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九章
    放學的路上,我格外注意老人的蹤影,或許,他正在不遠處窺伺著我。
    或許沒有,因為我的心臟跳得好好的。
    「你家那麼有錢,幹嘛不買任天堂?」乙晶踢著小石子。
    「看武俠小說比較有趣啊。」我說。雖然我並不介意買一台任天堂。
    只要乙晶想玩。
    「小說總有一天會看完的。」乙晶皺著眉頭,又說:「阿義,你不要邊走邊抽煙啦。」
    我看著阿義蠻不在乎的眼神,說:「你的頭髮該剪了,明天升旗要檢查。」
    阿義哼了一聲,將煙彈到石階下,說:「不過說真的,你趕快買一台任天堂,省得我常常花錢去雜貨店打瑪莉兄弟。」
    我不置可否,摸摸口袋裡的鈔票。昨晚媽給的。
    傍晚,我抱了台任天堂回家。雖然不是我的初衷,但也不由得對這台遊戲機感到興趣與好奇,所以我趕著回家試試。
    輕輕地打開門,很幸運,進門後並沒有看到爸爸、以及他那群爛朋友,也沒聽到媽媽那群牌友的搓牌聲。
    只不過媽媽的房間裡,卻傳來細微的聲響。
    是呻吟聲。
    「小孩子沒那麼快回來……」媽細細的聲音。
    因為阿義不定時的性教育開導,我不是個對男女房事一竅不通的少年。
    「這才像個家。」我心想,躡手躡腳地從媽的房間旁,輕輕走到樓上書房。
    進了房間,我正把任天堂放在床上時,不禁笑自己是個阿呆。
    笨死了,我房間裡根本沒電視,玩個大頭。
    我想到儲藏室還有一台沒有拆封的新電視,於是打開房門,想下樓搬電視。
    一開門,我站在樓梯彎口,楞住了。
    王伯伯一邊整理褲帶,一邊大大方方地從媽的房間出來。
    我的拳頭。握著。
    媽慵懶地跟在王伯伯的後面,撥弄著頭髮。
    我的呼吸靜止。胸口被靜止的心跳震裂。
    「什麼時候還可以再……嘻嘻……」王伯伯的髒手抓揉著媽的屁股。
    「什麼還可以?快快快出去,淵仔快回來了……」媽把王伯伯的髒手拿開,一臉不耐。
    王伯伯陪著笑臉,在玄關穿上鞋子。
    我看著這難以置信、噁心的一幕,內心沒有悲慟,沒有憤怒。
    只有一個字。
    殺。
    我看著媽走進大廳看電視,我茫然走進房間,將門輕帶。
    我吐不出一個字,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的眼睛沒有淚水,也許眼白已爆出青筋。
    這是我這輩子最屈辱的一刻。
    我的媽,王伯……
    王八蛋!
    我的雙拳咯咯作響,怒火煮沸了指骨裡的血液。
    冷風從沒有玻璃的窗戶吹了進來,我看著血色夕陽。
    「我要殺了你。」
    我悶一聲,一掌打在書桌上,咚。
    異常沈悶厚實的聲響,接著,書桌塌了。
    沒有聲音,四隻桌腳內八字地折斷。
    書桌的桌面,留下一個破爛的掌形,掌緣猶自冒著細微白霧。
    訝異怒濤般衝垮我心中的怨忿,然後變成莫名的恐慌。
    我很生氣,是啊!
    但這張桌子……雖然是木桌,但也才剛買一年多啊!
    「我有這麼生氣?!」我喃喃自語,一邊蹲下來檢視桌腳跟桌面之間的崩口。
    「不是生氣,是殺氣。」
    我愣了一下。老人的聲音?
    我警戒地環顧小小的房間四周。我有幻聽?
    「是殺氣啊!」
    「你在哪裡?!」我忿忿地說,此時我的心已容不下恐懼這類的廢物。
    「櫃子。」
    當然是櫃子。
    我的房間就只有櫃子跟床底藏得了人。
    櫃子緩緩打開。
    老人從黑暗的細縫中,慢慢吞吞地走出來。
    「你怎麼躲在這裡?」我問,雖然是白問。
    「因為你的房間就只有櫃子跟床底可以裝得下我啊!」老人似是而非的回答。
    「你要嚇我、纏我、煩我到什麼時候?!」我冷冷地說。
    有些人,在遭遇到某些事,某些足以構成人生重大挫折的事後,那麼,這個人就會徹底改變。
    我正站在人生的懸崖,地獄的風口上。
    也許,我會變成一個冷漠的人,幾年後,治平專案就會出現我的名字。
    「我沒有嚇過你,我只是想教你功夫,我一身的功夫。」
    老人深邃的眼睛,誠摯地看著我。
    「不必。」我狠狠地看著老人。
    「正義需要功夫。」老人眼中泛著淚光。
    「功夫?我一掌就砸了這張桌子!還要學功夫?!」我對老人的耐性至此消耗殆盡。
    「要!然後你就可以劈山斷河,鋤強濟弱!」老人雙手攬後,夕陽余霞照在墨綠色的唐裝上,老人的皺紋反射著金黃的光輝。
    「你劈山斷河給我看看!劈倒了八卦山,我跪著拜你為師!」我吼著,我已管不著媽是否聽見。
    「那……」老人有些侷促,發窘道:「那只是形容一下……」
    我大叫:「滾!」手指著窗戶外。
    老人搖搖頭,說:「要是在幾年前,我還真不願勉強你拜師!我的時間……」
    我一掌奮力拍在窗戶旁的牆上,大叫:「你把這牆給劈倒啊!劈倒我就拜你為師!劈不倒就……」
    老人一腳踏步向前,右手以奇異的速度、似快實慢地在牆上印下一掌。
    「就……」我的聲音凝結在空氣中。
    凝結在空空蕩蕩、沒有牆壁的空氣中。
    第十章
    我的房間失去了牆壁。
    我對失去牆壁這種事,是完全沒有概念的。完全。
