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張三豐與華山派在暖風崗相約死鬥的消息,在江湖上早已是眾劍客最矚目的大事,消息傳十傳百,朝廷又怎會不知?
    華山派這十幾年來自肅清理,剩下的弟子皆與朝廷關係良好,掌門人岳清河甚至受命為元軍教頭,華山派一行人在蒙元首都當然以逸待勞。至於被朝廷視為眼中釘的張三豐敢不敢赴約,正是群雄議論紛紛的焦點。
    這個大消息,自然也將七索從江湖角落呼喚出來。
    七索逃出了少林寺,雖想跟君寶會面,但在情感上他最希望找著的人是自己虧欠最多的紅中,找著了,兩人便回到乳家村拜堂成親,然後一起行走江湖。但峨眉派只積小案不犯大事,七索要碰著她們師徒倆實屬不易,只好一邊劫取官銀當作旅費,一邊往北隨意逛蕩。
    好不容易下山,七索有意在實戰中磨練武功,一路上只要遇著了不義之事,七索出手便管。與幾個強佔民院的道人起過衝突,廢了幾個蒙古武官胳臂,又消滅了一批好姦淫婦女的鹽賊。其中不乏江湖好手與陰險的暗算伎倆,讓七索身上多了幾個傷疤跟可貴的經驗。
    上周七索與不殺的徒孫對上了手,不意從他們的口中聽得這死鬥之約,七索立即留上了神。這斗約乃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盛事,七索猜想好事的靈雪一定會攜紅中與會,屆時在圍觀的人群中相認也就是了。
    通往大都的行道旁,一間還算過得去的小客棧裡,粗魯的叫囂聲不絕於耳。
    七索的耳朵豎了起來。
    「媽的!就別教爺遇著那死銅人!竟叫我在粗茶淡飯的少林寺窩了四年之久!」
    「可不是!就算他卸了金漆化成了渣我也認得出,定打得他廢筋斷骨!」
    正在吃麵的七索頭低低地暗自好笑,他認出那熟悉的談話聲分別是少林寺臭名昭彰的金轎神拳錢羅漢與黃金右手,都是自己的少林同期。
    自難纏的第八銅人下山後,八百多個富家公子便一窩蜂報名闖關畢業,死氣沉沉的少林再度忙成一團,今年度的畢業生爆大量,不僅像蜈蚣一樣快速穿過毫無抵禦的銅人陣,連木人巷也擠滿了人,機關幾乎無法正常運作,笑臉版本的方丈乾脆叫操作機關的韓林兒等人加入破關的行列,一齊畢業下山算了。
    不過說起惡名昭彰,哪能比得起臭名鼎鼎的少林寺第八銅人?幸好七索早有自知之明,已先將自己易容打扮成尋常的逃荒莊稼漢,穿上最破的衣服,還在臉上塗上幾抹乾泥巴,任誰也不會有興趣瞧上一眼。
    窩在客棧角落吃著雜糧面的七索靜靜聽著錢羅漢跟黃金右手瘋狂罵著自己,正自奇怪懶惰如他們倆怎會千里迢迢跑到大都時,幾頂轎子陸陸續續停在客棧外頭,好幾個穿著華貴的公子爺紛紛下轎入店。
    七索頭也不抬,便知道他們也是少林的同期。
    幾個公子哥兒寒暄了幾句,登時進入正題。
    「等大伙都到齊了,天一暗,咱們就起轎往暖風崗去,住在大都裡的弟兄已安排好視野最棒的位置等著咱呢!」
    「甚好甚好,江湖上都說這場比劃是武林年度盛事,但少了咱們這幾個少林優等生在一旁點評,又怎能說是十全十美?」
    「可不是?大都的弟兄已備好佳釀數十壇,咱一邊喝酒一邊看他們打猴戲,古人說煮酒論英雄,想必就是這層道理!」
    眾公子爺哈哈大笑,笑得七索耳朵都快長繭了。
    在少林如此,下少林亦復如是,怎麼過了這麼久了還是這番沒有見識的談話?七索聽得沒趣,彎腰駝背咳出了客棧。
    七索走出客棧,看天色尚早,便想在大樹下睡個覺,再慢慢問路朝暖風崗前進。
    但七索才剛剛找到一棵看來十分好睡的大樹,正要拍拍屁股時,卻見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赤著腳丫朝自己走來,七索遠遠就聞到一股酸臭的氣味。
