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瀛等三人進了城後,立刻到王府打聽消息,得知南英翔還沒有到,三人便另找了客店休息。杜瀛難免有些擔心南英翔會被田千真加害,但他內傷未癒,實在無力再插手,只能將此事擱下。崔慈心經過連日奔波,早已疲累不堪,一進房間也顧不得梳洗,馬上倒頭就睡。杜瀛本來還有事找她,打開房門看見她睡死了,苦笑一聲又退了出去。
「等她醒了,得幫她買件衣服,姑娘家全身髒兮兮地實在太不像樣。」
自擺脫田千真後,杜瀛對崔慈心觀感大大改變,一路上總是跟她有說有笑,徹底忽視聶鄉魂,聶二爺早已氣得七竅生煙,再聽到這話,更是火冒三丈,冷冷地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體貼了?你不是最討厭女人了嗎?」
「我是討厭女人,誰叫她們老是礙事又囉嗦。不過你也知道,我在家裡排行老么,整天給哥姐壓得死死地,實在沒趣。所以我一直在想,要是有個像崔慈心一樣貼心的妹妹讓我照顧疼愛,倒也不錯。」
聶鄉魂唯一欣賞杜瀛的一點,就在於他跟自己一樣討厭崔慈心,損起她來毫不留情,沒想到現在連杜瀛都倒向她那邊,讓他覺得無趣極了。
「而且,姑娘家總是要打扮一下,才好見情郎。過二天南老大來了……」說到這裡心頭一緊:沒錯,南英翔就要進城來了——到時候,不只是崔慈心,聶鄉魂一定也會飛奔進他懷裡,然後還會跟他一起回雍丘,留下這個專門為人作嫁的白癡杜瀛。
之前在赤膽幫分舵,他也曾想過放聶鄉魂離開,但是這幾天吃了這麼多苦,再想到南英翔在赤膽幫面前胡說八道害他難做人,忍不住怒火直冒:休想!
聶鄉魂見他臉上表情,明白了他的心思,偏要火上加油:「既然這樣,那我也要買新衣服,於乾淨淨地見南哥。我好久沒見他了,可不能讓他看到我這副狼狽樣。」
杜瀛冷笑:「不好意思,王師叔借我的錢是當路費用的,你如果要錢就自己賺去吧!」轉身回自己房裡運功療傷,心中決意等明日安頓好崔慈心,馬上把聶鄉魂拖走,絕不讓他見南英翔。
崔慈心熟睡,杜瀛練功,只剩聶鄉魂落單。他本來也想補眠,但總是無法入睡。種種煩惱千頭萬緒,壓得他腦袋發脹,更要命的是,身體的本能偏要在此時來找麻煩。
十九二十的血性少年,原本就是思春的年紀,幾年來顛沛流離,又經過與南英翔的愛恨糾纏,只得將人生大欲死命壓抑,夜深人靜之時,身體深處的焦灼只有自己知道。然而這種折磨在他未經人事的時候,勉強還忍耐得住;如今他的身體已被杜瀛開發過,情慾襲來時更是加倍難熬。尤其此時即將入冬,雖然身上裹著棉被,寒氣仍是一陣陣滲進來,更讓人渴望一雙溫暖的臂膀,將他緊緊摟住。然而那個最應該給他溫暖的人,雖然房間只有一牆之隔,兩人間的鴻溝卻足有千里之遙。
聶鄉魂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面努力收斂心神,一面拚命罵自己沒節操,居然在這種時候發春;但是血肉之軀是不講道理的,越是壓抑,它就反擊得越厲害。最後聶鄉魂終於從床上爬起來,頂著茫茫的暮色衝了出去。
他在街上找了一個男人,長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也不醜,總之就是個讓人見過即忘的人。這樣最好,他很滿意。他只想要消除身體裡這股難熬的飢渴,根本沒必要記住對方是誰。要說他糟踢自己也行,反正是被杜瀛弄髒的身體,也不用裝清高。
他們進了另一家客棧,那男子見到聶鄉魂這樣的上等貨色居然免費自動送上門來,當真喜出望外,衣服也來不及脫就撲了上去,在聶鄉魂敞開的胸前瘋狂啃咬著。聶鄉魂任他擺佈,合上眼睛開始幻想,在他胸前游移的是杜瀛的手,貼著他肌膚的是杜瀛的唇,籠罩著他的是杜瀛的溫暖。在心裡描繪著杜瀛的眼睛,熱切,狂野,卻又帶著無法言喻的深情。
然而幻想還是失敗了。平日只要被杜瀛碰到,胸口總是漲得滿滿地像要裂開,此時他卻只覺得心口冷得嚇人。
身上重量忽然消失,男子被整個人提了起來,他身後出現一張夜叉般猙獰的臉孔,聶鄉魂呆了一會才認出那是杜小七。
