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轉身向屋外走去,到了門口頓了頓,手在門框邊捏了又鬆,猶豫間還是沒有回頭,終是大步地走了出去,「呼」…我出了一口長氣,向後重重的靠在了棉墊上,只覺得腦子裡白茫茫一片…棉布簾子一掀,門外的小桃兒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臉上有些驚懼,又有些期盼,她慢慢的走到了我跟前,緩緩地跪靠在了塌子邊兒上
我低頭對她微微一笑,她一怔,表情倒是放鬆了些,不說話,只是用手揉搓著塌子上綢緞布面的邊角兒。窗外頭早站齊了伺候的丫頭們,卻偏偏一點兒聲響也沒有,方才乒乒乓乓響個不停的鞭炮聲,已是半點兒也聽不到了,那殘留的些許喜氣,也彷彿被眼前的壓抑無聲無息的吞沒了。
「這些年,辛苦你了」我低聲說,他們夫妻分別三年未曾見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對她我心裡一直有一份愧疚。低著頭的小桃兒一個哆嗦,也不抬頭,聲音裡卻帶了幾分哽咽,「小姐…別這麼說,這幾年,小桃兒過得很好…知足…」
還未等我再開口,小桃兒猛地抬起頭來,半仰著身兒,急急的說,「主子,您別也擔心,據奴婢看,十三爺應該沒什麼凶險的,應該沒…」後半截子話她越說越低…我強笑著點了點頭,「我明白的,你放心吧」,小桃兒也勉強一笑,又木木的坐了回去。
我轉頭望向窗外,庭園裡的那幾棵槐樹,早就只剩了禿禿的枝子,正無力的被無情的北風隨意拉扯著。我並不擔心胤祥此去會有風險,若真是那樣,就不會大張旗鼓的放炮傳旨,而是悄沒聲兒的一杯毒酒了事了,我擔心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嘴裡喃喃的說了出來。
小桃兒有些迷茫的半抬頭看我是否說了什麼,我還未及說些什麼,就聽見外面一陣急急的腳步聲響起,小桃兒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我的心也忍不住狂跳,快得有種讓人作嘔的感覺,只覺得熱血一下下地往頭上衝,手腳卻偏偏冰涼起來…
唰」,布簾子一下子被人掀了開來,秦順兒幾乎是踉蹌著衝了進來,「主子…呼…主子」他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只是急促的呼吸著,乾嚥著吐沫,臉上似笑非笑的憋的紫脹,大冬天的卻滿臉是汗。「嘶…」我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好痛,低頭一看,才發現指甲正狠狠的掐在手心裡,四道紅印兒清晰的印了出來。
不知怎的,心裡突然安靜了些,「你慢慢說,別著急」我輕聲說,看我平平靜靜的,秦順兒一頓,又喘了兩口氣,「是,主子,十三爺沒事兒,是宮裡傳了旨,皇上想見他,命他即刻進宮,也讓我告訴主子一聲,別擔心,有信兒立刻來告訴的」,他一氣兒的說了出來。
小桃兒一聲兒喜極而泣的嗚聲響起,「小姐,小姐」,她淚流滿面地只會這樣叫著,秦順兒也是滿臉的喜意,傻乎乎的笑著,屋外一下子嗡的響動了起來,歡呼,低泣,笑聲,那樣毫不掩飾的喜悅瞬時充滿了每個空間,縫隙…
就這麼過了會兒,小桃兒和秦順兒慢慢的靜了下來,卻只是看著我。我知道應該高興的,為胤祥高興,為他的東山再起,前程似錦高興…可是我真的高興不起來。勉強咧了咧嘴,「你們下去吧,我想靜一靜,該怎麼做你們都知道,要是有什麼信兒,立刻來通知我就是了」。
「是,那奴才告退」,秦順兒拉了一把還想說些什麼的小桃兒,轉身一同出去了,低聲說了兩句什麼,我也未曾聽清,只是外面立刻安靜了起來。
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不是嗎,史書上對胤祥被圈禁了多久本就很有爭議,只是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快,不禁苦笑,心裡難道竟然盼望這樣長長久久的被禁錮下去嗎。決定進來陪伴十三對於我而言是一種解脫,可現在呢….
