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室

  「是」,外面傳來一聲低低的應答,又過了會兒,門口的簾子慢慢的掀了起來,一陣冬天特有的凜冽空氣飄了進來,我微微一抖。
  一片淺藍色的長襟兒先露了出來,午後的陽光卻將他的身影拉得細細長長的,我低著頭站在了一旁,看著那雙皂黑的靴子,一步步走了進來,在距我身側還有幾部的距離停了下來,肅手站立。
  屋裡安靜得彷彿連呼吸聲都聽不到,「老四」康熙皇帝突然出聲,「你來看看,這幅字寫得怎樣」。「是」,四爺應了一聲,邁步上前,恭敬的接了那幅字來看,展開的紙張發出唏唏嗦嗦的聲音。
  我心裡涼涼的,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彷彿結了冰,方才就覺得康熙皇帝問的那些問題有些奇怪,讓人摸不清其中深淺,我明明白白的知道皇帝會這樣問,皇帝也萬分清楚我會怎樣答,可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可現在見到了四爺我才明白,那就是一個警告,一個砍在我身上,卻會讓四爺流血的警告。
  「寫得真不錯,那份挺拔,很像…」四爺頓了頓,「很像十三弟的筆意」。康熙皇帝哈哈一笑,靜了靜,又隨意的轉了頭對我說「前兒聽說你燙傷了,現在怎樣了」?「唔…」我下意識的應了一句,「已經好了,謝皇上關心」。
  如果心臟上也會長汗毛,那現在一定都已經直豎起來了吧,我忍不住苦笑,還有什麼事情是皇帝不知道的呢,不知道四爺心裡是怎麼想的,到現在我也沒有勇氣和膽量抬起頭來看他一眼,他心裡應該什麼都明白吧,從他開始想要這個皇位起就…
  突然發覺藉著屋外透射進來的陽光,四爺單薄的影子與我的恰好相融在一起,我似乎只要微微動動手指,就可以碰觸到他臉龐的側影,心裡一陣唏噓…一個清朗的男聲在屋外響起,「兒臣胤祥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我心猛跳了一下,胤祥來了…
  「老十三呀,進來吧」康熙笑答了一句,簾子一掀,一個人影兒迅速的走了進來,先環視了一下四周,與我的目光一碰,那樣的熱烈,擔憂,喜悅,種種情緒如洪流般向我傾瀉而出,我情不自禁的咧嘴一笑,衝他微微點了點頭。
  「哼哼」康熙皇帝在一旁輕笑了兩聲,我一凜,又忙低了頭,倒是胤祥向前跨了兩步,躬身打了一個千兒,笑嘻嘻的叫了聲,「皇阿瑪吉祥」。我偷眼看去,康熙一臉的平和,眼中不似方才精光四射,卻帶了兩分柔和打量著胤祥,又轉眼看向一旁恭敬肅立的四爺。
  我下意識的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四爺,他略微蒼白的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痛苦,沒有喜悅,也沒有失意,就是這樣安靜的站在那裡,什麼表情也沒有…我緊緊地握住了的拳頭。
  這樣的表情我彷彿也曾見到過一次,那好像是小秋跟她相戀快十年的男友無奈分手的時候吧,她就是這個樣子,什麼表情也沒有,反倒讓我無從安慰。而她自己卻是以這樣平靜的表情對著惶惶然的我說,「小薇,你聽過心碎的聲音嗎,我就聽到了,喀吧喀吧的,還真響呢」……
  『喀吧喀吧的嗎…』我在心裡低喃,「老十三,上次問過你的事情,想得如何了」,康熙狀似隨意的問了一聲,「皇上」胤祥的聲音一凜,我怔了怔,回過神兒來,看向胤祥已無方纔的愉悅,雖還在笑,眼底卻有了兩分勉強。
  我忍不住皺了眉頭,胤祥悄悄轉了目光來看我,眼裡竟然有幾分無奈…我抿了抿嘴唇,轉眼看向康熙,「呵」我嚇了一跳忙別轉了眼,皇帝正面帶微笑的看著我,眼神中卻閃爍著讓人看不懂的光芒。