    七索並不是個沒有同情心的人,但從乳家村行到大都一路上都是逃荒的面黃肌瘦面孔,瞧也瞧得膩了,真要廣散銀子也力有未逮。
    七索本想來個相應不理,卻見那小乞兒笑嘻嘻地站在七索面前,從懷裡掏出半個饅頭。
    「剛剛從廟裡逃荒出來的吧?我也是,被住持拿棍子死命轟了出來,正所謂逃荒一家親,萍水相逢,吃個饅頭。」小乞兒將饅頭遞到七索面前晃著,「冷的,硬了,但還可以吃。」
    「……」七索呆呆地看著小乞兒,又看了看那半個饅頭。
    想來是自己的頭髮未長,看起來像個被趕出廟的窮和尚。
    「吃吧。」小乞兒微笑。
    「你自個兒留著吧。」七索揮揮手,懶散倒地。
    他臉色不動,心裡卻很高興,這饑荒遍野的人間竟還有這樣的溫暖。
    小乞兒從沒遇到過分饅頭卻被拒絕這樣的事,好奇地蹲下,摸摸七索的額頭。
    七索心底好玩,運氣至頂,小乞兒登時感覺手背一陣發燙。
    「糟糕,你發燒了。」小乞兒訝然。
    「走開吧。」七索翻身,不加理會。
    小乞兒點點頭,轉身就走,如果被傳染熱病可不是開玩笑的。
    「喂!見死不救啊?」七索開玩笑起身,喚住了小乞兒。
    小乞兒震驚回頭,看見七索笑開的模樣,立即知曉是被七索耍了個把戲,不是個懂法術的郎中,便是懂武功的行家。
    「瞧你好心,這世道當真少見了,喏,這些碎銀子拿去吃幾個餅吧。」七索拿了幾塊碎銀扔在空中,那碎銀約莫五塊,但七索用上了巧勁,每一塊都拋得慢吞吞的。
    那小乞兒身手矯健,幾下就將銀子抓在手裡。
    小乞兒頗有興味地打量著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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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索年方二十一,那乞兒年約十六,矮了七索一個頭。
    「瞧你這身打扮,看樣子是新入我們乞丐界的,但裝熱病的功夫高明得很,卻又不像是會淪為伸手討錢的。」小乞兒直言。
    「你年紀尚小,難道乞丐界的丐幫沒了人才?降龍十八掌很是了得,名垂江湖數百年哩,說不定我就是丐幫幫主,考校考校你來著。」七索無聊,便跟小乞兒攀談起來。
    「丐幫的人個個都背袋子,袋子越多輩分便越高,你兩手空空,自然不是我們丐幫的兄弟。」小乞兒拍拍自己背上的三隻乾癟袋子。
    七索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難怪一路上有些背了幾隻破布袋的乞丐看起來頗神氣,原來是丐幫的頭臉人物。
    「你一身武藝,是哪個門派來的?是來瞧今晚張三豐跟華山派火並來的嗎?」小乞兒蹲下寒暄,頗有攀交情之意。
    「不錯,我正是觀戰來的,至於身上的武功是哪個門派,我還得跟我朋友商量先。」七索不諱言。
    「觀戰得挑位子,我們丐幫人多勢眾,位子有三分之一都是我們事先劃下的,要麼你入了丐幫,我們今晚優惠你最好的位置,包你不虛此行。」小乞兒豎起大拇指。
    「這樣拉人入伙也行?」七索失笑,「會不會太隨便了?說不定我今晚入了伙,看足了好戲,明早便溜之大吉了。」
    「嘻嘻,其實這饅頭下了特製的蒙汗藥,要是旁人方才吃了,現在不入伙也不行。」小乞兒老實說穿了詭計,自己也笑了起來,「但你武功不賴,想來這蒙汗藥對你也沒用,把道理跟你說明白也就是了。我們丐幫的規矩,一日為丐幫終生為丐幫,你明天跑走了也由得你,但你入了伙,這業績就算在我頭上,我往上躥便快些,兩不吃虧。」
    「哦?」七索當真不解,想是自己久窩少林坐井觀天,對其他門派的規矩一概不了,立即問個仔細。
