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陸寶寶不僅是個氣象萬千派頭十足的美女,而且是王偉和邱傑克名副其實的老闆。
  有些神通的陸寶寶拿到了德國某品牌的產品在中國大陸的總代理和啟動資金,這個產品系列和DB的某些產品可用於同一領域,有些競爭。陸寶寶自己對這個產品系列其實不夠在行,也正是轉為這個緣故,她和曾在DB服務過的王偉一拍即合,拿陸寶寶的話說,「咱這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考慮到各通訊運營商基本上都是在廣東佔有的份額最大,王偉勸陸寶寶在廣州設一個辦事處,陸寶寶同意了。王偉就又把邱傑克介紹給了陸寶寶,她很快首肯了邱傑克也入股。
  邱傑克和陸寶寶接觸了兩次,瞧出陸寶寶對王偉很不錯,聽說她還單身,又總愛強調她和王偉的合作是「天作之合」,邱傑克越發疑心陸寶寶對王偉是有點意思的。
  邱傑克知道王偉和杜拉拉過去有事兒,但他也很清楚他們一年多沒往來了,特別是聖誕前,他見王偉到了廣州都不找杜拉拉,就估計這兩人是徹底沒戲了。邱傑克想想,王偉若是真能和陸寶寶好上了,這個財神就算靠定了,豈不是你好我好她也好,大家都好。
  上年入秋起,邱傑克開始賣力張羅在廣州設置辦公室的事情,到了這年開春,新辦公室終於落成了。
  邱傑克很能幹,托人走路子在天河北末端的IT園拿下了一個300來平米的單元做辦公室,氣派雖然比不上大公司們慣常所在的那些甲級寫字樓,倒也周正亮堂配套齊全,價格卻比相差不過兩站地的那些寫字樓要足足便宜了一半都不止。這個位置不但離城市的中心非常近,而且下樓後,走過街對面就是地鐵三號線的華師站。
  邱傑克劃出三分之一的面積讓施工隊隔斷出五個房間,陸寶寶、王偉、他自己還有財務,各用一間,陸寶寶難得來,她那間平時可用作會客,還有一間大些的作會議室。剩下的地方就規劃成公用辦公區,用1.2米高的屏風間隔成一個個長方形的半獨立辦公區間。
  辦公傢俱邱傑克選了清一水的淺灰色,配上藍色的屏風,都是傳統的辦公室顏色,顯得齊整大方,和物業標配的暗藍色地毯也很和諧。為了省錢,牆紙就不貼了,牆上刷了乳白色的水泥漆。他這麼一收拾,辦公室窗明几淨氣像一新。
  陸寶寶聽說新辦公室安頓好了,春節剛過,就和王偉一起從北京飛到廣州去看看。他們本是搭一早的航班從北京飛廣州,偏偏飛機晚點,拖到下午三點才進辦公室。
  兩人走進辦公室,都覺得眼前一亮。正對著大門口的牆上鑲嵌著公司的名字「德望」(陸寶寶經公司取這名的意思是「來自德國的希望」),LOGO下方安放了一張長方形的接待台,台上放了一盆綠色植物叫做銅錢樹的,佈置得清爽簡單,完全夠格算作一個規範的前台接待區。
  顯然邱傑克把事兒辦得既不浪費錢,又保持了體面,這一來,王、陸二人心理上的感受特別好,特別是王偉,他非常需要這麼個辦公室形象。
  邱傑克慇勤地接過陸寶寶的LV拉桿箱,先把兩人引進王偉的辦公室放下行李,又帶他們在辦公室轉了一圈,一一介紹了員工。陸寶寶操著一口漂亮動聽的京腔京韻,笑瞇瞇地讚了一句:「傑克會辦事兒,就咱這個辦公室,誰看了都得說好!」
  王偉也向邱傑克道辛苦。
  邱傑克笑得一臉燦爛,得意地對兩人說:「還有更好的事情,運營商那邊,省公司的岳總已經答應和我們見面了!」
  王偉很意外,問他:「這麼快?怎麼搞定的?」
  邱傑克告訴他:「我托張凱找了人。張凱這次挺幫忙。」
  王偉一聽是走了DB的路子,一時沒有再說話。邱傑克明白他心思,解釋說:「張凱和岳總認識很多年了,人家是賣張凱的面子,這事兒跟DB沒啥關係。」王偉聽了點點頭說:「回頭得謝謝張凱。」他心裡明白,不管是DB的路子,還是BD的路子,這樣的大事有人肯幫你忙就得趕緊兒的感恩戴德先受下來,邱傑克能找到張凱幫忙已經不錯了。
