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早!益哥!」
    穿著黑色制服的男人大聲喊道:「益哥今天氣色不錯,哈哈!」
    「早啊益哥!」
    另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男人躬身,為眼前的高瘦子開門。
    高瘦子也不答腔,只是用眼神帶了帶,大步跨門走進餐廳,身後還魚貫跟著一大排人。
    他一進餐廳,所經之處大家都站了起來,低聲說著:「益哥好。」、「益哥早安。」、「益哥安好。」神色無不恭謹。
    這個威風八面的高瘦子,自然是黑色制服人口中的益哥了。
    他一坐下,大家才坐下。
    他一吃飯,大家才吃飯。
    蹲下,Mr.NeverDie將鞋帶繫好。
    牢牢打了一個蝴蝶結,然後再慎重其事打上第二個結。
    左腳,右腳。
    薄薄的風衣運動外套,今天除了風之外,還真的什麼也擋不了。
    這幾天吃早飯,氣氛都特別不一樣,大家都不敢將頭抬起,只是低頭猛扒飯,深怕飄來飄去的眼神觸到了不該冒犯的人物,招來一頓洩恨的毒打。
    益哥一邊抽煙,一邊夾起蔥蛋送進口中。
    這裡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就算是強者如益哥,敢這樣一邊抽煙一邊吃炒蔥蛋,不光是熬個十年八年就可以熬出來的特權,若非今天是益哥的大日子,要囂張成這種模樣也不容易。
    煙只剩下半個屁股。
    益哥打了個嗝,看向正在桌子間走來走去巡視的黑色制服人,早餐便結束。
    「回房整理床鋪!快快快,動作了啊!」黑色制服人嚷嚷。
    大家拿著餐盤,安安靜靜走出餐廳。
    只剩下幾桌人沒走,黑色制服人也當沒看見。
    益哥張手,煙立刻奉上,身後的小弟趕緊遞上了火。
    幾個看起來同樣架勢十足的人物,相互使了個眼色,走了過來。
    益哥就要走了,等他喬的事情卻越來越多。
    Mr.NeverDie摸著耳朵上的藍芽耳機。
    「氣象預報說,今天是大晴天呢。」鬼子的聲音。
    「哼。」他抬起頭。
    「但看起來,可能會下雨喔吃吃吃。」
    「哼。」
    一個小時前還是好天氣。
    現在卻烏雲密佈,空氣濕潤溫熱。
    連上帝都抓不準今天是雨是晴啊……
    「下雨對你這個神經病來說,是比較好還是比較壞啊?」
    「我無所謂。」
    背包很重很重,肩背帶跟背包之間的接縫還是特殊強化過的針織法,才不會整個遭地心引力拉垮,令幾十顆手榴彈西哩呼嚕掉邊跑邊掉。
    兩把小砍刀簡單掛在腰上。
    除非遇上最後的目標,非必要,這兩把刀絕對不抽出來砍。
    要知道,多了任何一件東西在手上,都很破壞狂奔的最佳平衡與速度。
    除了那割喉一刀,Mr.NeverDie想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亡命衝刺上。
    這裡是監獄。
    擁有天下第一監赫赫惡名的,土城肅德監獄。
    警衛數量霸冠全台,荷槍實彈,電網高築,碎玻璃刀牆,關卡森嚴可比軍事要塞。
    就在午飯過後,唯一令所有獄中幫會人物服氣的大人物就要出監了,在外面等著益哥的是花花綠綠的大好江山,而他留給這座監獄的,是巨大權力的空缺。
    沒有權力會找不到它的主人,只要有機會分食,每個人都想分一杯羹。
    此時正是肅德監獄風雲變色的分界點。
    是益哥稱霸外面江湖的潛在高潮,卻也是益哥在獄中威望的唯一谷底。
    「益哥,一路順風,這裡大小事你儘管放心。」
    油光滿面的男人笑得可燦爛,身後兩個小弟高高挺起胸膛。
    「益哥,先恭喜你,也羨慕你啊。」
    光頭男人拱手,身後站了兩個小弟。
    「益哥的恩情,我白臉一日不敢或忘。」
    一個白白淨淨書生模樣的男人拱手,身後同樣站了兩個小弟。
    「益哥!我粗人不會說話,總之謝謝!謝謝!」
    黑熊樣的高壯男人朗聲說道,他即使坐下了也跟一般人一樣高,帶的兩個小弟也是人高馬大。
    「益哥,這幾年承蒙你照顧了。」
    一個男人笑笑露出滿口焦黑的牙齒,拱了拱手,身後也帶了兩個小弟。
    幾個獄中角頭老大輪流祝賀,有的發自肺腑,有的做做場面。
    益哥擺了擺手。
    「行了行了,大家外面見。」
    背上還是癢癢的。
    前天才刺上去的大大「自由」兩字,像螞蟻一樣在肉與痂之間爬來咬去。
    「今天的監視器超多喔,吃吃吃。」鬼子好意提醒。
    「……知道。」Mr.NeverDie拿起黑色顏料漆,朝臉上一按。
    數三秒,他的五官立刻漆黑扁平,只剩下一對瘋狂的狼眼。
    他看著塑膠手錶,幾乎無法冷靜下來。
    心跳越來越快,還沒起跑,呼吸就急促如進入第七回的拳擊手。
    監獄外跟監獄內的世界差不了多少,黑社會就是黑社會。
    鬼道盟實力又雜又強,金牌老大帶領的黑湖幫錢多人多,冷面佛麾下的情義門冷酷殘暴,軍系大老幕後操縱的洪門與政壇關係根深蒂固,號稱江湖四大黑幫。這四大黑幫同樣複製了另一套在肅德監獄裡。
