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雨,風如刀。
海是血,翻滾凶湧的血。
海戰已持續了七個小時,源家的戰船沉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插滿了刻有「平」字的羽箭。如果不是武藏坊弁慶用野獸般的嗓門凝聚了源家謹剩的戰意,只怕另外一半也隨時準備要逃。
「無論如何都撐到酉時!酉時之後就是我們反攻的時候啦!」弁慶大吼。
潮水果然是站在平家一方的,儘管如此,平家還是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五百戰船被源軍擊垮了一百五十多艘。這是一場激戰。
「弟兄們,我們是名符其實的大軍!」平知盛親自站在船頭,大喝:「讓騎在馬上的義經,體會一下海水的鹹味吧!」
士氣大振,風漲滿了船帆。
能登守平教經帶領船隊四處追擊可疑的義經藏身之船,但義經像鬼魅一樣躲在某船倉裡,壓抑著內心的破壞慾望。躲躲藏藏並非義經的專長,但如果站在船頭胡亂衝鋒,只會招來萬箭穿心的結果。
「大酉時之前,我要忍耐。」
義經輕輕握著拳頭,等待拳頭發燙……燙到冒火的一刻。
能登守平教經不愧是平家第一武士,毫不畏懼肉搏,因為他的刀連岩石都可以砍斷,他的眼睛無時不刻都在搜尋「傳說中喜愛穿著華麗盔甲的義經」。
但從開戰到現在,他的刀塗滿了源家武士的鮮血,就是少了義經的那份。
「義經!出來!」能登守平教經氣急敗壞地尋找,跳上一艘船,又一艘船。
沒殺了義經,這場戰鬥就不會結束。
眼見酉時將至,關鍵的義經仍不見蹤影,讓帥船上的平知盛心急火焚。
印象中,義經是靠著有勇無謀的狠勁在打仗,好像自己死掉也無所謂似的戰法,也就因為如此,愛惜羽毛的平家才會接連敗仗,敗到只剩這片大海。
而現在,那個瘋子般的義經到哪裡去了?那個老愛打前鋒的義經居然躲起來!
萬萬想不到如此,能登守平教經手中的長刀,都砍到刃口都捲了起來,還是不見義經蹤影。雙手已斬到神經麻痺的能登守平教經,不自覺已長驅直入,來到源陣的中心。
平家,果然不愧是擅長水戰的一族。
透過窄小的倉口觀戰,義經發現了關鍵所在——平家僱用的船夫非常厲害,將大船操作得比源家的小船還要靈活。
「傳令下去,酉時一到,所有箭手開始射殺平家的船夫。」義經躺下。
此話一出,週遭部屬無不大驚。
「射殺跟戰爭無關的船夫,實在不是武人所為!」屬下下跪,勸戒道:「不殺馬伕、船夫是戰場的慣例,也是武人的義理,還請將軍三思!」
「少幼稚了。」義經嗤之以鼻。
「將軍!」幾個屬下一齊跪下。
「既然身在戰場就要有所覺悟,不想死,就別幫軍人掌駝。」義經正色道:「從現在開始,戰場沒有美學,只有生死。」
義經散發出一股難以抗拒的氣勢,迫得屬下只好傳令。
不久,躺在船上的義經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隱隱移動了起來。
「潮來了。」
義經霍然而起,穿著一身華麗的盔甲如箭衝出船倉,一踏船頭。
抬頭看著黃昏,血一般的滾滾天空。
「勝利是我們源家軍的!」
義經一出,原本處於一直挨打局面的源家軍登時士氣大振,重振旗鼓。
「是戰神!」
「是戰神啊!」
「殺!衝上去殺啊!」
依照約定,只要到了酉時,鐮倉戰神源義經就會將勝利帶給大家吧!
