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妮龍卡上的錢已經有了兩千塊,是滬妮計劃可以停止「上班」的數額。但這錢來得實在容易,王總甚至不會讓滬妮喝太多酒,沒有過分的要求。但滬妮知道其實其中肯定是蘊藏危險的,時間的早晚而已,就像「李總」他們說的,王總動了「真心」,才那麼耐得住性子。所以滬妮要早點脫身。
偶爾王總沒有來的時候,滬妮陪別的客人也沒有遇到太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甚至滬妮還遇到過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他要求滬妮把他看成她的男朋友,他們坐在大廳裡聊天,很有節制地喝酒,看台上的節目。在他離開的時候很眷戀地樣子,在滬妮的額頭上深情地吻了一下,他溫柔的樣子讓滬妮的心悄悄地猛跳了兩下。那是她第一次被異性親吻,而且是溫柔的深情的,雖然因為是僱傭和被僱傭的關係而讓那個吻變得有些尷尬,滬妮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滬妮突然地有了一些失落,怎麼不是秋平,那個英俊的少年。
滬妮穿了她新買的牛仔褲和白色毛茸茸的高領毛衣,腳上依舊蹬著她上體育課穿的白球鞋。她經過食堂的玻璃門時,注意地從裡面若隱若現的投影裡打量了一下自己。牛仔褲和白色或淺蘭色高領毛衣,是滬妮好幾年的願望和夢想。還在初中快畢業的時候,滬妮就開始喜歡上了牛仔褲配上白色或淺蘭色高領毛衣的清醇和青春活力,還透著些許的高雅。而此刻的滬妮正如她希望的那樣,美麗高雅,還有擋不住的青春的活力,滬妮就像一隻美麗的白天鵝一樣,吸引著食堂裡用餐的年輕男女。滬妮淡然地穿過許多目光,其實她是感覺得到那些目光的,她的心裡不能不因為這些目光而快樂和滿足。她也有些哀傷地知道,如果沒有那些錢,她不可能像今天這樣的淡定和從容。
教學樓的走廊上滬妮又不太情願地遇見了麗珠。麗珠因為相同的遭遇而對滬妮繼續地熱乎著,也不計較滬妮的冷淡。
親熱地挽了滬妮的手一起走著,滬妮知道今天要甩掉她已經不容易了,因為她也是上美術選修課,兩個人要去同一間教室。
麗珠拉著滬妮在靠前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一邊神情歡快地等待課程的開始,一邊問滬妮這幾天的「收成」怎樣。
滬妮淡淡的,她不喜歡談論「上班」的事情。麗珠也不計較,撇著嘴說昨天那個張老闆一點都不大方,陪他一個晚上,玩兒了那麼多花樣,才給那一點小費……
滬妮克制著,覺得噁心和嫌惡,她永遠也不會走到那一天,滬妮想,今天是最後一天,把這些天沒領的提成領了,就不幹了。滬妮有些驕傲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美術賞析肖文老師滿含熱情起講著凡高,講著高更,講著兩個藝術巨匠的友誼和他們繪畫的風格。肖文四十幾歲,有著藝術家特有的獨特氣質,和瘦削冷峻的臉,修長偉岸的身型,據說他的課總是滿滿地坐著學生,並且其中大半都是女生,這裡面肯定有他自身的原因。
麗珠發著不小的響動,她正用指甲刀細心地磨著她已經很完美的指甲,鑰匙鏈上的鑰匙就嘩嘩地響動著。不時的,麗珠還是會抬頭看肖文一眼,說:「如果碰到這樣的客人,不要錢也願意!」
滬妮沒有理她,滬妮討厭有關「上班」的所有話題。
晚上,滬妮去領了自己的提成,就借口回來了。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買了一包劣質香煙,坐在學校的操場上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被嗆出了眼淚。