  陸寶寶沒有理會兩人的談話,銷售的事情是王偉和邱傑克的事情,讓他們去傷神好了,她自管自找財務談話去了。忙到下班,王偉和陸寶寶打算回酒店去了,邱傑克說:「按陸董的意思,我們買了一輛『邁騰』,車已經提回來了,牌照也上好了,我試開了兩回感覺不錯!你們今晚要不要用這車?」
  王偉高興地說:「太好了!這下方便了。」邱傑克就讓兩人在大堂門口等他,自己下車庫去把車開了出來。王偉接過車,沖邱傑克揮揮手,帶著陸寶寶回酒店去了。
  拉拉剛下的士,正看見王偉忽地指導車開跑了。副駕駛上的陸寶寶的氣派也依稀讓拉拉看到了,這使得她按捺住了馬上撥打王偉手機的念頭。
  邱傑克返身正準備回辦公室,拉拉在他背後拍了一掌,他回頭一看嚇了一跳,心說杜拉拉怎麼偏偏挑了這麼個時候上這兒!她要再早一秒鐘出現,就跟陸寶寶撞上了!邱傑克一面暗自慶幸,一面招呼道:「拉拉,你怎麼來了?」
  拉拉已經把王偉看了個九成真,她心裡著急,顧不上唐突,劈頭就問邱傑克:「剛才開車的是王偉吧?」
  她這架勢讓邱傑克越發擔心她來者不善,邱傑克本能地支吾道:「你看錯了。」
  拉拉根本不信:「我看得真真的,明明就是他!」
  邱傑克兩手一攤耍賴道:「我騙你幹嗎呀!」
  拉拉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你,我怎麼知道你幹嗎要騙我!」
  邱傑克本來有些心虛,但見拉拉說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這時候也有點來氣了,礙著過去的情分又不好翻臉,只得含含糊糊地說了拉拉一句:「哎,拉拉,你這就有點不對了。」
  拉拉看出邱傑克不太高興,意識到自己剛才說話太沖了。她擔心邱傑克怒了甩頭就走,便決定來個緩兵之計,她換上笑臉說:「行啦,也許我真看錯了。那天聽張凱說你在這兒開公司,我剛巧路過,就來看看你,你不請我上你公司坐坐?」
  邱傑克覺得在沒有徵得王偉同意前,馬上讓拉拉到辦公定去不合適,連忙敷衍她道:「哎呀真不巧,我正好有一個應酬要趕著出去。要不這樣,下周找個時間,我請你和張凱吃飯。」
  拉拉笑道:「怪我,沒先打個電話問你方便不方便。要不,你把王偉今晚住的酒店告訴我,我過去看看他。」
  邱傑克被她逼得緊了,惱火起來:「不是,拉拉,我這會兒真趕時間,咱改天再聯繫。」說罷轉身就要走。
  拉拉不理他,立馬撥通了花園酒店的總機,邱傑克聽她在要求人家給查有沒有位叫王偉的客人。邱傑克見她這麼個查法,就沒敢走遠,等拉拉再接再勵打到第三家酒店的時候,邱傑克知道她馬上要找到王偉的下落了。拉拉掛上電話,勝利地瞟了邱傑克一眼,邱傑克被戳穿謊話,尷尬地說:「拉拉,你聽我解釋。」
  拉拉哼了一聲說:「不知道你在搞什麼鬼!不過放心吧,我不怪你,你自然有你的道理。我現在要去酒店,你忙你的去吧。」
  邱傑克狼狽地說:「拉拉我送你去酒店,順路。你等一等,我去開車。」
  拉拉笑道:「這還夠意思。我就這兒等你吧。」
  邱傑克剛要走開,拉拉又叫住他問道:「對了,傑克,剛才坐王偉車上的,我沒看清,是寶寶吧?」
  邱傑克嚇了一跳,心說拉拉怎麼會知道陸寶寶的?他們不應該見過呀!他嘴裡胡亂應付道:「你先去開車,回頭再說。」
  邱傑克一邊往車庫走,一邊趕緊打王偉的手機,通倒是通了,卻一直沒有人接,邱傑克暗自叫苦不迭,心想待會兒該怎麼回答那個關於「寶寶」的問題。
  等邱傑克把車開出來,拉拉已經不見人了。他正著急,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他一看,是拉拉發來的:「傑克,正好有的士,就不麻煩你了!我先走了。拉拉。」
  王偉和陸寶寶回到酒店,兩人都餓了,放下行李就去吃晚餐。
  等服務生撤下吃剩的食物和各種餐具後,陸寶寶舒舒服服地抿了一口紅酒,舉起杯來研究地看了看,忽然說:「王偉我沒弄錯吧——我怎麼覺著你對女人似乎沒啥興趣?」