    原來叫花子一入了丐幫便得一破袋為信,日後若拉進九個叫花子入幫才能升二袋弟子,升為二袋弟子後,若手底下的九個叫花子又各自募了九個小叫花子共計九九八十一人,他便能升上三袋。
    以此類推,要升上四袋弟子便須招募七百二十九名叫花子入幫,直到五袋以上的長老才不以招募人數為提升輩分標準,而是以為丐幫所立下的汗馬功勞計。待得升上九袋長老,便是輔佐幫主統轄十數萬丐幫的頂尖兒人物。後來這個招募人員輩分升級的制度影響甚遠,據說後世有種稱之為老鼠會的利益團體便是仿此而為。
    七索看著小乞兒背上的三隻破布袋。
    「瞧你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三袋弟子,真了不起。」七索佩服,拉人當乞丐這檔事不必親自幹也明白有多困難,何況是拉了九九八十一個。
    「好說,要不是大水潰堤,街上也不會有這麼多叫花子跑來跑去,加上我這毒饅頭,還不手到擒來?」小乞兒嘻嘻笑道,突然街角又晃出兩個身手矯捷的小乞丐,朝著小乞兒邊吹口哨邊跑近。
    這兩個小乞丐皆背負了兩隻破袋,看來是小乞兒的下屬,一個濃眉大眼,長得比七索還高還壯,卻有一張稚氣十足的臉。另一個小乞丐長得更加龍飛鳳舞,眉毛飛豎,骨架寬大,手腳均比一般人要細長。
    濃眉小丐在小乞兒耳旁說了幾句話,小乞兒不住點頭,而寬骨的小丐瞪著坐在樹下扇風的七索,面無表情,七索被瞪得不知所以然,只好尷尬地看著天上浮雲。
    待濃眉小丐說完了話,小乞兒便開口邀請七索。
    「現在天色尚早,那火並定在夜半時分,我們丐幫在附近有間大破廟藏身議事,我們幫主為了看比賽也特地從滄州連夜趕來,方才才到,想必也帶了好些難得的酒菜,大俠要不過去休憩休憩,有吃有喝總好過了這棵大樹,就算不想入幫,大家認識一下也是好的。」小乞兒說,看上去是個喜歡結交朋友的人。
    「好。」七索點頭,其實濃眉小乞的話他早就聽得一清二楚。
    他心想丐幫人多口雜,一定可以聽到更多關於君寶的傳聞,那些有趣的傳聞要是遇著了君寶,以他略嫌木訥的個性就算纏著他說,他也說不好,還不如聽旁人加油添醋的版本。
    小乞兒甚喜,立即向七索介紹起自己與兩位夥伴。
    「對了,我叫重八,右邊這位濃眉小子姓常名遇春,一身的粗力氣,左邊這個愛瞪眼睛的姓徐名達,打架也是一等一的,都是我的好兄弟。」小乞兒拍拍身旁兩位有如門神般的大傢伙,看著七索,「不知英俠怎麼稱呼?」
    七索本想糊弄過去,但念及君寶拚命為自己打開知名度,可不能辜負了朋友的一番好意,於是大聲說道:「太極。」
    「太極!」重八大驚。
    徐達與常遇春立刻警戒上前,像是要提防七索暴起傷人似的。
    「正是在下。」七索拍拍屁股站起,徐達與常遇春吃驚,一個揮拳一個劈掌,毫不猶豫便往七索身上轟去。
    一眨眼,這兩個門神般的人物在半空中翻了一轉,重重地跌在地上。
    「天生神力,了不起。」七索佩服,這敵力越大反噬之勁便越威猛,這兩人手勁均無內力跡象,卻俱在空中摔了一跤,可見原本的力氣就很驚人。
    七索一邊伸腳踢了跌在地上的兩人穴道,省得他們又來動手動腳,一邊暗暗好笑,君寶到底神通廣大,竟為自己豎了這麼大根旗子。
    重八一下子便鎮定下來,端詳著七索的模樣。
    重八不是個精通武功的人才,但他有雙天生的識人慧眼,哪一種人適合擔當什麼事,哪一種人皮肉底下是不是另一個樣,他都分辨得清清楚楚,也因此他才能在入幫三個月內就以神速升上三袋弟子,現在距離升四袋弟子只差了兩百多人。
    但重八怎麼看七索,都不像是造成丐幫震動的那個太極。
    「看來我的名聲不大好?」七索苦笑。
    「太極大俠一口應允到本幫聚會,必是心胸磊落的漢子,傳言大俠與本幫的過節必是一場誤會。」重八鬆了口氣,他見七索的眉頭並沒有隱藏心事的端倪。