這三年平淡卻安穩舒適的生活,不自由的身體,卻有著自由的心和言論,沒有爭鬥,沒有惡意,沒有防備,也沒有那麼多的愛恨情仇,這一切馬上都要結束了…最重要的是,胤祥邁出這個大門的一剎那,他還是光明正大的十三貝子,鳳子龍孫,從不曾改變。而我呢…我到底是誰….
太陽穴一陣突突的跳,忍不住用手使勁的按了按,才覺得好些了。算了,不去想了,我不想來的時候來了,不想死的時候死了,以為不能活的時候又活了過來,一切都在被一隻無形的手撥弄著,半點兒不由自己
想想外面的世界,也不免有兩分心動,若是初來之時,就被禁錮於此,恐怕瘋了的心都有吧,如此想來,上天待我不薄,還算是讓我循序漸進的去受罪,訕笑著咧了咧嘴,放鬆的躺了下去,命令自己什麼都不要再想了……
迷糊中覺得很熱,搖了搖頭,張眼看看四周有些昏昏暗暗的,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胤祥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把我抱到床上去,就在我旁邊和衣睡了。我有些怔怔的,看著他紅紅的彷彿還有幾分笑意的面孔,睡的沉沉的,一股濃烈的酒味兒飄散在四周,心裡不禁一滯,他有多久沒喝這麼多酒了。
不自禁的伸手過去輕輕撫摸他熱熱的面孔,一股股溫暖的呼吸均勻的吹拂在我的手上,烏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樑,線條堅硬的唇際,卻有一條明顯的笑痕印在嘴角。心裡不禁一暖,這幾年還能讓他時時開心,是我最成功的事情了
啊」,我低低叫了一聲,撫在胤祥唇邊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人卻沒有醒,只是在枕頭上蹭了蹭,含糊不清的叫了聲「小薇」,又睡去了,手卻是牢牢地抓住了我的不肯放鬆。我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他的睡顏,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那年冬狩,胤祥被熊所傷,我去照顧他的那一夜。
那時的他也是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繼而抓住了我的心,有些痛,更多的是歡喜,一如現在,從不曾改變…四周薄薄的床帳,罩住了我和他,籠住了一方天地。彼此溫暖的呼吸纏繞在一起,就算只剩下一點點空氣,也要一起分享,直到今天才明白,這靜靜的一方天地,原來才是我想要的,而自己已經擁有了這麼久…
「主子,你看這個好不好」,小桃兒笑瞇瞇的在我身邊擺弄著一堆堆的布料,這些綾羅綢緞,要麼是皇帝的賞賜,要麼是那些爺的賀禮,我全然不在意,只是隨著小桃兒折騰。自那晚捋順了自己的心意,我就一心一意地替胤祥高興著,打算著。
胤祥對我的心事兒也猜到幾分,原也怕我太過憂慮,又或橫生枝節,見我現在一付平和喜悅的樣子,雖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也沒有多問,但顯然是放下了心來。我知道他拒絕了再添加或更換奴才,明裡是說,剛蒙皇上開恩,應當報效皇上,為朝廷效力,而不是整理私宅,私下裡自然是不希望再有生人進府,於我不利。
皇上的聖旨說得很清楚,原本胤祥跟廢太子之事有牽連,雖是無心,也要略作薄懲,現已三年,看他表現良好,因放了他出來,為朝廷效力,以彌補過失云云…說到底,這道聖旨不過是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扒掉層層外衣,不過也就剩了些甜甜苦苦的滋味罷了。其中滋味胤祥自然瞭解,不過對他來說,還是甜大於苦吧…
胤祥已是恢復了過去的生活節奏,每日裡上朝,去六部辦差,竟似比原來還要忙些,天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門去了,夜深了才回來,可精神卻越來越好。私下裡言談皆是豪情,外面卻又是一付謙和謹慎的樣子,我只能低歎,這才是那個未來的第一賢王吧…
