是『愛你!愛你!愛死你了!』了,嗯?是不是?」
「是……是的……」
「可是,剛才你從一開始就太嬌聲嬌氣了。應該用真的很討厭的語氣開始,這樣結尾處猛地亮出愛情的牌,才顯得有味道啊。你不知道出其不意的反轉手法嗎?就算不看錄像,新上映的電影你不是一部也不落的嗎?」
「哼……」
「哦呵!不知不覺就露出你的惡劣態度了啊!要不要我捲起袖子進去瞧瞧?」
「不用了,不用,千萬別進來。嗯!再試一次唄!但今天最多只練二十次,哎呀!我有一個特別重要的約會。」
「所以你最好自己努力早點兒結束!知道了嗎?準備好了!開始!」
雨舒對坐在旁邊的音樂師做了個手勢,於是小提琴和大提琴接連響起的前奏就送到了玻璃牆的那邊。
《說反話》這首歌是雨舒在驪州蟾江邊生活的時候作的,當時記在自己腦中和錄音機裡的五線譜,後來寫到了樂譜上。那段時間,她只跟永泰一個人見面,跟他說話,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騎自行車,所以在這首歌中有雨舒自己和永泰的影子。當然歌詞重新修改了幾次,以適應十幾歲的孩子的欣賞品位。
離開那個地方已經快半年了。
那天,在蟾江邊的房子裡收拾好行李放到搬家公司的箱式小貨車上之後,永泰點了一支煙,任白濛濛的煙霧罩住自己的臉。
他對雨舒說:「別再回來住了!」
「什麼?你是說要順便把我們的關係徹底結束掉嗎?」
「你又找茬了。」
「你的語氣明明是那樣的嘛!你要是以為自己可以把我一腳踢開,那就錯了,太不瞭解情況了,等著吧!等到我願意踢開你的時候!」
「哎呀,真是的,等就等吧。可是,要是我實在想念你說話的語氣怎麼辦?別的都很容易忘記,可是你這霸氣的語氣恐怕會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中。」
「呵呵……這種表達愛情的方式很濃烈啊!」
雨舒瞥了一眼蟾江,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
「我會來玩的,你也有空到漢城來啊!」
「別來得太勤了!這段時間因為你和我的緋聞,我不知道被天文台的人折磨得多苦呢!這種心情,你肯定體會不到。」
「哦呵!是嗎?那我們乾脆一年見一次面吧,七月初七的晚上!」
「牛郎和織女,好啊!」
永泰把煙扔到地上踩滅了,瞥了一眼司機,把手伸向雨舒。
「像凱旋將軍一樣回去吧,就算漢城有人說什麼地方來了個村姑,也不要洩氣!」
「當然!」
雨舒握住他的手搖晃著,眼睛盯著他的臉。
一看到他還蒙著眼罩的左眼,心裡就感到一陣刺痛。開始裝了人造角膜,但由於眼睛發炎,只好把整個眼球都摘除,裝上了玻璃眼。對於永泰的這種痛苦自己還能說什麼呢?每每想起,都覺得是自己的錯,悲傷得不能自已。
永泰在漢城漢江邊的綜合醫院住了兩個多月院,那段時間,雨舒一個人回到蟾江邊等他。
永泰認為對眼睛恢復來說,蟾江邊清新的空氣比漢城污濁的空氣好百倍,因而極力逼迫雨舒先回來,其實是不希望雨舒待在自己身邊費心。
雨舒在蟾江邊獨自等著永泰回來,多少個夜晚,一個人抱著膝蓋失聲痛哭,這些回憶都埋在了那個地方和雨舒心中。雨舒其實也可以待在漢城的公寓裡,但她還是回到了蟾江邊,除了因為空氣清新之外,也因為只有這裡才是等待永泰的惟一的地方。
12月28日,雨舒在驪州織完了永泰的背心。
第二天,她坐著管理科長的車去看永泰,把禮物交給了他。
他先是露出無限感慨的表情,慨歎一聲:「終於!」然後滿面笑容地當即穿上在原地轉了幾圈,用手掌拍拍胸口。
「怎麼樣?」
「不錯啊……」
「果然很合身,謝謝,真的!」
「比起永泰你給我的禮物,這是不是太微不足道了?」
「沒有,我覺得很公平。」
公平?居然說公平!用眼睛和背心交換!