    若能替丐幫化解一場紛爭,重八在丐幫的地位就更穩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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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廟原先供奉的是八仙,但這些荒年連人都吃不飽了哪來的供奉?要真有神仙,災民肚子餓了,也不會介意把神仙煮來果腹。
    缺手缺腳的神像東倒西歪,斷垣殘壁,倒聚集了好幾百名叫花子,個個抓著身上的虱子下酒,臭氣沖天,還沒淪為乞丐的人家避之惟恐不及,連天子腳下的禁衛軍都懶得過來巡邏。
    惟一堪稱完整的呂洞賓神像頸上,攀著兩隻貼滿狗皮膏藥的臭腳。臭腳的主人是眾乞丐裡最臭的傢伙,連頭髮都因太久沒洗糾纏成一個黏稠的黑灰色大球,此人便是天下第一大幫的頭頭兒,趙大明。
    趙大明年約三十五,體形寬胖,看上去是個吃喝不愁的傻乞丐。他挖著鼻屎打量著七索,挖完了就彈,彈完了便挖,眾乞丐個個緊閉雙唇,以免誤吞幫主的鼻屎。
    趙大明已經維持默默彈鼻屎、端詳七索不發一語很久了。
    久到連鼻屎都快挖光了。
    七索站也不是坐也奇怪,要走出破廟又覺得失禮,只好僵著看趙大明挖鼻屎。
    「丐幫幫主是推舉最臭的人當的嗎?」過了許久,七索給趙大明多重的體臭熏到有些發暈,忍不住輕聲問身旁為自己引見的重八。
    只見重八一臉尷尬不知如何作答。
    「是又怎樣?你瞧過老虎洗澡嗎?」趙大明滿不在乎說道,以他的內力修為當然將七索對重八的耳語聽得一清二楚。
    「不好意思。」七索訕訕答道。
    「你就是少林那個第八銅人?守猴拳那個?」趙大明大剌剌地問。
    「是。」七索臉上無光,趙大明卻沒有笑。
    「你真像傳說的日行千里,一下子在少林守關,一下子又偷偷跑出來胡搞?」趙大明狐疑地問,手也不閒著,開始在肋骨上搓泥丸子。
    「還好啦。」七索面紅耳赤,回答得很心虛。
    「操你奶奶的我不信。不過你既然這麼說了,我就勉為其難問你吧。喂,臭和尚,你上上個月跑到鹿邑把天鷹旗的扛霸子江金牌幹掉做啥?他跟你有什麼冤仇非要你幹不可?」趙大明越說越火,手上的泥丸子也越搓越肥。
    七索暗叫不妙,那個江金牌是誰他怎會認識,一定是君寶干的算在自己頭上。他看著趙大明忿忿的臉色,想必那江金牌是趙大明的老交情。
    「……那怎麼辦,一魚不能兩吃,人死不能復生,既然死都死了……」七索不知所措。雖然君寶不可能輕易殺人的,既然取了對方性命,那個叫江金牌的必有可殺之處。
    「好個一魚不能兩吃!這江湖上誰不知道我趙大明要幹掉的人誰也不許搶!害得我白白跑了一趟!」趙大明氣得發抖,肋骨上都是紅通通的搓痕,「還不止!我上個月專程跑去滄州砍他媽的裂碑手鄭遠,結果到了才知道人又被你殺了!你想怎樣?這麼愛出風頭怎麼不去刺殺狗皇帝?說到刺殺,操!你一個人行刺汝陽王又是怎樣?刺了五次都沒得手,害得現在汝陽王身旁擠滿了幾十個臭喇嘛,連屁都放不進去我怎麼刺?刺個大頭鬼你的隆咚!」
    七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趙大明氣的不是自己殺了他的好友,而是搶在他前頭殺了他的獵物,害他東奔西跑白忙一場。
    「你說怎辦?」趙大明一腳踩在呂洞賓頭上,一腳攀在神像肩上。
    趙大明全身蓄力,像一頭隨時會撲下咬人的猛虎,神像隨時會被他的腳力給崩塌。
    眾乞丐抖擻精神,個個喜不自勝。
    意外地,在眾所期待的華山派對抗張三豐的大比賽前,居然有一場陣容不遑多讓的熱身賽好看,幫主跟最惡劣新人的賞金加起來,高達兩萬三千兩!若這太極跟第八銅人是同一尊,對決的賞金更是飆破所有記錄!
