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局

    阿克在馬桶旁醒來的時候,小雪也在身邊,睡得很熟很熟。這是小雪妖怪第一次沒有在早晨的曦光中消失。
    阿克沒有叫醒小雪,只是抱著她到床上睡覺,蓋上涼被,將粉紅色的小猴放在床頭,這才去上班。
    「小子,今天晚上慶功宴在哪裡辦讓你決定,PUB還是KTV?」店長興致沖沖,卻看見阿克一臉的疲倦,縮在櫃檯後面打電話跟蘋果計算機代理商確認訂單與安排事項。兩百台蘋果計算機訂單從天飛來的事,阿克還沒心情說。
    「都好。」阿克無精打采,看著手中滿滿的客戶名單。
    「呵呵,沮喪個什麼勁?昨天的業績打破了賣場去年週年店慶以來的紀錄,我已經往上報啦,你年底的員工分紅至少可以加個好幾撥!」店長坐在阿克身旁,拿起鼻毛剪修修剪剪。阿克沒有回話,只是持續萎縮。
    「文姿今天請病假,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開心嗎?還是吵架了?來,把鼻孔打開,鼻毛露出比陰毛露出還可怕。」店長修完了自己的鼻孔,也細心地幫阿克修修。阿克仰起頭,任由店長打理他的鼻孔。
    「我失戀了,掛點了,在愛情的路上雷蟬(騎機車滑倒)了。」阿克無神地說。
    只花了三分鐘,阿克就將昨天晚上悲慘的錯身交代了一遍。店長嘴巴張得老大,不能置信。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否認阿克的親眼所見。
    「沒關係,小子,我昨天正好在民明書坊出版的《逆轉失戀烽火輪》一書裡看見如何在四十八小時內,改變失戀的悲慘命運。這個方法是這樣的,深夜到街上去……」店長用稀奇古怪的方式安慰著阿克,民明書坊裡不可思議的愛情武學全都用上了。但阿克完全聽不進去。
    勉強架起因為揮了一整夜棒子、全身酸痛的身體,阿克走進洗手間。
    不幸冤家路窄,正好遇到孟學在鏡子前洗手。
    「你今天又遲到了。別以為昨天拍賣會成功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即使是最出色的工蜂還是工蜂,如果你不守本分,我隨時可以踹你出去。」孟學冷冷地說。
    孟學看著鏡子裡背對自己站在小便斗前的阿克。
    他不懂,許多女孩子都喜歡這樣一無所有、用邋遢當做個性、用率性當做浪漫的破爛角色。
    錢、跑車、家世、教養,這四個優點,在不切實際的愛情小說裡居然成為四個反噬優秀角色的原罪。然後,竟也發生在他身上。孟學認為,他付出的愛情,比誰都要完整,都要執著。但愛情為何失落?他的不明白讓他變得很憤怒,隱性的憤怒。「對了,差點忘了你自認是我的情敵,怎麼,最近跟文姿有什麼新的進展嗎?」孟學故作好奇,捧著水洗臉。
    「你要不要請徵信社跟蹤你,幫你找找,你有沒有比較不機歪的時候?」阿克虛弱地回應,頭頂著牆。
    孟學哼了一聲,將手上的水甩在鏡子上,轉身走出廁所。
    文姿隔了兩天才來賣場上班,又是精神煥發。
    然而賣場裡的每個人都可以輕易感覺到,文姿與阿克之間似乎有一堵無形的牆,雖然還是會客氣地寒暄,但兩人不再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對話。誰一腳踏進倉庫,誰就一腳踏出去,刻意在迴避著什麼,卻又不肯說開。
    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文姿跟孟學正開始談戀愛,而阿克突然變成同性戀,跟店長打得火熱,整天都膩在一起。也許單純從曖昧開始、同樣愕然結束在曖昧的情感,基礎不容易穩固?