    所以,我只是呆呆看著寒風灌進我的房間。如果失去一面牆壁的房間還叫房間的話。
    「轟轟隆……筐筐……蹦!」
    牆壁大概砸在我爸的車上吧。
    「跪下!」
    老人慢慢收起右掌,氣定神閒中頗有得意之色。
    或許我雙膝發軟,但是一時間還無法從超現實中醒覺過來,我只是呆站著。
    「男子漢說話算話,快些跪下!我傳你一身好本領!」老人喜孜孜地來回踱步,又說,「你好好學藝,別說倒一面牆,想倒幾面牆就倒幾面牆!」
    我歪著頭,呆呆地說:「你……你怎麼弄的?」
    老人正要開口,卻聽見媽急步上樓的聲音,老人拔身一縱,躍出空蕩蕩的……空蕩蕩的超巨大破口,我急忙往下一看,老人已在巷子的另一頭,化成一個綠色的小點。
    「怎麼回事!你的房間!?」媽驚呼。
    「不知道,我回來就這樣了。」我淡淡地說。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媽侷促地說。
    「剛剛。」
    我把媽推出房門。扣鎖。
    對於我媽,我的心算是死了。
    我徹底放棄這個家。寧願待在一個沒有牆壁的房間。
    在很多年以後,我一直後悔當時這樣幼稚的決定。
    有時候,人不會明白自己真正的情感,一旦被深深傷害了,自暴自棄就成為唯一的選項;其實能令自己悲傷的,正是自己最珍貴的感情,因為珍貴,所以永遠都不能放棄,永遠都不該掉頭就走。
    領悟到這個道理時,人,多半已經失去所珍惜的感情了。
    多年以後,我想回家。
    原來爸去大陸了。
    沒差,去嫖吧,然後把病射給我媽,再傳染給王伯伯。
    至於我那面重創我爸賓士轎車的牆壁,被怪手搬走了。
    媽要我先住到客房,她再請人幫我砌一面新牆,我拒絕了。
    「要我搬,要砌牆,我就蹺家。」我說,穿著毛衣在寒風中唸書。
    「你……你什麼時候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媽氣得發抖。
    「是你太久沒跟我說話。」我算著代數。
    「你爸回來有你……」媽氣道。
    「你去打你的牌,我的房間怎樣是我的事。」我皺眉。
    「你要睡覺給鄰居看?都十一月了!你會感冒!」媽瞪著我。
    「你再不出去,我就從這個破洞跳下去。反正你過了一個月才會發現我不見了。」我冷言冷語。
    「你說這什麼話?!」媽咆哮著。
    「數到三,我就跳下去。一!」我說,放下數學講義。
    媽一楞,只好留下我一個人。
    其實這個房間還蠻應景的。
    破了個大洞,跟我的心一樣。
    冰涼的感覺也一樣。
    這還多虧了老人那一掌,把我原本崩潰的家,再敲出一個大洞,讓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站在破洞前,看著天上的殘缺的月亮。
    「乙晶應該還沒睡吧?」我看著電話筒。
    一道快速的身影在巷口飛奔,踩著我爸的爛賓士跳上大破洞。
    綠色唐裝的老人。果然。
    「你到底是誰?」我心中已無訝異的感覺,只想知道這老人的來歷。
    這老人一身骯髒,但決不是簡單人物。
    簡單人物不會推倒牆壁。何況單手。
    「你師父。」老人清瞿的臉龐,自信說道。
    「嗯。」我跪了下來。
    這個心態上的轉變,不是單純的「男子漢之間的盟約」,而是混合了想對自己前途投下原子彈的願望。
    沒錯,一切的跡象都顯示,眼前的老頭的的確確身懷高強武功,就跟龜仙人一樣。
    但是在升學主義當道的台灣社會中,拜師學武功,不管師父多厲害,這條道路必遭人恥笑非議,絕對是毀滅前途的原子彈。當然,行行出狀元。這是放屁。
    我叩下第一個響頭,額頭隱隱生疼。再見了,我的家,不,我根本不需要向他們道別。
    第二個響頭,鏗鏘有力。我踏上一條亂七八糟的路,拜了一個精神失常的武林高手為師,這點可以令我的家人傷心難過,很好。不,他們根本不會在意。
    我用力敲下第三個響頭,非常用力,我的腦袋有些昏沉沉的,這樣很好,我將來不再需要清醒的腦袋,我打算將我的一生過得晦暗不明。
    在過去,我沒有個性。在未來,我不需要未來。
    「師父。」我叫得有氣無力。
    老人摸著我的頭,我可以感覺到,老人堅強的手正在顫抖。
    老人流淚了。
    1986年。
    那年,我十三歲,一個不吉利的年紀。
    那年,張雨生還沒死,王傑正紅,方季惟還是軍中最佳情人,他們的歌聲整天掛在我房裡。
    那年,我遇見了他。
    那年,功夫。
    第十一章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大弟子,拜入凌霄派的門下。」
    「啊?凌霄派?」
    「很厲害的!」
    「是,師父。」
    零碎的月光,一個大破洞。
    老人,國中生。
    「我們開始第一課吧!我想想,先教你……」老人盤腿坐在破洞前,胡亂思索著。
    「等一下,你為什麼要選我當你徒弟?」我也盤腿坐著,不過不是因為練功的關係。
    「什麼我選你!是你求我的!」老人一絲不悅道:「還有,要叫我師父,這是再基本不過的規矩!」
    我點點頭,反正我沒個性。
    「師父,為什麼我求你收我做徒弟,你很快就答應了?」我問。我很好奇自己是怎麼被瘋子盯上的。有武功,不代表就不是瘋子。