    將七索帶來破八仙廟的重八卻緊張了,雖然他將惹懶惰的幫主跑來跑去的七索帶來,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大功一件,但他也想結交七索這個朋友,兩邊若打起來了,他可覺得損失慘重。
    正當重八神經緊繃到極限時,七索開口了。
    「實在很抱歉,我消息不是很靈通,下次不會這樣了。」七索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殺了對方好友那就好辦了。
    趙大明一愣,眾乞丐也張大了嘴巴。
    「你說什麼?」趙大明全身的力道好像全垮散了似的,兩眼呆滯。
    「我說下次不會這樣了。」七索鄭重表示,拍拍胸脯。
    在江湖行走最重要的就是面子,沒有臉就什麼也不是。要一個稍有名氣的俠客道歉已經很難,更何況是太極兼少林寺第八銅人這樣的大人物,理當打死不認錯,還得把話恐嚇回去。
    但天真爛漫的七索卻視面子為無物,一開口便認錯道歉,教悶了一肚子氣的趙大明傻眼,反而不知如何收場才好。
    「嘿嘿,瞧不出你是個牙尖嘴利的人哪,騙不倒我的,出招吧!」趙大明咬牙,手指朝七索彈出超級惡爛的泥丸,身子拔起!
    泥丸撲面,掌風刮發。
    七索大駭,往後奮力一跳。
    趙大明一心想打架,因為他全身上下除了泥丸子外,就只有一身驚天動地的絕頂功夫!降龍十八掌!
    「見龍在田!」
    趙大明霸氣萬千擊出一掌,這掌極其簡單,不曲不折不悔,毫無變化後著,但越是古拙的招式越見功夫,剛猛無儔的掌力登時將七索全身罩在氣勁圈裡,破廟刮起一陣悶風。
    七索自忖退避得早,原以為掌勁到了尾巴便會漸漸衰竭,屆時自己再來個引進落空不遲,但這一記丐幫享譽百年的狂霸招式貨真價實,一掌直跟七索躍出廟口卻還不見衰敗之相,不愧是武林第一霸道的武功。
    「見鬼了!」七索一身冷汗,想起了方丈的教訓。
    只是沒料到那句警語這麼快便要靈驗。
    沒辦法,碰著了就得硬上!