雨舒沉默不語的時候,他穿著背心照著鏡子,興奮得像個孩子。
「背心果然還是手織的最棒啊!胸口更暖和了!是不是?江科長!」
始終笑瞇瞇地看著他們的管理科長點了點頭,看了看手錶。
「對了!科長回去還有事呢,您先回去吧……」
「別,雨舒你也一起走吧!」
「我可以坐高速汽車走。」
「還是一起走吧,那樣太累了。」
「我都說沒關係了。」
「聽我的吧,我心情好才能好得快呀!」
「……嗯,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一月中旬差不多了吧,再過兩三個星期。」
但永泰比自己預料的遲了大概三個星期,直到2月8日才帶著憔悴但無比平和的表情從漢城回到了驪州。
他叼著一支煙,像極了《彼得·潘》裡的獨眼船長,砰砰地敲響了蟾江邊雨舒的房門。
從那天起到二月末,永泰和雨舒一起在那所房子裡生活了二十幾天。夜裡,他睡著之後,雨舒就伸出手去,用顫抖的手指輕拂著他的左眼和臉頰,無聲地嚥下淚水。
他們同居的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是他們的幸福時光。
各自用一隻眼睛彼此對視,每天早上一起看可馬山上的金色朝霞,看籠罩著蟾江的水霧,看那水霧四處瀰漫籠罩整個大地。
雨舒經常去世宗天文台,通過永泰給她調好的天文望遠鏡跟他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她看到了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等太陽系的行星,看到了巨大的紅色的橢圓形銀河、螺旋形銀河,還有形成數十個星座的許多星星。尤其是被甲烷冰覆蓋的冥王星和冥王星的衛星冥衛一(Charon)的樣子美極了,像是把月牙翻了個身,把另一個月牙放在它背上一樣。
二月快結束的時候,永泰要雨舒回漢城去迎接春天,硬推著她的後背,把她送回了漢城。
剛來蟾江邊的時候,雨舒面前惟有一片漆黑的世界,她雖然一直咬牙堅持,但心裡充滿了難以忍受的絕望。但是,現在就要離開蟾江了,她已經回歸到美麗的五彩世界。
這都是一個男人的功勞,是從來沒有表露出絲毫埋怨的叫永泰的那個男人的功勞。
能說什麼話呢?感謝?感激?愛你?報恩?愛你到死?永遠愛你?我們結婚吧?
不!不!所有的這一切都不足以表達出雨舒的感情,都不恰當,不合適。
對雨舒和永泰來說,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握手,彼此看一眼,這就足夠了。兩個人都明白,真正重要和珍貴的東西不是言語所能表達的。
像從前一樣,在各自的位置上誠實而勤奮地工作,跟周圍的人和睦快樂地相處,思念的時候打個電話,或者像順路經過一樣見個面,一起度過一晚,這是永泰和雨舒在現實中能夠承擔得起的最大限度了。
永泰沒有對雨舒提出任何要求。
雖然曾經開玩笑一樣地說過「我們一起生活吧」,但從來沒有提到結婚的事。結婚必須建立在現實基礎上。雨舒的工作地點是漢城,而永泰的工作地點是驪州山間。雨舒最多能在驪州再待一個季節或一年左右,但要她在驪州蟾江邊洗衣做飯度過餘生,就太過分了。永泰也一樣,要一個熱愛星星的男人為了跟一個女人住在一起,就回到漢城去找工作,也是不可能的。
永泰和樸欣妮分手的直接原因不也是因為這個問題嗎?
