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旅途上,有些時候,彷彿熊熊火光突然點亮,整個世界一片光明。比如呼喚愛人的時候,自己的心就先化作繞指柔,喜悅瞬間充溢胸膛。一個人之所以思念另一個人,似乎是因為他時刻都在等待另一個人呼喚他的名字。當你呼喚愛人的名字時,你的嘴角就禁不住微微牽動,綻放花一般香氣四溢的笑容。
「哎呀,太棒了!簡直叫人想不通,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地方?」
貞美大聲歡呼起來。
「是嗎?我也覺得神清氣爽,頭腦清楚。」
「哈哈,當然神清氣爽了。」
傍晚時分,剛過7點,白天和黑夜中間夾著一層薄薄的紙,正一點一點交換彼此的顏色,喻寧和貞美的車抵達了安仁海邊山坡上新裝修好的房子。
安仁是個有一百多戶人家的小村莊。從這裡沿海邊風景秀美的大路駕車5分鐘,就能到達正東津——看日出的專線火車的終點站,那裡還有一條濱海鐵路,作為電視劇《沙漏》的拍攝地而聞名全國。
來時,車子繞過安仁村,朝海邊開去,翻過一個山坡,順著平緩的盤山路繞行五六分鐘,民居全部消失了,眼前出現一條跟溪谷平行的狹窄的坡路。車一開上那條路,坡頂上那所麻櫟和槲櫟掩映下的房子就映入眼簾。
赤褐色的屋頂、下連壁爐的四方形紅磚煙囪、粉刷成白色的牆壁、裝著接水管的銀色屋簷、像畫框一樣帶窗台的米色窗戶和櫟木做的大門,構成一座像工藝品一樣漂亮的小房。院子裡鋪著草坪,還有一個用天然石塊壘成的小噴泉。剛才貞美就是在這院子裡大聲歡呼的。
其實後面還有更加令人讚歎的景色:車一拐進前院,蔚藍的大海猛地跳到眼前,波濤萬頃,茫茫無際,鬱鬱蔥蔥的樹木扎根在海岸的峭壁上,像起跳瞬間的跳水運動員。
「真是不可思議!你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是我們學校一位助教外婆家的,已經閒置好幾年了,我一聽說,就趕忙拿出一大筆錢買了下來。房子倒也罷了,這麼好的海景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喻寧推著彎成月牙形的輪床走到大門前,打開門。
「就這麼進去嗎?裡面沒有床嗎?」
「床?有啊。怎麼了?」
「今天喬遷新居,你是不是該抱我進去啊?你呀,真沒情調!」
「哎呀!以前看電影的時候,我也想過要照樣來一次,可是,看一百遍又有什麼用,事到臨頭還是想不起來,幸虧你提醒。」
喻寧抱起笑瞇瞇的貞美。
「重嗎?」
「不重,剛剛好。多少得有點兒重量,抱起來心裡才有成就感啊!」
「就當是舉重練習吧,鍛煉身體。」
用胳膊抱著他的脖子姿勢才好看,現在我雙臂下垂,看起來像個戰死者吧?
「幸好你不胖。」
喻寧抱著貞美走進屋,打開電燈開關,屋子裡積存的黑暗呼的一下消失了。
屋裡看上去潔淨、溫馨。
「太棒了!喻寧,你花了不少精力吧?」
「以後我再給你蓋所更漂亮的。」
他把貞美放在垂著布簾的玻璃牆前的雙人床上,這張床床墊很軟,透氣性極佳,對貞美的身體正好。跟雙人床頭對頭成直角放著一張單人床,是喻寧為自己準備的。
喻寧轉動床腳處的搖把,把床的上半部分抬高,坡度大約30度。
「高嗎?」
「不高,挺好的。」
喻寧轉身出去,很快氣喘吁吁地抱著含羞草花盆走進來,放在貞美床頭,含羞草幸福地舒展著一百多隻會動的手。
屋內所有牆壁都打掉了,一百多平米的空間一覽無餘。
「看這兒!」
喻寧像魔術師一樣吸引了貞美的目光之後,慢慢拉開遮住玻璃牆的布簾。
啊!是大海!第一次從屋裡看到的藍色大海鋪滿了整面玻璃牆,深藍的波浪拍打著岸邊,氣勢懾人,黑夜融在裡面,看上去像巨大的水族館裡關著一尾閃爍藍色鱗片的魚。
「怎麼樣?」
「……太美了!」
貞美一直不滿自己原來住的那間屋子窗台太高,把外面的風景擋得嚴嚴實實,可是在這兒,只要稍微轉一下頭,就能看到不停奔騰的大海,她怎能不喜出望外呢?