    當然,阿克也不再有理由走出賣場沖業務了。光是安排先前跟隨大訂單而來的計算機日程表,阿克就忙翻了天。驚人的業績讓連鎖賣場的總公司讚歎不已,頻頻詢問這個將蘋果計算機炒翻天的基層員工的背景數據。
    但,不只是賣場總公司注意到阿克。
    某個重要的電話,讓阿克的生命出現新的出口。或者,逃避的方向。
    阿克的憂鬱,都看在小雪眼底。
    三個月沒碰球棒,三個月不清楚兄弟象、統一獅、興農牛之間的關鍵勝負,三個月沒翻旅遊雜誌,三個月沒去等一個人咖啡店。阿克簡直像個壞掉又不肯維修的玩具。
    不斷被深水拖進沒有盡頭那種黑暗的滋味,小雪再熟悉不過。再這樣下去,阿克會失去自己。
    所以這天晚上,小雪請了假提早下班,帶著渾渾噩噩的阿克踏上了屬於妖怪的治療之旅。阿克也毫無意見,任由小雪帶著他坐上公交車,轉了兩班,又徒步走了十分鐘。
    「去哪兒?殺人搶劫偷竊詐騙這四件事我是不做的。」
    「誰說要帶你去做那些事了?我要帶你去一個療傷的地方。」小雪的上衣口袋裡,藏著從報紙撕下的小小廣告,神秘兮兮的。一個小時後,兩人出現在某張巨大的黑白相片底下。
    黑白相片用許多黃色鮮花飾邊,相片裡陌生男子笑得很肉麻,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
    許多穿黑色衣服的人哭哭啼啼坐在鋁椅上,聽著一個老女人在台上訴說著對往生者的思念,會場悠揚著翩翩驪歌。不折不扣,是一場告別式。
    「俊青不只是一個好牌友,也是一個可靠的好人,每次朋友有困難,俊青總是先想到幫助朋友,最後才想到自己,有一次我坐在俊青後面看他打牌,他居然扣著該胡不胡的自摸牌不胡,還故意放炮給缺錢的老王,這等胸襟,不能不讓人佩服,不能不……」台上的老女人說得涕淚縱橫。
    阿克看著一旁不動聲色的小雪,大感疑惑。「他是你的誰啊?親戚還是朋友?」阿克搔頭。「不認識。」小雪一派冷靜。
    「那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啊?」阿克的頭皮頓時發麻。
    「來靈堂,當然是來參加告別式的啊。」小雪的側面,輪廓很美。阿克感到莫名其妙,渾身不自在地東張西望。
    「看不出來你人這麼好,連不認識的人的告別式你都來參加,不過我沒有這種日行一善的習慣,我先走了。」阿克搖搖手,便要離開。
    小雪拉住阿克,搖搖頭。
    「搖什麼,我真的要走了,我覺得好怪。」阿克堅持。
    「阿克,你不覺得,這個地方很悲傷嗎?」小雪淡淡地說。一位哭哭啼啼的歐巴哭得亂七八糟,捲起阿克的袖子擦眼淚,阿克被嚇著了。
    「就是因為這樣才奇怪啊!」阿克看著濕淋淋的袖子。
    「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如果夜還不夠深不能燒郵筒,我就會翻報紙找訃文,看看有沒有在辦告別式的人家,如果地址近,我就會過來參加。不過認識阿克之後,我一次都沒有來過哦,阿克把小雪治療得很好。」小雪說。
    「靠,超毛的,你心情不好時能搞出的花樣真的很變態。」阿克說的是實話。
    小雪沒有回話,專注地聽著台上的人講話,阿克只好待著。阿克拉起袖子,從口袋裡掏出皺皺的衛生紙給一旁的歐巴。「人死了,還能聽見大家的思念嗎?」小雪輕歎。
    「不能啊,不過告別式上大家說的這些話,還是有意義的。」阿克不同意。
    「……」小雪看著阿克。
    「往生者的親朋好友還活著啊,大家聽了其他人對往生者的回憶、思念或讚美,一起想念往生者,這樣……這樣不是很感人嗎?你看,所有人都在哭,難道那些眼淚沒有意義嗎?」阿克環顧會場。
    「如果最應該聽到那些話、最應該流那些淚的人,聽不到這些話,流不出這些淚,那還有什麼樣的意義?每次來到告別式,我都很害怕,是不是要等到我死後,大家才會對躺在鮮花裡的我,說出一句句我生前很希望聽見、卻沒有人願意說給我聽的話?更害怕躺在鮮花裡的我,根本沒有人守在旁邊。」小雪幽幽歎氣。
    阿克正感到莫名其妙,小雪突然走上台,阿克根本阻止不及。小雪接過麥克風,好整以暇。「我要說一個故事。」小雪說。
    台下的人紛紛議論小雪的身份,交頭接耳的。
