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綣過後的夜裡。
院子裡吊著一壺剛剛溫過的劣質清酒,那香味卻美得很。
少女躺在武藏的胸口,聽著武藏渾厚的心跳。
「阿通?」
「我還沒睡。」
「這次我遇到一個和尚,他的棍子很厲害的。」武藏悠悠回憶:「我從來沒想過,原來棍子也可以打穿樹木,還能將石頭擊碎……差一點,我的心臟就停了。」
「幸好沒有呢。」阿通笑笑。
只要武藏還在身邊,就算他講了再多驚險刺激的經歷都無所謂。
因為他平平安安地躺在自己的耳朵下,比貓還乖。
然後,武藏竭盡所能,用最誇張的語氣說了他與寶藏院胤舜的決鬥。
寶藏院胤舜是一代槍神寶藏院胤榮的真傳弟子,胤榮的槍法全都毫無保留傳授給了胤舜。胤舜年紀不過二十五,是公認的武術天才,再平凡的招式到了他的棍上,威力就能強大好幾倍。
像寶藏院這種習武的僧院,每天都有好幾個大言不慚的武人登門挑戰,武藏也是其中之一。想之當然,幾乎都被拒絕。
求見未果,武藏乾脆以粗鄙的方式一刀砍開了僧院厚實的大門,強要了一次與寶藏院胤舜生死對決的機會。
武藏用的是真刀,而寶藏院胤舜也在棍子上加了槍頭。
雖然拼的是生死,卻以兩人都沒有傷到對方性命的程度作結束。
「要不是我在對決到一半的時候就用肩膀的傷口,換來一刀砍掉他槍頭的機會,等到他這一棍頂在我這裡的時候,肯定不只是肋骨斷掉而已。」武藏指著右邊肋骨,圓形的紅色焦印。
阿通睜大眼:「真的耶!」手指在上面刮著。
武藏有點得意,說:「那和尚不只棍子上的力量厲害,速度也是一流,在緊要關頭被我連攻了快一百刀,竟然全部都擋了下來。」
「可是你不是用刀嗎?」
「忘了說,他那根棍子不是平時練習用的木棍,而是精鐵燒煉成的,很沉,沒想到那和尚看起來瘦瘦小小的,竟然有那種神力。我們對了很多次,那股力量差點震掉了我的刀。」
「那你是怎贏的呢?」
「後來啊……」
武藏神秘兮兮地爬了起來,露出孩子氣的表情。
阿通坐了起來,看著武藏大步走到勉強可稱作院子的門前空地。
拔出大剌剌插在院子裡、已出現好幾處缺口的武士刀,隨意吹掉上面的泥屑,武藏高高舉起武士刀,對著一棵已有百年歲數的櫻樹。吐氣,呼吸。
「很意外,在對付那光頭和尚時,意外讓我發現一個秘密,我想,以前也一定有人理解過……不,光用理解絕對無法到達這樣的武技。」
距離櫻樹還有七步,武藏的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殺氣。
那股殺氣壓得阿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大喝一聲,武藏一刀斬出。
刀尖指地。
「……」武藏瞇著眼,看著紋風不動的櫻樹。
「……」阿通伸長脖子,看著武藏看著的那棵櫻樹。
沒發生任何事。
「剛剛手感有點不對勁。」武藏臉紅了。
「嗯。」阿通忍住笑。
武藏重新凝聚殺氣,這次殺氣聚攏得又快又急。
不多等待,這次也不大吼大叫了,武藏一刀飛快斬出。
這一刀的破空聲很驚人,但,那棵似乎應該被怎麼樣的櫻樹還是老神在在。
「再一次。」武藏的耳朵也紅了。
「加油!」阿通鼓舞。
於是武藏在思考之前,身體已經揮出了下一刀。
這一刀同樣聲勢嚇人,如果被它劈到了,絕對砍成兩半。
但……那櫻樹還是完好無傷。
武藏又一刀。
又一刀。
終於在第七刀時,也不知道是無意多了什麼技巧,還是脫卻了剛剛用的什麼累贅的技巧,總之,一道肉眼無法追見的「刀氣」沿著鋒口破射而出,將大樹整個削斷!
