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兵五常。
兵五常暫時不去想,自己為什麼要亂發瘋、跟著這兩個人躲到這間爛旅館療傷——那個連走路都有問題的大逃犯,甚至還是自己幫忙攙扶的。
事實上,也沒有力氣想。
半小時前兵五常力氣放盡,連個薯片都拿不好,還得仰賴神谷將整條美乃滋擠在他的嘴巴裡,強迫他慢慢吞下去。
身邊兩個空空如也的家庭號酪梨牛奶的包裝,與幾條神谷幫忙撕開的巧克力鋁箔包,兵五常虛弱的吃吃吃、喝喝喝,偶爾看著躺在床上的大逃犯在生死邊緣喘息。
把這種英雄末路的疲憊攤給別人看,實在不是兵五常的行事風格。
遍體鱗傷的烏拉拉更慘,連坐都坐不好,大字形躺在床上,兩隻眼睛乾巴巴瞪著被灰沾滿的天花板,不敢合眼。烏拉拉生怕一旦睡著,就再也醒轉不來。
「哼,你們烏家出了你這種子孫……」兵五常背靠著牆,斜眼看著烏拉拉。
雖然斷金咒的效力不夠強硬,但身為用火為名的獵命師家族一員,竟能將外族的斷金咒練到瞬間全身裹咒的階段,中間的苦功實在無法想像。
先不論習咒的功夫,光是「決定學習外族的咒術」所捨棄的自尊心,就是兵五常這種武鬥狂不能接受的事情。
「……」神谷拿著剪刀,像上次那樣小心翼翼剪開烏拉拉的衣服。
破碎的衣布下,好多傷口都滲出了體液與血水,與衣服的碎片黏合在一起,如果硬生生撕開,一定會血肉模糊。但如果不撕開,等到傷口結痂癒合後再處理,還是免不了一番皮開肉綻。
一時之間,神谷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在猶豫不決的時候,神谷手中的剪刀竟然捲曲起來,一股無形的刀氣從傷口迸出,還切傷了神谷的手。
「……」神谷嚇得臉色蒼白。
蹲在窗口的紳士一聲哀鳴。
宮本武葬的刀氣何其兇猛,竟然不只是在斷金咒護衛的皮表留下傷口而已,銳不可當的刀氣還滯留在烏拉拉的皮膚底下,就像無數條緊繃到極限邊緣的弦,只要被輕輕撥擾,立刻就會發出可怕的斷裂。
不,不只是那樣。
「可怕……你這個通緝要犯竟然能將刀氣裹住,不讓刀氣往內臟裡鑽。」兵五常微微訝異,嘴巴就著吸管,猛喝高熱量的巧克力調味乳。
烏拉拉苦笑。
以他的能力,到了現在已是極限的極限。
「神谷,帶兵五常到洗手間躲一下,不管聽到什麼都別出來。」烏拉拉開口。
神谷不解,但還是轉身扶起了兵五常。
「紳士,你也一樣。」
紳士垂下頭。
「去。」
紳士只好從窗邊躍下,一溜煙鑽進洗手間。
蹣跚地走到洗手間前,兵五常看了烏拉拉一眼。
這大逃犯的身體不自然地拱了起來,好像快要被某種力量從裡頭撐破似的。
「快點,我好像快要壓制不住了。」烏拉拉咬緊牙關,一滴冷汗從鼻頭冒出。
迸!
一股刀氣從腳底板的傷口掙脫激射,將床前的電視螢幕掃出一道黑色裂痕。
兵五常心知肚明,以這個大逃犯的現狀,根本不可能把刀氣全數逼離身體,此刻一旦解除封鎖刀氣的內力,刀氣一定會沒有方向性地爆開,除了往體外飛射,也一定會再將五臟六腑剁成稀巴爛。
迸!
又是一條殘留的刀氣從烏拉拉的嘴唇裂開,帶著血水與斷牙噴濺到天花板上。
「喵。」
紳士害怕地縮成一團黑,渾身發抖。
媽的,最不想看到擔心受怕的靈貓了。
兵五常輕輕握拳。
——剛剛「天醫無縫」作用後,還有一點氣力可以導引內力吧?兵五常暗忖。
將快要哭出來的神谷推到洗手間裡,兵五常搖搖晃晃走到烏拉拉身後,一把將他抓直身體,逕自坐到烏拉拉的身後。
「逃犯,打起精神。」
兵五常勉強抬起雙手,一手緊貼烏拉拉的頸椎,一手按著烏拉拉的背窩。
「喔,你要幫我喔?」烏拉拉痛苦地說。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個大逃犯就是不肯安安靜靜地接受幫助嗎?
