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聲點兒。小子!告訴你,一看到中隊長的帽簷或聽到他的腳步聲馬上叫醒我!」
「明白!」
「叫你小點聲!小子,你是石頭腦袋嗎?嗯?再那麼大聲就會吃到神不知鬼不覺飛過來的槍子兒。」
「是,我馬上改。」
「還有……你……不要隨便開槍,也不要發照明彈,反正……不管有什麼事,先把我叫醒。」於班長的聲音聽起來已是睡意朦朧。
「明白。」
之後於班長就變得安靜了,一會兒便傳出輕微的鼾聲。在不光手腳凍住,連嘴唇、臉和眼球都凍住了的酷寒中也能進入夢鄉,得挨到上等兵末期才行。兩個星期前的一天夜裡,過了子時很久,大概凌晨兩點的時候,D23哨所附近一陣騷亂,一個一等兵說他明明白白聽到在漆黑的非武裝地帶裡發出人撥開草叢的聲音。
在這裡,常常有人進入非武裝地帶。如果像訓練中學到的那樣按照交戰守則規定的姿勢站崗,就不會遭到襲擊。一年前D區哨所裡有兩個哨兵遇襲身亡,是因為他們兩個人都打了盹兒。這是在休戰的狀態下進行的秘密對抗,是國民和輿論機關所不瞭解的。如果被襲擊了,就會被認為是玩忽職守,是韓國軍隊軍紀鬆懈的結果,是奇恥大辱。一旦發生了那種事件,立刻就得上報國防部軍情室,但死亡的軍人會被當作事故死亡或自殺處理,通知家人帶走屍體。
因此,緊盯著籠罩在一片漆黑中的非武裝地帶的哨兵們是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中度過每一分每一秒的。正是因為精神高度緊張,守備D23哨所的那個一等兵才會一聽到草叢裡傳出聲音就摁下按鈕,發射了炮彈。這種炮彈以哨所為中心,設置在三個方向,能把前方45度角內的一切毀個精光。那天,野戰中隊立即進入非常狀態,幾十發照明彈升到空中,驅走了黑暗。
查驗之後才知道,原來那是一頭野豬,幾百公斤重的野豬化為碎片四處紛飛。喂!臭小子,你連人和野豬都分不清嗎?
之後一個星期,六十幾名中隊成員因為這頭野豬而輪流遭受了各種體罰。在這荷槍實彈的最前方,對士兵的要求十分苛刻,因為哪怕有一點兒鬆懈,都可能出現性命攸關的事故。
黑暗中傳來漢灘江的水聲和似乎要吹斷樹枝的尖銳的風聲。哨所漆成了黑色,奇朔的臉也偽裝成了黑色,整個D31哨所與黑夜完全融為一體,奇朔握著冰冷的金屬做成的M16的手也隱沒在黑暗中。四處瀰漫著無邊無際的讓人不由自主呼吸急促的沉寂,惟一的聲音是呼呼掠過空中的風聲。
奇朔抬起戴手套的手掩住嘴咳嗽的時候,掛在他身上的手電筒晃動起來。他很想打開電筒,看看皮夾裡茵寧的笑容,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打開手電筒或使用打火機、火柴以及抽煙,都不只是軍紀鬆懈的問題了,簡直是拿生命開玩笑。那樣做就等於向潛伏在冷冷的黑暗中的敵人宣告了自己的位置,隨時都可能有一顆子彈飛向紅紅的火光。如果被中隊長發現了,至少會被軍靴踢上幾百下,被老兵們打得鼻青臉腫,甚至被關禁閉。
雖然已經是4月份了,但大地還是一片冰天雪地,寒冷像冰錐一樣刺得哨兵們全身疼痛。這裡幾乎是沒有春秋季的,一年裡冬天佔去了八個月,夜間站崗的士兵直到五月底還得穿上厚厚的絨衣。真正說起來,鐵絲網附近的士兵們的最大敵人並不是敵人的軍隊,而是把一切都冰封起來的嚴寒。握著槍在嚴寒中奮力支撐的士兵緊盯的不是入侵的敵人,而是自己。每一個瞬間都在咬牙跟自己激烈鬥爭,李奇朔感覺自己的腳趾快凍掉了,牙關格格發抖,但還是咬牙堅持,一絲不苟地伴著於班長的呼嚕聲守衛在崗位上。
現在這個時節,花應該已經從半島的南端開始漸次北上了吧?濟州島上,紅色、黃色、白色的花應該開遍融化在陽光中的大地了吧?但拉著鐵絲網的這個地方,連一星半點的綠色也沒有,依然是嚴冬的天下。
奇朔抬頭看著原始森林上空閃爍著的大大小小的星星,星光又冷又熱,像粉末一樣落進他的眼睛裡,閃著銀光,融化成了水汽。
自己一到部隊放下背包就趴在床上寫的那封信,茵寧收到了嗎?明天運生活用品來的軍用卡車裡會不會有她寄來的信?奇朔不停地呼出白色的氣,無聲地把一個人的名字刻到空中。
茵寧啊!你現在過得好嗎?想你,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