    師父沈吟了一會,說:「經過我再三考驗,發現你很有潛質,不像年輕時候的我,再加上你苦苦哀求,我也不好意思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疑道:「是考驗我的愛心?耐心?還是整天嚇我考驗我的心臟?我沒被嚇死就算合格了?」
    師父點點頭,說:「你說得都對,但最重要的考驗,還是你潛質的部份,學武功嘛,這種事是很講究天分的。」
    我茫然不解。
    師父看著我,說:「還是不懂?」
    我正要開口時,卻見師父目光如炬地瞪著我,不知怎地,我頓時寒毛直豎,心臟猛奔,額上竟抖落珠般冷汗。
    「看資質,不是看筋骨,不是看體魄,而是端詳一個人的本能。」師父認真地繼續說:「一種深藏在本能中的本能,也就是察覺殺氣、深知危險所在的資質稟賦。」
    說完,師父一笑,我心臟所受到的莫名擠迫跟著消失。
    師父又說:「我先教教你基本的呼吸吐納,你一邊練習一邊聽我說。我們凌霄派威震武林,這個呼吸吐納雖是基本常功,門道卻是大有不同,各門各派的吐納正是功夫互異最基礎上的不同……」
    凌霄派的呼吸吐納「技術」,恕我不能表露,因為武功並不是人人都該學的,關於這點,師父以後不斷地提醒著我。
    「那夜算是你我師徒有緣,我在書店偶遇了你,你當時正在看武林掌故,我試探性地介紹你一些我認為不錯的掌故,而你……」師父滔滔說道。
    「師父,我在看武俠小說,不是什麼掌故!」我疑惑。
    「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那些並不全然是小說,有些是,有些不是,有些胡扯蛋,像蜀山劍俠傳。有些則是武林中真真實實的典故,例如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大俠,其實真有其人,跟我們凌霄派的始祖還頗有淵源,他的獨孤九鞭曾敗於我們凌霄派始祖的劍法下……」師父津津有味地說著。
    我忍不住說道:「令狐沖使的是獨孤九劍,是劍!」雖然我壓根就認定師父是個瘋子。
    師父輕輕打了我的頭,說:「那是後人傳說失真,真是對先人不敬,好好一套威震塞北的獨孤九鞭鞭法,竟說成是劍法?貽笑大方,貽笑大方。」
    「威震塞北?」我剛說出口,登時大悔。我幹嘛這麼認真?
    「令狐沖大俠帶著神雕遠赴塞北挑戰塞北明駝木高峰,使得正是這路變幻莫測的鞭法。」師父斬釘截鐵地說。
    塞北明駝木高峰?他算老幾?
    等等,神鵰?
    「令狐沖那只神雕……嗯,多大只?」我小心翼翼地問。
    「好大一隻,比你還高兩個頭哩!」師父大呼。
    「那只雕……哪來的?該不會是跟楊過借的吧?」我的疑惑超過了想笑出來的衝動。
    「當然不是,是令狐沖從小養到大的,令狐大俠的耐心也是很夠的。」師父說。
    「至於神雕俠侶裡面的楊過,真的有這個人嗎?」我非問不可。太詭異的老人了。
    「有哇!他的耐心更叫人敬佩!鐵杵磨成繡花針這句成語,就是說他日夜苦練那把大金剛劍,揮著揮著,竟慢慢地將巨劍給揮成針了!這般的耐心,這般的精純內力!」師父天馬行空地說著。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真的,我好久沒這樣大笑了。
    在破出家庭的第一晚,我竟然真心哈哈大笑。
    「笑什麼?怪不好意思的。」師父難為情地說,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
    我看著師父滿是污垢的臉,卻洋溢著久違的溫暖。
    「沒,只是覺得很好玩,跟自己念到的都不太一樣。」我本以為師父會斥責我,不料師父的個性怪怪的。
    「史料疏脫,文字竄漏,總是在所難免,不過這不影響我們求武立志的目標,我們求的是高深精絕的功夫,寄盼的,是正義。」師父雙手輕輕放在膝上,任清風鼓蕩起兩袖,認真說道:「郭大俠說得好,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我點點頭。
    我忍不住點點頭。
    師父認真的表情令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令我大受感動。
    一個顛三倒四的老瘋子,卻有著震盪我心的情懷。
    好個瘋子。
    「俠之大者。」師父慢慢地覆誦著。
    第十二章
    也許是氣氛吧,師父當時的樣子至今仍令我深深動容。
    「當時我在看武林掌故,看得又是好的武林掌故,所以你決定收我為徒?」我問。
    師父搖搖頭,說:「當時你待我有禮,令我對你頗有好感,又見你對武俠世界如此著迷,所以認為你也許有些稟賦。」
    師父繼續說道:「所以我遠遠跟蹤你回家,一路上我散發驚人的殺氣,就是為了要試試你對危險的感應,很好,當時我聽見你腳步沉重、察覺你的呼吸不暢,資質似乎不錯,便決定要多試試你。」
    我點點頭,關於這點,或許我是真有天分吧,畢竟那種恐懼的壓迫感是相當真實的。難怪幾乎每次師父出現時,我的心臟都快爆炸了。
    師父斜著腦袋,說:「一個人若是無法察覺危險,等於沒有絲毫天分,在武林中誰跟你好好擊掌比武?這是少有的事,睡覺睡到一半頭就被摸走了!還談什麼行俠仗義?」
