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慈惠宮的靈媒趕到這裡騙錢的這一段時間裡,我一直在按摩發腫的腳趾。老人呆呆坐在沾滿灰塵的沙發椅上,愣看著根本沒有打開的電視。
文慧不停在房子裡來回走動,表情異常地焦躁。
「怎麼還不快點!」
「快了快了,應該快了……」
我的腦袋裡完全沒有多餘的想法,只是單純覺得,再過一下下,這裡就不會只有我一個正常人了,也許我可以跟那個靈媒神棍一起解決文慧的「問題」。
一想到這點我就安心了不少。
呆呆看著漆黑電視屏幕的老人,終於覺得無聊,於是又挺起虛弱無力的屁股,慢慢走回他熟悉的廁所。剩下我跟情緒不穩的文慧,我的壓力好大。
剛剛好過半小時,有人敲門。
我正要起身,文慧就一聲怪叫衝向門,還不忘順腳重重踩了我一下!
我痛得眼淚飆出,淚眼汪汪一抬頭,門已打開。
「妳好,我是慈惠宮派來的專業靈媒,專程到府觀落陰啦!」
彷彿看見了光,一個長得超像藝人白雲的中年胖大叔靠在門邊。
他穿著超緊繃的白色汗衫,深灰色打褶褲,仿Crocs的偽布希鞋,手裡拿著一個充滿指印與刮痕的黑色皮箱,一身鄰家刁民的扮相。嘴裡,還叼了根煙。
中年胖大叔的一切都很接近一個尋常神棍的模樣,讓我很放心,只不過他手裡晃著好幾張獎狀,不知道是在晃三小。
我歪頭一看,想看清楚那些獎狀上面到底是寫了什麼,那中年胖大叔乾脆整疊遞過來給我,露出一口焦黃牙齒說:「區區一點小事,不足掛齒啦。」
文慧用力拉著白雲大叔(我看我就叫他白雲大叔比較快),急切地說:「快!快點脫鞋!快點叫我媽媽上你的身!」猛拖他進客廳。
白雲大叔肯定沒看過這麼著急想觀落陰的人,一坐下,先是瞇起眼睛環顧四周,然後就露出非常專業的「眉頭深鎖」的凝重表情。
「這房子,有點不乾淨喔……」白雲大叔語重心長。
雖然他一定是要騙錢,不過我的內心猛點頭。
媽的,那台老冰箱裡儲存著比核廢料還髒的東西,地上還有一隻肚破腸流的死老鼠,豈止不乾淨,簡直是非常不乾淨。
忍耐了半小時的文慧,淒厲地尖叫:「快點叫我媽媽上你的身!」
文慧的雙腳肌肉明顯緊繃起來、浮出蚯蚓大的青筋,令我打了個冷顫。
「要上身當然可以,我需要妳媽媽的名字,生辰八字,忌日時辰,還有一件妳媽媽生前的衣物。」白雲大叔一邊不疾不徐地說,一邊從黑色皮箱裡拿出各式各樣觀落陰的專業工具。
兩根白色蠟燭,一枝粗線香。
牛頭馬面的紙紮人。
一隻古銅色的鈴鐺。
一座紙造的白色古城,上面寫了「酆都」二字(就是俗稱的陰曹地府啦)。
宣紙,毛筆,墨條,硯台。
就在白雲大叔整理他的觀落陰工具的同時,我將厚厚一疊獎狀仔細翻了一遍。上面的頒獎名義真是琳琅滿目:什麼「天地為證杯觀落陰大賽最佳新人獎」、「台北縣宮廟義勇杯第七十五屆觀落陰大賽冠軍」、「大陶裡急公好義杯觀落陰項目大賽冠軍」、「北台灣第一百零四屆請神送鬼項目大賽季軍」、「第十四屆蓮花杯擲茭大賽亞軍」、「兩岸交流杯驅鬼大賽季軍」……
不曉得這位白雲大叔是真的有法力,還是騙錢騙出了心得?