「好,現在讓我帶新主人參觀一下。」
喻寧像個彬彬有禮的管家,慢慢轉過身,開始介紹屋子的格局。
「首先,大畫面彩電、錄像機、聲音效果很好的音響,這些東西跟你床頭上的耳機連在一起,我工作的時候,或者我們倆看不一樣的節目時可以用……這個角落是我的工作間,這是製圖桌,掛著的這些是製圖儀器,還有測算器等輔助裝置,這張長桌子上有傳真機、複印機、跟顯示器相連的電腦、筆記本、答錄電話機,還有這個,我的工作台。有了這些東西,畫一般的設計圖完全沒問題。這個書櫃裡主要是關於建築理論的書和建築圖片集。不管這兒多亂,你絕不能隨便動!事先給你打個預防針,我工作的時候喜歡攤很多東西。」
「哈哈,太好了。你放心吧,那些東西我一個手指都不會碰的,我本來就對收拾東西沒什麼興趣。」
「嗯,正合我意。好,看這兒,都是從你原來的房間裡搬來的,書櫃、CD、書、錄像帶,還有你的衣服,都整理好了,放在壁櫥的格子裡。要看嗎?」
「看別的吧!」
「好。這是壁爐,性能一流,即使燒木頭燒紙也不會有一縷煙飄到房間裡的,這可是費了不少心思才達到的效果哦!要是你還保存著別的男人的情書或照片,沒必要去遠處,直接扔到這裡面燒掉就行了。摁這個鈕,所有的煙就全抽到屋頂上面去了。」
「太好了,恐怕這個壁爐要著實辛苦一段時間了。」
「呵呵,多虧我替你準備了這個清理過去的好幫手吧!往這邊看!這是廚房,重點推出的是即使被孤立一個月也能應付自如的冰箱!」
「裡面應有盡有?」
「當然了!這兒還有煤氣爐、微波爐、烤箱、攪拌器、烤麵包機等等,打開這個門,所有的廚房用具都掛在裡面。看!看得見吧?不同用途的八把刀、叉子、筷子筒、碗碟,還有,這是高級咖啡機,能做你素來喜歡的現磨咖啡,美味香濃。咖啡杯和咖啡勺也有好幾套。嗯,這個吊櫃裡的東西你也一定會喜歡的。會是什麼呢?看!看得見嗎?是5瓶葡萄酒和9瓶洋酒,還有紅酒杯、冰桶和雪克壺,可以做雞尾酒。只要你給我一個吻,我馬上就可以變成酒吧的司酒先生。」
哼!貞美癟了癟嘴。
「你不討厭專為你一個人服務的司酒先生吧?」
「有雞尾酒表演嗎?」
「嗯。這邊掛著防水浴簾的地方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喻寧拉開浴簾。
「原來是衛生間啊!可以在這裡刷牙、洗臉,也可以洗澡。坐便器沒什麼好炫耀的,這個雙人浴缸和光滑的塑料床是今天的亮點。把噴頭拔下來,這樣,唰!女主人就可以在水的洗禮下舒舒服服地享受沐浴的樂趣了。而且,這張塑料床是帶轱轆的,可以直接推到你現在躺的那張床邊。這是最基本的水溫調節裝置,這裡放的是乾毛巾。」
「這麼說……衛生間的整面牆都拆掉了?」
「是啊,不錯吧?只是來客人的時候比較難辦。貞美,你不是客人吧?」
「嗯,我是拿鑰匙的主人。」
「主人,就算對我的服務不太滿意,也千萬不要趕我走!我不能離開你。」
「怎麼會呢?你送了我這麼好的房子作禮物。」
「正相反,是這所房子得到了你這麼美麗的禮物。好,我們簡單吃點兒東西吧,肚子餓了。」
據善美的筆記說,貞美感覺不到食慾,雖然偶爾會說想吃檸檬或草莓,只是品味道而已,絕不會餓得匆匆忙忙趕到飯桌旁,因為她脖子以下完全沒有知覺,就算是胃裡空無一物,也感覺不到餓,連每隔一定時間就要簡單吃點兒東西也常常忘掉。筆記本上寫著:貞美早晚各吃一頓飯,中午吃水果餐。