此時潮水忽地異向奔流,將源家散亂的陣式匯聚在一起,如猛虎般湧向平軍。而風也開始幫助源家的箭,讓源家的箭距陡然倍增一倍。
眼看最激烈的船隻碰撞、肉搏接觸戰就要開始,平軍卻在平知盛冷靜的指揮下開始往兩旁後撤,不讓源家有強行碰撞之機。
不料,源家的飛箭開始射向平家僱傭的船夫,將錯愕的船夫一個個射落墮海。
「沒有道義!」平知盛瞪大眼睛。
失去了對海最瞭解的船夫,也就失去了對抗潮水的技術後盾。源家的戰船很快就撞上了平家的戰船,忍耐很久了的源家武士迫不及待一湧而上,將平軍殺了個措手不及。
海面上到處都是撞在一團的戰船。
少了在空中嗚咽的羽箭,多了鏗鏘交擊的刀光。
「將陸地戰搬到海上,源軍就能獲勝!想要立下大功的人就跟上來吧!」義經坐在最快的戰船上,率領一隊小船衝向平知盛的帥船。
這下風起雲湧,整個戰運已經逆轉了!
「別逃!跟我決一死戰!」
單船深入源軍的能登守平教經,遠遠看到一個身穿華麗盔甲的人站在船頭制揮,料定是義經,於是連座船都懶得操控了。平教經乾脆拋下隨從,一個人大跨步跳上源家的軍船,提刀疾跑。
瞳孔縮小,米粒般的映像裡只有義經一人。
果斷揮出長刀。
「殺!」
平教經一刀斬飛了「義經」的腦袋,但還來不及歡呼,卻發現遠處還有另一個穿著華麗盔甲的人正在指揮箭手攻擊平軍,氣度不凡,顯然那才是真正的主兒。
混帳!上當了!我殺的是影武者1!
怒急攻心的平教經再度提刀奔上,他所跳經的每艘船都無人膽敢相攔,就這樣,平教經朝著驚恐不已的「義經」又殺下一刀。
華麗的盔甲裂成血紅的兩半,平教經在武士刀劈出空白的縫間,看見遠出居然又有三個穿著奢華盔假的「義經」。
不!
是四個!
不!
是六個!
竟然有六個!
「竟然用這種手段騙我!你還有沒有一點武士的驕傲!這種戰神!就算是一百個我也殺得!」平教經氣得渾身發抖,暴跳如雷地又躍到下一艘船。
就這樣,平教經花了一番心神,連續殺了八個「義經」。
卻沒一個殺對。
因為平教經看見遠處的平知盛帥船,已被好大一群小船從兩方圍住,而真正的義經就站在小船的最前頭,穿著華麗的盔甲呼喝著:「殺啊!衝上船殺啊!」而號稱源氏第一猛將的武藏坊弁慶,就大剌剌站在義經的船側,揮舞長槍將無數射向義經的飛箭給撥開。
平教經悔恨不已,就連武藏坊弁慶也不留給自己嗎!
太陽沒人漂滿屍體的滄海,天漸漸黑了。
平教經環顧四方,儘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源軍武士。這些鼠輩,沒一個膽敢正視自己,更別提拿刀砍殺了。
堂堂平家第一武將,竟落得無人對抗的無用武之地。
「源——義——經——」
就在平教經仰天長嘯的同時,天神似乎已將勝利交給了源氏。
日沉落,月高懸。
奇變陡生。
血紅色的海面上突然冒出好多巨大的泡泡,好像一鍋正在沸騰的血湯,每一個源家武士都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恐怖景象——無數艘纏掛著深綠色水草的鬼船忽然破海而出。
鬼船上,竟然是穿戴著生繡戰甲的海妖!
海妖!上萬個海妖!
「尖叫吧,在我的幻術面前,沒有別的聲音了。」白魔海站在平知盛的身旁,得意洋洋地看著大吃一驚的義經。
快要認命就死的平家軍,不明就理地看著源家軍的武士恐懼大叫,有的源軍還嚇到墮海逃命,難道是中邪了嗎?無論如何,這可是大好機會,疲睏不已的平家軍勉強提起精神,試圖重整船陣。
海市蜃樓裡的海妖衝向源軍,以無法抵抗的氣勢,將最前線的源軍瞬間殺垮。兩艘巨大的鬼船,更從左右兩側擠壓著義經的先鋒船隊,眼看就要來到義經面前。
「平家一定是賣了靈魂,把鬼界的兵請出來了!」饒是勇者如弁慶,看到這種異象也忍不住陷入絕望:「九郎殿下,請下令撤退吧!」
「撤退?」義經的眼睛噴出火來。
這是什麼答案?