  王偉笑了笑道:「別胡說,我倒無所謂,回頭我媽受不了你這樣的言論。」
  陸寶寶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了兩下,狡黠地追問道:「你心裡有人?」
  王偉正待開口,陸寶寶伸出右手的食指警告道:「說真話!」
  王偉呼出一口長氣:「我還真懶得跟你說假話,因為我實在沒更合適的人說這事兒。是有過這麼個人,我曾經以為,自己也覺得跟她的事兒沒啥意思了,她太折騰我了——也不能全說是她折騰我,公平地說,太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夾在裡面了,弄得我挺沒意思。可是呢,慚愧呀,我就連那會兒坐在我爸病床前,都在想著她。」
  陸寶寶饒有興致地推測道:「能這麼讓你惦記著的,是一絕色吧?」
  王偉搖搖頭:「那倒稱不上,公平地說,姿色中上而已。」
  陸寶寶笑道:「那就是性格招人迷?特會發嗲什麼的。」
  王偉無奈地笑了:「你就不能有點創意?老是那個套路,開口三板斧,『漂亮嗎』,『會發嗲嗎』,第三個問題該是『她幹啥的」了吧?特俗!」
  陸寶寶堅持道:「你就說是不是吧?」
  王偉想了想,評價說:「要論撒嬌發嗲的手段,她就是一個正常的女性吧。」
  陸寶寶一聽他說「正常的女性」,想起來什麼,哈哈笑了起來道:「所謂正常的女性,通常應該是這樣的——如果你不調戲她,她會說你不是男人;如果你調戲她,她會說你不是上等人。」
  王偉不以為然道:「照你這麼說,那就把她列入『不正常』好了。」
  陸寶寶沒聽出來「不正常的」的這位有何過人之處,王偉對她的維護倒是看出來了。陸寶寶說:「你瞧你這就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王偉聽了陸寶寶這話,心裡不由感慨起來,半晌才說:「就算是吧。」
  陸寶寶好奇地問:「那她幹什麼的?是你同事?」她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的第三個問題果然沒跑出王偉說的三板斧。
  王偉沒嘲笑她,望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睛去看手中那杯紅酒,不說話。
  陸寶寶識趣道:「哦,知道了——不用說那麼具體。」
  王偉說:「主要跟你說那麼細也沒用,我三言兩語又說不清。」
  陸寶寶笑著回到正題說:「既然那麼惦記著她,就和她好下去唄。」
  王偉笑笑,未置可否。
  陸寶寶懷疑道:「難道她嫁人了?」
  王偉還是笑著搖搖頭。
  陸寶寶不解了:「那你到底猶豫啥?」
  王偉說:「我和她復合有兩個困難,第一,她官癮特足。這兩三年她正在想升職的興頭上,而且,她一直做行政,想轉HR,如果不在現在的公司完成轉換,到其他好公司完成這個轉換就更沒指望了。」
  王偉這話有破綻,陸寶寶已經是修煉成精的,一聽就估計到女方是王偉在DB的舊同事,而且因為想在DB升職,和被DB開了的王偉要好難免有點不便,否則,她的官癮不應該是兩人復合的障礙。陸寶寶善解人意地沒有點破,只評價說:「特煩她的官癮吧?」
  不料王偉很認真地說:「不煩。我完全理解她的願望。人誰沒有點自己的想法。」
  陸寶寶意外之下說:「那你夠二十四孝了。或者說,你這方面更像一個美國丈夫。」
  王偉說:「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她這個年齡,積累了一定的經驗,精力又好,這時候不升啥時候升!」
  陸寶寶說:「繼續,那第二個困難是什麼?」