  「德妃前兒些日子提醒了朕,經過這些年,胤祥也該有個正室了,更何況你也一直沒有…」康熙皇帝沉吟了一下,伸手捻了捻下頜的鬍子,一旁的四爺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胤祥的濃眉緊緊地皺了起來,卻沒什麼意外的表情,想來這個話題,皇帝之前已經和他提過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句話在過去不知道壓死了多少女人,而這麼多年一無所出的我,卻在胤祥的遮擋下,無風無語的走了過來。這壓力若不在我身上,那胤祥必然…我不禁有些歉疚的對胤祥忌勉強笑了笑,他一愣,嘴角兒一彎,回了一個讓我安心的笑容。
  「皇上」胤祥低身跪了下去,恭聲說「兒子上回就和您說了,小…她身子一直不太好,等好了自然就…兒子一直也不急,所以這件事兒」,「哼,你起來吧」,皇帝輕哼了一聲打斷了他。胤祥一滯,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四爺略微偏頭做了個眼色給他,胤祥閉了嘴站起身來。
  我順勢看向康熙皇帝,他不理胤祥卻只是輕笑著問我,「若是朕再賜一門婚事給胤祥,你又當如何」,胤祥身子震了震,抬了頭想要開口,康熙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見胤祥蒼白了臉,低下頭去,我的心一緊。
  「唔…怎麼不說話呀」?皇帝緊盯著我不放,我腦子裡卻亂糟糟的,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是看著康熙那咄咄目光,下意識的囁嚅了一句,「一哭二鬧三上吊吧…」,康熙皇帝一愣,捻鬍子的手頓了頓,而原本低著頭的胤祥卻哧的一聲笑了出來,抬頭看向我,一旁的四爺彷彿沒聽到似的,只是嘴角兒幾不可見的彎了彎。
  「咳咳,這樣就行了嗎」,皇帝輕微咳嗽了了兩聲,有些感興趣的望著我,我臉一紅,低低的清了清嗓子,「不行也就這樣吧,反正爭取過了,不讓自己覺得後悔就是了」。
  「喔…爭取過了,是嗎」,皇帝若有所思地說了一聲,突然微微一笑,我低下了頭,卻不期然的對上了胤祥帶笑的眼,心裡一暖…「老四,這件事兒辦得怎麼樣了」,康熙突然問了一旁的四爺一句,我心裡一愣,抬眼看過去,胤祥也別轉了眼,看向四爺。
  「是,兒子已問過了馬爾漢,他說福瑞本就是他三服裡的兄弟,他的女兒原本就跟自己的女兒差不多,現又有皇上天恩,他是求之不得,相應的事務也都已經辦好了」,四爺沉聲地回說,面無表情,胤祥卻是一臉瞭然的狂喜。
  「馬爾漢」,這個名字一入耳,我腿不禁一軟,身子晃了一下,跪著的胤祥和正低頭回話的四爺都迅即轉了頭來看我,我忙得站穩了身子,對胤祥笑笑示意不妨事,四爺那裡卻是看都不敢看。
  「這樣就好」康熙低喃了一句,「兆佳氏.魚寧」,我一愣,抬頭看看,卻看到皇帝,四爺的眼光都放在了我身上,這才反應了過來,忙得跪下了,輕聲應了一句「是」。
  「朕已讓戶部尚書馬爾漢認了你做女兒,戶籍文書也都已經辦了,一會兒你就先回他府裡去吧,他家夫人自有分寸的」,我心裡五味雜陳,難道我就這樣變成了那個兆佳氏了嗎,這實在是…
  不管心裡怎樣想,我還是磕了頭下去,「謝皇上天恩」,康熙微微一笑,溫和的說,「朕也是念你一番真情,你只要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就好」,我伏在地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胤祥」他又喚了一聲,「兒臣在」胤祥低下頭去,「朕現將戶部尚書馬爾漢之女賜予你為正室,回頭撿了好日子,就行婚事吧」。「謝皇阿瑪」,胤祥大聲地應到,聲音裡充滿了喜悅。