要想婚後在一個房子裡生活,在一張飯桌上吃飯,蓋著同一張被子睡覺,兩個人當中必然有一個要放棄自己的事業,必須把自己的人生之路、自己的工作和熱情全部拋掉,但稀里糊塗的工作和生活對他們兩個人的性情來說都是無論如何也不合適的。
永泰和雨舒都不願意向對方提出這樣不合理的要求。他們還足夠年輕,以後要做的事情、必須做的事情還很多,他們對於以戀人的身份在一起充滿信心。
因此,他們沒有說太多話,只是握了一下手,緊緊抱住對方,瞅了個空子,躲開坐在駕駛席上的司機的目光吻了一下,就這樣,金永泰和吳雨舒就為在蟾江邊上發生的事情和時光畫了個句號。
「永泰,好好吃飯!」
「好!你工作別太累了,一定要記住!」
「知道了。照顧好自己!再見!到了以後給你電話。」
「走好!再見!」
載著雨舒的家當的車沿著蟾江邊慢慢遠去,越來越小。
雨舒是1999年7月18日從漢城來驪州的,回漢城的日子是2000年2月26日,在蟾江邊待了八個月。
她左眼失明是1999年2月28日,接受角膜手術第一次隱隱約約看到東西是同年的12月17日,完全被黑暗包圍的時間不到十個月。
……!
看著載著雨舒的車越走越遠,消失在視線之外,永泰點起一支煙,在雨舒曾經生活過的房子門口呆呆地坐著。
在這所房子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呢?在蟾江裡發生過什麼事?在蟾江邊騎自行車的路上……還有大地被茫茫白雪覆蓋的那天,在雪白而莊嚴的原野上發生過……什麼事?啊……跟雨舒在一起時那些不計其數像樹葉、像水流一樣的畫面!
突然!他捏著煙蒂的手發起抖來。
不是因為雨舒奪了自己一隻眼睛逃回漢城去了,而是因為看到他們一起騎過的自行車靠在牆上,似乎在哭泣,如同一隻失去了主人的狗一樣,那曾經閃耀著光芒的伴二人散步的王子露出嶙峋瘦骨正在哭泣。
自行車!不帶走嗎?嗯,留著永泰你騎吧,想我的時候騎吧!別一個人騎得太遠回不來了就行。
永泰瘋了似的騎著自行車沿著跟雨舒一起騎過的蟾江邊飛奔起來,繞過山梁,到了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停好車,一個人像幽靈一樣飄進蘆葦叢裡,剎那間,短促的哭聲從他的喉嚨裡爆發出來。
他連忙用手掌堵住了嘴。
難道用手掌能擋得住從他胸中奔湧而出的激流嗎?他獨自一個人沿著彎彎曲曲的田埂路走著走著,突然仰天大哭起來,路也走得搖搖晃晃的。他停下腳步,把頭埋在胸前嗚咽著,接著號啕大哭起來。因為思念雨舒,因為害怕,因為雨舒現在不在這裡。
他站在空曠原野的中央,轉過身來。
蟾江邊上已經沒有了雨舒的身影,她不住在這裡了,她回漢城了。
「你連手指也別想動一下!」
想起第一次在雨舒屋裡睡覺時雨舒警告的聲音和嚴肅的表情,想起總是像狼一樣撲過來的雨舒但最終獻上的是甜蜜的深吻。自己工作辛苦或不如意時來到這裡,總是把自己的頭抱在懷裡的雨舒,把自己藏起來脫離這個世界的雨舒。下雨的日子裡撐著雨傘等自己到來,聽著蟾江水流的聲音如同聽到自己內心情感激流、默默站在那裡的雨舒。悲傷的時候、痛苦的時候,不停地踢打著沙袋的雨舒。在跑步機上跑得全身被汗濕透了時發出急促喘息聲的雨舒。雖然行動不分青紅皂白,但無意間顯露出心靈深處純粹溫柔的雨舒。用像花瓣一樣柔軟的舌為他添去因悲傷和恐懼而憔悴的臉上的淚珠的雨舒。自己說沒有食慾的時候威脅自己不吃就要挨打,什麼都看不見卻為自己做好煎雞蛋的雨舒……
雨舒……雨舒現在已經不在蟾江邊了,這一事實令瘋狂的悲傷和狂暴的恐懼佔領了永泰的身體,令他全身發抖。
於是,他像孩子一樣,又一次像孩子一樣不停地沿著望不見盡頭的田埂走了下去,想著那遠處青蔥的松樹林,一邊走一邊號啕大哭著。他的哭泣,一旦爆發出來,就像風暴一樣迅猛,像雷雨一樣激烈。想起曾經跟雨舒一起在世宗天文台大哭過一次,但現在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一邊走著一邊捶胸頓足地哭著。
因為思念雨舒,因為太想見到雨舒了。
雨舒坐在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搬家公司的車上,臉轉向車窗,太陽鏡後面的眼睛無聲地流著淚。
人啊……人啊……人啊……
瘋狂地想見獨自留在江邊的他。
到達漢城明倫洞的公寓之後,雨舒的臉上也像淋了一場暴雨一樣濕透了。
光!
