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承諾

  
  一行人越走越近,甚至馬蹄踩在積雪上的「卡吱」聲都清晰可聞,容貌也越來越清晰,貂皮氈帽,天青斗篷,白皙的臉龐,嘴角看起來總是噙著一抹和善的笑意,雖不像三阿哥那樣書卷氣十足,卻也稱得上溫文爾雅——八阿哥胤祀。
  我輕輕用手摀住了嘴,突然很想咳嗽,現下也只能強忍著,心裡略盤算了了一下,若是現在走了下去,馬隊離我的距離雖不算很近,可萬一有個眼尖的瞧見了,反而是麻煩,更何況並不知道他們的來意,是否會停留……
  向兩旁看看,除了眼前坐著的青石,就是一些乾枯的樹杈,也真沒什麼遮擋,實在沒辦法,我只好緩緩的移動著身體,悄無聲息的蹲在了青石的後側,若不抬頭仔細的看,應該發現不了。
  「哈哈」一陣大笑聲傳來,在這空寂的雪地中,分外清晰,我忍不住苦笑,許久不曾聽見十爺這肆無忌憚的笑聲了,雖稱不上懷念,可還是能隱隱泛起一些過去的回憶。
  「八哥,九哥」十爺的粗門大嗓又響了起來,「前面的莊子就快到了,我說什麼來著,不可能會記錯的」,八爺九爺的回答我雖聽不到,可馬匹不時打著響鼻的聲音卻越來越近,我下意識的又往裡縮了縮。
  「這是老十三的莊子吧,以前聽老十四說過,不過今兒倒是第一次來」,一個略微嘶啞卻仍不掩金石之音的聲音響了起來,清晰的就如在我耳邊一樣,心裡一寒,九爺的聲音就是炎炎夏日裡聽起來,我也會冷…
  心裡忍不住地想,對於這些個皇子而言,若是我擋了他們的路,恐怕他們都會下手把我除去,但是第一個動手的卻必是九爺無疑。八爺,十四爺可能還會想一想,而他恐怕會毫不猶豫的就這麼做吧,打我們認識的第一天起,似乎敵人兩個字就已經刻在了彼此的腦門上了,我對他從無好感,而他亦然……
  一雙烏黑淡漠的眸子突然閃現在腦海中,那要是他呢…我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哆嗦,閉了閉眼,把那個只會讓我無端痛苦的念頭壓了回去。
  「咱們就這麼進去,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八爺溫潤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慢慢的略偏了頭,從上往下看去,八爺他們都已駐馬於莊子入口處,身後的隨從們離他們倒有個五六十米遠近,想來不想讓人聽到他們說什麼吧,不過離我很近,就在我所在的小山坡的斜下方。
  胤祥的莊子小,下人也沒有幾個,這會兒不知道門房兒去幹什麼了,想想方纔我出來的時候也未見到他…「有什麼不方便的,咱肯進他的莊子,還是賞了他臉呢,一個剛放出來的罪臣,要不是今兒有事兒耽擱了,誤了驛站不得休息,我他娘的還不願意來呢」十爺大大咧咧的說道。
  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怨不得老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草包還真是口無遮攔,這要是當初我早就…心裡突然一滯,是呀,這要是當初…可現在早已不是當初了,他仍是天皇貴胄,而我則是個無名無分的小丫頭而已,一陣苦澀泛起,原來人沒了名分兩個字,就會少了那麼多…
  「老十」八爺輕斥了他一聲,「別滿嘴的胡噙,皇上早已下旨免了十三弟的錯處,你還胡說八道些個什麼」,「哼哼」,十爺滿不在乎的冷哼了一聲兒,「是呀,他命好,有人幫他頂著,誰讓人家娶了好媳婦呀,他…」,「別說了」,八爺突然低吼了一聲,我嚇了一跳,很少聽八爺發火,除了那次十爺一時也沒了聲音,只偶有兩聲壓抑不住粗喘隨風飄了過來。
  「好了,好了,八哥,老十,咱們也別站在門口吃風了,既已來了,有什麼話屋裡說吧」九爺打圓場的說了一句,頓了頓,他又說,「這兒的奴才也真不曉事兒,爺們都在這兒站這麼久了,也沒個人出來應承一下,不會沒人吧…」。