  康熙輕笑了一聲,調侃道,「馬爾漢好幾個女兒呢,你也不問問朕把哪個給你」,胤祥嘻嘻一笑,撓了撓頭卻沒說什麼。腳步聲響,四爺踱了過來,啞聲說「恭喜你了,十三弟」,他聲音裡充滿了克制著的情感。
  胤祥臉色一正,什麼也沒說,卻端正了身子,一個大禮行下去,四爺一把拉住了他,「四哥,謝謝您了」,胤祥充滿了感情的聲音響起,他頓了頓,「這回又麻煩您了」。
  四爺淡淡地笑了笑,「兄弟之間客氣什麼」,看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我心裡一熱…突然覺得一道目光射了過來,我背上一寒,抬頭去看時,卻只看到康熙皇帝看向四爺和胤祥的眼光,神色溫和,就和一般人家慈祥的父親沒什麼兩樣,我卻覺得更冷了,這樣親密的兄弟關係,才是他想看到的吧,而我…
  「李德全」,康熙喚了一聲,「奴才在」,門口守候著的李德全進了來,「你派人先送兆佳氏回尚書府吧」,「喳」,李德權一個千兒打了下去,到我面前滿面堆笑,「您請跟我來吧」。
  我點了點頭,轉身向康熙福下身去,他微笑著輕輕揮了揮手,我深吸了口氣,又轉身向四爺福下身去,他手虛抬,啞聲說,「不必多禮」,一旁的胤祥早過來扶起了我,我只感到他的手炙熱。
  李德全打起了簾子,胤祥送我出來,低低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這些天自己保重,好好休養,想吃什麼使人來告訴我,我找機會去看你」,我笑著點了點頭,悄聲說,「放心吧,這方面我從來不虧待自己」。
  胤祥噴笑了出來,抬起我的下巴笑看了兩眼,突然在我額角印下一吻,就轉身回去了,我臉一紅,忍不住瞟了一旁侯著的李德全一眼,他側了臉,眼睛正看著遠處,一付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
  我乾咳了一聲,他這才回過臉來,笑著領我往外走去,每走了兩步,就聽到康熙皇帝在屋裡笑言,「不經死之懼,焉知生之歡,說得好,哈哈,老四,你拿了去吧,也算胤祥他們的謝禮了」。
  我不想再聽,低頭快步往外走,李德全一怔,也沒多問,只是隨著我的速度加快了腳步。宮裡的景色好像並沒有什麼變化,我也毫無心思去追思回憶些什麼,雖不知道在那尚書府裡會如何,可我現在只是想快些離開這裡。
  李德全帶著我繞過了一個迴廊,已能看到守衛的侍衛們了,來往的太監宮女也都多了起來。我見了生人,下意識的就想把自己的臉遮起來,可轉念一想,李德全都敢帶著我光明正大的在宮裡走,我又何苦「做賊心虛」。
  那些宮女太監侍衛見了李德全都是躬身行禮,眼睛也都不往我這兒瞟一下,但我心裡明白,現在的一切都已落入有心人的眼裡吧,恐怕西六宮那邊不由得方才想起康熙說的那句話,「德妃提醒的朕…」,心不禁一擰。
  沒走多遠,就到了一個影壁牆的後頭,遠遠的宮門在望,李德全停了下來,「您在這兒稍侯,奴才這就叫人套車過來」,他微笑著說,我點了點頭,「辛苦了」,他一彎身兒,「您別折煞奴才了」,說完轉身往一旁走去。
  我靠著影壁站了會兒,許是方才刺激受得太多,只覺得這日頭曬的人頭發暈,看看李德全還沒有過來,不遠處站著一些目不斜視的侍衛,我張望了一下,看見左側有個小小的門,我緩步過去,在台階上靠著玉石門墩兒坐了下來。
  方纔的一幕幕得如同電影回放一樣,不停的飄過腦海,若說之前只是覺得死亡的威脅隱約存在,而今天康熙的一番作為,卻讓揖醯謎廡├晡夷芑釹呂矗燒媸歉銎婕#窈笪業拇嬖塚贍芤倉換崳瞬淮蚱埔恢制膠猓恢衷謁囊褪淶摹?