「打算做什麼?泡菜湯?」
「不是,煎蛋、吐司、果醬,還有一杯果味奶,把胡蘿蔔和蘋果攪碎加牛奶。」
「我吃什麼都行,做你想吃的吧,吃米飯吧。」
「我也喜歡這麼吃,留學的時候習慣了,看來我的體質屬於西方型。」
「不是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嗎?」
喻寧手法熟練地往平底鍋裡打了兩個蛋,雞蛋吱吱響著變成兩朵菊花,不,變成了中間金黃、四周雪白的宇宙飛船,慢慢熟了。似乎任何生命都蘊藏著小小的宇宙飛船。
喻寧把吃的東西擺在飯店推車大小的飯桌上,推到貞美床前,有切成塊狀塗好果醬的吐司,有單面煎的荷包蛋,有放了蜜餞搾出來的果味奶,還有兩杯紅葡萄酒。
「呵呵,你這麼推著車子,看上去像賓館裡的服務生呢!」
「愛情就是服務,愉快的服務!」
「哦!這麼絕妙的好句子怎麼至今還沒有廣告用過呢?」
「因為服務精神不夠吧。不說了,我們吃吧!」
喻寧把餐巾墊在貞美下巴處,先餵她喝了幾口果味奶,又用叉子叉起吐司送到她嘴邊。貞美閉上眼睛嚼了嚼。
「哇!真好吃!你也一起吃啊,你一口我一口。」
喻寧也愉快地吃起吐司來。
「真有意思,像辦家家酒。」
「嗯?辦家家酒是什麼?」
「哦,就是過家家啊。」
喻寧點了點頭。
「嗯,我們就這麼有趣地過下去吧,像孩子一樣,跟玩兒似的,玩過家家,玩醫院遊戲、洗澡遊戲,還有爸爸媽媽遊戲,是不是很來勁?」
「還有孩子遊戲呢,我玩得最好。這麼一看,可玩的東西還真不少。可是,我們都是大人了,這麼玩的話,別人會不會笑話啊?」
「那又怎麼樣?永葆童心才好呢!說實話,我長大後覺得很失望,跟小時候沒有太大區別啊,開始還以為自己有問題,後來才發現所有人都一樣。所謂大人,只不過是個頭高點兒、更能忍耐而已。來,荷包蛋!」
貞美嚼著嘴裡的東西,做出一副自己也有同感的表情來。
「的確是這樣,根本的感情似乎沒有變化。」
「孩子們也知道大人的這個秘密嗎?」
「你呀,嘴真夠大的,怎麼能把一塊吐司一口吞下去呢?哦,對了,剛才說到哪兒了……嗯,可能不知道吧,因為大人們拚命隱瞞這個事實。」
「為什麼?」
「那還用說嗎,孩子們要是知道了父母跟自己一樣有喜有悲,大人哪兒還有威嚴啊?估計都被孩子當成好欺負的朋友了。」
「是嗎?最近父母和孩子之間的關係像朋友一樣,就是因為這個秘密洩漏了嗎?再吃一口就夠了。」
喻寧雙手各端一杯紅酒,「噹」地碰了一下,把其中一杯放到貞美嘴邊,另一杯放到自己嘴邊。
「很不錯的晚餐。」
「謝謝讚賞,夫人!」
喻寧幫貞美換了個姿勢,側躺在床上。要是長時間平躺,背部會受潮,長出水泡一樣的背瘡。骨頭突出的部位的皮膚經常摩擦,水泡破裂,就會慢慢潰爛,那是致命的。
「咦?你做得不錯啊,怎麼知道的?」
「這是我的學習內容中最基本的,我呀,特別擅長在短時間內記住很多東西。」
「哦,那我就放心了。」
喻寧推車回到廚房,在洗碗池裡洗碗。貞美回頭看著充滿整面玻璃牆的海。
夜晚的海,星星在黑色水平線上飄浮。
姐姐還在天上飛吧?可愛的外甥們也是。再往上,父親和母親在那裡做什麼呢?