「弁慶。」義經將刀入鞘。
「是!」
「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不覺得自己會輸。」
「……是!殿下!」弁慶流下眼淚。
義經雙手發燙,每根血管都燒煮著。
這雙手,可以毀掉這個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
所有的國家,所有的神祉。
——何況區區的海妖。
「我是,真正的破壞神!」義經走到船尾,眼睛瞪著平知盛的帥船。
他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但擋在義經面前的,可是連羽箭都無法跨越的距離啊!
「弁慶恭送殿下。」
弁慶凝立,雙掌交疊,眼淚花了巨人的臉。
義經衝刺,一腳踏上弁慶的雙掌。
弁慶舉世無雙的怪力猛然一送,義經高高飛上天際。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邊的戰鬥,就連虛幻的海妖也轉頭,看著義經從兩艘巨大的鬼船中間飛躍而過。好像有股奇異的風托住義經的身體,讓義經像鳥一樣——
像鳥一樣飛到平知盛的戰船上空。
落下!
義經的刀瞄準目瞪口呆的平知盛,卻在身體墜落的最後一刻,手腕不由自主歪了一下,朝平知盛身旁的白魔海斬落。
「!」
白魔海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中間,有一道舒服的冰冷,朝兩旁擴散開來。
鬼船消失了,海妖消失了,恐懼消失了。
但義經還在。
就站在兩塊白魔海的中間,拿著刀,冷冷指著平知盛。
源軍的歡呼聲此起彼落,繼續用一面倒的屠殺作為海戰的最終章。
愉快的殺聲震隆。
「連鬼都殺不死你。」平知盛突然笑了出來,感覺好輕鬆。
既然如此,自己當然也無法相敵吧。
平家的氣數盡了,但把天下交給鬼,不如交給這個殺鬼的人。
「你笑錯了。」
義經的刀慢慢沒入平知盛的胸口,凌遲般攪破心臟。
「笑的人,應該是我才對。」義經微微揚起下巴,這是強者的視角。
平知盛帶著武士最後的尊嚴,慢慢退後,離開義經的刀。
適合武將的墳場,就是這片大海吧……平知盛趁膝蓋還沒軟跪,屈身一跳。
遠處。
沒有等到武藏坊弁慶與自己爭奪全日本第一武士的頭銜,能登守平教經含淚傻笑,遠遠看著最尊敬的平知盛將軍跳海身亡。
環顧四周,源家軍都以看著籠裡老虎的眼神打量自己。
你們在可憐我嗎?
就是是可憐我嗎?
連施捨我一刀都不敢嗎?
「是嗎?」
能登守平教經不經心地丟掉手中長刀,大步走向塊頭最大的兩名源家軍。
「我的命很硬,真怕墮海也死不了,你們兩個就充當我的沉石吧。抓緊了。」能登守平教經伸手輕輕一抓,像老鷹抓小雞般鎖住兩個大塊頭的胳臂。
說完,就這麼沉入海底了。
【斬鐵
命格:修煉格
存活:兩百五十年
徵兆:等到你驚覺自己的身上可能有此命格淒息時,真抱歉,你大概已經不小心殺了人惹。只要手中有像樣的兵器,你就能用它在飆車族裡殺開一條血路,創下新的公路殺神傳說。最後,連鐵都能輕易斬斷的你,不可能避免走上劍豪之路。
特質:宿主的意志透過命格的爆發,將忠實地傳達給手中的兵器,讓兵器擁有「內力」、「氣」之外的精神強度。許多歷代有名的武術家,都曾被此命格淒息過,或是透過執念的累積修煉成此命格。
進化:居爾一拳】——
註釋:
1自古以來中外戰爭,皆常聞有貌似主帥的人物穿戴將軍服飾,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以保護真正的主帥。這些以生命吸引敵軍刺客的小卒仔,就叫影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