這時,白雲大叔問:「咦?不是跟妳要媽媽的生辰八字跟死辰嗎?衣服呢?」
「我親愛的媽媽都死了十幾年了,我哪記得她的生辰八字、跟她什麼時候死的?你突然問我,我怎麼知道?我媽媽的衣服,我也都捐給慈善團體了啊,怎麼可能還留著?」文慧的聲音充滿了委屈,眼睛裡漲滿了淚水。
我一點都沒有感動,直覺脫口而出:「妳剛剛不是說,妳媽三年前才死的嗎?」
不料文慧大叫,以左腳為軸心,右腳拚命踩向白雲大叔的雙腳腳掌。
白雲大叔大吃一驚:「妳幹嘛!」
文慧的腳力輕易貫穿了白雲大叔的雙腳,每一下都踩得地板咚咚咚響。
我的心臟隨著文慧超級踩腳的節奏,撲通撲通地跳。
白雲大叔連續被踩了三十幾下都無法躲開後,終於痛到揮手大喊:「好好好!沒有生辰八字也沒問題!不知道什麼時候死的也沒問題!都沒問題!」
文慧這才氣喘吁吁地住腳。
「我……我的腳……」白雲大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血肉模糊的腳掌,然後順著我的視線,緩緩看向了我這邊。
我也大方展示了又紅又腫的腳掌,頓時有種同病相憐的友好感。
瞬間換了個人似地,文慧呆了一下下,然後用力甩了自己兩個巴掌,大叫:「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你好心幫我我卻一直踩你的腳!我卻一直踩你的腳!一直踩你的腳!」
「不過……」白雲大叔滿身大汗地說:「不曉得這些基本數據,也沒有生前的衣服,妳媽又死得比在電話裡講得還要久,所以……我要用比平常還要厲害的法力請妳媽媽上身喔……」
「呀呼!」文慧高興地大叫。
「這要花兩倍的錢,也就是一萬兩千塊錢,不過這些錢不是給我的,是要拿來打點陰曹地府的額外花費,這點請施主妳理解。」白雲大叔忍著痛,點燃了兩根白色蠟燭,很有一定要騙更多錢的決心。
「呀呼!」文慧還是很樂。
「那麼,就請幫我磨墨吧。」白雲大叔看著我。
「啊,好的。」我恭恭敬敬地拿起墨條,當起神棍的助手。
很快,白雲大叔將一切擺設完畢,還將客廳的燈光全都熄滅。
原本這裡就很陰森,現在只剩下白色蠟燭頭上的搖曳火光,還有線香上的黃紅色微火。火光映在紙紮的牛頭馬面身上,看起來超有鬼要來的氣氛。
我很想叫窩在廁所裡不知道在做什麼的伯父一起來見識見識,但我一提起腳,就痛到沒辦法走路,只好作罷。(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原本觀落陰呢,是要請你們的元神進陰曹地府逛一逛,但那種方法已經落伍了,而且有元神走不回來的危險,所以了,我們慈惠宮顧慮到顧客元神的安全,做了最新的改良,可以直接將你們的親人從地府裡請出來,上我的身,這樣一來你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陽間跟你們的親人講講話。」白雲大叔拿起毛筆,蘸了蘸我磨好的墨汁,說:「不過請注意,施主,你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香一燒完,你們的親人就會被牛頭馬面給帶走。」
我豎起大拇指:「瞭解。」
點點頭,白雲大叔一手搖著鈴鐺,一手拿起蘸滿墨汁的毛筆,嚴肅地問:「施主,請教一下妳媽媽的名字。」
文慧也很嚴肅地說:「都可以。」
白雲大叔看了我一眼。
同在一條船上,我擠出一個溫暖的微笑給他。
「都可以?」白雲大叔手中的毛筆在發抖。
「應該……都可以,也可以……吧?」我流著冷汗、兀自微笑地說:「只要用更多更強的法力,一定可以把她的媽媽從地府請上身吧?」
「是的,只是這樣一來……」白雲大叔面有難色。
我很自然地接口:「就要花更多的錢。」
「是的。這是行規。」白雲大叔露出欣慰的笑。
文慧漲紅著臉,摩拳擦掌地瞪著我們,咬牙切齒地說:「都好,三倍價錢也可以,快快快!我要跟我媽說話!」
白雲大叔點點頭,立刻用毛筆在宣紙上大剌剌地寫下「都可以」三個很白爛的字,口中唸唸有詞:「天靈靈,地靈靈,陰曹地府速聽命,萬神鹹聽,上九天,下幽冥,婦人都可以,快快來領命,左輔披髮,頭帶骷髏,婦人都可以,快快來領命,吾召酆都神,牛頭馬面來帶領,婦人都可以,快快來領命,所謂陰陽兩隔,人間有情,鬼也有愛……」
我一震:「鬼也有愛?」
白雲大叔點點頭:「鬼也有愛。」
文慧大叫:「我媽咧!」
白雲大叔忽然昏倒,從沙發上摔下,口吐白沫、渾身發抖,嘴裡唸唸有辭。
文慧大叫:「我媽到底來了沒啊!」
白雲大叔臉部肌肉急速扭曲,語氣變得很急促:「孩兒啊……媽媽在下面過得好苦啊……每天……都過得……好苦好苦啊……好冷……吃也吃不飽……」
文慧呆呆地聽著。
不會吧?這種程度的話也信?