    我應到:「這倒是很現實的問題。」
    師父又說:「我這幾年在江湖行走,常常在人群中散發無比殺氣,結果根本沒有人對殺氣有所感應,殺氣這東西無形無色,對一般人沒有什麼傷害,但武功高手常常處於危險邊緣,怎能不對殺氣有所感悟?這些年人們都習慣逸樂,武功變成了雜耍猴戲,成了競技運動,人啊,對這種原始的求生本能都忘記了!」
    我說:「所以,我是第一個被你發現能感應殺氣的人?」
    師父歉然說:「那倒不是,去年我到過伏桑一趟,途中曾發現一個少年也對殺氣有極強的感應,不過當時因為種種原因,我跟伏桑漢子起了衝突,被抓到警局裡關起來,喪失了那孩子的行蹤。後來,哼,那種地方怎麼關得住你師父?」
    我笑了笑,並不介意,說:「好可惜,一個人學武功有點無聊,要是你找到那個人當我師兄,兩個人一起學應該比較好玩。」
    師父不停點頭,說:「要是有兩個徒弟,那就一定可以……」
    師父沈吟著,思考著什麼。
    我想到了喜歡打架的阿義,說:「我有個同學對打架很感興趣,師父,你要不要也收他為徒?」
    師父皺眉道:「是上次向我動手那個?」
    我點點頭,問:「那次師父是故意讓他的吧?是因為怕出手打傷他?」
    我心想:要是師父一掌輕拂過阿義的胸膛,阿義穩吐血的。
    師父抓著頭髮搔癢,說:「習武之人忌諱隨意展露武功,因為我輩要暗中行俠仗義,出了風采,反而會暴露自己的底子,所以我當時只好忍辱逃跑;不過那孩子太暴力、蠻橫,又沒資質,誰收了他當徒弟,誰沒見識。不收,不收。」
    我無所謂,不過看師父一直在搔癢,我忍不住建議道:「師父,你要不要洗個澡?我帶你去。」
    師父難為情道:「會不會很麻煩你啊?」
    我搖搖頭,領著師父開門下樓。
    浴室在一樓轉角。
    媽跟幾個牌友一邊看連續劇,一邊打麻將。
    這時胭脂塗得像國劇丑角的李太太眉頭緊蹙,說:「怎麼有一股怪味?」
    媽等人摀著鼻子,東張西望的,看見我領著髒兮兮的師父下樓。
    「啊?!淵仔你怎麼帶……」媽大吃一驚。
    師父不知所措地站在我身邊,我說:「我師父。」
    媽僵硬不善的臉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是淵仔的老師啊?真不好意思,怎麼有時間來作家庭訪問,正好我在消遣,真是——」
    師父見媽態度轉好,於是彬彬有禮說:「這孩子稟賦奇佳,能當他師父實在是我的榮幸,我一定會將孩子教好,使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夫人切莫擔憂。」
    媽、李太太、張媽、何阿姨,全都張大了嘴。
    「我師父要洗澡。」我逕自拉著師父去浴室,也不向他們多解釋些什麼。
    媽連師父是怎麼跑到我房間的,都渾然無覺,還需要多解釋什麼?
    師父打揖後,便隨我進了浴室,我拿了洗髮精跟香皂,再到爸的房間拿了件衣服給師父,就先上樓了。
    我只叮囑很髒的師父,難得洗次澡,還是洗久一點妥當。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我寫完數學跟英文作業後,才聽見師父的敲門聲。
    這是師父第一次敲門。
    「我還是習慣穿這件衣服,所以……」師父拿著爸的衣服,歉然道。
    「沒關係。」我說,把爸的衣服揉成一團。
    我看著剛洗過澡的師父,嗯,臉上不明分泌物已經消失,雖然一身的舊唐裝,但已經算是從遊民階級躍升到了一般老人的樣子了。
    「謝謝你。」師父高興地說。
    我微微笑。
    也許該道謝的人,是我。
    第十三章
    「第一課,吐納采氣,自拓筋脈。」師父繼續說:「昨晚我跟你對看一夜,你睡著後,我便碎窗進屋幫你大拓筋脈,以內力打通你的血氣,所以你理當精神旺健不見疲態,是嗎?」
    我點點頭,說:「嗯,原來是這樣。」
    師父說:「拓筋活血,是學習精深內功的起步,若能時時練習,便能開闊內力渠道,是大根基。你今天黃昏時不知何故,殺氣驚人,這是你的天生資質,加上昨晚我幫你導引血脈,所以你能一怒斷桌。」
    我看著自己的手掌,頗有得色。
    師父輕敲我的腦袋,說:「不要得意忘形,你現在沒有殺氣,筋脈又沒甚舒展,已經跟一般人沒有兩樣了,若要刻刻維持頂峰,便要日夜練習第一課。」
    我相信師父說的這些話,於是仔細聆聽師父比手畫腳的武學說明。
    這第一課真不是蓋的,我完全無法想像氣血在體內流動的樣子,更無法體會以自己的意志導引氣血的奧秘。
    「接著,從飛龍穴衝脈到棲虎穴,再從這裡的氣口慢慢散渭到九山大脈……」師父熱切地在我身上摸來摸去,這邊點點,那邊戳戳。
    我忍不住摸著師父所說的「飛龍穴」,說:「這裡是膻中穴吧?每一本書都說這裡叫膻中穴。」
    師父捏著我耳朵,說:「你用大腦想一想,要是武俠掌故寫得都是真的,那現在滿街都是武林高手了!有些奧秘是不能隨便寫在書上叫賣的。膻中穴?不不不,這是是貨真價實的飛龍穴,是人體十大好穴之一。」
    我感到困惑與不安。
    師父武功高強,是千真萬確的。
    但師父的腦袋不清不楚,也是毫無疑問的。
    我照著師父的行氣過穴方法練功,實在太過凶險,飛龍穴那麼菜市場式的名字?什麼人體十大好穴?怪哉!我恐怕會練到腦溢血!
