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眼睛卻看著不能夠黑盡的黑暗。近來發生的一切太過突然,也讓人感慨萬千,突然地就有了要傾訴的慾望。好久沒有動筆寫過小說了。
因為太多的感慨而無從下筆,先取名字吧,書的名字,一個很古舊的故事,從山裡出來的故事,從昨天一直到今天,昨天像燃燒過後的灰燼,在今天的陽光裡漂浮。《時間灰燼》,對,就叫時間灰燼。
滬妮起身,打開燈,打開電腦,坐在椅子上,可以用心潮澎湃這幾個字來形容,卻寫不出一個有意義的字來。
燈光下,手機突兀地響起。滬妮看著它,站起來,抓起在牆角充電的手機,那個她已經熟悉的號碼。
「秋平。」
「滬妮,你還沒有睡?」秋平透著成熟男人味的帶磁性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
「我在你的樓下,我看到你的燈亮了。」
滬妮走到窗邊,撩起窗簾的一角,不大的空地上,秋平站在那裡。
「你出來好嗎?我想看看你!」秋平的聲音低柔輕緩,像施過魔法的薄霧,讓滬妮輕飄起來,模糊起來。
滬妮摩挲著打開房門,走到走廊上,她還穿著白色的,帶蕾絲花邊的睡衣。她看見了那個在山頂上佇立的少年。
關了手機,什麼也不想去想了,她向樓下奔去,童年溫暖的延續,少年萌動的情愫,現在無法抵擋的讓人不安的誘惑,她奔了下去,不管了,什麼也不管了,只要這一刻吧,就當老天只給她這一刻吧,她要珍惜,哪怕就是這一刻啊。
拖鞋在樓梯上發出「踢踢塌塌」的聲音,穿著拖鞋的腳「跑起來有些吃力,可是秋平在下面等著的啊。依舊地狂奔,似乎這一生都在等待今天的奔跑,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沒有遲疑,她也沒有遲疑。他抱住了她,她投進了他的懷裡,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
深深地擁抱,似乎要把彼此擁進自己的身體裡,他吻她,吻她流著淚的臉,吻她冰冷的唇,她感覺到他的唇,很感性很體貼的唇。她聞到他身上陌生的氣味,男人的氣息,乾淨的,透著陽光和薄荷的味道,她深深地呼吸,這是她等待了太久的氣息。
他低下頭,用下巴在她的頭髮上摩挲著,喃喃地低語:「滬妮,我找到你了。」
滬妮把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胸前,茫然地,不想思考。有晚歸的人經過他們的身邊,很愜意地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來表示他們的驚喜和驚訝。
月光依舊溫柔地灑在已經開始慢慢安靜的城市,秋平用手摩挲著滬妮的頭髮,低聲地說:「回去吧,好好睡個覺,明天還要上班呢。」
滬妮把頭仰起來,看著這麼近的秋平,這麼近,多麼不可思議的幸福。
「回去吧,乖!」秋平把手伸進滬妮的頭髮,把她的頭湊過來,在滬妮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走到樓梯口,轉過頭來,看見秋平站在那裡,月光下高大挺拔的身軀。「我明天給你電話!」秋平說。
滬妮跑上樓去,站在走廊上看下來,秋平依舊站在那裡。滬妮躺在了床上,想著有一個人在那樣地守侯著自己,心裡暖得幾乎又要哭出來,把燈拉滅。然後輕輕地下床,走到窗邊,小心地撩起窗簾的一角,看到站在那裡的秋平。秋平慢慢地退後了兩步,然後轉身走了。一直到看不見。
許久,才慢慢地睡著。滬妮看見了波光粼粼的大海,海水清澈溫暖,透著太陽照射的波紋,滬妮應該是在海底的,還有秋平,現在的長大了的秋平,他們手拉著手站在海底,看著五彩的小小的海魚從身邊游過。他們觀賞著,感歎海底的世界是怎樣的美麗啊。突然他們站在了海邊,奔跑著,是少年時的模樣,他們笑著,很大的聲音,水裡看到小小的漂亮的銀色海魚……
事態似乎是進展得很順利,一切順理成章一樣地自然。