府裡的東西都要換過,一來是因為胤祥已恢復了品級,日常用度自然不同,二來也是要去去晦氣,這些圈禁時用的東西,都要拿去燒掉。人人是歡聲笑語,精神百倍,我卻再也沒有那時裝修的心情了,只是躲在自己房裡,每日裡看書寫字,甚至寧願笨手笨腳的做針線,也不想出了門去。
這麼鴕鳥了些日子,連忙碌的胤祥也覺得不對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只是笑說,現在府裡來來往往的人太多,若是一個不小心,被人看見了就不好了。他抱住我只是沉默,最後在我頭頂只低低說了句,「委屈你了」…我眼眶一熱,啞聲說了句「在你身邊我還沒受過委屈呢」,胤祥沒再說話,只是更用力的抱緊了我
「小姐,這個好不好」,「啊」我回過神來,看了看,「嗯,挺好的」,小桃兒撇了撇嘴,「問了您十幾回,都是這一句,嗯,挺好的」。我哈哈一笑,「就是挺好的,橫不能挺好的東西我說不好不是」,說得小桃兒也是一笑。
門外的小丫頭回了聲兒,「十三爺就回來了」,我一愣,與小桃兒對看了一眼,「今兒怎麼這麼早」,「秦總管沒說,只是說一會兒子主子馬就到了」,「嗯,知道了,你去吧」,門外的丫頭退了出去。我想了想「小桃兒,你去準備些粥水,先給十三爺暖暖也是好的,天太冷,容易受寒」,「是,這就去」小桃兒忙應了去了。
看著小桃兒的背影,突然想起來,前兩天和她說過讓她回家看看,她滿眼淚水的樣子。我起身向書房走去,想來胤祥回來若沒到我這兒,就應該在書房,讓小桃兒出門去見外人,雖說是她的丈夫,但不管怎樣也還是要跟十三說一聲兒的。
府裡的奴才本就少,最近又忙得不行,基本都在前面伺候著,後院的人少了不少,我也樂得清閒自在,慢悠悠的溜躂著。心裡有些日子不曾這樣安適了,因此更是放慢了腳步,雖然四周光禿禿的,水面也已經結了冰,只有幾隻麻雀還是那樣肥肥笨笨的跳來跳去覓食。
眼瞅著到了書房,門口竟沒有太監伺候著,想想可能是人還沒有過來,不會是去找我了吧,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搖了搖頭,正想轉身回去,轉念一想,可別又走岔了,乾脆到書房裡等他就是了,那邊兒找不到我,自然會來這邊兒。
抬腳上了台階,心裡想著上次看到胤祥書架上放了一本雜人遊記,不知道現在還不在呢。現在不能出去玩了,看看這一類的旅遊指南也是好的,一邊順手推了門,邁步進去,那書放在哪兒呢,轉眼看去,層層疊疊的都是書。
正憑著上次的記憶墊腳伸手去上面的書架去翻,剛抽出一本,忽聽到身後門扇被推開的聲音,勉強回了頭笑說「你到底把那本書放…」,看到一個人影兒正直直的站在門口,「啪噠」一聲書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眼前突然模糊一片,「你…」
瘦長挺直的身材,有些蒼白的面色,略帶了幾分譏誚的嘴角兒,還有…那雙黑得彷彿見不到底的眼,眼前明明是模模糊糊的,可偏偏又是看的那樣的清楚,四爺…
四爺一手扶在門扇上,看來正要推門進來,現在卻是僵直的站在那裡,表情漠然,只是手指卻已捏得泛了白。「他要的,我也要」…「這也是你的選擇嗎」…「對,從你掰開我手指的那天起,我就瘋了」…「我還會再見到你的,是不是」…
他曾說過的一句句的話如同炸雷一般充斥著我的腦海,或有情,或無情的迴響著…「啪」的一聲,眼淚落在了地面,聲音竟是那樣響亮,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四爺眸色一暗,只覺得眼前的身影兒閃動,我不禁張大了眼…「咦,四哥,幹嗎站在門口不進去」,十三爽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四爺身形一滯,我下意識的轉了頭,快速的在臉上抹了兩把。
「四哥,你」十三笑嘻嘻的出現在門口,抬眼看見我也是一愣,眼光閃了閃,還沒等我看明白,他笑著說了句,「四哥快進來吧,站在門口搪風怪冷的」,四爺臉色淡淡的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來,自去坐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上,順手拿起了几案上胤祥寫的一幅字端詳起來。