不理會硬要講話的大逃犯,兵五常深深一吸氣,緩緩地將自己體內的真氣灌注在烏拉拉的丹田氣海,而烏拉拉虛弱空洞的氣海一接受外來真氣的援助,立刻震動起來。
「準備好了,就慢慢開始吧。不要一次釋放出來,你承受不了。」
傾氣而為,兵五常的眉心滲出冷汗。
烏拉拉緩緩閉上眼睛,集中精神,觀想體內真氣運行的經絡。
真不愧是長老護法團,短短時間內就用「天醫無縫」湊足這麼可觀的真氣。
來吧,加上我稀薄的內力,這是我們第一次聯手!
迸!右肩上的刀氣削出。
迸!迸!左膝上的兩道刀氣削出。
迸!迸!迸!迸!迸!迸!左大腿上的幾道刀氣一齊爆開。
迸!迸!迸!迸!迸!迸!迸……
十分鐘後,刀氣盡洩,烏拉拉睜開重若千斤的雙眼。
兵五常鼻息粗重,頭頂隱隱有一股白色蒸汽盤繞,顫抖的雙手緩緩離開烏拉拉的身體。烏拉拉的背脊與頸椎上,都留下淡淡的紅色掌印。
許久,兩個人都只是默默喘氣。
沒有了刀氣的迸迸聲,洗手間打開一條縫,神谷像小偷一樣探出頭查看。
紳士焦急地從門縫中竄出,俐落地跳到烏拉拉的面前仔細端詳。
房間四面都是細微的裂痕,好像剛剛有兩幫沒錢買槍的古惑仔在裡頭互砍過似的。兩個重傷的男人座下的床墊也不能倖免,空氣中漂浮著無數微黃的棉絮。不過神谷沒有特別驚訝的表情,只是鬆了口氣……既然連火都可以憑空變出來了,「將傷口深處的刀氣給逼出來」這種事,一下子就可以習慣了吧。
烏拉拉啪地倒下,頭陷進兩腿之間。
「喂!」
「你別跟我說話。」
「你人不錯耶。」
「……住嘴。」
兵五常掙扎著要下床,但經過剛剛這麼一折騰,兩腿根本虛浮無力。
「……」神谷伸出手,將兵五常小心翼翼攙扶下床,移到他最自在的牆角。
烏拉拉所有的力氣都用完了,紳士緩緩舔舐主人冰冷的手指,想要幫上點忙。
兵五常看著烏拉拉的背。
沒了瞬間奪命的刀氣,現在一切都得靠那大逃犯自己的「命」了。
不,可惡。
「天醫無縫」雖然是非常罕見的奇療命格,但每件事都有它的代價,有始有終,盈虧圓缺。如果完好如初的「天醫無縫」是在那個大逃犯的身上,現在他只要狂吃東西,就一定不會有事,但是自己偏偏已經將「天醫無縫」的能量消耗泰半,如果現在轉換命格,那就兩個人誰也別想活下去。
偏偏這個「天醫無縫」,這還是那大逃犯沒頭沒腦送給他的!
邊想邊生自己的氣,兵五常發抖的手指連一塊奶酥麵包的塑膠包裝都打不開。
「……」神谷蹲在兵五常面前,幫忙拆開包裝。
連個簡單的包裝都拆不了,混蛋,又出糗了。狼狽的兵五常想避開神谷關切的眼神,卻發覺自己無法將視線,從這位散發母性光輝的女孩臉上移開。
神谷輕啟嘴唇,卻只是發出意義不明的咕嚕聲,好像在問兵五常什麼。
「你是想問,那逃犯的傷會不會有事吧?」
神谷點點頭。
「暫時死不了。」兵五常不想騙神谷,直截了當說:「等一下,就很難說。」
神谷難過地雙掌合十,企求似的看著兵五常。
「對不起,到了現在,你就努力相信他吧。」兵五常坦率地說,將奶酥麵包塞滿自己的嘴。滿到,再也無法多說一句殘忍的話。
神谷低下頭,快速擦去眼中的淚水,道謝似向兵五常淺淺笑了笑,這才站了起來,重新回到照料烏拉拉的崗位上。
兵五常慢慢啃著奶酥麵包,看著神谷用熱毛巾擦去烏拉拉唇上干凅的血漬。
拿著剛剛從巷口24小時藥局買來的棉花棒,神谷一邊清理可怕的傷口,一邊擦拭眼角的餘光。整包的棉花棒,很快就只剩下了半包。
熱毛巾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眼角擦了又濕,濕了,又擦。
棉花棒沒了。
滿地空蕩蕩的食物包裝。
遠處的天空裙擺,漸漸從深藍滲透出處晨的光芒。
如果小子要得救,唯一的希望……
進入最後無意識、無節制自動進食高熱量食物的步驟前,兵五常伸出手。
古怪的旋律中,掌底奇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