如果像漫畫裡畫的那樣踩著星星跳華爾茲倒是不錯。
媽媽,爸爸,姐姐!別擔心我!我的人生並不是一無是處,在這個世界上,能遇到這麼好的男人的女人恐怕寥寥無幾。我會好好活下去的,雖然變成了植物的身體是個問題,但我已經在爸爸、姐姐,還有護士們的照顧下得到了足夠的鍛煉,相信自己能適應他的照拂。我心中早已沒有了恥辱感,雖然還有點兒害羞,可是,也許那個男人比我更害羞呢,我得好好控制局面才行。雖然實際上我感覺不到,但隱約知道現在心跳得有多厲害,心中暗潮湧動。並不是不擔心,但那種情緒恐怕只能幫倒忙,只有放鬆心情,回到原來的自己,才是跟他步調一致生活下去的惟一的方法。
「來,累了吧?該準備上床睡覺了吧?」
現在該刷牙、洗臉或用溫熱的濕毛巾擦淨臉和手,更換紙尿片了。
喻寧一下子渾身緊張起來。
果真,我能做好嗎?不傷她的感情?
「喻寧,用一下你最得意的那東西吧!」
「嗯?」
「浴缸。」
「洗澡?」
喻寧吃了一驚,臉部表情僵住了。貞美微笑,看著他說:
「我們玩洗澡遊戲吧!」
「兩個人一起?脫了衣服?」
「瞧你!何必強調脫衣服呢?放心吧,只有我一個人脫,你待會兒洗,可以嗎?」
貞美在心裡給自己鼓勁,臉上表情維持自然。
開始是最困難的。與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樣一樣瞭解,倒不如從一開始就完全公開,日後彼此面對時比較輕鬆自然。是啊,身體跟心不一樣,是眼睛看得到手摸得到的,很快就能熟悉的。
「當然可以了,我呀,盼著這樣呢。」
他也露出微笑,讓內心平靜下來。
「好啦,別笑了,這可不完全是好玩的事。」
「我給你接洗澡水吧?」
「好啊,泡在熱水裡,疲倦會一洗而光。要是太費勁的話,光淋浴好了。」
「沒事兒,第一晚要睡得舒舒服服才行啊,這樣明天早上才能輕快舒爽地醒來。」
「今晚可不是我們的初夜,你明白吧?」
「那是!」
喻寧在浴缸裡接好熱水,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試了試水溫,準備好浴巾、浴液、洗髮水和潤膚露。由於貞美一直躺在床上,洗澡和擦潤膚露的按摩對她有很多好處,能防止皮膚乾燥、恢復細胞彈性。
喻寧做好準備後,推著帶輪子的塑料床走到貞美床前。
「該……脫衣服了吧?」
「先把燈關上。」
「全部?」
「不是,開著你書桌上的檯燈。」
喻寧照做了,濃黑的夜晚與透明的光線之間迷迷濛濛的陰影瀰漫在整個屋子裡。他伸出手,一個一個輕輕解開貞美上衣的扣子。
「你在發抖嗎?」
「啊……不是……說實話,真有點兒。你覺得失望嗎?」
「沒有,我爸開始的時候也那樣啊。」
「我應該會比岳父大人做得好。」
「岳父大人?」
「是啊,憑我跟你的關係,應該叫岳父大人才合適呀。」
「嘿,臉皮真厚!」
貞美本來就沒穿胸衣,一脫下棉布T恤,雪白的肌膚就露了出來。喻寧的呼吸頓時變得雜亂無章,頭腦一陣眩暈。貞美清楚地看出了他情緒的波動。
「別緊張,否則我會不好意思的。」
「有……有什麼好緊張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給女人脫衣服。」
貞美的上身完全袒露出來,喻寧連忙把視線轉向她的裙子。
我是不是說了多餘的話?會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其實那不是真的。
「總共有幾個啊?」
「嗯?啊,有一百個吧。」
「以後繼續努力,也許能上吉尼斯世界紀錄呢。不知道唐璜有多少個?」
「你以為我只想達到他那水平嗎?怎麼也得像皇帝那樣擁有後宮佳麗三千人吧。」
儘管屋內夜色迷濛,像銀杉樹幹一樣潔白挺直的貞美的腿還是那麼耀眼。
手碰到貞美用的紙尿片時,喻寧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幹什麼?睜開眼!」
「嗯?什麼?」
「你看,我睜著眼睛,你也得睜著!」