  正想著,不遠處一陣腳步聲響起,我估計是李德全回來了,正想張開眼叫他一聲,突然一個驚駭莫名的聲音響了半聲,卻又彷彿被強制嚥了回去似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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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輕輕的吁了口氣,早就想到既然自己已經這樣光明正大的亮相,那麼隨之而來的熟人浪潮,必定會洶湧而來…我慢慢的張開了眼,看了過去。
  白淨的面孔,身材修長,俊秀的眉目倒與我有幾分相似,原來是他…明暉,這麼多年不見,當初那個有些狡猾的孩子,現在也變成了一個男人了。
  我心裡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的神情看起來是萬分的吃驚,只是他吃驚的好像不是我還活著,而是居然能在這兒看到活著的我。
  我伸手撐住門墩兒慢慢的站起身來,心裡盤算著要怎麼開口呢,還是當作根本就不認識…「明暉,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是讓你去…」,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又生硬的打住,隨後一陣腳步聲傳來。
  我不禁苦笑,雖然明白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可這樣接二連三的『短痛』,還真讓人有些吃不消呢。看著十爺張大的嘴巴,一口白牙映著日頭兒,心裡突然有些想笑的感覺,只是轉眼就看到了跟在他後面的八爺九爺,卻說什麼也笑不出來了。
  整了整衣裳,我緩步下了台階,一步步地向他們走了過去,到了跟前兒,我沒有抬眼,只是穩穩當當的福下了身去,恭聲說,「臣女兆佳氏,給各位爺請安」。
  等了一會兒,頭頂上卻沒有半點兒聲音,許久不曾請安,缺乏鍛煉的腿已然有些酸麻了,「快請起」,八爺溫潤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我又福了福,徐徐的站起身來,略抬眼看去。
  明暉已退到了八爺他們身後,臉色有些青白,只是驚疑不定的看著我,見我抬眼看他,竟轉了眼去,我心裡感覺怪怪的。十爺還是大張著口,只是不停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我,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我倒是第一次見他臉上有著如此複雜的表情,但是唯一能夠看出來的就是,他大概是眼前這幾個人裡,唯一不知道或者沒猜到我還活著的人。
  九爺什麼話也不說,只是負著手看我,薄唇抿的緊緊地,眼底充滿了陰鷙。我下意識的調轉了目光,卻與他身旁的八爺碰個正著,那雙烏黑的眸珠裡,有驚疑,有猜測,有閃躲,卻也有一絲隱約的欣慰。
  「兆佳氏…」,十爺哼了一聲,兩步就跨到了我的跟前,我下意識的就想往後躲,但馬上反應了過來,因此身子只是晃了晃。十爺慢慢的低下了頭,近的呼吸可聞,我忍不住偏了偏頭,皺了眉頭看向他,卻是一怔。
  他的臉上充滿了類似於憤恨的表情,彷彿受了天大的騙似的,我不禁有些好笑,真的要憤恨那也應該是我吧,不等我多想,他冷冷一笑,「兆佳氏,是誰家的」。
  餘光看到八爺彷彿想開口說些什麼,他身旁的九爺卻不動聲色的清咳了一聲,八爺頓了頓,低垂了眼,卻沒再開口。我心裡盤算了一下,想想方才皇帝說過的,溫聲回說,「回爺的話,家父馬爾漢」,十爺一怔,一旁的八爺九爺也怔住了,明暉更是白了臉。