白雲大叔雙眼翻白,繼續痛苦地說道:「想要救媽媽……妳……妳要找法師跟妳一起陰陽雙修……才……才能妳在……陽間修……媽媽……媽媽……媽媽在陰間補……」
我聽了簡直快笑出來,不過文慧越聽越呆,越聽越呆。
要錢也要色的白雲大叔,再接再厲地胡說:「……妳找的法師……最好是……跟一個年紀約四十五歲……有抽煙……有嚼檳榔……體型微胖但其實肌肉結實……這樣……法力……法……法力比較強……」
忽然,文慧咕噥了一聲:「媽?」
白雲大叔適時流下了眼淚:「乖……乖女兒……媽媽……好想妳喔……」
文慧大叫:「呀呼!」
然後她高高跳到沙發上,再一跳——
文慧她直接一腳,用力踩中趴倒在地上的白雲大叔的頭上!
接下來我完全傻眼了。
原本這一切都可以看作是稀奇古怪的「神經病奇遇記」,可從這一個文慧踩中白雲大叔腦袋的畫面開始,一切一切,已全速加快,突變成了熱情奔放的血腥鬧劇。
文慧一直怪叫著「呀呼——呀呼——」,雙腳輪流狂踩白雲大叔的臉。
白雲大叔這一位體型微胖但其實肌肉結實的優秀神棍,在腦袋中了無與倫比的第一腳後,完全失去了掙扎反擊的能力,只有繼續被踩的份。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白雲大叔躺在地上,滿臉鮮血地繼續挨著文慧的踩擊。
這次是真的認真抽搐了。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然後也不抽搐了。
白雲大叔的整個腦袋,完全變成了一灘紅色的濃稠漿糊。
「……」無法動彈,我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從發生到結束。
比起那棟滿屋子自殺厲鬼的旅社,眼前這一個踩腳超猛的瘋女孩,整整恐怖了一千倍!奇妙的是,我竟然有種不想馬上逃走,非得要看看這件事如何結束的決心。
也許我是莫名其妙想起來,在偉大的拖稿漫畫《獵人》裡的獵人考試最終回,主角小傑面對半藏斷肢的威脅,依然高挺胸膛說:「我只是覺得,如果我在這裡放棄了,就再也見不到我爸爸了。」超感人。
如果我連這個瘋女孩都應付不了,將來我要怎麼解開我爸爸被溶解之謎!