    「發什麼呆?我一下子說太多了麼?」師父停頓了一下,說:「那麼,你先把氣導引在肚臍上的斑馬穴上,我再繼續說下去。」
    我搖搖頭,歎道:「好難。月考以後再學好了。」
    師父大吃一驚,說:「什麼?功夫無論如何都要天天精進不斷,否則怎麼能成為一代高手?!」
    我無奈道:「師父,我只要有你一成厲害就夠了。」
    師父勃然變色,說道:「為什麼?」
    我戒慎恐懼地說:「身體健健康康的,不怕給壞人欺負,也就夠了。」
    師父一掌抓在書櫃上,竟生生捏下書櫃一角,大怒:「你要青出於藍!你要更勝於我!至少要能單手打贏我!」
    我嚇壞了,忙說:「我會努力的!」
    師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斥道:「你發誓!」
    我生怕師父將我的肩膀扯下一塊肉,忙道:「我發誓我要比師父強!」
    師父歎道:「不是我故意凶你、勉強你,實在是因為,正義需要高強武功的關係。」
    我點頭如搗蒜,師父見我如此害怕,說:「不需要害怕,我先讓你感受到氣行在筋脈中奔流的位置和衝擊。」
    說完,師父與我盤腿坐下,師父左手搭在我的背心上,我登時感到背上貼著一團火,暖烘烘的。
    「放輕鬆,閉上眼睛專心感受。」師父繼續說道:「這團火就是師父的內力,現在它要開始在你的體內走脈啦!」
    我感到火團往肩背上的天宗穴(也就是師父堅稱的好漢穴)緩緩移動,心中甚是訝異,接著火團便往命門穴(也就是師父堅稱的人體十大好穴之二,寒宅穴)下方磨動,十分舒服受用。
    師父的手並未隨著火團的移動而移動,想來正用奇異的手法導引著內力,我回憶起師父剛剛所說的教學,姑且不論穴道名稱多麼怪異,此刻內力緩緩奔流的位置卻恰恰印證著師父所說的一切。
    內息奔流的感覺!一個穴接著一個穴,一條脈接著一條脈,逕渭分明。
    「接下來,要到飛龍穴了,這是個好穴。」師父接著說道:「現在要急衝到棲虎穴,很有魄力的一刻,不要嚇到啦!」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開口說話,火團已經凝聚到膻中穴,嗯,飛龍穴上,我感到胸口十足鬱悶,澎湃的內息煮沸著心口,接著,我不禁大叫!
    「啊……」
    我暢快地大叫,這簡直無法抵抗的快勁!飛龍穴中的內力霎時間奔馳到棲虎穴上,百骸通暢無比!