杜瀛這會真的氣瘋了,將那男子扔在地上,馬上拳腳並用地招呼他,把在旅途中所受的怨氣全發了出來。那倒楣兒被打得慘呼連連,始作俑者卻只是沉默地坐在榻上,定定地看著這一幕。
最後杜瀛終於想到,以他龍池派大俠的身份,如此痛毆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似乎有失厚道,這才住了手。那人抖個不停地掏出錢來求他饒命,杜瀛想到自己居然被認為是搞仙人跳的,哭笑不得,反過來塞了一串錢給他,硬把他推出門去。
回過頭來,用吃人般的眼神瞪著聶鄉魂,聶鄉魂卻好似看也沒看見,慵懶地歪在榻上,還特意打了個大呵欠。衣帶鬆開了,裡衣領口大敞著,露出細膩的頸項和半邊胸膛,他卻完全沒有要整理的打算。
「你在幹什麼?」
「你不是叫我要錢自己賺嗎?所以我就來賺錢啊。」
杜瀛咬牙切齒地道:「放屁!你這個性如果缺錢一定會用偷的,絕不會幹這種不要臉的事!」
「你是說用偷的就不算不要臉的事嗎?這可真奇了。」
杜瀛全身血液幾乎要燒起來,雙手氣得直抖,拎起外衣朝他扔去:
「穿上,回去了!」
「我、不、要。」
「你到底想怎樣?」
聶鄉魂一手撐著臉頰,慢條斯理地道:「我還沒玩夠呢。你不曉得慾求不滿憋著很難受嗎?你還是不是男人?」他的眼神本來就略帶妖氣,此時臉頰還留著方才調情的紅暈,眼中春情蕩漾,更是媚態盡顯,讓杜瀛在怒火攻心之餘,感到另一股情緒升起。
「你給我起來!」杜瀛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阿鄉,感受到無比的陌生和不安。為了壓抑這股煎熬,他粗魯地一把將聶鄉魂拉起,誰知聶鄉魂非但不掙扎,反而格格一笑,好似無骨地貼上他身子,雙手環住他頸項。
「喂!」
聶鄉魂在他耳邊用酥軟的聲音說道:「既然你不喜歡別人碰我,那麼,你來吧?」
「你說什麼?」
「都這種關係了,害什麼躁啊?況且你上次藥下得太重,我根本什麼都不記得,很不公平矣。」伸手輕輕從杜瀛胸口滑下:「拜託嘛,我身子熱得好難受,你疼我一下也不會死啊。」
杜瀛實在不喜歡他這副模樣,況且他才剛運功調息,必須清心寡慾。可悲的是他還是為聶鄉魂的挑逗起了反應,明知在情挑的背後是無盡的痛苦和憎恨,呼吸卻忍不住急促起來,身體也開始發熱。當聶鄉魂不規矩的手往他下身探去時,他一把抓住了那隻手,粗暴地將他壓到榻上,一把扯下了他身上剩餘的衣物。聶鄉魂聞到熟悉的氣味,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感受上回那種在極端悅樂與恐懼中擺盪的快感。
杜瀛同樣很快地回想起上次的經驗,摸索著之前去過的地方,聽著聶鄉魂控制不住的喜悅呻吟聲,血液大大沸騰起來。就在即將沉入情慾之海的時候,杜瀛忽然硬是將自己從聶鄉魂身上拉開,聶鄉魂睜眼,見他閃得遠遠的,臉色蒼白無比。
「怎麼了?」見了這神情,聶鄉魂彷彿頭上被澆了盆冷水,緊咬著嘴唇:「上過一次就玩膩了是不是?」
杜瀛咬緊牙關,甩了甩頭,抓起外衣衝了出去。
他沒有辦法想像,萬一做到一半,聶鄉魂又開口呼喚南英翔的話,他會做出什麼事來。也許會瘋掉,也許會當場殺了他。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只有逃。
聶鄉魂望著他遠去,全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完全沒注意到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什麼嘛!這算什麼?你千方百計把我留在身邊,不就是為了用武力佔有我嗎?既然這樣,你就大大方方貫徹到底不就好了?還裝什麼正人君子?不但半途而廢,還擺那種可憐兮兮的臉,活像我欺負你。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都已經兩次自願跟你走了,還要我怎麼樣?