  「不會」十爺回了一句,「前兒保勝不是來回說,胤祥那小子最近淨往這邊兒跑,我估摸著他和老四也在打綠營的注意,好在那兒有咱們的人,他們…」我豎起了耳朵,綠營,那不就是…「行了」八爺淡淡的打斷了他,聲音已恢復了平常的溫和,「招呼個人進去探探,今兒都走了半天了,天寒地凍的,再不歇歇,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了」。
  「成」十爺答應了一聲兒,回身兒就要叫人,不遠處卻又響起了一陣馬嘶,我心裡一喜卻又有些擔憂,應該是胤祥來了,可現在看十爺的態度,不知道一會兒又會怎樣,更何況還有一個身份未明的我呢…
  思緒電轉間,我悄悄地探了點兒頭出去,現在大家的注意力應該都在門口,不會注意這裡才對。眼看著胤祥一行人已是快到了莊園門口,很顯然胤祥看到了八爺他們,他加速催馬上前,不一會兒,他已到了莊子門口,「灰灰」,跨下駿馬一陣嘶鳴,又往前帶了兩步,胤祥一陣朗笑,「今兒是什麼日子,竟然能得八哥,九哥,十哥一起大駕光臨」。
  八爺呵呵笑了兩聲,「十三弟不會不歡迎吧」,胤祥已翻身下馬,一個千兒打下去,八爺也早已下馬,伸手去扶,胤祥邊直起身邊笑說「瞧您說的,這可是請都請不來的」,說完又轉身要給九爺十爺行禮,被九爺一把拉住,「行了,咱們兄弟就別這麼多規矩了」,我微微一怔,九爺臉上的笑意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十三弟,氣色不錯呀」十爺大剌剌地站在一邊哼笑著說,胤祥轉頭一笑,「十哥的氣色才好呢」,「哼哼,我跟你可沒的比,老十三你可是結結實實的養了三年,也不用操什麼心,哪像我們,一年不到頭的操勞,為皇上效命」,十爺瞇眼盯著胤祥,撇了撇嘴角兒。
  我忍不住緊緊地握住了拳頭,這傢伙…胤祥倒彷彿什麼也沒聽懂似的,哈哈一笑,「說的是,這些年十哥你們一定辛苦了,倒是偏了兄弟我了,成,那以後要是有什麼吩咐,火裡水裡的,做弟弟的沒二話」。
  「哈哈…」兄弟四人一陣仰頭大笑,老十也上前拍了拍胤祥的肩膀,看著他們言笑晏晏,一片合樂,我心裡卻湧起了一陣無奈的疲憊,可能是我太怯懦,總裝著不知道胤祥同他們一樣,也會勾心鬥角,心狠手辣的,彷彿那樣就不會破壞心裡僅存的那塊聖地。
  胤祥回頭吩咐跟來的秦順兒,趕緊進去收拾一下,準備迎接貴客,趁著八爺他們沒注意,胤祥使了個眼色,秦順兒會意的微點了點頭,轉身忙的往莊子裡跑,我心裡明白,胤祥定是讓他去找我的。我忍不住苦笑出來,這回好了,要是八爺他們歇歇腳就走還好,若不然,看來我就得被迫進行雪地生存訓練了。
  「八哥,您們這邊請」,胤祥笑著一伸手,八爺點點頭,隨著胤祥往莊子裡走,九爺,十爺跟著,身後自有從人們去照顧馬匹。「聽說八哥這是去了趟運城,好像說那邊的糧庫出了點問題」,胤祥隨意地問了一句
  八爺微微一笑,「也還好,今年雪天兒多,壓垮了不少民房,糧食收成本就不好,饑民一多,這放糧的事情就亂,皇上讓我過去看一下,也算那兒的縣令還有點腦子,沒惹了大事出來」。
  「好像山西知府是朱天賜吧,康熙四十年的探花,挺有學問的一個人,看著也很正氣,這些年怎麼才混了個縣令啊」,胤祥邊走邊笑說,八爺輕歎了口氣,「這人太正,就是這樣的結果,不過也確實有些不知變通」,「行了行了,兄弟這麼久沒見面,就別再說這些讓人聽了就心裡污塗的話,老十三,你這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哥哥的」,十爺大咧咧的笑說。
  「今兒和九哥為了迎八哥回來錯過了時辰,現在餓的肚子正較勁呢」,胤祥哈哈一笑,「好東西不敢說,野味兒還是有的,一會兒十哥嘗嘗」,一旁的八爺笑說,「老九和你一樣,也沒見了他喊天喊地的」,十爺一咧嘴,「那是,九哥是神仙,兩杯水就能頂一天,咱可沒那本事兒」。
  說得眾人哈哈一笑,眼瞅著他們從我眼下走了過去,我摒住了呼吸裡面突然衝出個人來,胤祥他們順勢停住了腳步,我仔細看了看,竟是看門房的張成。「奴才給爺請安」,他扎手紮腳的打了個千兒。
  「行了,你這渾小子剛才跑哪兒去了,現在才露臉兒」,胤祥笑罵道,張成讒笑著一躬身兒,「是,回爺的話,方才人手不夠,奴才幫著弄了兩捆柴火,然後…」他還要往下說,胤祥揮揮手比了比身後,「好了,別廢話了,你趕緊幫著招呼一下,帶他們去休息就是了」,說完就對八爺他們笑著說,「咱們走吧」。
