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個人的生活像太妃糖一樣能剝去外殼,
如果看起來無心的人的心扉能像櫃門一樣打開,
到底會看到什麼呢?
歲月放了什麼味道在裡面呢?
可能每一個人都有無法比較的耀眼的快樂,
以及深不可測的藍色悲傷吧。
8月22日早上,可能因為前一天—行人聚在一起玩到很晚,都已經8點了,天光大亮,漢城來的一行人都還沒有起床。承宇簡單地洗漱了一下,關上自己房間的門,走到了海邊。
昨晚姝美被英恩帶到她的房間裡去了,現在兩個人可能還熟睡著吧。
在沙灘上露營的人們早就起來了,他們用帶來的爐具和餐具做了早飯吃,然後有的跳進海裡,有的在沙灘上打起了排球。承宇很快地穿過這些人,走上了那條盡頭處聳立著紅色燈塔的防波堤。
防波堤左邊有一座小小的孤獨的山,山上有一個面朝大海罩著迷彩網的海防哨所,承宇看見兩個哨兵面向著大海在站崗。防波堤另一邊近水的岩石上圍坐著4個女人,正在用刀把剛捕獲的海膽肉挖出來,其中兩個是穿著橡膠衣的海女。承宇突然瞪圓了眼睛,他看到旅館郭老闆家的兩個孩子大浩和彩恩面朝大海坐在防波堤下面。
哎呀,這兩個孩子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幹什麼啊?
碧藍的大海就在眼前翻湧,他們卻一點兒害怕的神色都沒有,緊靠著海水坐在波浪不會打濕鞋子的地方。
「大浩!彩恩!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啊,叔叔!您睡得好嗎?」
「嗯。你們已經起床了啊。」
彩恩似乎感到「已經」這個字眼有點兒奇怪,用手指了指天上升起很高噴射著火焰的烈日。
「可是你們在這兒幹什麼啊?不危險嗎?」
「等爸爸。」
「嗯?爸爸?爸爸在哪兒?」
「那下面。」
彩恩用手指了指海底,看來旅館老闆郭朱敬在近海潛水。離海邊50多米的地方有一個礁石島,茫茫大海裡漂著兩艘汽船,水面上看不見任何人。
「爸爸到水裡去了,你們為什麼在這兒?」
「等著拿禮物。」
長得很機靈的彩恩大聲回答道。
「禮物?」
「嗯,媽媽給我們的禮物。」
「媽媽?媽媽在哪兒?」
「在那邊的海底下。」
聽了大浩的話,承宇再一次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一般,媽媽去世了的話,孩子會說媽媽在天上,可是,他們卻說媽媽在海裡,這可能因為他們是在海邊長大的孩子,但承宇一下子覺得有點兒難以理解。
「可是媽媽為什麼在哪兒呢?有什麼禮物呢?」
「肯定有。爸爸就要出來了,您等著瞧吧。」
大浩笑了,彩恩也滿臉都是期待的神色。看到孩子們燦爛的笑容,承宇又覺得很神奇,忍不住晃了晃腦袋。
「是爸爸!」
「爸爸出來了!」
在海面上那個礁石島的不遠處,距防波堤大約五六十米處,一個穿著灰色潛水衣的男人露出了水面。他嘴裡叼著在水面上使用的通氣管,仰躺在水面上朝著孩子們所在的方向靠近過來,穿著腳蹼的腳拍打水面時水花四濺。他確實是個高手,每擊打一次水面,頭就快速往堤壩方向靠近很多。
孩子們站了起來,滿懷期待地伸長了脖子,眼看著爸爸就要到了,他們高興得歡呼雀躍。郭朱敬到達防波堤下面那塊可以稱為碼頭的長長的岩石旁,解開了拴著鉛塊的配重帶,把掛著氣瓶的背心脫下來抓在一隻手裡。
「啊……金製作人也在啊。」
「給我吧。」
承宇熟練地從還在水裡的郭朱敬手裡接過沉重的潛水裝備,放在岩石上。
「爸爸!媽媽給我們什麼了?」
「啊呀!我先!」
