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天的老闆話是多的,他有許多的問題,滬妮只需要回答就好了。什麼「來深圳幾年了」啊,什麼「在公司干多久了」啊,什麼「是那個學校畢業的」啊,什麼「對公司有什麼意見或是建議」啊。一大堆的問題,。不知不覺,就到了桂廟新村那一站。滬妮如釋重負地說了一聲:「老闆,我到了。」
老闆頭也不回地說:「你住哪裡,我送你進去。」
滬妮說:「那怎麼好再麻煩您?」
老闆爽朗地笑了一下。說:「幾步路的事情,而且我這裡也不好轉彎。」
「那麻煩您了,我就住在愉康旁邊。」
「自己買的房?」
「租的。」
「戶口呢?辦到深圳來了嗎?」
「還沒有呢。」
「公司今年有幾個戶口指標,看能不能解決一下。」老闆用很隨意的口氣說。
其實滬妮對戶口的態度是不已為然的,戶口在哪裡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她不確定自己到底會在那裡安定下來,而且,以後也沒有小孩要讀書。但是滬妮還是謝了老闆,也許他本身也只是隨便地說說而已。
車到了通向公寓樓的路口,滬妮說:「老闆,我到了,謝謝您。」
下了車,向裡面走去。她不想車開到裡面去,她擔心秋平會在裡面等她,萬一誤會了怎麼辦,對他,她是很緊張很柔軟的。
路上行人寥寥。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很疲倦的清脆響聲,身影投在地上,忽長忽短,卻是寂寞的。空閒了,安靜了,就開始不能自己地想他,因為想他,而覺得格外地寂寞。肩上的包被拿在了手裡,很隨意地晃動著,幽幽的。有絲絲的風吹過,感覺到一點涼意,滬妮揚著頭,瞇了眼睛,感覺著清風拂面的愜意。還有絲絲的頭髮,輕輕地拂過臉頰,涼涼的。
穿過小巷,走進不大的空地,心裡無端地有些溫暖和盼望,四處看了一下,他不在,是啊,他還在加班呢。
走上階梯,路燈已經修好了,昏暗的燈光,拉長的身影,走廊裡迴盪的寂寞的高跟鞋的聲音,一切都放鬆了,喧囂緊張的一天,在這裡就放鬆了。打開房門,把鞋蹬掉,放下包,換下身上過於合身的套裝,坐在床邊的地上,迫不及待地撥通了秋平的電話。
有人說在深圳電話是不能缺少的東西,因為這裡的人是孤獨的,又是特別怕孤獨的,在這裡不褒電話粥的人是很少的。滬妮這兩天也開始褒電話粥。每天見面的時間太少,幾乎沒有。還好有電話這個東西,可以讓他們感覺一下彼此的關愛。
秋平用很平淡的口吻告訴她他還在辦公室裡,還要等一小會才會回去。在公司他都是這樣的一副語氣,淡淡的。掛了電話,抓緊了時間沖涼,插上滅蚊器,點燃一隻煙,安慰一下癢癢的喉嚨,然後抱了一本書看著,只等了電話響起,秋平回到家是一定會來個電話的,很溫柔的聲音,很妥帖的關懷,還有電話裡的輕吻,是入睡最好的良藥。房間裡是靜的,翻書的聲音和煙燃燒的聲音,都是那樣的清晰。滬妮壓抑著自己的盼望,靜靜地等待著。
第二天,不到十點鐘,滬妮就被部門秘書通知她到老闆那裡去。滬妮有些忐忑,像她這一級的員工,是絕少有什麼事情要老闆親自召見的。
滬妮敲了敲緊閉的總經理室門。
「請進!」老闆從大班台裡抬起他精明的臉。
滬妮推了門進去,老闆微笑著從大班椅上抬起屁股,讓滬妮在沙發上坐。滬妮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老闆笑著走過來,在滬妮的身邊坐了下來。一個不年輕的,但還算挺拔俊朗的男人。
「阿梅啊,現在公司有幾個進戶口的指標,我看你工作表現還挺不錯的,考慮分配一個給你。」老闆的上身向前傾著,滬妮聞到了他嘴裡陌生的氣味。滬妮屏住呼吸,笑笑說:「謝謝老闆!」
「主要是考慮到你一貫的工作表現都是很不錯的。」
滬妮笑笑:「應該的。」
「你看你今天有空嗎,想請你晚上一起吃飯?」老闆臉上有控制一切的自信微笑,和眼鏡裡放肆地在滬妮臉上停留的目光,在他的王國,他當然地有絕對的權利,他以為。
滬妮突然地喪失了所有的耐心,站起來,說:「老闆,您還是把指標給別人吧,戶口我是無所謂的。」
老闆無所謂地語氣說:「隨便你。」
滬妮走出總經理室,心裡十分的沮喪,她明白,恐怕是這份工作也保不住了。
或許會被辭退,滬妮猜想,那就等著吧,反正辭退她公司應該要給他至少一個月工資的補償。這樣想著,工作也靜不下心來做了。等了幾天,卻一點事也沒有發生的跡象,那就先幹著吧,找一份合適的工作也是不容易的。
週末的晚上,深圳的街頭,一個清秀美麗的女子款款的向前走著。她穿了白底圓點的及膝短裙,一件白色的合身T恤,米白色的細高根涼鞋,手裡拎著的白色小坤包不安地晃動著,披肩的長髮被風吹得飄舞起來。她走的速度越來越快,她開始奔跑起來,沒有目的的奔跑。