  張成應了一聲卻沒動,伸頭伸腦的往後看去,又往我這邊看,胤祥一怔,頓住了腳步,八爺他們也停了下來,我忙得縮回了頭,人緊緊地團成一團兒,「你這是幹什麼,怎麼還不去」胤祥低聲問,語氣裡有了兩分不滿,張成忙回說,「啊,不是,爺,奴才這就去,只是方才小桃兒姑娘跟奴才說,寧姑娘出來迎您了,你沒見著嗎」……
  有些怪異的靜默氣氛包圍了山莊門口,一時間四周安靜的似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我緊緊地抓住衣領,死死的閉上眼睛…「喔,這倒是沒看見…也沒什麼,一會兒你去那邊兒看看,若是碰見了,讓她回來就是了」胤祥很隨意地說了一句。
  那邊的張成估計有點兒愣神,遲了遲才說,「啊,是,奴才知道了」,接著踩雪的嘎吱聲音響起,就聽他招呼,「那邊的老幾位請跟小的來,馬房在這邊兒」。
  一陣忙亂的聲音過去之後,四下裡又變得靜悄悄的,我摒住了呼吸也不敢亂動,方才忙亂聲音之中也沒聽清胤祥他們進去了沒有,又不敢伸頭去看,心裡緊張,外面的空氣又太冷,直想咳嗽,伸手捂了,才發現手抖得厲害。
  「哼哼,老十三你艷福不淺呀,這荒郊野外的竟藏了個貼心的美人兒,啊」,十爺哼笑著說道。胤祥哈哈一笑,「十哥您說笑了,一個丫頭而已,美人兒倆個字倒也還算不上」。「這麼惦記著你的,不是一般的丫頭吧」十阿哥怪腔怪調地說,胤祥笑道,「還行,也算知冷知熱…那咱們進去吧」。
  我忍不住扁了扁嘴,知道自己不算美人兒,也知道胤祥本意,可聽他這麼一說,心裡還是有兩分不爽,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各是什麼表情呢…「老十三你就別客氣了,待會兒請出來也讓哥哥們開開眼嘛,啊…」,十爺卻還是不依不饒。
  「行了行了」一直沉默的八爺輕斥道,「人家的丫頭,你非要追著看,這是什麼道理,一點兒當哥哥的樣子也沒有」,一旁的九爺也幫腔說,「就是,你自己家的丫頭還看不過來呢,又非要看人家的…好了,咱們快進去,這腳凍的厲害,雪太深,這麂皮的靴子也擋不住寒了」。
  「哈哈」胤祥一笑,「估計火盆子早升好了,那快進去吧,剛才已經讓下人去備酒了,咱們兄弟要痛飲一場,一來許久未曾一起樂和了,二來全當給八哥接風洗塵了,請」…
  「呵呵,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老十,快走吧」,八爺輕笑了兩聲,一陣腳步聲響起。就聽十爺哈哈一笑,邊走邊說,「倒也不是對美人兒感興趣,只覺得十三弟眼這麼高,就是想知道這還有什麼人比得上她呀…哼哼,怪不得人人都說男人薄情呢,這也就三年吧」…
  「老十」!腳步聲一頓,出聲喝止的居然是九爺,我心裡一愣,「行,行,我知道了,既然十三弟你捨不得,那就免了,估摸著早晚也見到著的不是…你這兒有什麼好酒啊,可別小氣,拿出來給哥兒嘗嘗」,聲音越行越遠,只隱隱的聽胤祥答了句什麼。
  「呼…」當四周終於安靜下來的時候,我長長的出了口氣,似乎每次遇到八爺他們的時候就沒有好事兒,重者送命,輕者……我四下裡看看,苦笑,就是在這裡挨凍。
  這會兒子無論如何不能回山莊去,雖然是康熙皇帝默許的,但只要不拿到檯面上來說,八爺他們若想興風作浪,難為胤祥,順帶扳倒四爺,那我可還真是一個手拿把攥的證據。
  靠在石頭邊兒上想了想,就算是從後門偷偷溜回去,可馬房就在後門那邊,那裡現在人多口雜的,這顯然不是個好主意。再說這莊子小,碰上十爺那樣混不吝的主兒,保不齊他真的跑的後院去看那個寧姑娘了。
  仔細想了想,突然想起前天出去遛彎的時候,不遠處看見一座小房子,問了底下人才知道那是個獵房,雖然在官道邊兒上,可平時也沒什麼人去,那兒未必有火盆什麼的,可也總比在這荒地裡受凍的強。
  更何況胤祥和小桃兒他們知道我在外面也走不遠,必會派人來尋我…拿定了主意,我略微探出頭看看,莊子前面有兩個侍衛在站崗,顯然是下不去了,沒辦法,看來只能順著後面的土坡溜下去了。