兩個孩子爭先恐後地奔向脫掉腳蹼穿著靴子站在岩石上的爸爸。郭朱敬拉開拉鏈,從胸前掏出一些東西來,原來是石珊瑚,那種泛著藍光和白光的有點兒清雅的珊瑚,他給每個孩子分了兩塊。
「呵,這裡也有珊瑚啊!」
「這個更漂亮。」
「我的最漂亮。」
孩子們驚訝得張大了嘴,接著就開始爭論起誰的更好來。郭朱敬一邊從淌著海水的頭髮上摘下水鏡,解下連著空氣吸入管的通氣管,一邊對承宇笑著說:
「哈哈,要不怎麼說是潔淨的東海呢?」
「爸爸,媽媽好嗎?」
「好。媽媽叫我一定要告訴彩恩,不要睡得太晚了,要早睡早起。」
「嘻,行啊!」
「我呢?」
「你?叫你別光顧玩了,收收心做做假期作業!」
大浩已經很懂事了,聽了爸爸傳達的媽媽的話,只是撓了撓頭。
「下去的時候小心點兒,當心別磕哪兒碰哪兒!」
郭朱敬對著走在從防波堤到沙灘的水泥台階上的孩子喊道。看著孩子們平安到達沙灘之後,他才用手揉了揉眼睛,回頭看著承宇,似乎有海水進到眼睛裡了。
「有煙嗎?」
「有,給您。」
潛水之後抽的這支煙,跟在軍隊訓練所裡艱苦訓練之後5分鐘休息時間抽的那支煙,味道差不多,好得絕頂了,而且也非常有效,在大海裡積存到嘴裡的鹹味在香煙的作用下一下子就消失了。
「來了一下子,感覺真是累了,看來我也確實上年紀了,哎呀呀……」
他似乎打算抽完一支煙後再下去,穿著潛水衣一屁股坐在防波堤的水泥地上。「來了一下子」指的是在把一個氧氣瓶裡的氧氣全部用完的時間內,一直待在水下的意思。承宇也點上一支煙,坐在他的身邊,遙望著他剛才出來的海面。
「如果不失禮的話……」
「嗯?哈哈,什麼失禮啊!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吧。」
「嗯,剛才大浩和彩恩說媽媽在海底……?」
「啊……就算是那樣吧,大浩媽媽比我更喜歡大海。看到那邊那個礁石島了嗎?是啊,孩子媽媽的骨灰就灑在那片海裡,而且……哈哈哈,你跟我處境差不多,我才告訴你,那個礁石島附近的海底下有我們一家的玻璃房子。」
「玻……玻璃房子?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玻璃房子,牢牢地固定在海底的岩石縫裡,只有很小的魚才能進出的。那個玻璃房子裡有孩子他媽的照片,當然經過了防水處理,也有我和孩子們一起照的全家福。今天我把上次大浩和彩恩一起照的照片拿去給孩子他媽看了,也讓她看看孩子們長大了的樣子,哪怕只是在那裡面。哈哈哈,是不是覺得很意外,我也是個相當浪漫、重感情的人。」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直抽到煙屁股,把煙霧從嘴裡噴出來。
「可是啊,我說媽媽在海底,對孩子們來說似乎是個好事。因為他們的媽媽不在天上,而在自己的眼前,波濤洶湧的這片大海似乎都是媽媽的懷抱,這樣孩子們長得很好,開朗而快樂。當然對我來說也是個很大的安慰。」
「是這樣的啊……」
「您還打算在這兒待會兒嗎?」
「是……我再待會兒。」
「好的。」
體格健壯的郭朱敬一隻手拿著配重帶和通氣管,另一隻手拿著腳蹼和掛著氣瓶的背心,大步走下台階,消失在海邊附近的潛水店方向。
「……」
郭朱敬的話使承宇受到了相當大的感動和衝擊。他認識到,儘管人們送走一個人之後懷念她的方式各不相同,但那種誠摯的心情是完全一樣的。
從這一點來看,昨天郭朱敬所說的「大海養育了孩子們」的話承宇完全能理解了。因為是媽媽生活在其中的大海,所以對海邊自由蹦跳著、玩著長大的大浩和彩恩來說,那片溫柔的大海就是媽媽的懷抱。