「……」
這是非常重要的。
換紙尿片是極其關鍵的一項工作,她無可奈何地暴露自己的私密部位,他則要面對這個敏感部位,為她處理大小便和進行清潔。這是他們兩個人必須過的一關,如果不能若無其事毫不迴避地完成,恐怕兩個人都會受到心靈的重創。一開始當然很困難,日後慢慢會習慣,只要不把這當成是骯髒痛苦的事。
紙尿片上有排尿的痕跡。貞美原本就是便秘體質,一般兩天排一次大便,這是件很幸運的事。實際上,即使排出了大小便,貞美也完全沒有感覺,不會感覺到屁股濕或者涼,照看她的人必須隨時察看處理。
喻寧把紙尿片捲成一團,扔進通向外面的垃圾道。
「好了,現在該洗澡了吧?」
他抱起一絲不掛的貞美,沒放到塑料床上,直接大步走到浴缸邊,小心翼翼地把她放進水裡。浴缸大小綽綽有餘。
「怎麼樣?溫度?」
「呵呵,說實話,我不知道。可能即使你把我放進沸騰的水裡,只要不浸到脖子以上,我也完全沒有感覺。」
「啊,對啊。」
喻寧用手捧起浴缸裡的水,輕拍在貞美臉上。
「嗯,溫度剛剛好。」
貞美輕笑起來。
「怎麼了?」
「你可不能因為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就真的把我放進燒開的水裡!」
「什麼!難道我是巫師嗎?你呀,真會胡思亂想。」
喻寧在後面輕輕抱著貞美的肩,防止四肢不便的她滑進水裡。
「哈哈哈!」
「又怎麼了?」
「你剛才幹嚥了口唾沫!是不是心裡有根針在刺?」
「哎呀,你就不能裝做沒聽到嗎?這是可以理解的嘛,等以後經驗豐富了,甭說嚥唾沫了,我能喝著汽水哼著歌給你搓背。」
「嗯,你得快點達到那種境界。」
「正相反。」
「怎麼?」
「我想永遠像現在這樣心怦怦跳著給你洗澡,一直這樣,這才是我要達到的境界。」
「這也叫境界啊?你手稍微鬆一點兒。」
喻寧放開手,貞美慢慢滑進水裡,水漫過下巴,漫過嘴唇,一直漫到鼻子下面。她輕輕閉上眼睛,感覺著蒸騰的水汽、耳邊他的呼吸聲、身後他胸膛的起伏……真好。因為能感覺,生活就變得更神秘、更幸福,這是顯而易見的。
「怎麼樣?」
沉浸在某種遐想中的喻寧被貞美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渾身哆嗦了一下。
「嗯?什麼?」
「我的身體漂亮吧?根本不像30多歲吧?」
「是啊,晃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了。」
「就算眼睛看不見,你也決不能圖謀不軌!我承受不了。」
貞美哧哧笑了。
噢!真會叫人失望啊。好吧,就這樣輕鬆地、以沒有重力的步子在敏銳的時間上走過吧!
有部馬龍·白蘭度主演的電影,是叫《現代啟示錄》吧?裡面描述了一隻蝸牛爬過垂直豎立的刮臉刀刀刃的場面——有著最柔軟身體的蝸牛在最銳利的刀刃上一點一點往前蠕動,不讓自己受傷。現在就是那樣的時刻吧?必須把一切化繁為簡,慢慢挪動心靈,不要被身體扯了後腿,不要因為身體給內心帶來無法復原的傷痕。
輕輕地,輕輕地,把心掏空,彷彿沒有心一樣。
給貞美刷完牙,喻寧把泡在熱水裡的她搬到塑料床上,用浴棉搓出泡泡,細心地替她擦遍全身。頭髮用洗髮水揉出泡沫,漂洗乾淨了,臉用手洗過了,然後拿起淋浴噴頭,從脖子往下沖洗,經過雙臂、胸前、腹部、腿、雙腿之間,再翻個身,沖洗後背、腰、屁股、大腿後側、小腿、腳腕和腳底。
鋪好大毛巾,抱起貞美輕輕放在上面,用乾毛巾替她擦乾頭髮和身體。
一個人做這些事真不容易,喻寧已經氣喘吁吁了。
「累吧?」
「鍛煉身體!」
「喻寧你也洗個澡吧,估計躺到床上馬上就會呼呼大睡的,今天這一天可真夠你受的。」
「我光是覺得高興。」
他為貞美的臉擦潤膚露。剛洗完澡,貞美的臉乾淨極了,幾乎是透明的。她每一次微笑,都彷彿有不知名的小白花在臉上綻放。
「花壇。」
「嗯?」
「你的臉像種滿花的花壇。」
「有趣的比喻。」
好了,進行下一步!喻寧把潤膚露擠到掌心上,從貞美細長的脖子開始,輕柔地塗抹到她全身。