  我悄悄的站起身來,忍不住「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腿蹲得太久,站起來的一瞬,那麻刺的感覺就如針扎一般,我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兒,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只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後面挪。
  好不容易到了小山坡的後面,腿部的血液循環也恢復了正常,我探頭探腦的察看了一番,還好,後面這地方僻靜,山體雖倚著院牆,但是離後門還是有一段兒距離的。
  我盡量找平緩的地方,扶著枯枝往下蹭,悄無聲息實在是做不到,也只好盡量小心外帶祈禱神佛保佑了。小心翼翼的折騰了十來分鐘,終於到了山坡兒的下面,我看看四周確實無人,連忙撩起斗篷,大步往小屋那邊兒走去。
  「呼哧,呼哧」我大口的喘著粗氣,想想上次這樣在雪地裡狂奔,還是去踢小熊的那次,忍不住地想,那隻小熊不知怎樣了,媽媽沒有了,不曉得它能不能順利成長。
  轉念再一想又忍不住苦笑,就算它順利成長了,我也絕不想再見到它,它母親給我的刺激已經夠我回味一輩子的了,想想看,那麼大一隻熊站立在你跟前,紅眼,暴牙,流口水…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奮勇前進,眼瞅著小屋已近在眼前…
  「吱呀」一聲,木門被我輕輕推開,好在並沒有上鎖,想來這附近也沒什麼人煙,這屋子又沒什麼怕丟的。屋裡有些濕冷,木柴倒是有,可想了想還是算了,就算有火石,若是被人看見有煙升起反而不好。
  屋子裡佈置得很簡單,放置了一些獵具,還有一些柴火,草料什麼的,窗邊倒是放了個木頭墩子,下面是些稻草,也能當椅子坐。我方才走的很急,口渴起來,四下裡看看,好像沒有水缸,倒是有個白瓷粗碗放在隔板上。
  那起來看看裡面有些土,那雪水涮涮應該可以用,只是不知道我要是喝了雪水會不會拉肚子呢,正琢磨著…「灰…」一聲馬嘶突然傳來,我手一抖,瓷碗掉在了地上,好在是站在了草料堆邊上,並沒發出什麼聲響。
  只覺得這會兒喉嚨火燒的厲害,我悄悄地蹲下了身子,慢慢的往窗口靠了過去,今兒是怎麼了,群英會嗎?又會是誰呢…應該不是八爺他們的人,除非他們會占卜,才能派人到這兒來找我。難道是胤祥派出來找我的人,可仔細聽聽,人數兒卻不少…他應該不會這麼大張旗鼓的來找我吧。
  我有些猶豫,可又不太敢探出頭去看,只好貼著窗根兒下的稻草堆蹲好,小腿不免又傳來一陣酸痛,心裡不禁有些自嘲地想,恐怕A級通緝犯的蹲功也不過如此了,現在只希望他們是過路的,不會想進了屋來,不然的話,就算是生人,這荒郊野地的也是個大麻煩。
  聲音越來越近,估摸著離這小屋也就十來米遠「爺,前面就快到了,奴才上次來,記得過了這屋子,就沒多遠了」,一個清晰的男聲傳來,我心裡一愣,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最近在哪兒聽過,在哪兒呢…轉頭想想,突然覺得鼻子一陣癢癢,一根細細的稻草不知道什麼時候掃了過來。
  一股酸熱直衝頭頂,我還來不及用手去遮,「阿嚏」,一個響亮無比的噴嚏就打了出來,我手忙腳亂的用手摀住了鼻子和嘴,心知不好,頭一陣陣的發懵,正沒了主意,「匡啷」一聲,木板門已被人一腳踹開,「什麼人在這兒」幾聲怒喝傳了進來,幾個侍衛服色的人持刀站在了門口。
  正想掙扎著站起身來說話,那明晃晃的光芒已向我揮了過來,我下意識的抱住了頭,尖叫了出來「不要」…「住手」,一聲斷喝從屋外傳來,我一怔,停止了尖叫,這聲音…我心裡一鬆
  步履聲響,「你們都出去」,那聲音再次傳進了我耳中,「爺,這…」,侍衛們有些猶豫,「出去」,那清冷的聲音淡淡地說,一陣腳步聲迅速響起,屋裡的人霎時走了個乾淨。
  我抱著頭蹲在哪兒,心跳彷彿如重錘一樣,一下下的擂在我的胸膛上…身旁腳步聲響起,一雙烏黑的皂靴停在了我的右側,上面還沾了一些水漬,想來是方才走進來時沾到雪水化了,他向來有潔癖,不像十三,水裡泥裡的都渾不在乎……