十三轉頭沖外面喊了句,「順兒,快上茶來,就是前兒三爺送的那個老君眉」,說完回頭沖四爺笑說,「四哥,你也嘗嘗,三哥把這茶誇的瓊漿玉液似的」,四爺抬眼,略扯了扯嘴角,又低下頭去。
胤祥轉過臉來笑看著我,彷彿一無所覺得樣子,我心裡一抽,腦袋脹得要命,嗡嗡的一片嘈雜,可直覺已讓腿自動自發的邁了出去,端正的福下身去,穩穩得說,「奴婢給四爺,十三爺請安」,胤祥大大的一愣,一時笑容竟僵在了臉上,四爺卻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又好像是很久,「嗯,起來吧」,四爺低沉的聲音響起,一如從前冷冷的,淡淡的,我心裡卻是一熱,「是」,低低的應了一聲,只覺得心裡雖然一片空白,情緒卻像是掉光了葉子的楊樹,光禿禿的很難看,但也算去掉了累贅,落得幾分輕鬆。
正要起身,一隻手伸了過來,輕輕卻緊密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兒,我一頓,借力直起身來,抬頭看過去,胤祥淡淡卻滿足的笑顏順時印入眼底,他用手輕觸了觸我的眼角兒,停了會兒,收了手,卻只低聲問了句「找我有事兒」,我搖了搖頭,「也沒什麼大事兒,回頭再說吧,你正事要緊」,他點了點頭。
我向四爺坐的方向又福了福身兒,就低頭轉身退了出去,關門的一剎那,忍不住抬眼,卻只看見四爺低頭的側影,還有他手中已捏得不成形的字紙…
一隻手突然輕貼在了我的額頭,不禁被嚇了一跳,一抬眼就看見小桃兒關心的臉,「您怎麼了,不舒服,打剛才就臉色不好,早上還紅潤潤的,是不是方才出門受了風」,說完又摸摸自己的額頭,喃喃道「不熱呀」。
我強笑了下,「我沒事兒,你別一驚一乍的,我又不是關公,哪能一天到晚老紅著臉」。小桃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旁的小丫頭也是抿嘴偷笑,她也就不再說什麼,只是讓小丫頭把飯擺上來,胤祥早就讓人來回,說是今兒個要和四爺一起吃飯,不用等他了。
小桃兒讓其他丫頭都退下了,就坐在一邊兒陪我吃飯,這樣說話也方便些。她不時地夾這個夾那個給我,我只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嘴裡發苦,吃什麼都好像在嚼渣滓,喀拉喀拉的。以前的事情卻不停的在我腦海裡顯現著,初見,相識,相知,還有…
都說人一過了五十歲就會不自覺地回憶著過去,以感覺生命曾經輝煌的存在,不論生理還是心理,年齡越老想的就會越多…不禁苦笑,自己回想了這麼久,難道自己的心也老了嗎,雖然還有一張二十多歲的臉,心裡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
「主子…」,「啊」我一愣神,看向小桃兒,她正好笑得看著我,「您這又是神遊太虛到哪路神仙那裡去了」,說完用手指了指,我順勢一看,才發現自己正在用筷子喝湯…臉一紅,瞥了正抿嘴偷笑的小桃兒一眼,放下筷子,拿起碗來咕嘟咕嘟的就喝了下去…抹抹嘴兒,看看小桃兒目瞪口呆的表情,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小桃兒好笑的搖了搖頭,把我手中的湯碗接了過去,嘴裡喃喃的嘀咕了些什麼「做派,破落戶」的,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主子,先兒聽秦順兒說,今年的正月兒燈會辦的時間長,各地都派了能幹的工匠來京城紮彩燈,一定很熱鬧」。
我看了看她,想想小年那天胤祥獲釋,轉眼已是小二十天了,正月十五在即,未圈禁之前年年都是要去宮裡請安,一同賞燈,後來流離失所的在外頭,窮鄉僻壤的也無燈可賞。
不禁有兩分心動,反正今年胤祥還是要去宮裡的,只不過跟我卻再沒半點關係了,心裡冷笑了一聲,那鬼地方不去也罷了。看著小桃兒眼巴巴的看著我,想想許久她也未曾回家了,剛才雖然沒說成,想必胤祥也不會反對