  我心知肚明,戶部尚書馬爾漢原本也是他們極力拉攏的對象,而現在卻變成了『我』的父親,這其中意味著什麼,八爺他們再明白不過了。想到這兒,不禁更加佩服康熙皇帝,這就是所謂的帝王心術吧,這些兒子們再想些什麼,做些什麼,恐怕半點兒也逃脫不過他的眼去。
  算算時間,離皇帝歸天的日子大概還有不到五年的時間,看來康熙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決定好了,由誰來繼承大統,而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在為了那個人的將來鋪路而已。
  看看眼前驚疑猜測著的八爺九爺十爺,一種有些嘲諷又有些憐憫的情緒浮了上來,他們這般碌碌經營,上下盤算又怎樣,結果他們只是別人登基路上被除掉的石頭而已…「
  「別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方才康熙皇帝說過的話,突然在我腦海裡響了起來,心裡一冷,這才想到,我也是那個人登基路上不可躲避的一塊石頭吧,心裡一陣苦笑,看不見未來的自己竟還有心去憐憫別人。
  「馬爾漢的女兒嗎…哼」,十爺的聲音已經徹頭徹尾的充滿了惡意了,我挺直了背脊看向他,見我一付無所謂的樣子,十爺的嘴角擰了擰,大聲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跟一個人長得很像呀,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哼哼」。
  八爺九爺同時皺起了眉頭,可十爺話已出口,收卻是收不回來了,他們身後明暉卻深深的低下了頭,看不太清他的神色。我閉了閉眼,抬眼看向正死盯著我的十爺,淡淡說了一句,「有呀」,他一愣,我微微一笑,「方纔皇上就是這麼說的」。
  十爺還未及說些什麼,一旁的八爺已上前一步喝道,「老十,別再說了」,十爺瞪了瞪眼,還想說話,九爺卻給他使了個眼色,神色冰冷,十爺頓了頓,生生把話嚥了回去,只看見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四周安靜了下來。
  「呃,奴才給八爺九爺十爺請安」,一聲乾咳之後,李德全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偏了頭,這才看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回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太監,正在躬身行禮。
  「李公公快請起」,八爺溫和得說了一句,伸手虛扶,李德全借勢站了起來,滿臉帶笑。「各位爺來得這麼早,皇上還在書房呢,奴才這就使人去看看,若是得閒,好給您各位通報一聲」。
  「勞煩公公了」,八爺一笑,一旁的九爺也是面帶笑意,「李公公,這回八爺回來還帶了不少好酒,回頭讓人給你送去,唔」,李德全忙得又打了個千兒,「那奴才真是生受了」,他客氣了兩句,就回身恭敬的跟我說,「那您請跟我來吧」,我點了點頭。
  剛要邁步,一直沒說話的十爺大喇喇的開口問,「老李,你這是送這位姑娘去哪兒呀」,李德全一愣,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一旁的八爺九爺,他們卻都沒說話。
  「嗯哼」李德全咳嗽了兩聲,恭聲回說,「奴才奉旨意送兆佳氏回府待嫁」,「待嫁,什麼待嫁」,出聲的竟是九爺,我微微一怔,李德全倒是不慌不忙的,微笑著回說「方纔皇上恩旨,已將兆佳氏賜婚於十三貝子了,擇日嫁娶」。