  他為什麼來這兒,又或我為什麼在這兒,這些問題彷彿都不重要,沒有人開口去問,只覺得心裡就如亂麻一般,屋裡寂靜無比,只有彼此間交錯可聞的呼吸聲,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一時間我不動,他也不動,就這麼僵持在這兒,過了會兒,腿麻的感覺又上來,我齜牙咧嘴去揉腿,頭頂上一聲輕笑,我怔了怔,這笑聲…突然一股大力傳來,我已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忍不住「哎唷」了一聲,身子一歪。
  一雙修長的手扶了過來,我下意識的扶了一下,然後放開手,趔趄著退到了一邊,抬頭望過去,四爺背脊挺直的站在我面前,他的面龐一如以往的清,薄薄的嘴唇緊抿,那雙沉如深潭的眸底卻依然清亮,原本因為我揮開的手而微皺的眉頭,卻因為看見我臉上的傷痕而柔和了下來。
  感到氣氛有些沉鬱,我努力的想笑笑,可雖然心裡拼了命的命令自己扯動臉皮,卻依然感覺臉上好像被凍住了一樣僵直。「讓我看看」,四爺低低的說了一聲,「啊」我一愣,下意識的用手去遮住了傷口,忙又扯扯嘴角,強笑說,「沒什麼事兒了,已經好了…」,四爺略瞇了眼,眉頭復又皺了起來,「真的」我囁嚅了一句。
  每次都是這樣,四爺若說話還好,他一不言不語,那一種莫名的壓力就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見他不說話,只是盯著我看,我強壓住心跳,只想隨便找點什麼話說,舔了舔乾干的嘴唇,不敢再看他,我低了頭輕聲說,「嗯,那大夫挺好的,開的藥劑也很有效,說是祖傳的…嗯…」。
  我清了清嗓子,「對了,您回去幫我謝謝福晉,那天幸好那位大夫來得及時,不然臉上真的就沒法看了,聽下面人說,大夫是滿頭大汗的騎馬過來的,可事後也沒容我去謝」,我又幹幹的笑了笑,「若來晚了,他的命也別要了」,四爺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微微的一哆嗦,忍不住抬了頭去看他,原來我沒猜錯,果然是他…「那天,也多虧你」,四爺啞聲說了一句,我心裡一熱,微微笑了笑,「孩子沒事兒就好」,四爺定定看著我的笑容,臉色也越發的柔軟下來。
  四爺往前走了兩步,輕輕的伸出手來,我怔怔的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心裡苦笑,他們兄弟都是一樣的堅持,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我慢慢的放下了手,偏轉了臉,露出了還有些疤痕的側臉。
  四爺的指甲修剪得很整潔,我垂了眼看著那指尖越靠越近,竟發現他有些微微的顫抖,我心裡一顫,近在毫釐的指尖傳出一股熱氣,隱隱約約的透過毛孔傳到我臉上……
  「啊,各位侍衛大哥是四爺府裡的吧,小的是十三爺府裡的,您們這是…」秦順兒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四爺的手一僵,我心裡一鬆,卻也隱有些失落。
  我不敢去看四爺的臉色,只是低轉了頭,看著四爺的手臂慢慢的收回垂在身側,拳頭握的死緊,青筋畢露…我的眼眶有些熱,心裡卻只能歎息,今天才終於明白,原來一毫米的距離,竟然有那麼遠……
  有些怪異的靜默氣氛包圍了山莊門口,一時間四周安靜的似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我緊緊地抓住衣領,死死的閉上眼睛…「喔,這倒是沒看見…也沒什麼,一會兒你去那邊兒看看,若是碰見了,讓她回來就是了」胤祥很隨意地說了一句。
  那邊的張成估計有點兒愣神,遲了遲才說,「啊,是,奴才知道了」,接著踩雪的嘎吱聲音響起,就聽他招呼,「那邊的老幾位請跟小的來,馬房在這邊兒」。
  一陣忙亂的聲音過去之後,四下裡又變得靜悄悄的,我摒住了呼吸也不敢亂動,方才忙亂聲音之中也沒聽清胤祥他們進去了沒有,又不敢伸頭去看,心裡緊張,外面的空氣又太冷,直想咳嗽,伸手捂了,才發現手抖得厲害。
  「哼哼,老十三你艷福不淺呀,這荒郊野外的竟藏了個貼心的美人兒,啊」,十爺哼笑著說道。胤祥哈哈一笑,「十哥您說笑了,一個丫頭而已,美人兒倆個字倒也還算不上」。「這麼惦記著你的,不是一般的丫頭吧」十阿哥怪腔怪調地說,胤祥笑道,「還行,也算知冷知熱…那咱們進去吧」。