    「我很愛很愛一個人,雖然他已經有老婆孩子了,但我還是一樣愛他,願意包容他遇見我之前的一切,但他終究還是離開了,他答應要寫給我的信,我一封都沒收到。」小雪邊說邊哭了出來。
    「孤零零的,放我一個人在全世界最寂寞的城市,呼吸這世界上最孤獨的空氣,他完全消失,好像我跟他之間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快樂的回憶都不再真實,都是我一個人虛無想像的空白,我愛他,但他愛我的那一段到底存不存在?」小雪泣不成聲,阿克也跟著鼻酸。
    在阿克旁邊的歐巴突然發飆,指著黑白相片裡的男人大罵:「俊青你這個王八蛋!有了我你還嫌不夠,還在外頭養這麼幼齒的女人!難怪天打雷劈!」
    另一個坐在阿克前面的歐巴突然發難,回頭拉扯第一個歐巴的頭髮:「憑你!俊青居然會看上你這麼醜的女人,是!他一定是被你吐死的!還我的俊青來!」
    兩個歐巴打起架來,互扯頭髮,坐在附近的喪家趕緊衝上去將兩個歐巴拉開。
    小雪哭到全身無力,搖搖晃晃走下台,阿克趕忙扶住。「阿克,換你了。」「我?」
    小雪點點頭。阿克只好走上台,敲敲麥克風,清清喉嚨。站在台上,果然有一種奇怪的氛圍催促他說些什麼。
    「昨天晚上,我發現我……我很喜歡的一個女孩,原來一點都不喜歡我……」
    阿克深深呼吸,全場數十雙悲傷的眼睛正注視著他。
    「於是我喝了好幾瓶啤酒,在陽台揮了幾百次棒子,吐到神志不清。揮棒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喜歡那個女孩哪一點?回憶的片段就像無法停止的幻燈片一樣,在我的腦袋裡不斷跑著,跑著,我努力在那些瑣碎的回憶片段裡,搜尋我喜歡那女孩的理由。
    「但是我找不到。我想,一直以來,我只是很單純地喜歡著她,越單純,就越可貴,不是嗎?她不喜歡我,不是她的錯,但不是任何人的錯也改變不了我心裡好痛的事實。」阿克站在台上,越說越平靜。
    小雪拿著手帕拭淚,大家在台下聽得發呆。
    「明天要過,明天的明天還有明天要過,不會因為一場失戀讓明天不再來,我是個笨蛋,只要一睡覺就會忘記不愉快的那種笨蛋,很痛,但只要我睡一百次,過一百次明天,我想不愉快無論如何都會慢慢忘記、稀釋。總有一天我一覺醒來,會重新呼吸到快樂的空氣。我說完了。」
    阿克正要下台,突然台下有人發問:「請問……你跟俊青是什麼關係啊?」
    阿克恢復平常的支支吾吾,尷尬地抓著頭。「『國中……國中』同學。」阿克竭力鎮定。
    「俊青都五十多歲了,你……你怎麼這麼年輕啊?」一個歐巴嘖嘖稱奇。
    「多喝水,打棒球,早睡早起,每天……每天一顆維他命,日行一善,養妖怪,這就是我保持青春的秘訣。」阿克艱辛地說完,汗流浹背。
    大家議論紛紛,不斷點頭稱是。
    小雪拉著阿克,匆匆離開陌生人的告別式。
    等一個人咖啡店。
    一杯真命天子特調,一杯哎喲喂呀靠腰特調。阿不思請客。阿克與小雪選了靠窗的位置,因為在無聊的時候,可以跟玻璃上的自己互瞪。
    「剛剛真是太扯了,我一定是瘋了。」阿克說,回憶在陌生人告別式裡所說的一切。
    眼前這個妖怪總是有變不完的怪把戲,每一招都可以把人嚇破膽。但不可否認,在這麼多人面前將自己最難過的事情宣洩出來,現在心情竟出奇的輕鬆。三個月以來,就屬現在最像個人。「沒想到是另一個女孩讓阿克這麼傷心,真妒忌。」小雪哼了一聲。
    「沒這麼難猜吧?你不是會讀心術嗎?」阿克低頭扒著飯。阿不思做的烤牛肉飯實在不怎麼樣,只有咖啡還可以。阿不思坐在咖啡吧檯後,用阿克送的iMac跟遠在新竹的女友MSN傳訊。
    「別在心裡說我壞話。」阿不思突然說,眼睛卻看著電腦屏幕。阿克嚇了一跳,湯匙懸在半空。
    「有人在我身邊十米之內說我壞話,我左邊的眉毛會翹起來。」阿不思的耳朵掛著肥厚的耳機,與女友繼續在網絡上聊天,根本沒看向這邊。
    可怕的念能力。阿克心中這麼一說,阿不思左邊的眉毛又翹了起來。
    「阿克,你真的沒想過我們在一起哦?」小雪指著自己臉上的酒窩。
    「沒啊,真不好意思。」阿克毫不留情地搖頭,吃著難吃的牛肉飯。
    「可是我很可愛啊,你不是郵筒怪客迷嗎?」小雪搖晃著馬尾辮。「我也是艾爾頓??約翰迷啊,難道就要跟他在一起?」阿克失笑。「是哦!可是網絡上有一份調查,裡面說現在的年輕人認為在『判斷兩個人是否在戀愛』的各種指標裡,『有沒有牽手』比起『有沒有做愛』更能表示兩人的親密關係。」小雪的手指彈著阿克的手,「我們常常牽手耶。」