    以鬼道盟的背景,益哥進監二十年,受盡了前十年的烏煙瘴氣,終於在這最後十年統治了肅德最黑暗的一面。
    不管你在外面混的是哪個幫派,只要進了這鬼地方,益哥是唯一被承認的最高勢力,四大幫會在肅德裡的百般鬥爭,也因為益哥的存在產生了長期的平衡。
    肅德獄方清楚明白這一點,需要借幫助哥的地方越多,益哥獲得的權力也越多,變成黑白兩道都不能或缺的「仲裁者」與「中介者」。
    黑社會畢竟是黑社會,益哥在肅德漫長的二十年裡,當然干了很多骯髒醜事,可也幫過太多太多重要的黑幫份子在監獄裡有好日子過,不分幫派,大家都對他十分感激。
    以益哥當初入獄的理由,跟他重量級的老輩份,一旦重回外面的世界,肯定是鬼道盟一大山頭的帶頭大哥,有很大機會在下一次的幫會選舉中問鼎幫主。加上他在監獄時期與其它幫會建立起革命情感,擁有跨幫會的超實力。
    再過幾個小時,益哥就要離開肅德,去外面的世界取得更大百倍的權力。
    可是,再過幾個小時,肅德就要沒了益哥。
    一個沒了益哥的地方,有很多人想當下一個益哥。
    差不多了。
    眼前所殺之處,進去難,出去更難。
    至於全身而退則是萬不可能。
    秒針再順勢前進一圈,不論成敗,這件事都將成為殺手史上最囂張的傳說。
    他的皮膚滾燙。
    他的呼吸灼熱。
    「神經病先生,趁你變成蜂窩前問你一件事喔!」鬼子還是很聒噪。
    「我幹你娘。」
    Mr.NeverDie雙手撐地,左腳前,右腳後,屁股高高翹起。
    像一張蓄滿七分力量的弓。
    「我說益哥,是不是真的讓申屠做大?」
    白臉書生模樣的男人面無表情。
    「益哥說給申屠當老大,當然就是給申屠當老大!」那個人高馬大、黑熊樣的男人大聲說:「總之我支持益哥,支持申屠老大!」
    黑熊樣的高壯男人,用熱烈支持的眼神看著坐在益哥左手邊的人物。
    那油光滿面的人物微微點頭,表示感謝。自然是申屠了。
    「哇操,還支持益哥,支持申屠大咧!」露出滿口黑齒的中年人抖著腳,不屑道:「別老是一個名字綁另一個名字,老往申屠臉上貼金好不好?看了噁心,你那麼愛申屠,脫下褲子讓他搞啊。」
    「幹你娘!你說啥!」黑熊樣的男人滿臉漲紅。
    益哥皺眉。
    「益哥說給申屠自然會說給申屠,可益哥什麼也沒說清楚。」光頭的男人用雙手拍打自己的光腦袋,啪啪啪啪啪作響:「平常大家一樣孝敬益哥,我就不相信益哥會不秉公處理,把他的位子傳給申屠!是吧益哥!」
    益哥看了光頭一眼,似是不滿他話中有話。
    只這個眼神,立刻就有兩三隻眼睛順著益哥的勢,一起瞪著那造次的光頭。
    才兩三隻眼睛啊……益哥皺眉。
    「我想益哥不會不清楚大家的立場。」白面書生又開口了。
    這說話精這麼一說,大家的眼睛都看向他。
    「益哥,這幾年大家敬你服你,是真的敬你服你,在這裡不分幫會,有誰不服氣益哥,大家都一鼻孔出氣,是吧?」白臉書生淡淡地說:「可我們對益哥的敬意,不代表就可以跟著益哥一句話,就隨隨便便轉到了另一個人身上。益哥是益哥,別人是別人,就算今天益哥說要傳位子給我,我也沒臉接,也不敢接?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各角頭老大都豎起耳朵。
    「因為根本沒有位子可以接啊!」白面書生的眼睛毫不迴避益哥的眼神,繼續說道:「說句難聽話,這裡哪有什麼老大位子?不管是鬼道盟,情義門,洪門還是黑湖幫,在這裡大家都各憑本事,各自帶好自己的小弟,大家不是敬重益哥你的鬼道盟,是敬重益哥你啊!我們敬重的不是益哥的位子,是益哥的為人。」
    白面書生這話說得厲害,既大大捧了益哥一下,留了面子,又為大家爭了益哥走後的權力空間,大家紛紛點頭稱是,就連益哥也不禁微微點頭。
    只有申屠跟擁護申屠的一派人馬面色難看。
    「說得好,我們敬重的的確是益哥的為人!」黑齒男順勢而為。
    「我說,益哥,你走你的,剩下來的我們自己看著辦。」光頭人也推一把。
    「怎麼辦!益哥一走我第一個抄你!」黑熊男朝著光頭人豎起中指。
    「……」叫申屠的油臉男子打量著這些人的嘴臉,心中一大把怒火。
    「益哥,你自己怎麼看?」還是白臉書生最聰明。
    怎麼看?
    益哥熄了煙。
    「吃吃吃,你不當殺手的制約,到底是什麼呀?」
    「我呸!免費告訴你的話,那我不是太虧了嗎?」
    他深呼吸,肌肉慢慢繃縮起來。
    弓已弦緊。
    九成。
    「那麼神秘啊……吃吃吃……學人精,學人精!」鬼子笑得花枝亂顫。
    眼睛看著正門。
    秒針只剩下十個刻度。
    「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除非一萬隻烏鴉同時朝我飛過來!」
    Mr.NeverDie惡狠狠地大笑:「要不然,這輩子我就大開殺戒到底啦!」
    雷響。
    傳說衝出。

《殺手·無與倫比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