    「很好,叫得好!那晚我不敢使你驚醒,所以只是一般地過穴,所以你只是昏睡。」師父繼續說道:「接著,我要讓內力經由九山大脈下放到全身百穴,這就算完成一周天的拓穴,對身體大好。」
    於是,師父的內力漸漸散透到我全身上下。
    第十四章
    「想不想試試絕世武功?」
    「想!」
    師父新的內力,一團大火球再度攀上我的背心,這次的火球比剛剛疏導我內息的火球巨大得多,師父說:「讓你親自體驗驚世駭俗的武林絕學,凌霄毀元手!」
    火球一股腦竄上右手臂上的天泉穴,而至曲澤、徭門、間使、內關、大陵,最後到了掌心的勞宮與指掌的中衝穴。若翻譯成師父的專利術語,則是夜歌、九碎、牛息、鐺環、苗栗、守翼,最後來到掌心的凌渡與指掌的霄轉穴。
    我不由得伸手平舉,自然而然地。
    「按在哪裡都好。」師父的聲音中頗為得意,手一刻未離開我背。
    「不會有危險吧?」我又說:「要不要很用力拍?」
    師父佛然不悅道:「輕輕按在牆上就好。」
    我依言將右手掌輕輕按在牆壁上,任由師父傳來的火球震動我的手掌。
    「啊!」我微微驚呼。
    「了不起吧,這可是我們凌霄派的絕學之一。」師父的聲音旺健有力。
    我的手掌正慢慢沒入水泥牆裡,一點一點沒入,堅硬的牆壁宛若一塊熱豆腐。
    「感覺一下三年後的你。」師父嘉許道:「我天資魯鈍,當年學到沒牆貫手這一層,足足花了我五年光陰,但以你的資質,最多三年就可以辦到。」
    我訝異地看著自己的手將牆壁融穿,烙下深深的掌印。
    「這就是三年後的我?我會變得這麼厲害?」我無法置信,暗道。
    「崩!」師父沉聲叫道,火團霎時衝出手心上的凌渡與霄轉穴,牆壁頓時散發蒸蒸熱氣,崩裂出一大塊。
    大約兩個手掌大小的牆缺。
    「好厲害。」我讚道。
    師父開心地說:「因為你身體無法承受我十成內力,我過嫁給你的內力只有六、七成,要是我自己使出凌霄毀元手,威力可不僅僅於此。」
    我不禁佩服。
    徹底佩服。
    「現在,配合基本的吸納采氣,意想氣息過穴,慢慢練起。」師父的手離開我的背,站了起來。
    我默默照著師父的指示,開始練功。
    功夫,從此與我結下不解之緣。
    儘管我身上的穴道都被師父亂改了名字,不過不打緊。
    我會成為武功蓋世的一流高手,輕易除掉王伯伯這些敗類。
    一流高手。
    第十五章
    「你拜那老人為師?」乙晶呆住。
    「嗯,事情有點複雜。」我的心情也頗複雜。
    「為……為什麼?難道他逼你?」乙晶的嘴巴張得好大。
    「那倒不是,其實師父人還不錯。」我有點發窘。
    「那……」乙晶感到困惑。
    「送妳。我沒時間玩了,我要練功夫。」我拿出任天堂,看著乙晶驚訝的表情。
    「不必這樣!你怪怪的!」乙晶雖然推辭,我還是將任天堂硬塞進她的抽屜。
    嗯,好漢穴,溫溫的好漢穴,多虧師父過嫁些許內力給我。
    「我們凌霄派的內功心法,可以經由我導引一些內力給你當根本,去吸引你自身的潛質,引發聚匯你的內力,一點一滴地鍛煉,一點一滴培養,我再一夜一夜過繼給你高強內力,這樣一來,你的武功就會突飛猛進,事半功倍。」師父是這樣說的。
    我默默將國文課本靜置在桌上,慢慢引導氣息過到寒宅穴,人體十大好穴之二,好舒服的感覺,之間竟無半點窒礙。
    我沒有閉上眼睛,但老師在黑板上寫的字卻已漸漸模糊,老師尖銳的聲音也稀釋在空氣中。
    我似乎進入一種模糊的「定」。
    承恕穴,介英穴,元鴻穴,嗯,十分順利,一穴接著一穴,終於來到號稱人體十大好穴之首的飛龍穴,我凝聚心神,放鬆體魄,一股作氣將溫熱的內息衝到棲虎穴!
    「啊……」我忍不住放聲大叫,好過癮啊!
    我滿意地將內息自棲虎穴匯聚到九山大脈,下放到全身百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周突然爆出一陣狂笑,啊?
    我的背上突然一陣刺痛。
    我回頭,原來是乙晶拿鉛筆刺我,生氣地看著我。
    「顏劭淵!上課幹嘛大吼大叫,作惡夢啊!去後面罰站!」老師氣急敗壞地罵著。
    我摸著頭,拿著課本站到教室後面,同學都幸災樂禍地拍手,阿綸更是笑倒在地。
    的確很糗,我滿臉通紅地避開大家的眼光,站在垃圾桶旁上課。
    但,我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內功真是神奇。
    我想起師父說過:「練內功要能持續不墜,若是能時時練習,保持體內氣息循環,長久便能使穴道自動導引過脈,在無意識間也能自行增強內力,行走亦然、睡覺亦然。」
    於是,我拿起國文課本,再度進入神奇的內功世界。
    「所以這個白字當動詞用,不是形容詞,不過……」國文老師似乎碎碎念道。
    「啊……」我舒服地大叫。
    「顏劭淵!半蹲!」老師摔斷粉筆,同學大笑。
    這一天,我在國文課上大叫了四次,在英文課上大叫了八次,在地理課上大叫了九次,在美勞課大叫了十二次。
    內功的進境跟大叫的次數成正比吧。
    不過我也被眾老師請到訓導處,記了一隻小過。
    本來因為我先前還算是個乖孩子,所以教官只打算記我一隻警告,不過因為我在訓導處又大叫了兩次,所以就變成一隻小過。
    我默默計算著,照這樣的記過速度,沒多久我就會因為不停地大叫遭到退學的命運。
    真的是很煩人的事。
    拋開「放棄未來」的衝動想法,我還是想上學。
    因為學校有乙晶。
    但我也愛上了功夫啊!既然要練功夫,就要像師父一樣,當個絕頂高手!