B·D工作室的門被一隻怒氣衝天的手從外面甩上了,這時已經是下午七點之後了,雨舒剛把陰沉著臉甚至開始發脾氣了的斯薇放走了。
她拿起了辦公室的電話。
「在做什麼呢?」
「捉了些鱖魚,正在煮湯呢。」
夏天,蟾江上游小溪清涼的水裡有著很多土生土長的鱖魚,男人們經常戴著水鏡,雙手拿著魚網下水捕魚。只要把頭埋在水裡,看到悠然自得地游著的鱖魚後飛快地用魚網罩住它就行了。兩個男人在水裡追逐鱖魚,不用一個小時就能裝滿一小桶。
「跟誰一起?」
「跟無所事事整天看星星的人一起!」
永泰說的是天文台的人。
「啊,肯定很好吃啊!有燒酒嗎?」
「一個人只能喝一杯,今天晚上預約的團體和個人很多。怎麼樣,你的工作?」
「工作很多呀,不過,要是少了,恐怕更難過。對了,永泰,下周你來不來?」
「你這個人真是的,誰渴了誰挖井才對啊。」
「呵!瞧你說的,你覺得這麼說成立嗎?我難道看起來像渴得不得了的小鹿那樣的女人嗎?嗯?」
「是啊!」
雨舒緊緊咬了一下嘴唇,嘴角露出微笑,換了一種聲音,溫柔得賽過天上月色。
「……郎君!」
「嗯?什麼?」
「郎君好狠心啊!上月來過漢陽一次,此後便如千里飛鴻般蹤跡全無,怎能如此薄情!嗚嗚!」
「啊,已過了這麼久了嗎?真伊!時光荏苒,快如流水啊!」
「小女黃真伊,懷抱珈耶琴追隨秀美月色一步跨到郎君身邊如何?」
「哦呵!不可,萬萬不可!我不願聽那漢陽文人騷客的曲子,加之今日當真公務繁忙。」
「如許忙碌,都是因為這漫漫長夜的星空嗎?小女思念郎君,黃真伊無比思念郎君您啊!嗚嗚嗚嗚!」
「哦,真伊如此思慕,感激之情無以言表!真伊,權且取針一枚,刺股忍受,日後我當察看證據。」
「嗚嗚!狠心的郎君!今夜果真不行,下周同小女共赴海邊如何?至今不曾同往觀海,願與郎君碧波泛舟,盡日深陷郎君懷中,如游魚般在郎君廣闊的胸懷裡遊玩。」
「哦!其情也感人!長歎一聲,下周恐也難以脫身,歌也好,舞也好,真伊只能自行消受了。」
「哎呀!哼!」
雨舒的聲音又突然變了。
「黃真伊……莫怪我無情,風流郎君本來便如天上的浮雲,哈哈哈……」
「呀!打住!就此打住!」
「哈哈哈!」
「哈!越想我越生氣,你聽到我戴皮手套的聲音了嗎?」
「知道,還知道你雙手握著皮鞭呢。」
「呵!簡直把我當成虐待狂了!」
「你不知道我是受虐狂類型的人嗎?」
「嗯……好吧,看來你已經上癮了。好,那就等著吧,我很快就帶著工具和武器去你那兒,這個週末!」
「呵!什麼?」
雨舒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陰森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冷冷說道:
「鱖魚一定要多吃點兒!為了能挺得住,還是多吃點兒好!這次非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