    「那以後別牽啊!」阿克才這麼一說,就後悔了。
    小雪的臉色在剛才一瞬間暗了一下,雖然立刻又回復了一貫的怪怪笑容。
    阿克察覺自己口不擇言傷害了小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道歉。「去墾丁吧。」阿不思的手指敲敲打打,嘴裡卻迸出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是啊,我們去墾丁吧,曬曬陽光散散心情。」小雪看著阿克。「好像有點道理,也許過一陣子我會換工作吧,中間可以自己放自己幾天假。」阿克想起那個重要的電話。
    「換工作?進軍『中華職棒』嗎?」小雪眼睛發亮。
    「是就好了。蘋果公司在兩個月前打電話給我,說我的業務能力很好,惡搞的網絡短片他們也很喜歡等等,總之希望我過去當個營銷企劃專員什麼的,考慮的時間沒有限定,待遇三級跳倒是真的。」阿克已經想了好幾天了,如果說賣場還有什麼讓他眷戀的,就只剩下與店長的友誼了吧。「那……」小雪問。
    「我還在考慮,畢竟我對工作這種事到底有多大熱忱,我已經沒辦法判斷了,可是如果不換,心情又很悶。」阿克躊躇。「換個環境說不定不錯?」小雪接過話茬。突然,阿克的臉瞬間僵硬。
    小雪察覺到阿克的異狀,順著阿克迅速避開的眼睛回頭一看,竟看見阿克極為珍惜的相片裡那個亮眼的女孩。
    女孩的旁邊還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兩人僵在咖啡店的門口。「換個地方?」孟學詢問,一隻手已經拉住文姿的外套。「沒關係。」文姿強笑,跟同樣強笑的阿克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
    文姿選了一個背對阿克、距離遠遠的角落。阿不思拿下耳機,走過去等候點菜。
    阿克忍不住瞥眼看向文姿,只見文姿專心地看著菜單,而孟學卻笑笑看著自己。
    「是那個男人搶了你的女孩嗎?」小雪打量著孟學。
    「儘管笑吧。」阿克低下頭,打開雜誌,將臉半埋了進去。「那個女孩對阿克來說,一定是一個很痛很痛的觸身球。」小雪歎氣。
    小雪拿起桌上阿克的手機,找到了文姿的電話號碼,然後輸進自己的手機裡。
    「做什麼?」阿克皺眉,拿回手機。
    小雪開始輸入短信,不一會兒,文姿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文姿拿起手機,看見未知的使用者傳來的短信寫著:「我是小雪,坐在阿克身邊的那個女孩。我想問你,你跟阿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問阿克,他都不肯明講,只是很傷心。」文姿無名火起。這算什麼?炫耀?
    小雪的手機震動,來自文姿的短信:「你喜歡就撿。」短短五個字,殺傷力卻有如一把蠻橫的匕首。
    小雪也火大起來,手指飛快地在小小按鍵上猛壓。
    阿克低著頭裝做看雜誌,心亂如麻,根本沒注意到小雪在做什麼。
    「撿什麼?臭三八,你遲早後悔。」小雪快速傳出,氣得臉都紅了。
    「嘴巴可以放乾淨點,我跟你不熟,也沒什麼好後悔的。」文姿傳回。
    「臭三八!你以為到雅虎奇摩拍賣什麼都可以買到嗎?好男人這種東西……」小雪專注地按手機按鍵,渾然不知道文姿已經走到她後面。
    一道冷冽的冰水從小雪的頭頂直澆而下,小雪倉皇轉身。只見文姿拿著一隻倒懸的空玻璃杯,冷冷地看著小雪。文姿臉色漠然,但以她驕傲的個性卻做出這樣的舉動,顯然她的憤怒與委屈累積已久,一被觸發,登時不可收拾。阿克傻了,完全不知所措。
    冷水淋得小雪滿臉,小雪大怒,抄起手邊的水杯狂飲一大口,然後鼓起腮幫子,雙手猛然一拍,水柱竟從口噴向文姿的臉。文姿沒有閃避,只是靜靜地讓臉迎著水。當然都濕了。孟學霍然而起,走到一臉濕淋淋的文姿身旁,拉住她的手作勢要走。
    小雪瞪著文姿,文姿卻看著阿克,雙腳不移不動。阿克卻看著桌上的咖啡,臉都漲紅了。
    僵硬的沉默,阿不思卻像個遊魂似的坐回吧檯後,事不關己繼續她的MSN。
