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漂亮的女人握握手,
和深刻的女人談談心,
和成功的女人多交流,
和平凡的女人過一生!
昨晚他送沙當當回家,車到樓下,沙當當卻不肯下車,她伸出兩隻半裸的胳膊纏住孫建冬的脖子,把嘴湊到他耳根子邊上說:「和我一起上樓嘛,就坐一小會兒。」
孫建冬做TOPSALES(銷售冠軍)那會兒,沙當當還不知道在哪兒玩呢,她使的這招叫「吹氣如蘭」,他早從不同的女性身上領教過,她心裡想的是啥他自然明白得很,只是他實在沒有興趣,可畢竟這姑娘陪了他一晚上,他不好太過翻臉不認人。
孫建冬盡量不動聲色,慢慢地卻是沒有商量餘地地掰開沙噹噹的胳膊,嘴裡假裝體貼地低聲說:「太晚了,你早點休息吧。不然明天就不好看了。」
沙當當見他實在不肯跟她上樓,只好改了進攻方向,撒嬌道:「那我送你回酒店。」
孫建冬有點哭笑不得:「這麼遠,你送我回去,我再送你回來,天都亮了。」
八十後沙當當不肯罷休,重新把胳膊繞上他的脖子,他只得趕緊哄她說:「乖。」但完全沒有用,這丫頭是豁出來了,任你顧左右而言他,她咬定青山不放鬆。
孫建冬不好意思讓司機等著,只好把車先打發了,隨著沙當當下了車。為了安撫沙當當,孫建冬小心地接住撲將過來的她,暗中不落痕跡使個巧勁兒把她那要融化了似的身子撐開一點,又應承回到酒店馬上就給她電話,混亂中,沙當當乘勢在孫建冬的脖子上親了幾下,親得又狠又響,要不是孫建冬機敏,雙唇又閉得密實,她想了整個晚上的FRENCHKISS(法式接吻)幾近得手。
孫建冬在黑地裡和沙當當周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脫身,攔了一部的士逃竄了。路上他想,以後還是少招惹沙當當。
回到酒店後,孫建冬先站在酒店外面抽了枝煙才走進大堂,卻一眼瞥見大堂沙發上「噌」的樹起來一個人,正是沙當當,在衝著他得意地笑。孫建冬一楞,無奈地走了過去:「搞什麼嘛,你怎麼又回來了?這麼遠!」
沙當當眉毛一揚道:「我剛才說了送你回來,你又不肯讓我上你的車,我只好另外叫了一輛車跟著你回來了。」
沙當當無所畏懼,孫建冬卻還要注意影響,他一面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周圍,一面惱火地壓低嗓子道:「這都幾點了?」
沙當當拿出做銷售的基本功,大起膽子提議道:「那我們就回你房間吧。」
孫建冬陰了臉道:「你不覺得這樣隨便了點嗎?」
這話很傷人,沙當當臉皮再厚,也難受了。她嚥了一下唾沫道:「我從不隨便。」
孫建冬質問道:「那你什麼意思?」
沙當當清清楚楚地說:「我想今晚和你在一起。」
孫建冬聽了把臉往一邊轉開,「呵」了一聲,才又回過臉來冷冷地說:「可我不喜歡你,沒法和你『一起』。」
他的臉色令沙當當有點害怕,她沒敢回答,但她把身子往沙發裡埋得更深了一些,用實際行動表明:我就是不走。
她本來姿色一般,雖說個子夠高,但關鍵的胸部卻偏于謙遜,還長了個男人一樣的大方臉,臉上的皮膚也不夠滑溜,這幾點,對於孫建冬這個個體來說,都是不願意將就的——可是沙噹噹的愛情純真無敵,使得她的臉煥發出流光溢彩,她的眼睛熠熠生輝,流露出那種只有她那個年齡的人才會有的、不計成本不圖交換、敢死隊一般地義無反顧和炙熱,孫建冬心中一軟,那一刻,他有點喜歡她了,就沒再罵她,拉下臉來自顧自朝電梯走去,沙當當馬上跟著他進了電梯。
進了房間,孫建冬把胳膊上的西裝掛進壁櫥,一面正眼也不瞧沙當當一眼道:「你睡沙發吧。」
沙當當掠了一下頭髮說:「我想洗澡。」
孫建冬沒有說話,他打開行李箱拿出一件自己的T恤和一條運動短褲,默默地遞給她,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沙當當洗好澡,走出淋浴間,她側耳聽了聽,孫建冬一點動靜也沒有。她用雪白的大浴巾把身子圍上,並很花了點功夫把胸前勒得緊了一些,造出一條還算說得過去的隱約的乳溝,她一面低頭研究著自己的勞動成果,一面想起來在銷售們當中流傳的那個說法:「費用就像乳溝,只要用心擠,總還是能擠出一點的。」
沙當當盤算著是不是就這麼出去亮相了,但一方面她對這個造型的力量有點信心不足,另一方面又擔心這個造型太過直接,有可能讓孫建冬馬上翻臉,也就是說這個方案不是足夠安全——沙當當猶豫了一下,還是撤下大浴巾,換上孫建冬提供的T恤和運動短褲。
沙當當在浴室的大鏡子裡端詳著自己,孫建冬的T恤穿在她身上顯得很長,幾乎完全蓋住了運動短褲,倒也讓她別有一番嫵媚,尤其是剛淋浴過,使得她臉色紅潤,明顯給她的姿色臨時加了分,她下定決心走了出去。