阿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沒有想過這棵大樹會受傷,但是整個倒下,就完全超出意料了。
根本就跟武藏直接揮刀砍樹的結果一模一樣,而且還不會傷到刀身。
這種招式,連一點武藝都不會的阿通也知道,這是何等的驚人!
「厲害吧!」武藏哈哈大笑,握刀的手持續感應著殘留的餘勁。
這一路跑回來,他可不只是跑跟睡而已。
武藏反覆從各個角度劈砍,拚命回憶那致勝的幸運一刀是怎麼使出來的。
……完全沒有頭緒,結論整個空白。
「這一刀一定將那個和尚殺死了吧?」阿通走到門邊。
「倒沒有,他也很幸運,那時我揮刀的角度沒有很好。」武藏又揮了一刀,當然沒有刀氣:「只不過刀氣的威力很大——就像你剛剛看到的那個樣子,和尚只是被刀氣輕輕掠過,還是受了重傷。」
頓了頓,武藏心想:
雖然角度不好,但這股雄渾的刀氣掃到那個和尚身體的任何一個位置,都應該要立刻將他砍成兩半才對。如果談到力量,這一路上自己反覆練習的刀氣斬擊都沒有在對付和尚時,意外使出來的那一刀厲害……武藏很清楚這一點。
砍得斷大樹,劈得了大石,卻無法穿透那個和尚的身體……
一定,那個和尚一定用了某種神秘的力量保護了自己,不過絕對不是佛祖保佑之類的阿彌陀佛神力,而是一種「氣」。據說中國有一種武功叫「硬氣功」,說不定會有關係。
嗯,自己在那和尚倒下時,並沒有多此一舉走過去砍掉他的腦袋結束對決,而是在驚嚇剛剛揮出的那一刀……說不定他以為是我刻意饒了他一命。
是了,那下一次出門就走過去寶藏院探訪一下肯定還在養傷的小和尚,問問他到底他練的是什麼武功好了?那小和尚不像他師父整天板著臉孔,很好說話的樣子……
「你在想什麼啊?」
阿通看著武藏呆呆站著的模樣,心中有說不出的滿足。
「現在砍出十刀,大概只能有一刀發出這樣的威力,用在實戰裡還不夠。」武藏回神,又揮了一刀,說:「依賴這種不成熟的招式,無疑自尋死路啊!」
說著,不等阿通回話,武藏快速絕倫地朝虛空連續砍出一百多刀。
與其說是太快了,太猛了更為貼切。
像煙火一樣,刀起刀落的過程完全看不清楚,其中約莫有三刀斬出了刀氣,範圍卻沒有剛剛那麼遠,只不過比原來的刀長更遠一些。無須靠著斷樹,武藏自己就可以感受得到。
可見,專心在一刀之中所爆發出來的力量,遠比連續快斬還要有看頭。
不過這可不行,一定要在任何狀態都能使出新的招式……
「在下次出發前,我想將這種奇妙的力量鍛煉到隨心所欲的層次。」
「你可以的。」
武藏將刀又插在院子裡,大步走向阿通。
兩人一起坐在屋簷下。
武藏看阿通的身子有點受冷,於是回到屋子裡拎起被褥,從後面裹住她。
「阿通,外面的世界好大,有各式各樣厲害的人,各種神奇的武功。」
「嗯。」
「像我剛剛那種招式,絕對不會是我第一個鍛煉出來的技巧,在我之前一定有更多的怪物練出那種招式,或更厲害的招式。你知道嗎,我在用刀氣砍倒那和尚時,他的師父,那個叫胤榮的老傢伙竟然一點驚訝的表情也沒有,一臉就是……『喔,原來如此』的表情。」
武藏滔滔不絕,比手畫腳:「我想,這就是武學之道最不可思議的地方,看看我正在走的路,然後知道這條路已經有人走過了,這個時候就會很不甘心,會想,比起當年他們踏上這個位置的我,我是不是還來得太晚了?我的資質沒有問題嗎?繼續走下去的話,我是不是永遠都在重複別人已經走過的人生、領悟的都是別人早就參透了的武功?」
阿通的頭,輕輕倚在武藏的肩上。
「每次我都會很生氣,我說,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衝到這些人都沒有走過的地方,看到這些老傢伙一輩子都看不到的風景。嘿嘿,就只有我才看得到!」武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並非一個懷抱偉大志向的武者,更像一個小孩。
「光是聽你說,就覺得好有趣喔。」
「……」武藏有點感動。
自己剛剛說的那些熱血萬千的話,都不及阿通這平凡的三言兩語。
只不過……
「你……你不怕我死掉嗎?」武藏有點笨拙地說。
「只要你成為天下無雙,就不會死掉了啊。」阿通天真無邪地看著他。
「……」武藏怔怔地看著他的女人。
不,他的女神。
「快點成為那樣的男人吧,我的武藏!」阿通笑嘻嘻地。
這是,何等的愛啊!