  我忍不住扁了扁嘴,知道自己不算美人兒,也知道胤祥本意,可聽他這麼一說,心裡還是有兩分不爽,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各是什麼表情呢…「老十三你就別客氣了,待會兒請出來也讓哥哥們開開眼嘛,啊…」,十爺卻還是不依不饒。
  「行了行了」一直沉默的八爺輕斥道,「人家的丫頭,你非要追著看,這是什麼道理,一點兒當哥哥的樣子也沒有」,一旁的九爺也幫腔說,「就是,你自己家的丫頭還看不過來呢,又非要看人家的…好了,咱們快進去,這腳凍的厲害,雪太深,這麂皮的靴子也擋不住寒了」。
  「哈哈」胤祥一笑,「估計火盆子早升好了,那快進去吧,剛才已經讓下人去備酒了,咱們兄弟要痛飲一場,一來許久未曾一起樂和了,二來全當給八哥接風洗塵了,請」…
  「呵呵,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老十,快走吧」,八爺輕笑了兩聲,一陣腳步聲響起。就聽十爺哈哈一笑,邊走邊說,「倒也不是對美人兒感興趣,只覺得十三弟眼這麼高,就是想知道這還有什麼人比得上…哼哼,怪不得人人都說咱們男人薄情呢,就是為他送了命的又怎樣呢」…
  「老十」!腳步聲一頓,出聲喝止的居然是九爺,我心裡一愣,就聽十爺連聲說,「行,行,行,我知道了,這不就是隨便說說嘛,既然十三弟你捨不得,那就免了,估摸著早晚也見到著的不是…哎,你這兒有什麼好酒啊,可別小氣,拿出來給哥兒嘗嘗,啊」,聲音越行越遠,只隱隱的聽胤祥答了句什麼。
  「呼…」當四周終於安靜下來的時候,我長長的出了口氣,似乎每次遇到八爺他們的時候就沒有好事兒,重者送命,輕者……我四下裡看看,苦笑,就是在這裡挨凍。
  這會兒子無論如何不能回山莊去,雖然是康熙皇帝默許的,但只要不拿到檯面上來說,八爺他們若想興風作浪,難為胤祥,順帶扳倒四爺,那我可還真是一個手拿把攥的證據。
  靠在石頭邊兒上想了想,就算是從後門偷偷溜回去,可馬房就在後門那邊,那裡現在人多口雜的,這顯然不是個好主意。再說這莊子小,碰上十爺那樣混不吝的主兒,保不齊他真的跑的後院去看那個寧姑娘了。
  仔細想了想,突然想起前天出去遛彎的時候,不遠處看見一座小房子,問了底下人才知道那是個獵房,雖然在官道邊兒上,可平時也沒什麼人去,那兒未必有火盆什麼的,可也總比在這荒地裡受凍的強。
  更何況胤祥和小桃兒他們知道我在外面也走不遠,必會派人來尋我…拿定了主意,我略微探出頭看看,莊子前面有兩個侍衛在站崗,顯然是下不去了,沒辦法,看來只能順著後面的土坡溜下去了。
  我悄悄的站起身來,忍不住「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腿蹲得太久,站起來的一瞬,那麻刺的感覺就如針扎一般,我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兒,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只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後面挪。
  好不容易到了小山坡的後面,腿部的血液循環也恢復了正常,我探頭探腦的察看了一番,還好,後面這地方僻靜,山體雖倚著院牆,但是離後門還是有一段兒距離的。
  我盡量找平緩的地方,扶著枯枝往下蹭,悄無聲息實在是做不到,也只好盡量小心外帶祈禱神佛保佑了。小心翼翼的折騰了十來分鐘,終於到了山坡兒的下面,我看看四周確實無人,連忙撩起斗篷,大步往小屋那邊兒走去。
  「呼哧,呼哧」我大口的喘著粗氣,想想上次這樣在雪地裡狂奔,還是去踢小熊的那次,忍不住地想,那隻小熊不知怎樣了,媽媽沒有了,不曉得它能不能順利成長。
  轉念再一想又忍不住苦笑,就算它順利成長了,我也絕不想再見到它,它母親給我的刺激已經夠我回味一輩子的了,想想看,那麼大一隻熊站立在你跟前,紅眼,暴牙,流口水…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奮勇前進,眼瞅著小屋已近在眼前…
