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元旦三天的假期,拉拉好好休養生息了一番。
拉拉在精神上和肉體上都準備好了一月五號的面試,她像箭搭在一張拉滿的弓上,只等時辰一到就"嗖"地竄出去,把麥大衛從馬上射下來。但是到了一月四號那天下午,小獵忽然來電話說,麥大衛急性闌尾炎開刀住院,面試的事情只得PENDING(待定)了。
拉拉頓時覺得一腳踏空,渾身憋足了的勁都跟著散了,還不敢散得太徹底,因為PENDING這種事情總之有點說不準,反正心裡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全都吊在了半空中。其實"獵豹"和陳傑的無奈,不輸給拉拉。人生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都怨不得。都等著吧,好在闌尾炎只是小手術。
DB美國地產總監羅斯前一天忙到很晚,因為聖誕前夕就開始放大假,他的郵件已經積壓了不少,一早乘著喝咖啡的工夫,羅斯打開OUTLOOK收郵件。
有一封郵件是杜拉拉來的,羅斯知道她多半是實在有事兒需要說個究竟才會發郵件,就挑出來先回復了。不料"登"的一聲,那頭飛快地又回了過來。
因為工作性質,羅斯對時差就像一日三餐,再稔熟不過,他習慣了當天發出郵件,最快翌日才能收到對方答覆——除非預先預定,雙方一般不同時在線。羅斯有些詫異,隨即打開杜拉拉的郵件,除了公事上的應答,杜拉拉在最後順嘴問了句:你這會兒在哪兒呢?你那裡幾點了?
杜拉拉本來是無意一問,羅斯倒覺出她話裡自然而然帶著關心,老老實實真心實意。美國佬也是人,雖然沒有意大利佬熱烈奔放,卻自有美式的隨意親切。羅斯回郵件說自己在家裡,這邊是早上幾點。言畢,他隨手打了個笑臉。這一打笑臉,OUTLOOK就被弄成了MSN的味道。
拉拉果然又回復說:那你比我晚十三個小時。IT禁用MSN,沒辦法。
羅斯聽她說不能用MSN,知道她還在辦公室,就催促她:抓緊下班吧,你那兒都晚上9點了。
麥琪悄沒聲兒地摸到周酒意邊上,在地毯上行走本來也沒多大動靜,她的躡手躡腳主要是為了強調自己身懷秘密。周酒意最近指甲有點不好,正專心致志地研究一款安利維生素的說明書,想著怎麼給自己補補,麥琪冷不丁影子似的飄過來,周酒意著實被嚇了一跳,她對麥琪的賣弄虛懸不太滿意,便沒好氣地拖長了聲音道:"幹嗎呀,這麼興奮?打了雞血似的!」
麥琪沉浸在掌握秘密的興奮中,沒有計較周酒意用詞的血腥,壓低嗓門報告道:"拉拉在前台和一個老外熱烈擁抱!那老外對她也特別親熱!他倆左邊一下右邊一下來回貼臉!」
周酒意取笑說:"又沒人跟你貼臉,你激動啥!」
麥琪揮了一下手制止周酒意打岔,繼續熱心地描述目擊情形:"那老外有四十來歲,個子好高,有一米九呢,拉拉踮著腳才能和人家貼到臉!」
周酒意聽了麥琪這話猛然醒悟,她扯了一下麥琪的手,低聲道:"那人是羅斯!美國總部的地產總監。」
她這一說,麥琪也馬上想起,前幾天齊浩天的助理呂貝卡就張羅著要挑個好飯館訂位,說是美國總部要來人,齊浩天要請吃飯。
麥琪納悶了:"拉拉和羅斯怎麼這麼熟?」
周酒意啟發麥琪:"這你還不明白,地產部是幹嗎的?專管DB全球的物業呀!我聽呂貝卡說,當年拉拉主持上海辦裝修的時候,羅斯對她不要太滿意了哦,他可是在那時候的總裁何好德面前大大誇獎過拉拉,誇得言之有物發自肺腑,完全不是打官腔!」
麥琪張圓了嘴"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周酒意也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周酒意猜得不錯,和杜拉拉熱烈擁抱的,正是羅斯。就失意的杜拉拉而言,擁抱之所以熱烈,除了和對方是舊好,還有點失散多時重新找到了組織的意思。羅斯作為一個大活人的出現,觸動了她心中那一段過去了的好日子。
拉拉這一擁抱帶出了壓抑的感情,羅斯也就在正常的高興之外有了額外的察覺,不知怎麼的,他的身體和情感竟都馬上做出了回應,這一來,兩人互相迎合得真摯默契,貼臉的回合就比尋常略多了些。
齊浩天請羅斯吃午飯,曲絡繹作陪,此外還有杜拉拉同去。
杜拉拉得以列席,是因為羅斯這次來的目的,正是為了商談上海辦即將面臨的又一次裝修項目,她責無旁貸。拉拉想到這一點,有些恍惚,歲月果然如白駒過隙,上海辦的固定資產都要完成一輪折舊了。