  「嘩啦」,一種金屬器具掉在地下的聲音嚇了我一跳,眾人也都向我身後看去,「你說什麼」!一個有些嘶啞的男聲響了起來,我頓了頓,慢慢的回過頭去,正對上十四阿哥那蒼白得有些透明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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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辟辟啪啪」炕邊兒銅盆裡的火炭不時地爆裂著,我掩了掩身上的貂皮小坎兒,看了一上午的書,這會兒覺得眼睛有些酸澀。緩緩伸了個懶腰,放下書轉手拿了放在一旁的銅棍,隨意的撥弄著燒得紅紅亮亮的炭灰。
  這幾天一靜下來,想到的不是胤祥就是當時十四阿哥那張蒼白的臉,他的眼中有著太多強烈情緒,多到我只能視而不見。記得那時八爺他們的臉色也很難看,原本以為他們是因為我再次嫁給胤祥,便宜了我們而心有不甘,所以並未放在心上。
  可過了兩天靜下來仔細想想,我才漸漸地明白過來,原來我的「再度復活」不僅是康熙皇帝對四爺的警告,更是對八爺他們的,心裡不免自嘲,自己彷彿就是一個隨時會爆炸的手榴彈,只可惜導火索卻不是握在自己手裡,只能無奈的被別人隨意揮舞著。
  「寧姐姐,你在吧」?一聲清脆的呼喚在門外響起,我思緒一亂,有些無奈的笑笑,這個聲音現在我已熟悉無比,兆佳氏.瑞喜,馬爾漢大人最小的女兒,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出嫁的,她才應該是真正的兆佳氏…
  自那日偶然在她母親房裡見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竟喜歡上了我,日日的往我這裡跑,拉著我做這個做那個,姐姐親熱地叫個不停,卻絲毫不在意我有意無意下的淡漠。
  「你進…」我話未說完,門吱呀一聲已被推了開來,一張帶著甜蜜笑容的小臉兒先露了出來,「寧你姐姐你又在看書了,仔細眼睛要緊」,我眨了眨眼,就聽著她身後的貼身嬤嬤低低地念叨了她兩句規矩什麼的,她衝我吐了吐舌頭就笑嘻嘻的邁步走了進來。
  「今兒個你又要幹什麼」我好笑的搖搖頭,這是個精力充沛的丫頭,雖然只有十五歲,可看起來已是個美人的樣子了,要不是那日聽馬爾漢夫人烏蘇氏念叨著什麼該給她找婆家了,她在我眼裡就是一個愛玩愛笑的小姑娘。
  「姐姐,今兒有我一個自小相熟的朋友要來,一會兒你和我去見見,好嗎」,她笑著坐到了我身旁,伸了手去烤火。我揚了揚眉,這些天陪著她畫畫,寫字,刺繡,擰胭脂,我並未拒絕,這樣找些事情做也可以不再胡思亂想,可是去見外人,就算我現在已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可還是有些…
  見我皺了眉顯然是不想見,她忙說,「我跟額娘回了的,我這個女伴兒,人可好了,又溫柔長得也好,就是以後你們也會常見到,所以額娘也說無妨的」,我一怔,以後會常見,這是什麼意思…
  沒等我開口問,瑞喜就笑說,「對了,我讓人擺了桌子在沁香閣那邊招待她,經過這兩場雪,那兒的梅花開的可俊了」,她猛地站起身來,伸手來拉我,「姐姐,咱們先去看看如何,有好的摘兩枝下來給額娘她們送去好不好,快走快走」,說完竟是等不得似的連連拽我起來。
  我哭笑不得被她拉了起來,眼瞅著就要被她拉出門去,「等等,你總得讓我穿上件兒大衣裳吧」,她回頭看了看我的坎肩兒,不好意思的一笑,一旁的丫頭早伶俐的拿了大氅過來給我穿上,嬤嬤們只在一邊笑說,姑娘這聽風就是雨的性子可怎麼是好。
  瑞喜也不在意,拉了我就出了門去,一陣寒意撲面而來,我緊了緊領口兒。一路上就聽著她嘰嘰喳喳的說笑個不停,心裡真是半點心事兒也沒有,最起碼這個小姑娘在此刻還很單純吧。
  我只是笑著聽著她說,一邊隨意的看著四周的景物,這還是我這些天第一次來花園,尚書家的園子雖不大,但也可見其間所花的心思。馬爾漢大人只與我見過一面,一個很精明但人品還算正直的人,我的身份他提也不提。他自己卻以臣下自居,對我是十分的恭敬,除了感謝天恩,只說了一些什麼我為兆佳氏一族添彩一類沒什麼用的話,然後就是讓他的夫人仔細的照顧我。