  王偉說:「我有些陳年舊事沒處理好,她曾為此非常擔驚受怕,因為精神過於緊張,那陣子她經常要靠吃藥才能入睡,後來她跟我說渴望從亂七八糟的關係和事情中解脫出來——所以,我離開DB前,實際上,我們已經分開一段時間了。那也算是有交代的分手了。當然,我曾經試圖挽回,用你的話說『YOUSHOULDTRYANDTRYANDTRY(人應不懈努力反覆嘗試)』,那正是我做過的,我自己都記不清我TRY了多少次,但是不管用,她似乎一直沒有諒解,我也能明白,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我們的感情變得很複雜——怎麼說呢,反正不夠和諧吧,也許她那時候就已經覺得『沒意思了』。有的女人,只要你堅持不懈就有追到的一天,但我知道她不屬於那種類型,她有她自己的主張,她喜歡主動,並不是被反覆勸說就能改變主張的人,說得太多弄不好反而讓她更厭煩。」
  陸寶寶點點頭,總結說:「你鬧不清好到底怎麼想的。」
  王偉說:「而且,那段時間我在她面前總是要擺出低姿態,我自己心裡也很不舒服。你說這要真成了夫妻,我們以後也沒法相處呀,保不住一碰到什麼事就翻舊賬。」
  陸寶寶咧嘴一笑,善意地調侃道:「傷自尊了?確實,對你這樣驕傲的人而言,真的不容易。」
  王偉承認說:「總是不依不饒,我確實心累,當時就覺得有點心灰意冷吧。你也知道,我離開DB那段時間,情緒非常低落,那話是怎麼說的?『沒有被炒過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人還非得自己被炒過一次,才知道被炒的滋味兒。那正是剛發現我爸生病的日子,我自己的事情壓根兒沒和我媽提一個字,她已經夠煩心的了!可我還不得不編瞎話騙我媽,關於我為什麼能總在醫院陪著我爸——那幾個月是我有生以來最糟糕的日子,我把手機都關機了,什麼電話都不想接。」
  陸寶寶理解地拍了拍王偉的手。王偉認真地說:「寶寶,我還沒有說過謝謝你呢!是你的及時出現,把我從那個尷尬的境地中拉了出來。不然,坦率說,我已經做到銷售總監了,這市場上總共才有多少銷售總監的位置呢?我又是那樣離開DB的。」
  陸寶寶拉過王偉的手握在自己的兩手之間,軟語相勸道:「王偉,過去的事情咱就讓他過去吧。就算你有過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和陳年舊事,環境污染的全球問題,誰的心能永遠不落上點灰?誰不犯錯?只要我們大致上是好人,也就行了!」
  王偉被陸寶寶這麼一開解,眉宇之間果然舒展了些,他贊同道:「有道理,所以我現在特別願意做好事。百善孝為先,自打我爸去世後,我特別能體諒我媽,只要她不是讓我幹壞事,我都盡量滿足她要求。」
  陸寶寶深諳王家各人的脾氣,對王偉這話自然有點不信,揭發道:「你以前好像沒那麼聽老太太的話呀。」
  王偉辯解道:「你也知道,我媽那人比較固執,還愛把自己的想法加到別人頭上,所以以前只要她一嘮叨,我就不願意聽。我這人不是晚熟嘛。」
  陸寶寶嘻嘻笑道:「老太太是個有本事的,研究員,核物理學家,多牛叉呀!年輕時又是出了名的大家閨秀,自然是要有點個性的。」
  兩人又談了會兒生意上的事情,陸寶寶心情很好,一杯接著一杯,直喝得粉面含春,還不住勸王偉道:「這酒不錯,你怎麼喝那麼少?不行不行,咱倆得走一個!」
  王偉見她已經差不多了,提醒道:「寶寶,這酒後勁足。」
  陸寶寶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咕噥道:「可不是嗎?真有點上頭了。這才晚上8點多呢,我就喝高了,不像話!」
  王偉笑道:「今天你也累壞了,一大早就出門趕飛機。喝點酒正好回房早點休息。」
  兩人結賬起身,陸寶寶步子已經有點飄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都不要了,倒還記得抓住自己的小包。王偉瞧她的情形不對,趕緊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外套,一面伸出胳膊給她,陸寶寶就勢抱住。王偉有點不好意思,跟站在一邊慇勤服務的服務員打招呼說:「不好意思,我朋友有點喝高了。」