齊浩天請客的所在是上海灘一家有名的西餐館,除了食物和檔次,還因為時不時有些主流名人光顧。餐館門口那條街上有的是舊租界留下來的老房子,鄰居是歐洲某國駐上海領事館。上海再大再塞車,這條街上總要靜謐從容地飄落著法國梧桐,一任時光悉悉簌簌地流去。
大家坐定後,羅斯微笑道:"拉拉你幫我點吧,我不瞭解這兒,全聽你的。」
拉拉有點窘,這兒太奢侈,這麼說吧,如果你只有一千萬資產,不來也罷,免得招人訕笑——她沒有來過這兒,而正如組織發展經理朱啟東對她的評價,所謂"奢侈",是後天嫁接給她的,她即使學會了關於奢侈品的種種見識,也永遠缺乏熱愛奢侈品的天分。
拉拉為難地向老闆曲絡繹求助道:"ROY,這兒我也不熟。"最終由曲絡繹替羅斯做主點了。拉拉不好意思抄襲曲絡繹,只得從TOSTARTWITH和MAINCOURSE中,挑憑著菜名就能大致猜出內容的菜式點了兩樣。
侍應生報完每位客人點的菜名,曲絡繹關心地問拉拉:"不要甜品嗎?他們的甜品很好。」
拉拉有點發窘,推托說:"我在控制飲食,不吃甜品。"她忽然想起當年王偉請她泡吧,人家問要黑啤還是白啤,她就答不上來。拉拉不由得對自己感到很奇怪,怎麼這麼些年過去了,自己還是既不認得酒也不認得菜,一點進步都沒有。
羅斯和曲絡繹都是美國佬,齊浩天雖然是比利時人,卻是在美國接受的高等教育,英語講得比母語還母語,三個男人心情不錯地聊了起來,所講的英語和他們平日裡跟拉拉們講的那種不太一樣,似乎動聽了許多,明顯也難懂了不少,也許那才是真正的英語。
這天天氣難得的好,他們坐在餐館前的戶外享受冬天的陽光和精緻的食物。
拉拉正把一口湯往嘴裡送,冷不防羅斯回身用真正的英語問了她一個問題,拉拉吃了一驚,差點噎住,狼狽地說"IBEGYOURPARDON"(沒聽清,請再說一遍)。"PARDON"過兩回後,拉拉就不敢專心吃飯了。
當天下午,回到辦公室後,羅斯和齊浩天、曲絡繹三人關起門來大致討論了DB上海新辦公室的計劃,羅斯忽然問了曲絡繹一個問題:"ROY,杜拉拉在未來一年的穩定性怎麼樣?」
曲絡繹本來完全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總下意識地覺得行政經理杜拉拉變動與否"不是問題",冷不丁被羅斯一問,他含糊應付道:"目前杜拉拉的團隊工作負荷和工作難度都屬於正常,理論上說是人員相對穩定的階段。」
羅斯卻不這麼認為,他隱約感到杜拉拉的擁抱裡含著一點委屈一點消沉,只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換作一個平庸的,委屈消沉點也還罷了,可這個是能幹的,中國經濟的勢頭又這麼好,哪兒不缺人才呢!保不齊就要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了,眼下可正在要用人的當口。
羅斯不好太過問曲絡繹團隊的人事問題,但又不能不說——當年玫瑰不作為,可是讓羅斯頗傷了幾個月的腦筋。苦於怎麼也推動不了強大的玫瑰,不得已,羅斯曾給時任DB中國總裁的何好德和HR總監李斯特寫郵件提出項目中的種種不當,直到DB中國改換杜拉拉負責項目,他才算放下心來。
羅斯想了想,問齊浩天和曲絡繹是否知道玫瑰?兩人都不很瞭解。
羅斯解釋說,玫瑰是杜拉拉的前任,在DB中國上一輪的裝修項目中,"SHEDIDNOTHING(她啥事兒都沒做)",羅斯加重語氣強調自己對玫瑰的不滿。
三言兩語介紹了當時的被動局面後,羅斯直截了當地總結後來不得已臨時指派杜拉拉匆忙上陣的結果:"WEWERELUCKY.SHEDIDANEXCELLENTJOB."(我們走運,她把活幹得很漂亮)。
齊浩天和曲絡繹都是絕頂聰明的人,羅斯為什麼要強調保留杜拉拉,他們很明白,而只要他們真想保留一個人,他們有的是辦法。
曲絡繹先謝過羅斯讓他知道以前的故事,然後說正好要做年終績效評估了,會馬上利用這個機會和杜拉拉溝通,瞭解一下她需要些什麼支持,保證她有充足的資源。
如果說開始羅斯只是隱約覺察杜拉拉情緒不高,這時候他已經直覺到根源多半在曲絡繹身上,等曲絡繹說過場面上的話,羅斯嘴上謝謝曲絡繹的支持,眼裡卻閃過一絲不解,齊浩天在一旁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裡。