  我不禁暗想,就算與歷史不合,以這位尚書大人為人處世的風格,皇帝也會選上他吧,聰明卻不多話。她的夫人烏蘇氏是個以夫為天的傳統女性,以前並未在那些個貴婦的聚會上見過她,想來馬爾漢已經暗示或明示過她我的特殊,因此她對我也是萬分客氣照顧,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比起她自己的女兒也是只好不差。
  我知道她一直在忙著幫我準備嫁妝,其實那些大半都是皇帝的賞賜和四爺的操辦,四爺…從那天過後,我就命令自己再也不要去想他,康熙皇帝已給了他明確的選擇,這樣的機會也只有一次吧,他無從反對,也不想反對吧。心裡忍不住苦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和四爺之間就只剩了苦澀,應該是從他做了那個選擇開始……
  「姐姐」瑞喜拉了拉我的衣袖,「臉色怎麼突然白了起來,是不是太冷了」,「啊」我勉強一笑,「是有點兒,應該快到了吧」我順勢轉了話題。
  瑞喜也沒深究,只是伸手拉了我加快了些腳步,「看,前面再轉過假山去就是了,那兒的火盆早就命人燒上了,咱們快些走就是」,我一笑「好」,抬眼看看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已是近在眼前。
  「對了,寧姐姐,我跟你說啊,一會兒你見了她,一定會吃驚的」,剛轉過假山,瑞喜略偏了頭對我笑說,我不在意的笑笑,「是嗎,那是為什麼,她有兩個鼻子還是三隻眼呀,唔」?瑞喜撲哧一笑。
  我心裡有些好笑的想著現在還有誰能讓我吃驚,我不嚇到別人就不錯了,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年雖然過的躲躲藏藏,可現在有這麼多人,陪我玩睜著眼睛說瞎話的遊戲,感覺也不錯一種想冷笑的感覺浮上了心頭,我淡淡的抿了抿嘴角兒。
  瑞喜嘻笑了一陣,又說「姐姐,那倒不是,只是你見了她的長相就知道了,跟你真有五六分相似呢」,我腳步一頓,「你說什麼」瑞喜見我停下腳步,不明所以得也停了下來。
  「真的,所以那天在額娘屋裡見了你才有些吃驚,她是英祿大人家的二小姐,現在是十四爺府裡的側福晉,聽說十四爺對她很好呢」,說了一半,瑞喜突然往我跟前湊了兩步,壓低了聲音說,「您知道嗎,聽說她的姐姐就是十三爺原來的側福晉呢,不過好像是病死了,她家都不讓人提的,我也是前兒偷聽額娘她們說才知道的」,說完她還四處瞅瞅。
  我只覺得手心兒一陣陣的冷汗冒了出來,「寧姐姐,你沒事兒吧」瑞喜輕輕碰了碰我的肩膀,「啊…」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嚥了口乾沫。她見我有些恍惚的樣子,眼睛轉了轉,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一笑,「您不是怕她來找你晦氣吧,放心吧,她跟那個姐姐不是一母所出,感情也淡,以前都沒怎麼聽她提過的」。
  看著瑞喜一付你放心的樣子,我乾笑了笑,心裡只是想,我倒是不怕茗蕙為了「姐姐」二字來找我麻煩,只怕她是為了那個「茗薇」…正想著,就聽瑞喜輕叫了一聲,「喲,她怎麼已經到了,也沒人來通報一聲,這些個奴才」…
  我垂了眼默默地做了深呼吸,抬起頭往前望去,一個素白的身影正站在前面的亭子裡,好像在望著亭下的梅林,聽見身後的動靜,她慢慢的轉過了身來,遠遠的表情有些看不太清楚,可是十四那天蒼白的臉卻清晰的浮在了我眼前……
  瑞喜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嘴裡已經笑著招呼上了,我不緊不慢的跟了上去,心裡隱約能猜到她的來意,也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與她面對面,更明白以她現在的身份地位,是不敢對我怎樣的,執意要見我一面,也不過是她心有不甘吧。