  服務員是個很會說話的人,笑道:「這酒是好喝,高興就該多喝點。」
  陸寶寶雙手抱住王偉一條胳膊,半靠在王偉肩膀上,高興地對服務員說:「說得太對了!這就叫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陸寶寶還要發揮,王偉趕緊帶她走人。兩人一走出餐廳,陸寶寶就側臉在王偉耳邊輕聲嬌笑一下道:「好!生活真美好呀!酒足飯飽還有美男的胳膊抱。」
  王偉笑道:「我看你心裡明白得很,別借酒蒙臉佔我便宜了。」
  兩人走進電梯,門「叮」的一聲合上了。杜拉拉從一根巨大的大堂柱後面閃出身子,大堂裡燈火輝煌,她臉上卻沒點血色。這會兒她似乎明白了為啥邱傑克攔著不讓她來,起先對邱傑克的那股蠻勁隨之被掏空了。拉拉呆站了一會兒,終於黯然離去。
  王偉把陸寶寶送到房門口,陸寶寶說:「行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就「彭」的一聲合上了門。王偉笑了笑,轉身開自己的房門。他插好鑰匙牌,隨手掏出手機來,這一看,吃了一驚,原來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邱傑克打來的。王偉不知道他有什麼急事,這分開也不過兩個小時,王偉連忙撥回去,邱傑克一接電話就抱怨:「急死我了!你怎麼不接電話!」
  王偉解釋說:「我設置了靜音,起先一直跟陸寶寶在吃飯,沒注意到你電話。有啥急事兒?」
  邱傑克說:「你跟陸寶寶離開公司的時候,杜拉拉看到你開車了,她找你去了!」
  王偉嚇一跳,聲音一下就高起來:「什麼?你怎麼不通知我一下?」
  邱傑克叫苦道:「哥哥,你不接電話呀。我本來想過去當面和你說,可我就知道陸寶寶一准在你邊上,我能說啥?我怕她聽了不高興呀!」
  王偉不高興地說:「胡說啥?陸寶寶有什麼好不高興的!拉拉知道我住哪個酒店嗎?」
  邱傑克辯解道:「我是和她打馬虎眼呀,可杜拉拉又不笨,你會住哪些地方她心裡比我還有數,當我面她就發狠一家一家酒店總機打過去查,查不到三家就給她查出來了。」
  王偉急了,顧不上再埋怨邱傑克,打斷他道:「那她現在人在哪裡?」
  邱傑克說:「我剛撥過她手機,估計是看到你倆進了電梯,她就只好走了。」
  王偉馬上說:「行了,我知道了。回頭再打給你!」
  邱傑克連忙囑咐道:「哎,王偉!你可小心處理,別讓陸寶寶生氣呀!」
  王偉不理他,直接掛了電話,拔出房間鑰匙就下樓。
  王偉先在大堂裡找了一圈沒有收穫,他馬上快跑幾步奔出大堂門口。早春的晚上,時有時無地飄著毛毛雨,風一吹,正是春寒料峭,王偉卻急得冒汗了。他在大堂前面酒店的廣場兜了一圈,仍舊一無所獲,只好又回到大堂門口的台階上,心有不甘地向夜幕中張望著。起先跑得急了,這會子他嘴裡呼出的熱氣在清冷的空氣中化作了一道道白霧。
  過了一會兒,門童過來問他:「先生要叫車嗎?」王偉擺了擺手,退回幾步無奈地準備回大堂。
  他一轉身,一下愣住了,杜拉拉正站在他側面的台階邊上,在黑夜裡像一個凍柿子那樣看著他。王偉跑上幾步叫道:「拉拉!」拉拉站在那裡,微微地笑了,王偉聽到她輕聲回叫自己:「王偉。」
  王偉下意識地想去拉她的手,還是克制地停住了,一時兩人四目相對,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後來王偉說:「進去吧,外面太冷。」
  進了大堂,王偉本想帶拉拉去大堂吧,但晚上8點來鐘,大堂裡來往的客人還不少,王偉怕拉拉不方便,想邀請她去自己房間,又怕她不肯,不由有些躊躇,最後還是問道:「這兒人不少,要不,上我房間坐會兒,方便不?」