這幾年下來,經歷了這些事情,小桃兒也不是當年那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小丫頭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她心裡有數兒。心裡隱隱察覺到自己最近心態太過糟糕,也許出去走走心裡會好得多,各何況這麼多年沒有出府門半步,外面的變化一定不少,雖趕不上中國改革開放那樣的日新月異,但多多少少總是有變得吧
想著不禁一笑,「知道了,你快吃吧」,小桃兒見我開心,知道出門有望,心裡也極高興的,又唧唧呱呱地說了起來,以前看過的燈怎樣的好,今年一定又會怎樣怎樣。
到了晚間,我早早地睡了,許是下意識的不知道見了胤祥要說什麼,雖然睡得極不踏實,反反覆覆的,可怎樣也不願醒來,只是迷迷糊糊中彷彿聽到有人歎息,而後額頭一熱,再睜眼時天已大亮,胤祥早就出門去了,還留話說,晚上有席,回來的遲。
梳洗的時候見小桃兒一臉的喜意,一問才知道,昨兒晚上胤祥見我睡了,就問了小桃兒我下午找他去做什麼。小桃兒說大概是為了讓她回家看看的緣故,上午還曾聽我提過,胤祥想了想,也就允了,只是說讓她自己小心些。小桃兒自然明白這話中的暗示,雖然警醒了一下,可還是歡天喜地的應了。
我撓了撓臉頰,在鏡中對正給我梳頭的小桃兒笑道「選日不如撞日,今日如何」,小桃兒手一頓,眼眶頓時紅了起來,咬著嘴唇兒只是不說話。看她情緒有些不對,問了問才明白她竟然有些近鄉情怯,「我陪你去如何」,小桃兒一驚,未等她說話,我搖了搖手「第一我也想出去走走,晚些好了,帶上斗篷遮住頭臉,天色暗的話,別人也看不清,二來,你回家也不可能沒人陪著不是,這是規矩,三者,趁現在沒到十五,花燈卻應該已經做好了,趁著人少,正好去看看」。
小桃兒一臉的猶豫,「那要不要告訴…」,「不用了,我們速去速回,帶著侍衛,不會怎樣的」。小桃兒還是擔心,我卻渾不在意,昨晚上做了一夜噩夢之後,早就決定,橫豎死過一回,就是再來一遍,之前也要過得痛快些,真要發生些什麼也不是我患得患失,藏頭露尾就能躲得過去的。
這一天在小桃兒又慌又喜,而我略有期待中迅速的滑了過去,我不太想告訴胤祥,既不想讓他擔心,也不想讓他阻止,只是覺得自己很久沒有為自己活著了,今天無論如何要去透透氣兒。
到了晚晌,我讓小桃兒叫了秦順兒來,他恭敬的站在了門外,「主子有什麼吩咐」?我清了清嗓子,「小桃兒今兒個要回家看看,你十三爺許了的」。「是,那奴才這就去準備車」,「嗯」我點了點頭。秦順兒回頭想一邊兒的小桃兒笑道,「恭喜你了,夫妻團圓」,小桃兒臉一紅,低了頭去。
秦順兒笑著轉過頭來,「主子,那叫誰跟著,嫣紅還是雙喜」,「都不用」,他一愣,「不用,主子,這不行吧,這是規矩,奴才要回家,都…」他話未說完,看我披著斗篷走了出來,他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出來。
「呵呵,今兒秦順兒可是嚇壞了」,小桃兒在車上笑嘻嘻的說,倒是忘了她自己也擔心的要命。方才好說歹說,秦順兒都不肯,我只好跟他說,他要是再說,我就脫了斗篷,大踏步的走出去,古人還錯把陽虎當孔丘呢,我怕什麼。
秦順兒雖不明白什麼陽虎孔丘的,可見我鐵了心要去,也只能加派侍衛隨從,令叫了兩個小丫頭跟著,又千叮嚀萬囑咐的才算罷了。
我笑說,「反正他現在再跑去給你十三爺告密也來不及了」,小桃一笑,又看了我一眼,我歎了口氣,「知道了,姑奶奶,等你敘了舊,咱麻利兒的回家,我絕不亂跑的」,小桃兒笑出聲來,這才算踏實些。
走過了一段路,漸漸的熱鬧了起來,我的心也跳了起來,那麼多的人,這麼嘈雜的聲音,各種混合的香氣,都令我的心沸騰起來。感覺自己好像是第一次進城一樣,拚命的伸著頭看,過了會兒才想起小桃兒還在一旁,怕她笑話,可回頭看去,她早就牢牢的粘在窗邊了,原想笑,卻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賣硬面餑餑的,賣半空兒的,賣年糕的,路上到處洋溢著過節的喜氣,人人也都是齊整了許多,歡聲笑語,新衣新鞋的,更多的是路邊商舖人家扎的花燈,各形各色,果然漂亮。