    七索胸口反縮,真氣瞬間充滿孔竅,身子略側,雙手一齊劈空劃圓,想化解這一掌。
    趙大明臉色微一猶疑,七索頓時被一股怪力往旁彈開。
    「厲害!」趙大明大為佩服。
    他心地善良,只是愛講大話,這一掌只用了八成力,料想如果七索臉色煞白出聲求饒的話,他還有餘力將這一掌導開,免得真傷了七索。但七索居然用了奇怪的方法將自己平安無事地震了出去,真是匪夷所思。
    七索姿勢超丑地跌在地上,又打了幾個滾才停下。
    剛剛他想將那見龍在田往旁引開,卻因為掌力太過雄偉,不但沒引開,反而將自己摔得老遠。不過摔開了也是個逃命法,終究是避開了這掌。
    「媽的我認輸!你剩下的一十七掌我可無福消受!」七索罵道,趕緊站起蹲好馬步。
    這一下趙大明更奇了,群丐也跟著歪頭張嘴。
    平常江湖上雙方動手,就算是一方因實力懸殊敗北,也會推說自己今天狀況不佳甚至誣賴對方下毒陷害等,更何況七索剛剛露的那手大翻轉妙到毫顛、潛力無窮,真打起來還未必誰輸誰贏。
    卻見七索連聲干罵,徹底認輸。
    「真的假的?」趙大明還是有點犯疑。
    「大不了我把我幾個想殺的角色讓給你也就是了!不殺那人人喊打的老賊我是遲早要跟他幹上的,可惜我大概打他不過,你想殺儘管去,但別問我他在哪。」七索沒好氣道,眼睛瞄著等一下逃走的最佳路線。
    「瞧你岔開話題的本領!問你是不是真的認輸,你給我扯到不殺!看來還得用上我另一招神龍擺尾!」趙大明捏起拳頭,作勢要踢。
    「就說認輸了還踢!」七索沒聽見趙大明體內的勁在流動,於是也不忙逃走。
    趙大明點點頭,神色十分滿意。
    本來他最近頗不得志,明明朝廷的通緝榜上他的賞金比這幾年才躥出頭的張三豐還多,但年度最不可原諒俠客居然由張三豐奪得頭彩,加上最邪惡領袖他也給擠到第三,輸給了兩個武功多半不怎麼樣的北、南白蓮教領袖,一股氣真是把他憋死。
    但打敗了年度最惡劣新人太極兼賞金破天荒高的少林第八銅人,趙大明笑得跟豬頭一樣,丐幫在破廟裡更是歡聲雷動,喝彩之聲此伏彼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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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惹得幫主開心滿懷的重八更是驚喜交集,徐達與常遇春也替重八高興不已。
    「太極!我瞧你武功不賴,人品也還可以,簡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來,副幫主勉為其難給你當當!」趙大明開心地接受七索的認輸,還張開雙手擁抱他。
    七索差點昏死在趙大明讓人欲嘔的體臭裡,但還勉強保持清醒。
    「免了免了,我天生賤命當不起副幫主,入幫的事以後再說,以後再說!」七索不斷推辭,但趙大明硬是要抱他,七索不斷閃避,瞥見重八綻放喜悅的臉孔。
    「好兄弟!這副幫主你不當誰當?你跟我的賞金加在一起,媽的驚天動地!哈哈哈哈哈!」趙大明樂不可支,數百群丐笑得東倒西歪,瘋狂拍手叫好,顯然沒人反對七索省下招募新人的過程直接當上副幫主這檔事。
    「我是絕不肯當的,要賞,就賞重八吧!你現在笑得這麼開心,全仗他帶我到這裡。你得賞罰分明,才是堂堂的丐幫幫主!」七索做了個順水人情給重八,自己也好脫身。
    趙大明一聽到堂堂丐幫幫主這幾個字,立刻勉強沉穩下來,連連點頭挖著鼻屎,打量著重八。
    重八趕緊跪在地上,心中喜悅無限。
    「重八,你年紀輕輕就當了三袋弟子啦?以前大家老嚷你只會拉人卻沒真本事,哼哼,原來你還真有點門道,不錯,不錯。」趙大明粗大的手指在鼻孔裡挖著挖著,鼻血終於給挖了出來。
    好一個丐幫幫主。
    「不敢,全是一屁股好狗運。」重八模仿著趙大明的語氣,頭抬了起來。
    「好狗運也不容易啊,江湖你殺我我殺你的,沒幾分運氣還活不到武功大成咧!」趙大明挖到鼻血狂噴依舊挖他媽的,又道,「總之這次你幹得好。說,要什麼賞賜?直接跳升六袋弟子?」