累了,倚著一個電話亭停了下來,彎著腰,用力地喘著粗氣,胸部劇烈地起伏著,好像不能承擔身體的重負。
秋平,她發覺自己此刻是那樣地需要秋平。哆嗦著從包裡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滬妮?」秋平的聲音是矜持的關懷,他今天有應酬,電話裡的背景音很空曠,夾雜著偶爾「砰!」的一聲,他應該在保齡球館。
「秋平,你那邊什麼時候結束?」滬妮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地問。
「不是很清楚,大概在十一點鐘左右吧,怎麼了?」
「我在家裡等你!」掛上電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茫然地四處看了一下,發覺自己是離書城很近了。慢慢地走著,已經感到有些筋疲力盡。走到車站,上了一輛往南頭方向去的車,坐在座位上,渾身就癱軟了下來。
房間裡,很靜,沒有一點的聲音。沖了涼,穿著白色的有蕾絲花邊的睡衣蜷縮在床上,目光定定地看著牆角白色的表面,思維卻是游離的,過去和現在,她已經做了一個決定,她的命運由今夜來決定。今天夜裡的際遇讓她有了這個決心,讓秋平來決定她的未來吧。她是抱有希望的,她相信秋平是不俗的,可是,她又憑什麼來要求秋平是不俗的。
思維依舊地混亂游離。看來這份工作確實是保不住了。滬妮想起了今天夜晚的「應酬」。滬妮的應酬是很少的,而且都是和銷售經理出去的。今天老闆的秘書卻通知滬妮晚上請客戶吃飯。和老闆到了酒店的包間,卻發現裡面再沒有別人。老闆很有風度地求愛,然後很理性地開出了他的條件,而且馬上申明他永遠不會和太太離婚的,因為他重視自己的家庭。老闆是個善於經營的人,不然他不會那樣直接,像在談一筆業務或購買一件商品。滬妮淡淡地,說自己要結婚了,男朋友肯定是不允許她這樣的。
於是老闆淡淡地祝福她,一頓飯沒有過多語言的結束。
手機綠色的小瑩點還在閃一閃地等待著。樓道裡不斷地有腳步聲經過,每一次有腳步聲響起,滬妮都緊張地注意著,有腳步聲走過了,卻還是沒有停下來,懸著的心就隨了已經遠去的腳步聲把失望無端地拉長了。還有腳步聲還沒有到門前就已經消失了,懸著的心就像一籃失去重力支撐的水果,呼啦啦全掉了下來,很猛的勢頭,跌落到地上,卻沒有一點反彈的力氣。
心裡是脆弱的,但必須要堅強。今天會把一切都告訴秋平,將來是怎樣的,都由秋平來決定了。他離開,她不會怪他。他留下,她將用自己所有的力氣來對他好,來珍惜他。
突然地坐起來,或許這是和秋平的最後一次見面,不能給他留下這樣平淡的印象。滬妮起身,給自己細緻地化妝,然後對著自己的一堆衣服琢磨著,拿不定注意。換過幾次以後,終於沒有把最後一次換上的黑色的吊帶連身裙脫下。在鏡子裡審視著自己,確定是美麗的,然後穿了黑色的細高根涼鞋,拎了黑色的手提包出去。
咖啡屋裡,二樓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黑衣的清麗女子,神情就像這昏暗朦朧的燈光一樣憂鬱。她的面前放了一杯咖啡,已經有些涼了。音響裡放著一首低緩的曲子,在她聽來,也是悲涼的調子。向服務生要了一個煙灰缸,點燃一隻香煙,煙霧瀰漫開來,幽幽地,透著一些悲傷。時間很慢很慢地消逝,滬妮甚至懷疑它已經凝固了。指間的香煙已經燃去大半,燃過的灰燼彎曲著,隨時都有要掉下來的可能,滬妮把煙灰彈掉,彷彿還彈掉了時間燃燒過的灰燼。如果過去的事也能像香煙的灰燼一樣被彈掉,然後就不存在了,該有多好。
手機尖利地響起,突然覺得就是這樣一直等待也是一件令人愉快地事,至少是有希望的啊。
電話裡秋平告訴她他已經到南頭了,滬妮淡淡地告訴他約會的地點。
「怎麼?想在外面坐坐?」秋平問,聲音愉快而親切,一個像白開水一樣淳樸乾淨的男子。
「我在這裡等你。」掛了電話,心情緊張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的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
頃刻,秋平夾著一陣風進來了。他還沒有換下上班穿的衣服,深灰色的筆直的西褲,灰色的燙得很整齊的短袖襯衣,灰色的有些反光的絲質領帶,乾淨的皮鞋,修理得短短的頭髮。拎著一個式樣很大方的公文包。他看見了滬妮,微笑著走過來,微笑裡也透著陽光的味道。滬妮的心抖了抖,她就要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