從此,滬妮將只屬於自己,沒有誰可以再逼迫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這些天賺的兩千多塊錢將買回她的驕傲和自尊。
王總讓麗珠帶過話,說他真的喜歡滬妮。滬妮冷笑著沒有回答。王總甚至自己來學校找過滬妮,滬妮冷冷地從他身邊經過。結果,王總只有怪自己「投資」投錯了。
滬妮依舊美麗著,孤獨地。已經沒有男孩再在她身邊慇勤地圍繞。同學都知道這只美麗的荊棘鳥「坐過台」,他們對她的品行感到可恥,對她的背景更感到深不可測。她是被孤立的一副美景,而她也同樣地拒絕著他們。
滬妮很認真地讀書,她知道大學畢業會有她滿意的生活。高尚的工作,可以保住自尊和驕傲的收入和社會地位。而且,滬妮將有一個家,一個愛人,那個未知的男人將有秋平一樣的英俊面容和樸實溫和。滬妮將會有一個小孩,是個女孩,滬妮和丈夫將非常地疼她,給她所有她該得到的。她會健康地長大,她開朗地可以在陽光下放聲地大笑。所有欠缺的一切,滬妮都會把它找回來,就像滬妮的媽媽曾經對滬妮說過的:替我在上海再活一次!滬妮的女兒也將幸福地替滬妮再活一次,享受快樂的童年,完整的父愛和母愛。
滬妮常常在晚飯之後,去到學校的操場邊,坐在階梯看台上,看著球場上揮汗如雨的大男孩們踢球,球場外,三三兩兩地有同學或情侶在漫步和竊竊私語。滬妮遠遠地看著,她覺得她永遠不會是他們中的一員,至少目前的狀態下不會。她是自卑的,也是驕傲的。
一個矮小的長著大奔牙的戴眼鏡的男孩躊躇地走了過來,滬妮感覺到他是在朝自己走來。滬妮渾身的自衛細胞全都立了起來,像只刺蝟一般。
男孩走到滬妮面前,有些緊張地說:「梅滬妮……」然後就說不出話來了。
滬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撐了撐身體決定起來離開。
「梅滬妮!」男孩著急地叫了一聲。
滬妮回頭看他,她希望他不是提前幾天那個男孩同樣的要求。
男孩下了很大決心樣地說:「你今天晚上能陪我嗎?」
滬妮的血液都快湧出頭頂,她和上幾次一樣地扭頭走開。轉身走了幾步,滬妮又轉回頭來。她帶著鄙夷和仇恨的目光淡淡地說:「我很貴的。」
男孩看到希望一樣地眼睛亮了起來,急切地問:「多少錢?」
滬妮惡意地說:「十萬塊一個晚上。」
滬妮漠然地看著眼前猥瑣的大男孩,彷彿聽到有花瓣墜落的聲音,沉重地,打擊得心臟不能承受的劇痛,痛得支離破碎。
男孩臉上露出了難色,他還不死心,邊思考的樣子邊問:「三千塊怎麼樣?」然後又急切地補充:「我只能拿那麼多出來,而且這已經高出行價許多……」
滬妮沒有打擊到別人,她把自己擊敗了,滬妮轉身跑了,伴著眼淚滴落的聲音。
男孩怔怔地站在那裡,他覺得就是「生意」談不成,也不用這樣大反應吧。他其實是喜歡滬妮的,如果滬妮沒有出去「坐台」,他都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得到她,他知道自己和滬妮有天地般寬廣的距離。但滬妮已經「做」了啊,他有錢,他的爸爸是個家纏萬貫的私營企業家,雖然很嚴格地控制了他的零花錢,但用三千塊來買滬妮一個晚上他還是很輕鬆做到的。他後悔為什麼沒有出五千塊的價。他喜歡滬妮,從看見滬妮第一眼起,就喜歡滬妮,能夠得到她一次,他知道他就會滿足,然後滬妮就再也不會再在他的世界裡高高在上,她只是他的一個奴隸,他將不再記得她。他後悔這次價錢上的猶豫,下次,他決定把價錢加到五千。為了這五千,他得回去給家裡做工作,最好的理由是買電腦,學電腦。男孩躊躇滿志地點了頭離開。
麗珠對滬妮一如既往地親熱,同類般地親切,但滬妮已經完全地撇棄了她,沒有一點情面。滬妮討厭所有屬於「那裡」的東西。
滬妮想逃,想把自己躲起來,絕對地安全,絕對地隱秘。只是,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