    雖然我心裡也盤算著:其實,我只要有師父一成厲害就很夠了。
    在掃地時,乙晶難過地幫我倒垃圾,問我:「你究竟怎麼了?才短短一天,你就變了一個人。」
    我不想告訴乙晶關於我媽媽通姦的事,不過,我將師父一掌轟掉我家牆壁、灌輸我驚人內力的部份鉅細靡遺地說一遍。
    我發現乙晶在哭。
    「妳不相信我?」我一愣。
    乙晶不答,只是難過地咬著嘴唇。
    我沒有多做解釋。
    只怕,我比乙晶更難過。
    「你幹嘛哭?」乙晶終於開口,看著我。
    「不用再理我了。」我轉身就走。
    我好難過。
    原來,不只那些死大人不願意相信我,連,一直支持我的乙晶也一樣。
    他們都一樣。
    第十六章
    破洞,月光。
    老人,男孩。
    「今天練功的情況怎樣?我瞧瞧。」師父端詳著我。
    我眼眶濕濕的,說:「我開始發現練功是件很好玩的事了。」
    師父點點頭,說:「瞧你的氣色,內力已經有點開竅了,真是資質優異,天生的習武上才。」
    我失落道:「可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卻不相信我。」
    師父歎了口長氣,眼眶竟也濕濕的。
    「豈止是你,連師父也一樣,沒人相信過師父。」師父無奈地說。
    我不解,問:「師父有這樣厲害的武功,怎麼會被懷疑?我帶我的朋友見識一下師父的武功好不好?」
    師父瞪著我,說:「功夫是拿來雜耍的麼?給人看表演的麼?」
    我求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她一個人相信就夠了!」
    師父搖搖頭,說:「學功夫,為的,不是求個認同,為的是正義,既然為的是正義,我們便須隱匿絕技,即使被人看輕、受人污蔑,也只能當作是心魔考練。」
    我擦擦眼淚,說:「那我以後學了一身功夫,也不能讓人知道嗎?」
    師父點點頭。
    我有點心酸,說:「那我一輩子不就被當成笨蛋嗎?」
    師父點點頭。
    我知道這是白問了。因為師父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我有點生氣,大叫:「那我學功夫幹嘛?!」
    師父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誠摯地說:「孩子,你會知道的!」
    我叫道:「我不知道!現在壞人拿的是槍!學功夫幹嘛!」
    師父的手牢牢地抓著我,疼惜地說:「你會知道的!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何時應該展現你的功夫!」
    我忿忿看著師父。
    「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做正義。」師父的臉突然蒼老許多,沙啞地說:「它就在你的心底,澎湃著,你藏不住它,因為它,叫做正義。」
    我頹然坐下,看著沒有牆壁的空洞。
    「繼續練習吧。時候會到的。」師父說。
    「啊……」
    「顏劭淵!我要通知你媽!」
    我看著阿義抽著煙,阿綸則在遠處把風。
    「你最近發神經啦?整天鬼叫,害我常常睡到一半就被嚇醒。」阿義說,吐著煙。
    我蹲著,說:「沒法子,我有我自己的目標,好不容易有個目標。」
    阿義吐著煙圈,說:「那你幹嘛不理乙晶?你不是跟她很要好嗎?你們已經一星期沒講話了吧?」
    我點點頭,說:「那是她不好。」
    阿義說:「你這小子,到底要不要告訴我跟阿綸,你幹嘛一天到晚鬼叫?」
    我堅決地搖頭,說:「我說出來的話,要是你們也不相信,我會受不了的。」
    阿義笑罵道:「干!說來聽聽!」
    我堅定地說:「不說就是不說,要知道,你自己去問乙晶。」
    阿義哼了一聲,說:「早問過好幾遍了,她怎樣都不肯說。」
    我無言以對。
    阿義忍不住又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要跟乙晶和好?」
    我無奈地坐倒,說:「不知道,總不會一直這樣下去,我只是還很煩。」
    這時,有兩個國三學長急急跑來,是阿義的朋友。或說是手下。
    「怎樣?扁一頓了沒?」阿義拿出煙,遞給兩個國三學長。
    一個學長笑著說:「陽明國中那垃圾聽了你的名號,他媽的腿都軟了,根本不敢還手,讓至民他們扁個痛快!」
    另一個學長也笑道:「誰叫他們要欺負我們學校的學生,干!不識相嘛!」
    阿義酷酷地說:「彰化國中有我在,媽的,看誰敢亂來!」
    我坐在地上,看著威風凜凜的阿義,心中懷疑自己不知道還要練功多久,才可以打贏暴力狂阿義。
    兩個星期又過去了,我還是不跟乙晶講話。
    我想乙晶對我,也非常困惑與失望吧。
    不過,幸運的是,我在課堂上突然大叫的次數急遽減低,因為我已經能夠控制體內的內息運轉了,而師父每夜在我的體內灌輸的內力也越來越剛猛,想來是我的身體愈來愈能接受比較強悍的內力吧。
    這時已經入冬了,天氣開始變得很冷,寒風從破洞中灌了進來,偶而下場小雨,總讓房間極為潮濕。不過沒關係,我有內力,週息運轉之下,身體只有更加健康。
    媽幾乎以懇求的語氣要我搬到客房住,不過我還是堅持要住在家裡最破爛的地方,也不肯讓媽把牆重新砌起來。這讓鄰居看了場大笑話。
    「今天,要教你凌霄派基礎中的基礎,凌霄毀元手。」師父坐在大破洞中,沒有月亮。