    「我這樣被潑水,也沒關係嗎?」文姿終於開口。阿克的眼睛,還是只敢注視著桌上的咖啡。
    「我這樣被潑水,也沒關係嗎?」文姿重複問話的時候,聲音已在顫抖。
    文姿注意到,桌子底下,阿克的手正牽著小雪,很緊很緊。阿克想說什麼,卻沒有力氣。
    他的腦子全都是那晚在便利商店,孟學打手機時的表情,然後陷入一團亂。
    文姿點點頭,轉身走出等一個人咖啡店,孟學緊跟在後。小雪像是鬆了一口氣,轉頭看著阿克,卻見到一雙憤怒不已的眼睛。
    「你幹嗎噴她水!」阿克怒吼,一隻拳頭停在半空中,模樣十分嚇人。
    小雪被嚇壞了,根本說不出話來。
    「你幹嗎老是這樣任性!你以為別人都要吃你那套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喜歡到不當我自己都沒有關係!」阿克的拳頭重重砸在桌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小雪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的。阿克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面色愧疚。
    「你說點什麼吧……說點什麼反駁我吧。說是文姿先潑你水的,說你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潑的……你說吧。」阿克剛剛握緊拳頭的手,拿起桌上的面紙擦拭小雪臉上的眼淚。小雪哭著搖搖頭,搖搖頭。
    「我不用說,也不需要說,因為阿克在罵我的時候,還一直緊緊牽著我,嗚……」小雪號啕大哭,哭得令阿克更加難受了。桌子底下緊緊相系的那雙手,兀自顫抖著。
    忘了是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後,文姿離開了賣場。辭呈交在孟學手上時,他足足發呆了一個鐘頭。
    「那麼,你要去哪裡?」孟學無法接受,整個心都空了。
    「去歐洲。我一直都想去那裡。」文姿整理著辦公室裡的文件。文姿準備去歐洲,不管是遊學或是工作,如果可以一直待在那裡,文姿也找不到回台灣的理由吧。
    她再也不想去分辨哪些是誤會,哪些不是。
    因為惟一知道真相的人,用最殘酷與自我的方式在愛著她。「我在歐洲認識一些商場的朋友,以前在美國一塊讀書的。」孟學看著文姿的背影,「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安排你在那邊工作,也是類似的營銷企劃。至於住的地方,你也不用煩惱。」「謝謝。」文姿沒有拒絕,看著座位上的趴趴熊發愣。皮包裡的飛機票,就在一個星期後。
    而阿克也決定到蘋果公司上班,做他人生第二階段的衝刺。阿克只是將辭呈用大頭針釘在佈告欄上,理由欄中用紅筆寫了一個大大的「干」字。簡單的離職儀式,毫無廢話。
    「在下午四點前,去機場把文姿追回來吧。」孟學本想說這句話,就跟每一部愛情電影最後的逆轉高潮那般。
    但看著阿克搖晃在他面前的中指,孟學硬生生地將話給吞了下去。飛機起飛了。
    或許故事應結束在飛機劃過天際的隆隆聲中,句子再不完整,卻很現實地淡淡殘缺。
    畢竟原本嬉鬧歡樂的故事節奏似乎走了調,沒有人上壘,比賽到底進行到第幾局也不再有人關心,變成一場荒腔走板的爛肥皂劇。
    賣場收貨口,阿克跟店長坐在階梯上一邊啃著便當,一邊說著自己明天離職的事。
    店長沒有反對,只是覺得很可惜。
    不過台北很小。小到可以讓誤會激烈碰撞,自然也可以讓友情安然持續。
    兩人看著收貨口的十字路口,那一個搭訕地獄開始的起點。如果說,是這個起點扭轉了一切,不如說是莫名的命運,藉著多餘的機巧謀略打散了所有人。
    「其實我不是沒想過,還是可以跟文姿繼續當好朋友,但一直被蒙在鼓裡的感覺真的很差勁,我也不知道用什麼面目去跟她相處。一想到是那個法老王跟她在一起,我就很不痛快。」阿克將鹵蛋夾到店長的便當裡。
    「自卑啊?」店長不客氣地刺破鹵蛋。
    「不是,是被羞辱。」阿克扒飯,「這是我最慘的失戀經驗了。」「這種失戀到無以復加的感覺,一個人,一輩子,一顆心,總會嘗過那麼一次。」店長無病呻吟,看著十字路口。