    群丐羨慕地發出唔唔唔的聲音,卻見重八果斷地搖搖頭。
    趙大明點點頭,說:「難道你想當副幫主不成?嘖嘖,年輕人好高騖遠是不行的啊,起碼也得接上我半掌見龍在田啊重八!」
    「不,弟子並非好高騖遠之輩。幫有幫規,何況是我天下第一大幫,賞罰分明,弟子不過走狗屎運撞見太極大俠,壓根兒夠不上破格提拔的邊兒,何況若是一下子躍升為六袋弟子,卻沒有六袋弟子的見識與本事,豈不讓那些白蓮教看笑話?說咱們丐幫連一個逃荒小僧都能擔任六袋弟子,幫裡一定沒有人才。」重八說得頭頭是道,語氣真摯,原本看不起重八的群丐也紛紛點頭稱好,對重八刮目相看起來。
    「裡巴唆,那你要啥?」趙大明彈出一塊帶血鼻屎,七索一個鐵板橋躲開,正中站在重八後面的常遇春。常遇春臉色鐵青。
    「弟子膽小如鼠,手無縛雞之力,請教主親賜弟子兩名好兄弟徐達、常遇春一招半式,好叫弟子安心,將來為幫裡辦起事來加倍順利。」重八一叩首。
    徐達跟常遇春都驚呆了,只好跟著重八跪下,不敢抬起頭來。
    丐幫哪有什麼一招半式?重八這一開口,便是拐彎抹角要求幫主將降龍十八掌傳給徐達與常遇春。
    這降龍十八掌並非只傳幫主的秘門武功,但要學也不簡單,必須為丐幫立下重大功勞,加上武功已經很不錯了才能得到幫主親傳,免得武功太差,打起降龍掌出醜,無端滅了丐幫威風。
    「操,你說傳就傳啊?這兩個大頭半點內力也沒有,出去打我的降龍掌不笑掉旁人大牙才怪,不行!」趙大明揮揮手,不幹。
    「重八用生命向幫主保證,弟子這兩名兄弟若不得幫主答允,絕對不在外頭使出降龍十八掌丟人現眼,一旦武功大成,幫主瞧得歡喜了再使,有違者天誅地滅!生兒子沒卵蛋,生女兒被狗干!」重八大聲發誓,跪在兩旁的徐達、常遇春趕緊跟著發毒誓,心裡撲通撲通地跳。
    這三人這麼一發誓,趙大明心情本好,於是就應允了。
    徐達與常遇春本就是好武之徒,聽得自己居然可以沾上武林絕學,不禁大喜若狂;又想到自己的大哥放棄爬升的機會成就自己,三人更是抱頭大哭大笑。
    「哈!今天大家高興!還不快搬好酒來招待太極大俠!別讓人家以為咱丐幫只有臭蟲跟降龍掌!」趙大明大聲嚷嚷,群丐又是一陣歡騰。
    丐幫的藏酒天下無雙,數百叫花子喝起酒來吆喝的嘈雜聲也是絕無僅有。許多人都搶著向七索敬酒,直贊七索認起輸來毫不猶疑真是性情中人,而得賞的重八更被群丐灌得酩酊大醉。
    酒席間,七索頗替初次見面的重八高興,但也有些洩氣。
    自己出了少林依舊是練功不輟,原以為體內真氣又長進了不少,卻一招就敗給了真正的高手,難道自己只能耍耍妖魔小丑嗎?忍不住歎了口氣。
    趙大明早看出了七索臉色鬱鬱,拍著七索頭髮還沒長長的腦瓜子,直爽地挑明:「我說太極兄弟,你不必介懷我的武功比你高了五六七八九層,其實我毋庸置疑是武林正派第一高手,這降龍十八掌又是天下無敵的好東西,我不出手也就罷了,一出手就是天崩地裂日月無光啊,一招敗給了我再正常不過啦!喝酒!」
    「剛剛那掌見龍在田實在是沒話說的厚實雄渾,我猜連我的好兄弟三豐也頗不能敵,我輸得爽快,只是覺得自己相差甚遠,未戰先怯,膿包至極。」七索也不諱言,乾了一杯。
    趙大明一聽那赫赫有名的張三豐也無法擋架住自己,內心更是雀躍到無以復加,立刻拍拍掌,大笑道:「今天真是爽他媽的!拿鎮幫之寶出來!」
    七索立刻端坐,打算好好瞧瞧傳說中的丐幫鎮幫之寶打狗棒。
    沒想到一個老乞丐笑嘻嘻地捧著一把劍呈上,趙大明得意地用手指輕彈劍鞘,劍鞘發出低沉的劍鳴聲。
    「怎不是打狗棒?」
    「棒你娘,江湖上誰不知打狗棒在十多年前便被不殺一掌劈斷了,提它做啥?」趙大明哼哼道,「這劍才是我們丐幫的極品。操,平常我是不輕易拿出來見人的,因為我根本不會使劍啊!哈哈哈哈!」
    七索聽得趙大明把話說得歪七扭八自相矛盾,覺得非常好笑。
    「來!太極大俠,你我今日一見真是相見恨晚,情同父子!喏!選日不如撞日,咱們就趁著人多,以劍為憑,一人一把,結拜為義父義子吧!」趙大明興沖沖地抽出寶劍,竟是合插在同一劍鞘中的兩把薄刃長劍!