武藏用力抱住阿通,不讓她看見自己難看的眼淚。
「沒問題!只要繼續變強的話,就一定沒有問題!」武藏抱得好緊好緊,阿通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直到眼淚都干了,武藏才放開快要窒息了的可憐阿通。
兩個人回到床上,像兩隻小狗摟著睡覺。
阿通摸著武藏佈滿鬍渣的粗獷臉龐,刺刺的,好好摸。
「武藏,如果有輪迴,真想下輩子再這樣摸摸你的臉。」阿通憐惜地說。
武藏微笑。
只有在這個女孩面前,他才是這種模樣。
跟他交過手的人絕不會同意,他們一致認為武藏是個囂張跋扈的惡魔。
「那個時候的你,可不能把我給忘了。」阿通小小聲地說:「阿通就算是當一個小小的丫環,也很樂意在後面服侍武藏,讓你開開心心去做想做的事。」
「我配不上你。」武藏真摯地說。
就連捧著她的小臉,都生怕指甲裡的污垢弄髒了她。
兩人許久未語,阿通的睡意漸濃,任武藏輕輕拍撫她。
每次武藏回來,阿通就特別好睡。她真喜歡被輕輕拍著睡覺。
「還記得我們相遇的那一天嗎?」武藏摸著阿通的頭髮。
阿通沒有回話,只是微微動了一下身子。
「當時我在水裡漂啊漂的,很冷,冷得我想這麼死去都沒有辦法,意識清醒得很。」武藏吻著阿通微微發熱的臉頰,吻著回憶:「當時我想,若這樣還不死,我一定可以成為天下無雙的男人……但一點也動彈不得呢。」
「好棒喔,你有那麼好的自信。」阿通含含糊糊地說。
「謝謝,我真的可以的。」
更肉麻的話,武藏沒有辦法說。
那就是:我一定要成為天下無雙,才能匹配得上你啊。所以我一定會的,一定一定。
蜷縮在武藏身上的阿通漸漸睡著。
武藏卻沒有辦法入眠。
他太開心了。
「只要你成為天下無雙,就不會死掉了啊。」
武藏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千年一敗
命格:情緒格
存活:九百年
徵兆:宿主通常是戰無不勝的某領域霸王,例如億萬合約的球星、叱吒風雲的拳擊手、牌桌無知的賭神、考試沒拿過一百分以下的天才等等,但都會在最重要、最關鍵的某一場比賽或考試中失敗。且一敗塗地,幾乎沒有可能在人生中翻盤。
特質:慘到極點,宿主的失敗將被當成經典案例討論,大家會興致勃勃討論你失敗的故事,用各種分析圖歸納出你失敗的原因,並好心地結論你的失敗對世人帶來什麼樣正面的影響。簡直就是流傳千古的敗北。
進化:大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