  拉拉也覺得大堂裡有些不便,怕遇見熟人,但說到馬上去王偉房間,她心理上似乎又一下適應不過來,畢竟兩人已經一年多沒有相處了,有些陌生起來,這種陌生讓拉拉猛然面對王偉的時候,竟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況且,拉拉心裡還有個很大的折磨,她不知道起先和王偉在一起的那個女人什麼來頭,而這兩人的親密是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事實了,這令她一下想起夏紅曾說過的「一年多時間能發生太多的事情了,弄不好王偉連兒子都有了。」
  拉拉擔心那女的要是也正在王偉房裡,自己豈不是連裝傻都沒餘地了。可要是說不去吧,別回頭王偉又不知所蹤了,拉拉沒膽量再玩矯情。
  她猶豫了一下用建議的口氣說:「要不,我先回去了。你明天還在廣州吧?看你方便,咱們明天另約個地兒。」
  王偉一聽拉拉要走,一下急了,但又不能勉強拉拉,只得說:「我送你。」
  拉拉說:「外面在下雨,我就這兒打個的吧。」
  王偉說:「我開著公司的車,就停在大堂邊上,我送你。」
  拉拉含笑嗯了一聲。
  王偉想起邱傑克說的拉拉傍晚看到自己開車就趕來酒店了,忙問:「對了,你吃了嗎?」
  拉拉說:「吃過了,就在大堂西餐廳吃的。」
  王偉聽了一愣,奇怪地問道:「你早看到我了?怎麼不叫我?」
  他這一問,拉拉心裡委屈起來,她忍著眼淚專心邁步,不吭聲。王偉見了心疼起來,忙一把拉住她,輕聲問道:「怎麼了?」
  拉拉把眼睛轉向另一個方向,低聲說了句:「沒事兒,快走吧。」王偉只得不問了。
  兩人一起走到停車的地方,拉拉一看,拍了一下手,笑了:「是輛新車吧?邁騰!真漂亮!」
  王偉問她:「你喜歡邁騰?」
  拉拉一面綁安全帶一面說:「太喜歡了!我過年前剛去過梅花園那邊的一汽大眾4S店,他們有輛邁騰在做促銷,就你這個顏色,好漂亮!可惜是手動檔的,沒戲——讓我開手動檔我可沒信心。」
  王偉好奇地問:「你學會開車了?」
  說到開車,拉拉來勁了,忍不住眉飛色舞地賣弄起來:「駕照是拿到了,可是不敢上路,最近正實習呢。我的技術非常臭,師傅看我不是一般的不順眼,反正,我也看他不順眼,他罵我,我就陰陽怪氣地頂他,氣得他發昏。」
  王偉一聽,立馬有了主意,等車行到靠近天河北體育東路口的時候,他提議道:「我帶你去珠江邊練練車,怎麼樣?」
  拉拉一聽高興壞了:「真的呀?」
  王偉見她挺願意,心裡比她還高興,車馬上就左轉上了體育東,一路向珠江邊駛去。
  珠江邊有點黑魃魃的,路上別說行人了,連車輛也十分稀少。王偉把車在路邊停下,兩人下車換了座位。王偉先幫著拉拉調整好駕駛座椅的位置,拉拉得意洋洋地掛上檔,就要把車拉出去,王偉連忙提醒道:「哎,記得先打轉向燈,這樣人家後面的車就知道你要變道出來了。」
  拉拉知道自己又違規了,不好意思的訕笑一聲:「你比我那個師傅態度好多了。」
  拉拉練了一陣,王偉看她確實操作不太規範,擔心地說:「拉拉,廣廣州車不少,你還是得再多練練,別著急上路。」
  拉拉正在興頭上,興致勃勃地嗯嗯著,在一個轉彎處,她腳下油門不松,還忽然猛打了一下方向盤,動作太大,車身整個猛地偏離了方向,她頓時嚇呆了,手足無措不做任何動作任由車衝出去,王偉一看不妙,馬上俯身過去拉過方向盤把車打回來,一面高聲叫她踩剎車,拉拉猛地一踩,剎車尖叫了一聲,車在路當中歪歪斜斜地停了下來。
  拉拉嚇得目瞪口呆,王偉起先也被拉拉的冒失著實嚇了一跳,這時候倒笑了:「傻孩子,夠笨的!」
  拉拉一下趴到方向盤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這一哭,就把兩人隔著肚皮打的啞謎都捅破了,王偉難過地摟過拉拉,拉拉哭著用右手推他說:「你這人怎麼這樣,欺負人呀。」