去死吧杜瀛!
經過七葷八素的一夜,第二天一早聶鄉魂還是回來了。杜瀛臉色閃爍著不敢看他,他則是默不作聲地吃著早餐,崔慈心見識過他們兩個對峙時的慘狀,一聲也不敢吭。
杜瀛忽然道:「阿鄉,過兩天等南老大來了……」他是想說「等他來了,你就跟他回去吧」,但這話只說到一半,旁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杜大哥!」定睛望去,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跑了過來。
「薛敏?你在這裡做什麼?你叔叔呢?」
「叔叔回睢陽城去了。」
薛敏是睢陽大俠薛喬的侄兒,杜瀛之前路過睢陽時曾寄住在他家,彼此相處甚歡。後來戰事爆發,薛喬帶著薛敏投入睢陽太守許遠麾下抗敵。睢陽是江淮重地,遭受的攻擊總是特別猛烈,幸好許遠擅長軍資調度,城內糧食充足不虞匱乏,勉強還守得住。不料嗣虢王李巨聽說睢陽城有這麼多糧食,竟然下令分一半給濮陽、濟陰二郡。許遠堅決反對,派薛喬來彭城向李巨陳情,但李巨一句也聽不進去。薛喬無奈,只得回睢陽去與許遠共生死,但他不願年輕的侄兒回到險地,命薛敏留下。薛敏獨自困在客店裡,當真是鬱悶至極。
杜瀛怒道:「這李巨真是霸道!」
「我現在每天都在加緊練功,等練成了就闖進王府去找他理論。」
杜瀛大笑:「很好!有氣魄!這樣吧,今晚我帶你進去。」
聶鄉魂冷冷地道:「然後呢?李巨見了兩位義薄雲天的英雄,就會感動得把糧食吐出來?」
杜瀛的笑容立刻消失,苦笑一聲,對不知所措的薛敏道:「他說得也對,做事不能衝動,該從長計議才是。」
「多謝兄台提醒。」薛敏對聶鄉魂怯怯一笑,卻只得到一記白眼。聶鄉魂並不想對初識的人無禮,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討厭薛敏。他有小小的瓜子臉,紅潤的臉頰,配上一雙靈動清澈的大眼,十分清秀可愛,眼神中總是充滿信任和誠實,在這樣的人面前,忍不住就會覺得自己很污濁。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歡薛敏看杜瀛的熱切神情。
薛敏見場面尷尬,連忙轉移話題:「杜大哥,你師叔也來T。」
「哪個師叔?」
「就是那個有當官,好像叫王什麼文的。」
「王文基?」
「對對對,我看到他從王府騎馬出來,好神氣哦。」
「睢陽城有救了!」杜瀛拍桌而起:「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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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基住在專門招待外地官吏的驛館裡,他此次來是為了領敕令,因為嗣虢王代表皇帝正式任命他為壽春太守。