    「基礎中的基礎?凌霄毀元手不是最厲害的麼?」我訝然道。
    「笨,降龍十八掌也有強弱之分,難道一學會降龍十八掌就威震天下麼?!」師父用力敲我的腦袋。
    「喔。不過很痛耶。」我埋怨。
    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可以學攻擊的招式,真是令人興奮。
    不料,師父從今晚背來的青色大袋子中,拿出一條蛇來,說:「為了要讓你快點學會,這條蛇會幫你瞭解體內經脈的。」
    我瞧著那條黑白分明、長得很像雨傘節的大蛇,說:「要我打敗它?」
    師父難為情道:「不是,是要讓它咬你。」
    第十七章
    「啊?它該不會是雨傘節吧?」我倉皇地說。
    師父不好意思地摸著頭,說:「嗯,有毒的。」
    我急忙滾到門邊,說:「不要!我會翻臉!」
    師父認真道:「它咬你,可以速成你的武功。」
    我大叫:「我要……我要……那個循序漸進!我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來!」
    師父急道:「難道你不想快點變成高手?」
    我蒼白著臉,看著在師父手中蠕動的雨傘節,叫道:「不要喔!我真的會翻臉!我喜歡打好根基!腳踏實地那種!你不要再靠過來!我認真的!」
    師父說:「當年楊過吃了一堆毒蛇,內力大進!」
    我吼道:「那我也吃了它!幹嘛讓它咬!」
    師父楞了一下,說:「怎麼說那麼久還是講不聽?快把手伸出來!」
    我急忙打開門,想衝下樓去,不料師父以極快的身法將門壓上,反手點了我身上的「叮咚穴」,令我動彈不得。
    師父拿著雨傘節,說:「不要緊張,師父會讓你死嗎?」
    我看著雨傘節猙獰地吐信,嚇得牙齒急顫,忙說:「難道沒別的速成法?」
    師父呆了一下,說:「有是有,不過比較麻煩點,效果卻是倍增。」
    我哀求道:「那很好啊!麻煩不打緊!」
    師父很乾脆地說:「難得你有心,好!為師成全你!」
    我眼淚奪眶而出,說:「謝謝師父!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師父將雨傘節放進青色大袋子中,隨即跳出大破洞,留下一個被點穴的國中生在寒風中大呼幸運。
    師父的腦子壞掉了,居然想這樣惡整自己的徒弟!好險我苦苦哀求……
    拜託!搞不好我會死啊!我看著雨傘節在青色的大袋子中游移盤動,真是說不出的噁心。
    不多久,師父從大破洞躍上了房間,喜氣洋洋地說:「你看!」
    我一看,差點昏死過去。
    師父手上拿的,不折不扣,是只眼鏡蛇。
    「兩隻一起咬,兩種毒混在一起,要練起功來勢必麻煩得多,不過威力可是加倍增長啊!」師父喜孜孜地說,一邊把雨傘節從大袋子中拎了出來,一手一隻蛇。
    我無力道:「師父,你饒了我吧。」
    師父只顧輕輕甩著蛇身,讓蛇頭輕拍我的手臂,還說:「這兩條都是劇毒喔,而且毒性互異,所以雙毒齊入血脈是很可怕的,幾乎是沒命。」
    我努力地運氣衝撞「叮咚穴」,想衝破師父的封穴,心中焦急無比,無奈,雨傘節首先咬住我的左手前臂,一陣刺痛後,我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我急道:「幾乎會沒命幹嘛讓它咬我?快幫我逼毒!」
    師父疑惑地看著我,說:「傻子,那是一般人啊,你可是個練家子,怕什麼?以後江湖上的暗器大多抹有劇毒,現在正好練習一下。」
    「麻麻的,師父救我!」我慘道。
    師父安慰我道:「別慌,還有另一條。」
    我發誓,要是我逃過這一劫,我一定要退出師門。
    我看著左前臂開始發青,急道:「快教我怎麼逼毒!」
    師父喃喃自語道:「蛇毒攻你的血脈,所以你必須用內力捲住毒質,強力逼出體外,這原是求速求快的偏門,但卻是訓練你善用內力、瞭解體內細微穴道的妙門,啊!咬上了!」
    眼鏡蛇憤怒地咬住我的右前臂,我也憤怒地看著師父,說:「我死了,凌霄派就關門大吉!」
    師父搖搖頭,說:「快想辦法用內力逼毒,不要慌慌張張。」
    我咬著牙道:「那你快教啊!快!」我看著眼鏡蛇死咬著我的右臂,心中大怒。
    師父輕輕解開我的穴道,將兩隻蛇抓進袋子裡,將袋口綁了起來。
    我急忙坐在地上,問道:「快!怎麼逼毒!」
    我的雙手已經麻木,腦子也開始昏沈。
    師父靜靜地說:「觀想體內氣行,找出毒血路線,慢慢催動內力,慢慢增強,以氣將毒逼出。」
    這不是廢話中的廢話麼?我知道多問無益,只好勉力運氣走脈。
    我一邊觀察兩種毒血的交融,一邊細細問道:「師父,我不行的話,你要救我!」
    師父點點頭。
    我欣慰地繼續觀察毒血,一邊以內力阻斷十大好穴附近的毒液,以免毒攻心房。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但,隨著時間經過,我看著手臂越來越黑,我卻無法以內力繼續推送毒液,腦子也恍恍惚惚的,無法查知毒液侵入小穴道的途徑,我忙道:「師父!你準備了!」
    師父點點頭。
    我正要感到快慰時,突然發現一件驚人的事實:師父睡著了!
    師父不停地點頭、點頭、點頭,原來是在打盹!
    我氣極,又無力大叫,眼看毒血就要廢了我的四肢,我開始考慮是否要放棄逼毒,用剩餘的力量爬到師父旁邊叫醒他。
    師父流著口水。
    一滴接著一滴。

《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