  「吱呀」一聲,木門被我輕輕推開,好在並沒有上鎖,想來這附近也沒什麼人煙,這屋子又沒什麼怕丟的。屋裡有些濕冷,木柴倒是有,可想了想還是算了,就算有火石,若是被人看見有煙升起反而不好。
  屋子裡佈置得很簡單,放置了一些獵具,還有一些柴火,草料什麼的,窗邊倒是放了個木頭墩子,下面是些稻草,也能當椅子坐。我方才走的很急,口渴起來,四下裡看看,好像沒有水缸,倒是有個白瓷粗碗放在隔板上。
  那起來看看裡面有些土,那雪水涮涮應該可以用,只是不知道我要是喝了雪水會不會拉肚子呢,正琢磨著…「灰…」一聲馬嘶突然傳來,我手一抖,瓷碗掉在了地上,好在是站在了草料堆邊上,並沒發出什麼聲響。只覺得這會兒喉嚨火燒的厲害,我悄悄地蹲下了身子,慢慢的往窗口靠了過去,今兒是怎麼了,群英會嗎?又會是誰呢…應該不是八爺他們的人,除非他們會占卜,才能派人到這兒來找我。難道是胤祥派出來找我的人,可仔細聽聽,人數兒卻不少…他應該不會這麼大張旗鼓的來找我吧。
  我有些猶豫,可又不太敢探出頭去看,只好貼著窗根兒下的稻草堆蹲好,小腿不免又傳來一陣酸痛,心裡不禁有些自嘲地想,恐怕A級通緝犯的蹲功也不過如此了,現在只希望他們是過路的,不會想進了屋來,不然的話,就算是生人,這荒郊野地的也是個大麻煩。
  聲音越來越近,估摸著離這小屋也就十來米遠「爺,前面就快到了,奴才上次來,記得過了這屋子,就沒多遠了」,一個清晰的男聲傳來,我心裡一愣,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最近在哪兒聽過,在哪兒呢…轉頭想想,突然覺得鼻子一陣癢癢,一根細細的稻草不知道什麼時候掃了過來。
  一股酸熱直衝頭頂,我還來不及用手去遮,「阿嚏」,一個響亮無比的噴嚏就打了出來,我手忙腳亂的用手摀住了鼻子和嘴,心知不好,頭一陣陣的發懵,正沒了主意,「匡啷」一聲,木板門已被人一腳踹開,「什麼人在這兒」幾聲怒喝傳了進來,幾個侍衛服色的人持刀站在了門口。
  正想掙扎著站起身來說話,那明晃晃的光芒已向我揮了過來,我下意識的抱住了頭,尖叫了出來「不要」…「住手」,一聲斷喝從屋外傳來,我一怔,停止了尖叫,這聲音…我心裡一鬆
  步履聲響,「你們都出去」,那聲音再次傳進了我耳中,「爺,這…」,侍衛們有些猶豫,「出去」,那清冷的聲音淡淡地說,一陣腳步聲迅速響起,屋裡的人霎時走了個乾淨。
  我抱著頭蹲在哪兒,心跳彷彿如重錘一樣,一下下的擂在我的胸膛上…身旁腳步聲響起,一雙烏黑的皂靴停在了我的右側,上面還沾了一些水漬,想來是方才走進來時沾到雪水化了,他向來有潔癖,不像十三,水裡泥裡的都渾不在乎……他為什麼來這兒,又或我為什
  「匡當,匡當」馬車勻速的在官道上行駛著,這裡離別院已經很遠了,京城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謝謝了」,我伸手接過加了新碳的手爐,輕聲對小桃兒說,小桃兒抿嘴一笑,幫我把手爐的位置又調了調。
  爐子裡加了水檀,一股子暖香緩緩的包圍了我,只是這股暖意卻怎樣也到不了心裡…窗簾子掩的嚴嚴實實的,車廂裡有些暗,雖說是為了保暖,可更是為了保密吧。
  自從那年從避暑山莊被秘密送回來起,因為那十幾天的暗無天日和惶恐絕望,讓我對黑暗的馬車空間特別的敏感,甚至可以說心裡有隱隱一種恐懼存在,只是這話從未對任何人說過,胤祥亦然。而自那之後的逃亡,躲藏和圈禁,都讓我再沒機會去體驗,可今天……那時的惶惑又漸漸的滲入了我的心底,我緊緊地握住了手爐。
  「我說,劉四兒,你小子能不能再快點兒」,秦順兒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了進來,我的心緒不禁飄到了方才…
  我低頭愣愣的站在那裡,只是盯著四爺的衣襟兒看,耳邊卻傳來窗外秦順兒跟人套近乎,拉關係的打探聲。過了會兒,眼看著那皂靴一轉,四爺轉身往門外走去,我悄悄得抬起眼來看著他的背影,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出來,從方才起就彷彿被細繩緊緊捆綁住的心臟,現在才覺得有了自由…