承宇遙望著遠處礁石島附近的海面,大浩媽媽的骨灰撒在那裡,那裡也有盛著幸福的全家福照片和孩子們的笑容的玻璃房子,他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法。
可能不太恰當,但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水晶陵來。距慶尚北道慶州市北面鳳吉裡碼頭大約200米的海裡有一座新羅王的水晶陵,是在岩石中間像挖池塘一樣挖出來的,那座海上墳墓是滅了高句麗並趕走了唐朝士兵、統一了後三國的文武大王的墓。民間流傳著一個大愛大恨的故事,說是文武大王太熱愛國家了,即使成為鬼魂,即使成為海上的龍,也要在大海上擋住日本等外來勢力的入侵。
這樣的話……
眼前的礁石島不也是守候著全家幸福的一個媽媽的水晶陵嗎?承宇覺得,正是由於非常愛大海、愛孩子們和丈夫的她在近處守候家人,所以孩子們才能成長得那麼一塵不染,那麼健康。
他站在防波堤上環顧海灣,雙眼飽含熱淚。
這樣看來,不管是海,還是山,還是陸地,每一寸國土、每一寸海域都是人們愛情的見證啊。在這片土地上,在這片大海裡,多少年來,有多少人生活過,有多少人死去,有多少動人的愛情故事隨著歲月流逝……
慶東旅館郭朱敬和他妻子樸素而美麗的愛情,憑藉著這片大海得以實現。
想到這裡,承宇微微歎了口氣。
「承宇哥!叫你好幾遍了都沒聽見,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呢?」
是英恩。她雙手抱在胸前,正輕快地沿著台階走上防波堤來。
「姝美呢?」
「跟震哲一起玩著呢。快去吃飯吧!」
「飯?」
「是啊,承宇哥也得吃早飯吧。」
英恩似乎覺得承宇有點兒失魂落魄的樣子,歪著頭看著他笑了。實際上,承宇的心全都到那不遠處的礁石島上去了。
下了台階,走在細軟的沙子上,英恩突然挽住了承宇的胳膊。
「可以吧?」
「嗯……好吧。」
「啊,對了!」
「嗯?」
「郭老闆!我剛才看見他穿著海水浸透的潛水衣走進了旅館。」
「是啊,他剛潛完水從海裡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對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哥,你沒想起什麼來嗎?」
英恩撒著嬌,翹起了嘴唇,向旁邊彎著腰歪著頭調皮地看著承宇的臉。
「什,什麼?」
「火熱的太陽,透明的藍色大海,沒想起什麼來嗎?」
「什麼呢?」
「我,真是的。我們午飯後也去潛水吧!」
「嗯?」
英恩嘻嘻笑著,快活地說:
「天氣多好啊,東海本來波浪很大,今天算是平靜的日子了。」
她朝著相當溫柔地躺在面前的碧藍大海翹了翹下巴:
「瞧,難道能放過這麼好的海嗎?我們得讓它多暴露一點兒吧。呵,這麼說是不是有點兒粗俗啊?不管怎麼說,承宇哥和我為了今天這樣的日子,特意早就學會了潛水啊,十幾歲在有著7000多個島嶼的菲律賓生活的時候就會!」
如果看起來無心的人的心扉能像櫃門一樣打開
到底會看到什麼呢
歲月放了什麼味道在裡面呢
可能每一個人都有無法比較的耀眼的快樂
和深不可測的藍色悲傷吧
航行
航行,航行,
穿過大海把家回,
航行狂風暴雨中,
想要靠近你,自由自在。
飛翔,飛翔,
像鳥兒飛越天空,
飛翔在高高的雲上,
想要跟你在一起,自由自在。
你聽見了嗎?
你聽見了嗎?
從遠方穿透沉沉夜色,
我渴望,永遠企望,
想要跟你在一起,誰又知道。
——Sail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