  王偉不放手,心疼地說:「是我不好。」拉拉不說話,王偉也不說話,拿下巴輕輕地蹭著拉拉的頭髮。江風在寒夜裡嗚嗚地叫著飛著,兩人沉默相擁。王偉不由想起陸寶寶那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心中百感交集。
  好一會兒,王偉才說:「拉拉,我爸得了肺癌。」
  拉拉大吃一驚,「啊」了一聲,從王偉懷裡直起身子問道:「啥時候發現的?」
  王偉難過地說:「就在我離開DB前發現的,拖了一年多,去年11月去世了。」
  拉拉沒想到這一年時,王偉承受了這麼多。一想到在王偉承受父親重病和失去工作的雙重壓力的日子,自己不但沒有給他任何安慰和幫助,反而使了那麼多的小性子,讓他難上加難,拉拉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她感到非常抱歉,半晌只說了個:「真對不起。」
  王偉看出拉拉的心思,寬慰她說:「不關你的事,你不是啥也不知道嘛。現在都過去了。」
  有人在後面嘟嘟猛按汽車喇叭,拉拉一下慌了神,王偉說:「別慌!掛前進檔,往右打方向盤!輕輕打!好,拉正!」在王偉的指揮下,拉拉手忙腳亂地慢慢把車拉回自己的道上,後面那位超過去的時候,放下車窗玻璃,操著一口廣式普通話很不滿意地說:「讓一讓嘛,先生!一輛車要占幾條道呀?!」
  等人家過去了,拉拉把車在路邊停下,兩人相對傻笑起來。王偉說:「還練嗎?」
  已經過了晚上十點,拉拉非常捨不得和王偉這就分手,又不好意思提議兩人晚上一起,想了想,繞著圈子說:「不練咱幹嗎呢?」
  王偉說:「我想我們一起回酒店,又怕你不肯。」
  拉拉聽了沒言語,酒店裡面有個人是她心裡揣著的謎,有心向王偉問個明白,又覺得自己過去對王偉不夠好,還沒好好補償他就馬上問來問去,姿態上就不能體現一個慚愧者的誠意。
  拉拉這邊轉著念頭,王偉已經敏感到了,馬上問她:「拉拉你心裡有啥事兒吧?」
  拉拉還在想詞,王偉說:「邱傑克給我打過電話。」
  拉拉聽他這麼說,臉一紅,嘀咕著問了句:「你這次是一個人來的嗎?」
  王偉說:「還有陸寶寶。她是我老闆。」
  拉拉「哦」了一聲,覺得還是沒搞明白。王偉說:「不是,拉拉,人想問啥你得告訴我呀。」
  拉拉索性攤牌:「那,除了這層關係以外,比如,你們是不是同學呢?」
  王偉恍然大悟:「你看到她挎著我胳膊了是吧?她喝多了,走路都不穩了,我不攙著她怎麼辦呢?而且吧,她是我親舅舅的女兒,我嫡嫡親的表妹。」
  拉拉一聽心裡一寬,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轉念一想又有些疑惑:「邱傑克不知道你們這層關係吧?今天我去找他的時候,他死不肯告訴我你們今晚住哪家酒店。要不是陸寶寶不樂意,我都想不到他有什麼別的理由不肯讓我見你。」
  王偉叮囑道:「對了,陸寶寶讓邱傑克也投了一些錢進公司入股的,她不想讓邱傑克擔心這層親戚關係,就讓我先別告訴邱傑克。我本來覺得跟邱傑克不妨實話實說,可陸寶寶堅持,我就依了她。你回頭可別不小心跟邱傑克說出來。」
  拉拉關心地問:「公司資金有困難嗎?」
  王偉解釋道:「雖然不可能像db那樣的大公司那麼財大氣粗,但資金方面還說得過去,陸寶寶讓邱傑克投資的主要原因是為了讓他全情投入。」
  拉拉並不很關心生意上的細節,她搞清楚自己最在意的問題了,眉開眼笑道:「原來如此。放心吧,我不會多嘴的。」
  王偉見她臉變得飛快,逗她說:「你一開頭就問我陸寶寶是誰不得了嗎?」
  拉拉悻悻地翻了他一眼。王偉笑道:「你這人態度可真不怎麼樣。怎麼樣,這車你還開不開?」
  拉拉說:「幹嘛不開呀!需要倒車的時候換你就是了。」
  兩人正說著,王偉手機響了,他一看是邱傑克,笑著對拉拉做了個手勢就接聽了:「傑克?」