聶鄉魂心中十分不屑:「殺上司奪位的人,還有臉大模大樣跑來領敕令?」死一個李唐的官兒當然是沒什麼大不了,但他總覺得做人應該要有原則,要不就像安祿山一樣大大方方造反,要不就學張巡盡忠職守;像王文基這樣,領李唐的官餉卻又不肯安份,實在令人不齒。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得不承認,王文基大致上是個親切慷慨的好人。他一見杜瀛,劈頭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傷成這樣?」
「呃,侄兒學藝不精,所以……」
「過來,我幫你療傷。」
於是整個下午王文基都在為杜瀛運功療傷,到了晚上才設宴熱情招待他們一行人。當杜瀛和薛敏要求他去代睢陽說情時,他十分為難:「嗣虢王為人剛毅果敢,一旦決定的事情就絕對不會更改,我不過一個小小的太守,不可能說動他。」
薛敏急得要哭出來:「難道就眼睜睜看睢陽缺糧嗎?」
王文基道:「不見得,只是得請更大的官出面。」
「多大?」
「諫議大夫應該夠大了。」命下人取來一塊玉珮,交給薛敏。那玉珮上題著幾行隸書:「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涕下天寶十二年九月初九博州人張鎬於長安」。
「張鎬?」
「張大人當年在長安遊歷的時候,我請他喝過幾次酒;如今他已經官拜諫議大夫,正在靈武輔佐皇上。你帶這塊玉珮去求見,告訴他許大人是如何地慘淡經營,他應該會幫你才是。」
「師叔,靈武那麼遠,中間還要穿過安祿山的地盤,太危險了。」
薛敏大聲道:「我要去!我一定要救睢陽城。」
「那我送你……」杜瀛話還沒說完,看到聶鄉魂在瞪他,輕歎一聲合上了嘴。再怎麼說蜀郡之行是他自己提出的,走了半天不但沒進展,還東繞西繞,甚至打算半途而廢,自己也說不過去。
這時,驛館的院子裡傳來一陣吵鬧聲,一群人策馬呼嘯進府,還不住大呼小叫,在寂靜的驛館裡顯得十分突兀。王文基蹙緊了眉頭,一言不發。
等聲音遠去,杜瀛道:「是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在王太守門前撒野?」
王文基苦笑:「這麼大膽的人,當然也是太守了。他是誰郡閭丘曉,也住這驛館裡。」
「這太過份了吧!」
「這還算客氣的。閭丘曉這人,平素最愛欺壓鄰近各郡,看誰不順眼就出兵攻打,非要對方送禮討饒才肯罷手。我們壽春幸好不跟他相鄰,不然早遭殃了。」
薛敏憤憤地道:「沒錯,許大人守城夠辛苦了,閭丘還常常來找碴,真是可惡透頂!」
杜瀛心道:「嗯,前線忙打仗,後方忙內哄,大家都很勤奮。」
當晚他們就在驛館裡住宿,第二天崔慈心又要去王府打聽南英翔的消息,薛敏自告奮勇陪她去,然而一早出去,直到快正午都沒回來,杜瀛便出去找。聶鄉魂心裡煩悶,沒一會也出去了。
在街上胡亂逛了一會,聽到市場裡有嘈雜聲,過去一看,見到一群惡棍牽著馬,在大街上圍成一圈,顯然圓圈中間困著被盯上的倒楣鬼。四周的行人全都閃得遠遠的,生怕惹禍上身。
圓圈裡傳出一個聲音:「你們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姑娘,當真好不要臉!」正是薛敏。
帶頭的人大笑道:「小鬼,你真是不識好人心,本總管看這姑娘有幾分姿色,帶回去給我家閭丘大人做小妾,從此榮華富貴享用不盡,這娘們該感謝我才是,你居然說我欺負她?」