齊浩天和羅斯本來就比較熟,他想了想,覺得羅斯畢竟是美國總部的人,給他個悶葫蘆不太合適;況且,一年多前,岱西曾群發郵件向DB亞太告狀,鬧得王偉一案無人不知,想必羅斯多少有所耳聞——於是,齊浩天索性主動向羅斯約略介紹了一下王偉離開的事兒,最後他說:"岱西離開前,曾宣稱王偉和杜拉拉關係不一般——這令曲絡繹對杜拉拉的重用程度不得不有所保留,我認為曲絡繹的擔憂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羅斯確實聽說過王偉離開的事兒,只是沒料到杜拉拉居然牽涉在內!對他而言,這真是個大冷門。羅斯一下有點反應不過來,驚訝之餘問齊浩天:"王偉是主動辭職的嗎?」
齊浩天回憶說:"主動的——不過,就算他不辭職,他的離開,也只是早晚的問題。當時他和公司的合同還有半年就到期,假如他不肯馬上走人,合同到期後我們也不會和他續簽——畢竟費用管理方面他難辭其咎,和岱西的關係尤其影響不好,他留下來,對公司對客戶對團隊都不好——當時有人向當地檢查院匿名檢舉王偉下面的一個大區經理邱傑克,這事十成十是岱西干的,檢察院把邱傑克弄進去將近20個小時才放人,幸虧沒有牽連到客戶,否則公司就被動了,以後誰還敢跟我們往來呀!可以說,王偉不走,這事兒就沒個完。」
羅斯贊同地點點頭道:"明智的辭職。」
齊浩天也笑道:"是啊,走得還算有紳士風度。他自己是做到總監級別的,應該能夠理解管理者的職責。王偉一辭職,岱西沒什麼好再鬧的了,大家不為難,下面的人也有心思做銷售。」
羅斯試探道:"王偉離開一年了,和我們有什麼不愉快嗎?」
齊浩天解釋說:"正面的不愉快倒沒有,王偉離開DB後的最初大半年一點消息沒有,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就跟人間蒸發一樣。不過,大約就在兩三個月前,聽說他又露面了,和邱傑克一起開了家公司,他們做的產品和我們有點競爭,還拉了我們幾個人過去。當然,這些人多半也是在我們這裡幹得不太好的——但總之,有忌諱的。畢竟他在DB曾服務多年,那樣不愉快地離開,心有怨意是人之常情。」
羅斯理解地點點頭,回到關心的話題上:"杜拉拉現在和王偉是否還保持親密關係?」
齊浩天沒有關心杜拉拉的現狀,一時說不上來,他把臉轉向曲絡繹。曲絡繹起先一直沒有講話,這時候見齊浩天示意他回答,才開口:"搞不清楚——畢竟這是她的私事,不好問。她仍然未婚,沒聽說有公開的約會對象。李斯特走前和我提過,杜拉拉很想在HR上發展——坦率說,她的工作表現沒什麼令人不滿意的,但一來她在HR上根底較淺,二來,她和王偉的關係我們不能確定,總還是有忌諱的——我不方便給她機會在HR上做得太深,只有讓她仍舊做著行政經理,李斯特原先分配她負責部分普通崗位的招聘,我給她保留了這部分職責。」
人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羅斯不好再多說什麼,不然就是不知趣了。況且,易地而處,羅斯覺得要是換了自己是曲絡繹,杜拉拉既沒有結婚、戀愛對像又不明朗,和王偉有關係的嫌疑就洗脫不了,做老闆的恐怕也不好有兩樣的處理。
羅斯想,和王偉戀愛不是杜拉拉的錯;轉念又一想,冷藏杜拉拉也不是曲絡繹的錯——前者是人權所在,後者是職責所在。
羅斯唯有誠心誠意地對曲絡繹感慨道:"FULLYUNDERSTAND(完全理解)。」
走之前,羅斯又認真地提出一種可能性,他說:"王偉離開DB已經一年多了,這個時間不算短啊,如果杜拉拉和他還保持著親密關係,以他們的年齡,按中國人的習慣,是不是多半該結婚了?至少會有密切往來?那就很難掩人耳目,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見一點動靜-會不會他們確實曾經親密,而今已形同路人勞燕分飛?」
曲絡繹"呃"了一聲,聳聳肩道:"也有可能。」
齊浩天向來沒把杜拉拉的事情太當回事兒,即使他聽說了她跟王偉可能有關係。畢竟只是個小小的行政經理,輪不到她在齊浩天紛繁的大腦裡佔地兒。
直到上年末,齊浩天到廣州巡查市場,杜拉拉的聰明得體給他留下了不錯的私人印象。後來,齊浩天回到上海見著曲絡繹,想起杜拉拉是向他報告的,就順便對他讚揚了杜拉拉幾句,意思是個可造之材,算是關於杜拉拉的一種表態。
叫羅斯這麼一提,齊浩天又想起一個多月前的廣州之行。等送走羅斯,齊浩天就再次對曲絡繹表態說:"杜拉拉還行,她這個級別,知道的東西有限,在一定範圍內用這個人,估計問題不大。」
曲絡繹應承說:"回頭我想想怎麼用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