  四爺到了門口突然回了頭過來,看到我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不禁微微的皺了眉頭,我嚇了一跳,忙得又做出一付恭敬表情,無言的福了福身恭送他出門,禮數兒周全…
  一抹隱隱的好笑劃過了他眼底,四爺薄唇動了動,「我…」,頓了頓,這話終未出口,四爺微微搖了搖頭,毅然轉身出去了,我怔怔的看著他背影兒,他到底想說什麼呢…
  而秦順兒顯然被四爺的出現嚇了一跳,外面一陣沉默之後,才響起了他急急忙忙的請安聲,四爺淡淡的應了一聲。秦順兒頓了頓,突然壓低了聲音說句什麼,我一怔,「你們先去那邊準備,這就走」四爺吩咐了侍衛們一聲。
  見他打發走了侍衛,隱約猜到是什麼機密之事,我下意識的豎起耳朵,微探了身子去聽,卻只隱隱聽到一句綠營,管帶什麼的…心裡一驚,正在想是不是往門口靠靠再聽仔細些,外面的聲音一頓,我猛地立直了身子,木門被輕輕推開,秦順兒探了頭進來,見了我,一笑,閃身進了來。
  「爺,咱們是不是現在就走」門口傳來侍衛恭敬的詢問聲,「嗯」四爺的聲音頓了頓,「走吧」,馬蹄聲響起,下人牽了馬過來,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又過了會兒…「駕」四爺清喝了一聲,馬蹄聲如暴雨一般響起,轉瞬就遠去了。
  秦順兒這時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說是胤祥讓他帶我離開這兒趕緊回京,八爺那兒他自會拖住他們的。看他一臉的著急,我也沒好在細問,只是點點頭,他交待我在這兒稍等片刻,人就閃出門去了。
  等他領了馬車過來,我一上車就發現小桃兒已經在裡面了,不禁微微一笑,胤祥的細心令我心中一暖…馬車吱呀一聲開始緩緩前行,身後的草屋離我越來越遠。
  突然覺得這些年來,我和四爺之間就如同上下運行的纜車,不時地循環交錯而過,說遠卻總能看清彼此,說近又從不能靠近,每當視線相逢的一剎那,就意味著分離…「給您」小桃兒塞過來一個手爐,我低頭一看,竟是胤祥日常使的那個。
  一怔,發現小桃兒正在一旁抿嘴偷笑,又衝我手裡的手爐努努嘴,順著方向一看,才發現一張小紙條兒正掖在棉套裡。我抽出來一看,胤祥挺拔剛勁又有些潦草的字體龍飛鳳舞的寫著,「今兒個湊或先抱它吧」,「哧」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眼底卻是一熱,忍不住低低的歎了口氣,攏緊了這捧溫暖,閉上了眼睛……
  「主子,馬上就到京城了」秦順兒貼近了車窗說了一句,我一愣,甩了甩頭,低聲說「知道了」,回頭對小桃兒說「快兩個時辰了吧,坐得我腰酸背痛的」。小桃兒輕笑了一聲,「方纔看您一直閉著眼,是不是睡著了」,「啊,是呀」我笑了笑,也不想多說什麼。
  外面的人聲漸漸多了起來,雞鴨牲畜的叫聲混合其中,亂糟糟的,我卻很喜歡聽,以前喜歡安靜,現在卻發現這種嘈雜卻更令人有一種還活著的感覺…
  估計附近小吃的攤子不少,過去基本上都是一個扁擔就是一個攤子,各種食物的香氣衝破厚厚的門簾兒飄了進來,我聳了聳鼻子,「真香,是茶湯的味道」,小桃兒「噗嗤」一笑,「有那麼香嗎,那趕明兒個奴婢讓人買了來,就是不曉得乾不乾淨」。
  我一笑,「我吃過得最好吃的茶湯,那是在濟南府大明湖畔」,想想當時女扮男裝的和胤祥去逛廟會,射箭,湊熱鬧,那時候是多麼的……小桃兒卻沒想那麼多,見我高興,她也興頭起來,說是明天就讓人來買…
  馬車緩緩的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流往城門方向湧動,突然外面一陣騷動,我只覺得馬車一轉,往前又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我與小桃兒面面相覷,就聽見一陣馬蹄聲從我們身後的方向傳來…
  不及多想,馬匹已是嘶鳴著停在了馬車附近,我心裡一緊,就聽見一聲大笑,「秦管家,你這是急著去哪兒呀」…

《夢迴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