接下來是崔慈心頗抖的聲音:「不去!我不去做小妾!」
薛敏罵道:「閭丘曉豬拘不如,手下也全是畜牲!」
譙郡眾人聞言大怒,太守總管喝道:「你這小子嘴這麼臭,本總管可不能饒你了,打!」頓時場面大亂,薛敏雖拔刀奮力抵抗,但寡不敵眾,沒一會兒就被抓住,挨了好幾拳,崔慈心尖聲哭喊求救,卻沒半個人出面幫忙。
聶鄉魂雖然同情薛敏處境,卻也嫌他愛惹事,況且自己單槍匹馬幫不上什麼忙,著實大費躊躇。幸好,下一刻就有一道身影飛也似地衝進戰團中,只聽得長鞭「啪啪啪」揮舞之聲不絕,伴隨著譙郡惡吏的慘叫聲,沒一會兒閭丘的手下就全躺平了。
杜瀛把薛敏和崔慈心扶起,這時薛敏看到太守總管從地上撿起一件東西,正是張鎬的王佩,在打鬥中掉落了:「還我!」
太守總管讀著上面的字:「張鎬?」
杜瀛走過去搶回玉珮:「沒錯!老實告訴你,我們就是諫議大夫張鎬大人手下護衛,來替張大人視察的。看到你們當街欺凌婦女,代替大人教訓你們。回去告訴你們那個驢球大人,以後做事收斂點,否則張大人就讓你們爬著出譙郡!」譙郡眾人又恨又怕,訕訕地離開了。
薛敏大讚杜誡:「杜大哥,真是謝謝你了,這麼好的身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真的是天下第一!」
杜瀛雖然聽慣了奉承話,平日自吹自擂也是毫不臉紅,但見這純真少年如此毫不作偽地盛讚自己,竟然忍不住害羞:「沒有啦……」
聶鄉魂從對街走了過來,冷冷地道:「功夫自然是好得很,挑拔離間的本事也不差。我說這張鎬還真是倒楣,莫名其妙就多了個仇家!」
杜瀛一愣,心想這話的確不錯,念頭一轉,隨口答道:「有什麼關係,張鎬的官位比閭丘曉大得多,沒事啦!」
然而一年之後,他卻為了這句話後悔莫及。
回到驛館,王文基聽到他們跟閭丘曉的人馬起衝突,也是不甚愉快,嘴上不說,臉色卻陰了下來。杜瀛覺得沒趣,決定明天就告辭。
然而事情總是不如預料。到了傍晚,閭丘曉帶了大批人馬將王文基住的院子團團圍住,因為他聽說在街上痛毆他手下的人就住在院裡。這回王文基真的頭疼了。
杜瀛道:「我出去見他吧?」
王文基搖頭:「再讓你去只會鬧得更僵。你聽著,我出去跟他談,你們三個趁我引開他注意的時候從後門走。」
「可是……」
「我跟閭丘曉一殿為臣,他總得給我個面子,況且這裡是嗣虢王的地方,他也不能太放肆,頂多我跟他去王府請王爺評理就是。」
「那我嫂子……」
「這姑娘我會照看,不用擔心。」
於是杜瀛、聶鄉魂和薛敏三人,照著他的計劃,向崔慈心道別後,偷偷開了後門策馬而出。杜瀛看到師叔給他的都是好馬,包袱裡又給他塞了不少糧食盤纏,感動不已,再想到自己在赤膽幫還說他是「害群之馬」,實在慚愧無地。
薛敏忽然大叫:「糟了!我忘了帶張大人的王佩了!我回去拿!」
杜瀛拉住他:「我們才剛逃出來,你還要回去?不是找死嗎?」
薛敏急道:「可是,我要救睢陽城……」
杜瀛道:「我告訴你,張大人每天有辦不完的軍國大事,他沒空管這些糧食的芝麻小事的。而且張鎬講話,李巨也未必會聽。你應該去找權比李巨大,卻又閒得發慌的人出面才對。」
「有這種官嗎?」
「不是官,是太上皇。」
此話一出,另外兩個人都睜大了眼睛。聶鄉魂瞪著杜滋:他到底在想什麼?