    「哇,那麼詩意!如果嘗過兩次呢?」阿克呵呵笑道。
    「如果沒空去跳樓或跳樓未遂,那人就會成為情聖。愛可愛,非常愛,情場上的超級賽亞人。」店長遙想當年。「三次呢?總該跳了吧?」阿克咬著筷子。
    「情場超級賽亞人萬一又翻船失手,就會成為愛情的哲學家,整天賺便當就可以過活了。」店長點點頭,若有所思。
    「哈,就坐在我旁邊吧。」阿克心想:原來店長也有段可歌可泣的往事。
    「是啊。」店長抖動眉毛。
    「如果……如果嘗過四次呢?」阿克好奇心起,純粹亂問起來。「嘗過三次被水溺死的魚,你說,它還會不會繼續活在水裡?」店長反問。
    「原來當年演化史上,魚會上岸變成猴子,是因為失戀三次的關係。」阿克式的批注。
    「是的。」店長豎起大拇指。
    阿克離職後並沒有立刻去蘋果公司報到,中間好些空當,索性痛快地放起自己大假。
    每天晚上,阿克與小雪到打擊場打兩百球流汗,小雪進步到可以跟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的快速球對決,命中率有五成以上,比起阿克說不定還更沉迷這樣的遊戲。而阿克,繼續與時速一百四十公里的快速球做暴力的對決,一定得打到超級全壘打才肯住手。
    偶爾,阿克會跟小雪在附近的小公園,一邊聊天一邊玩簡單的丟投球遊戲,有時一丟就是一個下午,或是一個晚上。然後到等一個人咖啡店吃個飯,消磨時間。扣除文姿,一切都跟以前一樣。
    偶爾想起不痛快的往事,阿克就在小雪妖怪的陪伴下,參加一個又一個的告別式,在無數陌生人面前演講自己的悲慘命運。如果還是無法釋懷,阿克會在夜色陽台上,舉起棒子,跟月亮做孤獨的對決。小雪會在房間跟一條條大病初癒的小魚,用手指逗玩,等待阿克筋疲力盡回到房間。
    其實以阿克大而化之的個性,不管是芮氏七級還是八級的失戀災難都無法讓阿克悶那麼久,但文姿與阿克之間一直有話沒有說開,造成了不可解的沉悶內傷。
    原本應當是阿克以無限的陽光治療小雪的藍色憂傷,現在卻反了過來,小雪的陪伴幫助阿克度過顛顛簸簸的愛情空倉期,儘管方式相當怪異。
    「我乾脆將東西全都搬過來吧,小雪想好好照顧阿克。」小雪常常提起。
    「你搬了過來,以後我怎麼交女朋友?」阿克總是這麼說。「阿克你一直不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怕被我帶衰?」小雪嘟嘴。這段日子以來,小雪發現她轉到的扭蛋幾乎都是小丁當,但阿克卻只跟技安扭蛋與阿福扭蛋有緣。她很在意「運氣」是不是一種「會從高處往低處流」的東西,自己無意中從阿克身上偷走好運氣,阿克才會罹患猛爆性失戀。
    「不要想太多,跟妖怪住在一起本來就是不容易的事。」阿克卻也沒有要小雪搬走。他捨不得。
    阿克也察覺到自己現在很依賴小雪,這份依賴或許有喜歡的成分,但這份喜歡不曉得包含了多少替代的悲傷。
    距離那班飛往法國的班機,又過了三個月。
    就跟阿不思隨口建議的,阿克與小雪到了墾丁,來到那個原本屬於阿克與文姿約定中的度假區。只不過這趟旅程不只換了對象,還多了兩個人。
    天還未破曉,一輛休旅車以最快樂的速度奔馳在高速公路上。「安拿達,喜歡聽三小音樂自己放啊!」店長抓著方向盤,踩足油門。
    「當然是周傑倫的《晴天》啊!」店長的男友小P在旁吆喝著,親了店長一下。
    墾丁的太陽很耀眼,擁有全台灣最漂亮的海岸跟一年絕不打烊的節慶氣氛。或許所有鬱悶的心病,在這裡都能豁然而解吧。四個人從台北開開心心下到屏東墾丁,先到預訂好的小木屋放下行李,然後就直衝陽光遍灑的海灘。
    從滑沙到漆彈生存遊戲射擊、沙灘小吉普車到拖曳傘,大家玩得一塌糊塗,最後到了黃昏玩沙灘排球時,連精力最旺盛的阿克也感到疲倦起來。
    「阿克躺下。」小雪抓起一把沙子。
    阿克躺在沙灘上,店長、小P跟小雪將沙子堆在阿克身上,將阿克堆成一隻大烏龜後,店長與小P就攜手在夕陽下追逐踏浪,留下小雪坐在一隻大沙龜旁。
    「要不要喝椰子汁?」小雪看著腳上的沙子。「早就想了,渴死了。」阿克吐出舌頭。
    小雪跑去附近的小攤販,拿了一個鑿孔椰子遞到阿克嘴邊。「阿克。」小雪看著他。
    「幹嗎?」阿克就著吸管,喝著椰子汁。