接下來,文慧滿意地蹲在地上,胡亂搜集了白雲大叔遺愛人間的腦袋渣,然後蹦蹦跳跳地用塑料袋裝好,插了根吸管,衝到廁所裡。
遠遠地我聽到文慧在廁所裡大叫:「爸爸!你最愛的媽媽,已經可以吃了!」
接下來的接下來,我聽到一陣吸管裡獨特的吸吸吮吮的聲音。
我完全沒有去想像那位老人吸吮那一袋腦漿的畫面。
不想去想。
因為我不想吐。
吐出來的東西又會被冰進冰箱,接著被吸進老人的肚子裡。
然後我吐出來的東西最後就會跟白雲大叔的腦漿攪和在一起,變成一條很難被肛門剪掉的大便。喔喔喔喔喔喔喔……我在想什麼?我已經過度冷靜到有點錯亂了,於是我放任我的胯下又濕又熱的一大片。
餵飽了老人,文慧走到我身邊。
我茫然抬頭。
「謝謝你,謝謝你幫我找到我爸爸最想吃的東西。」文慧感激道。
「喔。」我毫不居功:「不謝。」
「也幫我謝謝九把刀。」文慧一鞠躬,深深深深地一鞠躬。
「喔。」我淡淡然說道:「沒問題。」
也不說要去哪裡,文慧笑咪咪地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仔細聽,的的確確有蹦蹦跳跳下樓的聲音。
現在要走,應該很安全,不怕被文慧的腳追擊。
可是,我腿軟,根本無法走。
我這才震驚……原來剛剛我如果想逃的話也逃不了。
拿起手機,靠,沒電。
無可奈何,我只好在客廳沙發上,在白色蠟燭微弱的火光下,與白雲大哥的屍體伴了一整夜。最後竟然也累到睡著了。
天亮了,我恍恍惚惚地站了起來。
去哪?
去警察局,順便跟警察借了電話打給我老闆。
九把刀興沖沖地陪我做筆錄,一邊聽,一邊打開他的筆記型電腦做記錄,敲敲打打的,看起來爽得很變態。他嘖嘖說道:「這真是了不起的經歷啊,真不愧是拿我錢辦事的好員工,王大明,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把你寫得很神啊!」
「……」我的意識還有點彌留:「給我多一點錢就對了。」
後來我帶一大群荷槍實彈的警察到文慧家看屍體時,九把刀說他不跟。
「我只想寫故事,不想看屍體,謝謝!」
說完,九把刀科科科地走了。
在文慧家中,地上那只死老鼠還在。
白雲大叔的屍體依舊堅強地躺在地上。
無法自行剪斷大便的老人,還是坐在廁所馬桶上醞釀下一波的大便。
冰箱裡,一包又一包的嘔吐物也都在。
就是找不到文慧,也等不到文慧。
一連好幾天,這個用踩腳殺人的瘋女孩遲遲都沒有再出現。
根據警方調查的結果,住在無人整理的房子中的失智老人,只有一個正在監獄服刑的不肖兒子……沒有女兒。
甚至,這個老人原先也不住在這間房子。這間房子已經廢棄了好幾年。
老人原先住在政府立案的療養院裡,長達十一年的時間。
療養院方面說,這個老人大約在七個月前「被人偷走」,動機不明。
到底文慧是誰?
這個文慧,又是不是真的叫文慧?
文慧跟老人的關係又是什麼?大概沒有關係。
警方搜集到了滿屋子「文慧」的指紋,指紋數據庫卻比對不出屬於哪個人的。顯然文慧並沒有前科。
謎一樣地消失了。
這個調查結果,我不意外。
擅長寫小說的九把刀也不意外。
他輕描淡寫說:「就他媽的神經病愛幻想,到處擾亂別人的人生啊!」
真是極其恐怖的都市傳說。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耳朵都會出現踩腳的幻聽,每次都讓我滲尿。
不過那個可憐被整慘的老人回到了原先收容他的療養院,終於可以吃到正常很多的東西——應該算是好的結局吧!
王大明,
1.幫我打隔壁的王先生,就說是打錯了(道歉要誠懇!!)*態度*
2.晚一點帶乾屍去四號公園遛一下。
3.我的D槽爆了,用我說的標準過濾掉10G的爛貨,然後再抓新貨補滿!!!assoonaspossible
4.你上次交的報告還可以,$我已經匯了(就那個彰銀的)。嫌太多可以還我(謝謝!)
PS,桌上有一包前天沒吃完的調味,給你吃,吃不完倒在王先生車上~~
PS2,作家星子長期缺女友,再這樣下去整個人會壞掉,你負責幫他找一個,有額外獎金(跟星子拿不要找我)。星子的blog:
http:///blog/teensy
九把刀
(不要在我家打手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