  「蕙姐姐,你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沒讓人通傳一聲」,瑞喜邁步上了亭子,伸手去握住了茗蕙的手,「喲,這麼冰」。茗蕙溫柔一笑,「已經使人去找你了,我只是看這兒的梅花好,停下來看看而已,沒成想你倒過來了」。
  「那還真是巧,對了,你身子怎麼樣,孩子好不好,還有…」,瑞喜像機關鎗似的問個不停,茗蕙只是笑著,偶爾細聲答兩句。我站在台階上,看著她一臉的溫柔笑意,只覺得她笑起來跟我真的很像。
  「這位是…」借了個空,茗蕙把目光轉向我笑問了一句,她看起來一付根本就不認識我的樣子,我心一冷,瑞喜已轉過頭來,「哎呀,你跟你說話都忘了,寧姐姐,快過來」。
  我淡淡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茗蕙的跟前直視著她,她的眼中彷彿罩著一層薄霧,若有似無的掩蓋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情緒。見我這樣看她,她微微一怔,與我對視了一眼,勉強笑了笑,就有些不自然的轉了眼去。
  一旁的瑞喜衝我一笑,清脆的說「寧姐姐,這位是十四爺府上的側福晉,雅拉爾塔.茗蕙,你看,長得是不是和你有點兒像」,她又轉頭笑向茗蕙,「蕙姐姐,這是我那就要出嫁的姐姐,魚寧,她比你大幾歲」。
  「茗蕙見過魚寧姐姐」,茗蕙緩緩的向我福了福身,我一伸手虛扶了一下,淡淡地說了句,「側福晉不必客氣,姐姐二字可不敢當」,茗蕙頓了頓,直起身來,垂眼輕聲說,「茗蕙見了姐姐就覺得很親,自然就這麼叫了出來,您不會介意吧」。
  見她連魚寧兩個字都省了,我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還未及開口,茗蕙已轉頭對瑞喜一笑,「你方才不是說要摘梅花給你額娘送去嗎,我身子不方便,就不和你下去了,在這兒和姐姐說說話兒等你可好」,瑞喜一愣,看看她又看看我,我微點了點頭,她眼睛轉了轉,突然一笑,「那也好,你們先聊,我一會兒就好」,說完轉身帶了從人向下面的林子走去。
  瞬時亭子裡一片寂靜,只有亭下瑞喜的笑聲不時地傳來,看著靜靜站立的茗蕙若有所思的樣子,她不開口,我也不想說話,就溜躂了兩步走到亭邊向下看去,瑞喜那紅色的斗篷分外的顯眼…「聽說姐姐就要和十三爺大婚,以後就是十三貝子府的嫡福晉,是正室,真是恭喜您了」,茗蕙溫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正室我揉了揉臉,轉回身來看向正盯著我看的茗蕙,微微一笑,「多謝,瑞喜說過你有孕在身,我這裡也恭喜你了」。茗蕙笑容一僵,垂下了眼,彷彿有些無奈似的一笑,「這也沒什麼,爺府裡頭的阿哥已經不少了」。
  說完她抬眼看向我,眼中有著羨慕,有著無奈,有著疲累,還有那麼一絲她極力隱藏著的陰沉情緒,「倒是十三爺是個癡情人,這麼多年都一心一意的,不管以前怎樣,姐姐你終究是個有福之人」。
  我心裡有些堵,她這些話句句溫和,可我句句聽著彆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生硬的扯了扯面皮。她頓了頓,突然低頭撫了撫自己的肚子,臉色更加溫柔,「我已經不想那麼多了,人得學會知足,懂得守本分,只要保有自己的就好了,不能再去奢求別人的,這樣才能過得好,您說是不是」,她抬起頭看向我,嘴角兒翹了翹,目光咄咄。
  我一怔,她這是什麼意思,話裡有話嗎?瞇了瞇眼,只覺得從方才就一直強壓著的厭煩情緒呼的一下衝了上頭,我剛要張口,一個清朗的男聲突然從亭外傳了進來,「哼,說得沒錯,這做人是得學會守本分」……

《夢迴大清終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