  邱傑克顯然有點擔心,劈頭就問:「怎麼樣了?沒事兒吧?我起先一直不敢給你打電話,怕你不方便。」
  王偉說:「沒事,放心吧。」
  邱傑克說:「王偉,你見到杜拉拉沒有?」
  王偉怕直說對拉拉不便,又不願意對邱傑克撒謊,他猶豫了一下,反問道:「怎麼了?」
  邱傑克不放心地說:「不是,王偉,今晚杜拉拉看到你和陸寶寶一起進電梯了,當時她在手機裡和我說了一句話,怪疹人的,你聽聽啊,她說『人生就是一張茶几』。」
  王偉不解:「茶几?這什麼意思?」
  邱傑克說:「是呀,我問她此話怎講,她說『上面擺滿了杯具(杯具)』。主要當時她的口氣,我聽著挺黯然傷神的,讓人心裡怪不落忍。」
  王偉忍著笑問他:「那你沒勸勸她?」
  邱傑克歎了口氣:「怎麼能不勸呢?拉拉也挺不容易的。我說了,『拉拉,杯子這東西,你既可以把它看作是杯具(悲劇)還是洗具(喜劇)呢,全在乎你怎麼去看』。」
  王偉覺得邱傑克酸得挺漂亮,由衷讚了一句:「勸得挺好,換了是我,肯定沒你勸得好。」
  邱傑克還有擔心的事兒,他問王偉:「陸寶寶沒說啥吧?」
  王偉說:「她累了,估計早睡了吧。你也早點休息,都挺好,你就放心吧。」
  邱傑克也是個聰明人,又做了這麼些年銷售,什麼樣的人情世故他不懂呢!哪能聽不出來王偉避而不答的部分。心裡雖然有一百個嘀咕一千個好奇,既然王偉不願意說,他就知趣不去戳破了。
  掛了電話,王偉憋著笑,問拉拉:「人生是茶几嗎?」
  拉拉剛才已將兩人的對話都聽明白了,這時候臉上不覺有些紅起來,暗罵了兩聲邱傑克。拉拉不理王偉的茬,準備啟動車子,王偉卻按住了她的手,拉拉不解地轉頭看他,王偉輕聲說:「拉拉,要不還是我來開吧。我們回酒店。」
  拉拉猶豫了一下,用解釋的口氣說:「今晚還是送我回家吧。我不想給陸寶寶或者邱傑克撞上。我怕邱傑克笑話我,今天我對他態度不太好。」
  王偉滿不在乎地說:「邱傑克有啥好怕的,晚上你就打個招呼唄。」說罷,就要啟動車子。
  拉拉慌忙按住他手道:「別,王偉!我真不想這麼快就給邱傑克撞上,我會不好意思的啦!」
  王偉見拉拉又急又窘的樣子,躊躇了一下說:「那——也行。我送你回去!等找個合適的機會,我們再主動告訴他們。」
  拉拉連連點頭。
  車到了拉拉家樓下,王偉停下車,正打算熄火,拉拉趕緊說:「王偉,你回去吧,我自己上來。」
  王偉沒想到拉拉連樓都不讓他上,他很驚訝,愣了一下,猜想拉拉可能是怕鄰居看到她半夜三更的忽然帶回來一個男人,要議論她。王偉就說:「我想送你上去——這麼晚了,不放心你一個人上樓。我們動作輕一點,不會驚動鄰居的。」
  拉拉沒辦法,只得實話實說:「我哥在呢,他有點事兒,還要在廣州待兩天。我想這次找個機會,讓你和他見個面。不過,今晚恐怕太晚了——而且,我起先和他說我在加班。」
  王偉這才明白過來,見拉拉一臉狼狽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行!那我今晚就不上去了。你可別食言,一定讓我見見你哥。」
  拉拉點頭保證。王偉又威脅說:「食言者肥——你要是食言,就會發胖!」
  拉拉把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以示自己絕不食言。
  王偉吻了拉拉一下說:「你上去吧,別回頭你哥不放心。」
  拉拉笑著下了車,走出幾步,又跑回來,對王偉說:「你記得給手機充足電,別關機了。我實在是,被你的關機都關怕了。」
  王偉聞言心裡一酸,他伸手撫摸著拉拉的頭髮說:「不會的,我晚上也不關機,你想打就打。」
  拉拉望著王偉,咬牙道:「你要再隨便關機,惹火了我,一槍打爆你的輪胎!」
  黑暗中,王偉看到拉拉的眼睛,跟貓頭鷹的一樣,雪亮雪亮。

《杜拉拉3-我在這戰鬥的一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