夜裡,滬妮躺在床上,看著手機的綠色螢光一閃一閃地,巴巴地發出等待的信號。滬妮知道他是不會來電話的了,一過十點半,他就不會再來電話。
他會和別的人在一起嗎?這樣的想法有些猥瑣,但她忍不住地這樣想,因為她見過多少不忠的男人,她沒有信心。男人,該給他多少的信任才不算多呢。滬妮艱難地克制著自己的胡思亂想,重新打開電腦,寫出來的東西還是那樣的蒼白無力,但心裡的情緒明明是湧動的。
她知道自己在盼望他,像一個飢渴的人渴望水和麵包一樣地渴望。
但是,自卑永遠是滬妮最大的敵人,一個殘缺的女人,結局會是什麼樣的呢。
看了一下時間,十一點四十了,滬妮起身,沒有開燈,慢慢地走到窗戶邊,小心地撩起窗簾的一角。樓下的空地上,空無一人。深深地失望如同這夜的黑暗,讓滬妮無法掙破,索性坐在了窗台前的書桌上,點燃一隻煙,慢慢地吸起來。耳邊有煙霧飄過的寂寥的聲音,空洞的。
其實今天秋平是肯定不會來的,他現在在另外一個城市,他說的,他去出差了。
再一次撩了窗簾的一角看著樓下的空地,秋平曾經在那裡守望過她的。
秋平,秋平也是個男人啊,他也有男人的「品質」嗎?滬妮想起了肖文,現在她想起他還是很痛,深入骨髓的痛,他給了她太深刻的記憶,還有他最後的懦弱,他讓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因為他給了她怎樣的痛,身體的和心靈的,他在她身上留下了永遠的痕跡。滬妮發誓不會再陪誰「玩」。到今天她不得不認為當年的舉動是荒唐的,是不值得的,對,就是不值得,他不值得她為他犧牲掉那麼多。秋平不會是這樣的。不會的,即使天下所有的男人都這樣,秋平是特別的,他是這個世紀僅留的好男子,一個善良淳樸正直不染風塵的男子,他是一塊金子。
但是,或許他已經有女朋友了,甚至結婚了。滬妮歎口氣,或許那樣是最好的。沒有壓力,不用自卑。
看著那個閃著綠光的手機,心裡有一種衝動,想要聽聽他的聲音。這種衝動已經壓抑很久。但和肖文的經歷讓她對給對方聯繫有慣性的克制。她還在克制著自己,說不清楚理由。
香煙還在指間燃燒,慢慢地,虛耗著它的生命。只留下渺然的輕煙,漸漸地飄散。
滬妮突然地把煙摁滅,跳下桌子,拿起枕頭邊放著的手機,沒有一點猶豫地撥下了那幾個數字。卻終究沒有按下那個可以接通對方的綠色小按鍵。這樣地重複了幾次,終於忍不住地伏在被子裡啜泣起來,和肖文的經歷給了她太大的影響,她不敢輕易地打攪到誰的生活。事情過了這麼多年,她還保持了這樣的隱忍。可她終究是不想在要那樣的經歷了的啊,重重地按下了綠色小按鍵,把手機湊到耳邊,緊張地聽著。通了。
「滬妮,是你。」遠方驚喜的低喚讓她所有的疑慮和不安統統地消失了。
「怎麼不說話?」秋平問,磁性的聲音裡滿是溫柔。「我好想你,忙完了想給你去個電話,但是又太晚了,怕打攪你休息。」
「秋平!」滬妮心裡非常地愧疚,為她那樣地設想了秋平。
「什麼?……你還好嗎?」
「……好!你呢!」
「好,……忙完了以後特別地想你!」
「……」
「滬妮,」
「嗯?」
「我在想以前……」
「……」
「想你走的那一天,我拚命地追,想要追上你,……我告訴我自己,以後,我要把你找回來……」秋平輕輕地笑了一下,很輕鬆愉快的笑了一下。隔著一條電話線的交談更自由。
滬妮咬著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任了眼淚匆忙地向外奔湧著。
「滬妮?」
「……」
「你還好嗎?」
滬妮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說「好。」
「你沒有哭吧?」
「……沒有。」
「沒有?那我剛才聽到的是什麼?是小黃狗在撒尿?」
滬妮「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才是小黃狗呢!」
「……真希望你現在就在我身邊。」
「……」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