    七索大吃兩驚,幾乎說不出話來。
    第一驚,雖然七索對江湖上的事不甚瞭解,但英雄結義都是兄弟拜把,哪有人搞父子同盟的!何況這個趙大明看上去不過三十五六,怎能好意思叫自己拜他做義父?!
    第二驚,這勞什子丐幫鎮幫之寶,根本就是紅中峨眉派用的玄磁雙劍啊!
    「這劍的主人在哪?」七索忙問。
    「我啊!」趙大明恬不知恥大聲說道。
    「放屁!」七索指著趙大明大叫。
    「好!」趙大明毫不猶豫就放了一個響屁,噗。
    趙大明不論是響屁悶屁,屁屁臭不可當,破廟裡立刻瀰漫著一股迫人尋短的氣味,群丐經驗豐富地閉氣,個個停止手邊動作。
    「這劍分明是我朋友的東西,峨眉派的玄磁雙劍啊!說!靈雪跟紅中呢!」七索捲起袖子,怒不可抑,與方才判若兩人。
    「玄磁雙劍?名字挺不錯的啊,沒事還會黏在一起,真不愧是丐幫之寶!來,一人一把!」趙大明喜不自勝,實在是江湖第一奇葩。
    「你把她們師徒怎樣了!」七索大怒,一掌橫著劈出。
    雙手持劍的趙大明斜身後彎避開,七索變掌作拳,虎拳再撲,招式平庸但層出不窮,趙大明踢腳招架,七索越打越狠,掌風呼嘯而出。
    「喂!別打了!不過是偷了劍,還了你朋友就是,誰跟你小氣了!」趙大明也不生氣,還是那張笑臉。談話間趙大明雙腳將七索的掌擊全都硬擋下來。
    那端劍呈上的老乞丐吐吐舌頭,指著自己:「是我今天中午在大客棧裡偷來的,太極少俠的朋友是兩個美人胚子是吧?一個生得高大,脾氣極差,是個色目人,一個小巧玲瓏,看起來天真善良?」
    「正是。」七索這才住手,瞪著老乞丐。
    「我摸了劍就溜之大吉,沒動手也沒節外生枝,聽得那兩女今晚也會去瞧三豐大俠跟華山派的死鬥,到時候老叫花子再跟他們賠不是,嘻嘻。」老乞丐連聲道歉,卻也是一張滿不在乎的笑臉。
    趙大明將劍還鞘,七索瞪眼接過,嘴角卻浮出笑意。
    七索日夜思念紅中,果然在大都讓他給碰著了,今晚定要給紅中一個驚喜。
    「這老叫花子是咱丐幫出了名的會偷,外號八腳章魚,他瞧上眼的寶貝就順手摸去當鋪換酒,哈!要不是你朋友這兩把劍生得漂亮,現在早就被他喝進肚子啦!」趙大明拉著七索大笑,又要乾杯。
    七索不停被趙大明黏成一大坨的頭髮撞到,心中不禁佩服這位丐幫幫主自爽的高強本事,於是也不再介懷,抱著玄磁雙劍連干了好幾杯酒。
    「來!敬我們的情同父子!」趙大明舉杯大笑。
    「還是免了吧。」七索笑得歡暢,一飲而盡。
    破廟裡充滿酒氣、豪氣與臭氣,就這麼喝到月亮飄上了夜空。

《少林寺第八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