「太上皇?」
「老實告訴你,我跟聶二爺正好有事去蜀郡拜見太上皇,乾脆你也一起去,不是更省事嗎?」
「可是,太上皇會理我嗎?」
「會,我保證,絕對會。」
薛敏還在猶豫:「可是……」
「你知道靈武有多遠嗎?中間還得穿過戰區,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睢陽的百姓要指望誰?」
這話說得薛敏熱血沸騰,大聲道:「好,我去!」
「這才對嘛!」
聶鄉魂看著他們兩個有說有笑並肩騎遠,心中著實苦澀萬分。杜瀛之所以硬拖著薛敏同行,或許真的是為了睢陽城打算,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不想跟自己單獨上路。而且,每次杜瀛跟薛敏說話,似乎總是心情特別好。
前面的大路鋪得寬敞筆直,他卻覺得處處荊棘,一步也踏不出去。
不經意一回頭,看見另一條路口,有一男一女騎馬經過。聶鄉魂看見那男子身影,心中劇震,幾乎跌下馬來。雖然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但那偉岸的身材,背著弓箭的剪影,就像他腦中的記憶一樣清晰。
想要大叫:「南哥!」但是張開口,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呆呆地望著兩人遠去。
「阿鄉,你在幹什麼,快跟上來啊!」
聶鄉魂深吸一口氣,將淚水逼回眼中,雙腿一夾馬腹,快步跟了上去,一聲不吭地出了彭城。
「你到底要不要離開臥龍谷?」
「你是要繼續上路回雍丘,還是跟杜瀛離開?」
兩個問題的回答都是一樣的。事實上,根本連問都不用問。不管腦中有多少心思亂轉,嘴裡就是會自己吐出唯一的答案。
出不出臥龍谷根本是小事,去不去蜀郡我也不在乎,我更不希罕李隆基下跪磕頭。
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
你一定很想問我,為什麼老是出口傷人,為什麼整天把南哥掛在嘴上?
我也要反問,早就到手的東西,為什麼你還會抓著不放?
自然是因為我還沒有被馴服的緣故。
只要我心裡一天念著另一個人,你就一天不會放手。當我將真心捧出來放在你腳邊時,就是你轉頭離去的時候。跟那個人一樣。
人都是這樣,太容易到手的東西就不會珍惜。
如果那天,毒死了你,然後我也一起死了,就是一了百了,再圓滿不過。
只可惜事與願違。
既然我們兩個要繼續僵下去,就鬥個徹底吧!
我再也不要被拋棄了。
所以,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向你認輸的,杜瀛。
長江沿岸,除了不時看到北方的難民外,幾乎嗅不到緊張的氣息。江南一帶雨水充足,土地肥沃,原本就較北方富庶,加上遠離戰場,跟殘破的河北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天堂,在這裡,戰爭成了茶餘飯後的談天話題。
他們每天都聽到各方戰報,河北五郡盟主顏真卿難敵史思明猛烈攻擊,終於棄城南下逃亡;濟陰領了李巨從睢陽搶來的糧食,竟然就降燕了;雍丘仍是被令狐潮、李庭望圍得密不透風,但張巡總是以寡擊眾把燕軍殺得大敗,還跟睢陽太守許遠聯手大破燕將楊朝宗軍隊。
薛敏聽到睢陽的英勇事跡,激動得淚流不止;杜瀛則是大聲叫好,不住口地大讚張巡許遠英雄了得。
聶鄉魂看著杜瀛的神情,心中荒涼無比。他知道杜瀛一定很想回去,回去北方跟這許多好漢並肩作戰,而不是逗留在天下太平的地方,跟自己糾纏不清。
如今,在糾纏不清之餘,杜瀛又找到了新的樂趣來源——薛敏。薛敏是個誠實又正直的好孩子,個性純潔善良,不管瀛說的笑話再無聊,他都會笑得前俯後仰,而且是真的笑,絕非作偽。更重要的是,他有張惹人憐愛的臉孔,總是用崇拜信任的眼神看著杜瀛。想也知道,見了這種眼神,杜大俠一定是打從心底渴望保護他。
忽然開始希望,當初沒離開臥龍谷就好了。因為在谷裡,杜瀛的眼睛只看著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