像按摩一樣,手掌輕輕旋轉,輕揉,輕拂。
如果……她的身體正常,一定會感覺舒適,融化在他的撫摸下的。但現在的貞美,只是對他的辛勞略感歉意,甚至比他更害羞,雖然自己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但太陽穴咚咚跳個不停。即便如此,她並沒有羞恥的感覺,這得感謝喻寧,他的一切動作看上去都是那麼盡心盡意,自然而然。只是當擦潤膚露的手行進到貞美大腿內側時,他忍不住掉過頭沒話找話。
「心情好嗎?」
「是啊。」
「等一下,爽身粉在哪兒?」
照善美的記錄,洗澡的最後一步是擦爽身粉,兩腿之間、腋下、跟床墊接觸最多的脖子根和脊柱是重點部位,後背和臀部也要擦。擦完爽身粉,貞美就能睡一個乾爽甜美的覺了。
喻寧從包裡找出爽身粉,替貞美擦勻,然後把她抱到玻璃牆下的床上,給她穿上白色T恤衫和吊帶裙,包上紙尿片,放下裙子,拉過鬆軟的薄棉被蓋到胸部。
「謝謝……累吧?」
「呵……」
「什麼呀?瞧你狡猾的笑容!」
「其實該說感謝的人是我,你居然不知道,所以我才笑的。好吧,現在輪到我洗澡了。」
他走進浴室。
「等我沖完澡給你梳頭。」
「知道了。你拉上簾子洗!」
「拉上簾子?一定要拉上嗎?」
喻寧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拉上簾子伸出腦袋看著貞美,貞美也轉頭看著他,瞇起眼睛,輕聲笑道:
「嗯,一定要!看到你的身體,會讓我誤會今天是新婚之夜的,恐怕會失眠。」
「呀哈!這話聽起來像是鼓勵啊,是不是叫我索性把這防水簾子扯掉?」
喻寧抓住簾子,擺出一副毅然決然的姿態,似乎只要貞美點頭,他馬上就會把簾子扯掉,裸身站到噴頭下面。他還有一個想法,覺得自己已經看遍了貞美的身體,輪到自己的時候,卻用簾子擋著淋浴,這似乎不太公平。
但貞美慢慢搖了搖頭。
「不要,喻寧,拉上簾子。這樣更好。」
「知道了。」
簾子拉上了,接著傳來水珠落到地面上跳起來的聲音。
貞美這時才深深歎了口氣,身體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屋裡氣溫並不低,她的顫抖來自內心深處的寒意,似乎他在自己全身引起的感觸到現在才絲絲縷縷沁入心中。
他的手,他的眼睛,他的心,全身都感覺到了。
美好感覺的記憶湧上心頭,堵塞了呼吸。心中一片安寧,彷彿跋涉過千山萬水,終於回到了思念已久的家裡,伸直腿躺在自己床上,有男人寬厚的胸膛可以依靠,有男人堅實的臂膀支撐一切。貞美的這個男人只能是喻寧,自始至終。
眼角濕潤了,貞美努力控制情緒,不讓濕氣氾濫。眼淚雖然能使亂跳的心平靜下來,但會令心變得軟弱。跟那個男人一起生活的時間,雖然不知道有多長,但決不能淚眼相對。身體動不了的人一旦流下眼淚,空氣和心胸馬上就會開始腐爛,也會連累對方變成濕地和沼澤地,那是極為愚蠢的。貞美絕對不願讓喻寧、讓自己看到那種情況。
貞美做了幾次深呼吸,慢慢閉上眼睛又慢慢睜開,重複幾次,眼睛裡的淚光消失了。
「貞美呀,還不能睡,知道嗎?」
「我沒睡。」
「對了,我打算每天都給你畫一張像,還打算挑戰油畫。怎麼樣?」
「索性完全放棄建築設計的工作嗎?」
「暫時而已。」
「到錢都花光的時候?」
「哈哈哈!是啊,你說對了。」
別擔心!我們不會挨餓的。
他就在身邊,跟自己在同一個空間裡,一邊洗澡一邊哼唱著《桑塔露西亞》:我的船箭一般在海上巡行,桑塔露西亞!桑塔露西亞!男高音唱得有板有眼,這首歌似乎特別適合男人洗澡的時候唱。
貞美輕聲笑了。
這首歌讓人感覺像把蒼空中閃爍的星星放到碧藍的大海裡清洗。
似乎翻越了一座很高的山,似乎翻過了心裡一道很高的刺籬笆,溫馨……舒適……還有無數的山脈、無數的山峰要翻越,但,是的,一定能成功,因為喻寧做得比預想的好千倍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