    「我們這樣,算不算男女朋友啊?」小雪認真地看著阿克。「當然不算啦!怎麼你每天都要問一遍一模一樣的問題啊?」阿克閉上眼睛。
    「你不喜歡我嗎?」小雪將阿克臉上的細沙撥開。「喜歡啊,不過是朋友的那種喜歡。」阿克直言。
    「喜歡就喜歡,什麼朋友的喜歡!不要學電視上的偶像劇講話。」小雪很悶。
    「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這麼膚淺。」阿克跟小雪說話總是這個樣子。
    兩人靜默了一下子。
    火紅的落日好像停止下沉,等待兩人接下來的對話。「可是我們有牽手啊。」小雪突然開口。「朋友也可以牽手啊。」阿克哼哼兩聲。
    「可是我們也有親親,還兩次呢。」小雪堅持。「國際禮儀嘛。」阿克還是哼哼兩聲。
    「親親算朋友間的國際禮儀啊?亂講。」小雪不服氣。「舌頭又沒有伸進去。」阿克哼哼哼哼。
    小雪突然低頭親吻阿克,阿克掙扎,身體亂晃,攪壞了身上的烏龜沙堆。
    阿克坐起,拚命想抓住嘻嘻哈哈的小雪,但小雪拔腿就跑,害得阿克只好像瓊瑤小說裡只會談戀愛的男主角一樣,在夕陽下做粉紅式的追逐。
    小雪回頭大笑:「這樣我們就是男女朋友了吧?!」
    阿克大罵:「你一定沒喝過海水吧!看我的十字關節技!」撲身而上。
    小雪急忙閃開,阿克只撲到鹹鹹的海水,浪花跟黃沙四濺。「說好,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男女朋友!」「別跑!」
    晚上回到了小木屋,大家輪流到惟一的浴室裡洗澡,將積了一天的沙子給沖掉。然後分配惟一的兩間房間。
    「我跟小P一間,阿克跟小雪平常抱著睡習慣了自然還是睡一起,大家晚上別跑錯了房間,不然小孩子以後要姓什麼誰也沒把握啊!」店長亂開玩笑。
    在小木屋旁烤肉當晚餐,大家坐在石椅上看星星,一邊玩牌。「吃飽飯,大家一起去PUB跳舞吧?這裡的PUB很high的!」小P提議。
    「晚上的墾丁也很漂亮,不急著去,哪裡都有的PUB飆舞,我們還可以去社頂公園看星星掉下來,或是去夜遊,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看見鬼哦!」店長倒有不同看法。「講得好像是真的一樣。」小雪不信。
    「是真的啊,墾丁這裡也有古戰場,如果有阿兵哥的鬼魂脫了隊,被你瞧見也是很合乎邏輯的。去夜遊吧!」阿克贊成。「是,遵命!」小雪舉手,卻看見小P一臉害怕。
    「太好了,人多一點去夜遊,看到鬼比較容易發出『哇!你看!有鬼耶!』而不是『天哪!怎麼會有鬼!』就這麼決定了!」店長一拍大腿,大家就出發。
    入夜的林子裡,遠處依稀有瀑布的隆隆聲,夾雜著更遠處海浪拍擊岩石的濤聲。
    山道小小的,岔路又多,地上有些濕滑。
    店長與阿克各自拿著手電筒走在前頭,不斷發出嗚嗚嗚的鬼叫聲製造氣氛,弄得小雪身上猛起雞皮疙瘩,一直皺眉,用手指猛刺阿克的背。
    「晚上看瀑布,真夠詭異的。」小雪有點害怕,忘記她身為妖怪的事實。
    「阿拿達,你怎麼知道這種地方啊?墾丁不都是海跟沙子嗎?怎麼會有這種山道?」小P問道,緊緊挨在店長身旁。「這個地方啊……」店長神秘兮兮的,腳步放慢。
    「店長!千萬別跟他們說,當年你殺了人就是在這邊偷偷棄屍的那件事!」阿克警戒地提醒,裝模作樣的。
    「臭小子,你不是發過誓,死都不會把那件事說出來嗎!」店長佯怒。
    店長與阿克開始插科打諢,小雪與小P都笑了出來,氣氛頓時輕鬆。
    店長與阿克背對著眾人,突然一聲不響,小雪跟小P不明就裡,卻見阿克與店長突然轉過身,手電筒自下巴往上照,一臉陰森的光影。
    小雪與小P嚇得尖叫連連,魂定之後開始追殺阿克與店長,阿克與店長反身拔腿就跑,跑跑追追的,卻又被阿克與店長突然轉身、故技重施又嚇到一次,小雪與小P在倉促之下居然跑散,分成兩個方向奔入黑暗裡。
    店長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追到小P,這才發現阿克與小雪不在附近,叫了幾聲也沒響應。
    「糟糕,玩過頭了。」店長抓住小P,小P朝店長身上一陣猛敲猛打。
    跟阿克與小雪走散了,怎麼辦?