恍恍惚惚中,車已經到了靠近城西南邊的七爺府,人漸漸的稀了起來,路也變得寬闊多了,看著小桃兒緊緊張張,猜東想西的樣子,我也只能笑著安慰她,一會兒見了不久什麼都知道了嗎。
早就吩咐過車伕去走邊門,到了不遠處,發現正門似乎車馬喧騰,嘈嘈雜雜人很多的樣子,心裡有些詫異,但人已經來了,也不好說人多就回。只是隔著簾子,讓車伕小心些,別往人多的地方去。
眼瞅著小桃兒小心翼翼的下了車,另外車上的小丫頭和一個太監跟著去了,我沒再多看,就放鬆地靠著車中的背墊兒,只是把窗上掛的棉布簾子掀開了一些,一陣子寒風順勢吹了進來,只覺得在家只感到寒冷的風,在這裡竟然有了幾分清爽。在燈火隱約下,七爺府的正門熱鬧無比,想是在操辦著年下的宴席,當初我也是疲於奔命的參加各種推無可推的酒席,曾對十三笑說過節比打仗還累,打仗若看看對方不順眼,殺了就是,可是宴席上,不論對方多討厭,可還是得衝著她們傻笑假笑個不停,胤祥聽了大笑。
想到這兒不禁微微一笑,角門兒的靜悄悄與正門的喧騰,交叉出一種奇異的感覺,突然覺得旁邊燈火閃耀,伸頭往外看去,竟是一片的花燈,交織在圍牆之側,牆裡高處隱隱約約的一個涼亭現了出來。
看看四周除了我們,只有幾個七爺府的家丁在私下裡巡視守候,我想了想,掀簾子走下車來,揮手止住了要跟的侍衛們,「我就在燈那兒看看」,他們看看不遠,也就停下腳步,只是眼珠不錯的盯著我
荷花燈,八角燈,走馬燈,等等不勝凡數,構思巧妙,做工精美,真是在現代再也看不見的精巧物件兒,各何況心裡明白,這裡放的只是一般的,更好的自然放在七爺府裡頭,供他們自己玩賞。
心裡好久沒這麼放鬆了,也就放鬆地在燈影兒裡轉悠,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看著一個走馬燈上的謎語琢磨著,身後一陣車馬響,心裡一怔,回頭看去。
這邊兒偏暗,看的不是很真,但看著跟來的從人,馬車規格,來的人地位不低,而這邊兒對於我來說有些太亮了,我忙得低頭拉了拉斗篷,快步往侍衛們所在的地方走去。
不遠處的角門也打了開來,小桃兒正快步的帶著丫頭們走了出來,她自然看到有人來了,因此也是加快了腳步,等我走到馬車邊上的時候,小桃兒也快到了我身前。
不遠處剛來的那群侍衛太監看看我們的服色馬車,也知道是哪個皇子府裡的人,因此並沒有過來盤問,只是把那輛油布馬車圍了個嚴實,一群丫頭婆子正伺候著裡面的人下車。
眼見小桃兒走得近了,我對著侍衛們揮揮手,他們忙的去掀簾子,擺放腳踏,好伺候我們上車。許是小桃兒走得急了,剛到我身邊就「哎喲」叫了一聲,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我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她臉色有些蒼白,隱見淚痕,見我瞇了眼端詳她,連連說沒事兒。
我心知就是現在有事兒也不好問她,也就沒再多少,正想扶了她的手上車,身後一陣腳步響,一愣,回頭看去,一個丫頭正碎步走來,「這位姐姐請留步」,我和小桃兒面面相覷,我迅速地轉過身去,而小桃兒上前兩步迎了上去,就聽她笑問,「這位姑娘有什麼事兒」。
我的心忍不住猛跳了兩下,就聽那個丫頭笑說「我們主子聽著姑娘聲音熟,想請過去一下」,我皺了眉頭,小桃兒過去經常陪我出入各個皇親國戚的府第,有人認得她並不奇怪。
反正胤祥已被開釋,下面的丫頭從人出來轉轉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心裡一鬆,只想著自己還是先上馬車為妙。還未及行動,身後的更多的腳步聲傳來,「小桃兒,是你嗎」,一個我從未聽過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溫柔,心裡不禁一怔,這是誰,她認得小桃兒,為什麼我不認得她…
未及細想,卻聽見身後的小桃兒清清楚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我下意識的想偏頭偷瞄一下到底是誰,還沒等我動,就聽到小桃兒顫顫巍巍的叫了一聲「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