    「搞不好還是故意脫隊的,我們去找人家,說不定還會被嫌咧!」小P打累了,趴在店長身上喘息著。店長只有同意的份兒。
    落單的夜,在林子裡格外深沉可怕。
    阿克與小雪拿著手電筒在林陰道裡走著,已經走了半個多小時,卻還是走不出無盡的黑林。
    幾許蛙鳴跟不知名的蟲子叫聲此起彼伏,貓頭鷹在樹梢顧盼低吟,喻示著這個夜還很漫長似的。
    「阿克牽手。」小雪嘟著嘴伸出手,阿克一把牽住。
    「放心啦,迷路對我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大不了走到天亮,總之一定能走回小木屋的。」阿克故作輕鬆,實際上他也不怎麼害怕。
    「記不記得這裡?」小雪的手指刺著阿克的肩膀,皺眉。「好像有點印象?」阿克搔搔頭,但類似的林陰道岔路實在太多了,每棵樹的模樣又是大同小異。
    「這裡我們剛剛走過了啦!笨蛋!笨蛋阿克!」小雪害怕,手指猛刺。
    「你怎麼知道?」阿克不以為然。
    小雪指著一棵樹,上面刻有遊客沒品的留言,阿克的手電筒照了過去。
    「楊巔峰與謝佳芸到此一遊!我十分鐘前就看過了。」小雪跺腳。「不會吧?雖然迷路對我來說根本是稀鬆平常的事,但……我們剛剛有轉過彎嗎?乖乖,難道是傳說中的鬼擋牆?」阿克嘖嘖稱奇。
    「幹嗎講得那麼恐怖?會不會是,這世界上有另一對情侶也叫楊巔峰跟謝佳芸啊?」小雪努力解釋著。
    「楊巔峰這麼難聽的名字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了。我在猜,會不會是那對沒品的情侶一路留言?所以看到第二次也不奇怪。」阿克越說越有自信。
    突然,在黑暗中有一點微光在晃動著。「靠!有鬼火!」阿克大驚。
    「什麼鬼火!是螢火蟲!螢火蟲耶!好可愛呀!」小雪喜道。果然,是一隻落單的螢火蟲,大概是被阿克手電筒的光給引誘來的。
    「墾丁靠海,哪來的螢火蟲啊?」阿克將手電筒交給小雪,輕易就撈住了螢火蟲,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快說!你是什麼蟲!假扮螢火蟲有什麼目的!快說!你是不是臥底!」
    「阿克好笨!我們不是要去看瀑布嗎?螢火蟲住在水邊,所以瀑布說不定是這只螢火蟲的家哦!」小雪從阿克的雙手縫中看著閃閃發亮的螢火蟲。
    「有這種事?」阿克張開雙手,讓螢火蟲飛出。
    螢火蟲緩緩飛著,在黑暗中的軌跡格外清晰,卻略顯笨拙。「現在我們只要當螢火蟲的跟屁蟲就好啦!跟著它,說不定我們就可以找到瀑布,店長不是說,有一條小路可以從瀑布那邊直直往下通到小木屋嗎!那樣的話就沒問題啦!」小雪喜滋滋地拖著阿克,跟著螢火蟲。
    「那就祈禱這只螢火蟲不是一隻不愛回家、正值青春期的叛逆螢火蟲。」阿克呵呵笑道,居然得靠一隻屁股著火的小蟲子引路。
    兩人走著走著,約莫過了十分鐘,沿路的螢火蟲越來越多,但兩人還是巴巴地跟著原先那一隻笨拙的螢火蟲,穿越一層又一層的黑暗深林。
    忘了是何時放下了迷途的焦急,兩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微微一點螢火上,腳步越來越輕鬆,有說有笑的。不知位在何處的瀑布還沒見到,卻可以感覺到空氣越來越濕潤,隆隆聲也越來越清晰。突然,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山澗瀑布劃過兩人眼前,在銀色月光下閃閃發亮。數以千計的螢火蟲在瀑布上盤旋著,有如美妙的流焰,森林的精靈。
    兩人呆住,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哇,這只螢火蟲的家裝潢得還真不賴。」阿克嘴巴開得好大。「好想哭哦。」小雪的淚流了下來。
    「是有那麼一點。」阿克也流淚,但不曉得為什麼。
    兩人靜靜站在瀑布前,彷彿不敢褻瀆似的,手電筒自然關掉。靠海森林的深處,螢火點綴的銀色瀑布,猶如不可侵犯的神聖之地,卻又可愛得叫人想觸手親近。
    這情景在都市叢林是遙不可及的夢幻,自有一種特殊的悸動觸發著。
    「好奇怪,你有沒有覺得,心好像跳得好快?」阿克百思不解,終於說出。
    「現在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小雪牙齒咬下唇。
    「打……打棒球?」阿克很認真地舉起手,做出揮棒的預備姿勢。小雪雙手慢慢拉下阿克的手,閉上眼睛面對阿克,微微踮起腳尖。阿克全身燥熱,彷彿全身上下每一個部分都快壞掉似的。阿克對著踮著腳尖的小雪輕輕一吻,無數螢火蟲圍繞著兩人打轉。
    「這樣……我們算男女朋友了嗎?」小雪的臉都羞紅了。「剛剛……舌頭好像忘了伸?」阿克完全不知所措,剛才的吻彷彿只是本能。
    「這種事怎麼會忘記?」小雪的臉更紅了。
    「我的舌頭沒見過世面,幾千個小傢伙在旁邊偷看,緊張到忘記伸舌頭也是很合乎邏輯的。」阿克結結巴巴,握住小雪的手更緊了。
    「你真的很喜歡說廢話耶。」小雪咬著嘴唇,很嬌很美。阿克看得頭都暈了,差點就要摔下瀑布。小雪又踮腳尖,閉上眼睛。
    在無數螢火蟲見證下,兩人真正的第一個吻。

《愛情,兩好三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