沙發上放著孫建冬從壁櫥裡拿出來的枕頭和毛毯,孫建冬坐在那裡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他還是整整齊齊地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甚至腳上的黑皮鞋都沒有松一點鞋帶。見沙當當頭髮濕漉漉地走出來,他淡淡地問了一句:「你還用衛生間嗎?」
沙當當搖搖頭,他這才換上拖鞋,拿了換洗衣服進衛生間去了。
沙當當老實盤腿坐在孫建冬劃給她的地盤——沙發上安靜地等著。孫建冬很快洗好澡出來,他已經換上了T恤和大短褲,雖然是便裝,但不妨礙齊整嚴實。便裝更充分而個性地展示了他勻稱健康的男性軀體,長期堅持游泳使得三十五歲的他體形保持得幾乎和他念大學時一樣好,沙當當看在眼裡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孫建冬望了望端坐在沙發上的沙當當,現在她顯得還算安分,孫建冬猶豫了一下說:「要不,我睡沙發。」
沙當當搖搖頭,孫建冬不想和她游鬥,簡單地說了句:「那就睡吧。」
他乾脆地關了燈,自顧自上床睡了。
這一晚上兩人喝了不少酒,紅酒、啤酒、米酒在孫建冬的胃裡混成一團,他的酒量不如沙當當,此時頭鈍鈍地疼著,卻不能入睡,腦子裡亂哄哄的一堆事情讓他不得安寧。
他有幾個要好的同學,幾個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總說男人到了35歲,能成事的就成了,要是35歲還成不了事,多半是沒啥前途了——這種計算方法讓孫建冬壓力很大,事實上,再過兩個月,他就要滿35週歲了。
孫建冬是個老股民,股齡超過十年,2001年之前他一直是有輸有贏,冷靜下來一總結,發現根本沒有掙到多少,尤其對比投入的精力,獨處的時候自己想想,也要懷疑到底值不值。
在孫家,一應固定資產的添置均由孫建冬負擔費用,小到冰箱,大到房子,葉美蘭只是取巧地買些諸如衛生間裡的毛巾、門廳裡的拖鞋,以及廚房裡的碗筷之類,基本屬於表表心意的意思;如果出現大筆的開銷,如孩子上幼兒園的贊助費等,也一概由孫建冬掏錢。他每個月固定給葉美蘭2000元補貼家用,至於水、電、物業、煤氣、有線電視、寬帶、電話費之類的收費,則每個月通過銀行另從他的工資卡裡扣除。至於葉美蘭的收入,基本就是她自己的私房錢,孫建冬向來不管不問,但其實葉美蘭也有她的難處,她的娘家比較麻煩,父親葉茂和弟弟葉陶都是好惹事不安分的主,她又是個孝女,自打嫁給了孫建冬,她那一份倒有點是為娘家而掙的意思了,自己身上的行頭反而不如單位裡的姐妹,跟孫建冬那些外企的女性同事就更沒法比了。
孫建冬早先一直在做銷售,收入還是不錯的,他又幾乎沒有任何花錢的嗜好,除了應付家裡的開支,所有的現金都砸進股市裡去了,十來年,陸陸續續的,他前後投入了將近100萬。炒股的人永遠嫌本金不夠,孫建冬牢牢地把發工資的存折捏在自己手中。經濟基礎決定政治地位,葉美蘭因為自己掙錢不多,倒也不敢干涉孫建冬炒股,她偶爾關心問一聲,孫建冬總是一句「你又不懂股票,問它幹嘛!」就打發她了。
2002年初,股市連續下跌。葉美蘭有時也在《廣州日報》上看看大市行情,發現情況不妙,慌忙偷偷查了一下孫建冬的股票賬戶,這一查不打緊,葉美蘭的心都疼得哆嗦起來了!她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自己背著孫建冬去查他的賬戶是在2001年剛入夏的時候,孫建冬是滿倉的,股票價值大約110萬。葉美蘭向來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居然擁有百萬資產,這還沒算上他們的房子,當下她的小心臟狂跳不已,充滿了自豪和喜悅,她不曾對任何人透露過半個字,內心對丈夫更加崇拜得無以復加——這才剛過了半年,孫建冬還是滿倉,賬戶上的股票市值卻只剩60萬了!不見了整整50萬!這得頂葉美蘭不吃不喝乾十年呀!她感到自己的腦血管在劇烈的擴張,那一瞬間,她的視力模糊了,周圍的人聲也彷彿隔了一層棉花才傳到她耳朵裡。她深切地體會到什麼叫五雷轟頂萬箭穿心。
葉美蘭是電信三產企業一個普普通通的出納,她每天的早餐是一個茶葉蛋或者一個難吃的叉燒包,外加一盒香滿樓的牛奶,中午的盒飯是六元一份的雲耳蒸雞飯或者鹹魚肉餅飯,從來不超過十元的規格,即使晚上加班,她也捨不得花錢打的。無論是她的想像力還是她的理解力,均不能承受50萬元這樣天文數字的損失。葉美蘭是個濫忠厚沒用的本分人,不敢像賭徒那樣指望翻本,她很害怕剩餘的60萬再繼續縮水。
2002年的春節,廣州的天氣暖得像初夏,孫建冬至今都記得那天中午艷陽高照,他只穿了一件襯衫還覺得熱,葉美蘭堅決明確地提出要求參與財政,兩人大吵了一架。這一來,孫建冬發現,向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葉美蘭居然不是第一次偷窺自己的股票賬戶,還企圖干涉他的炒股事業。孫建冬怒了!他摔門而去。走之前,他問葉美蘭:「家用我沒給你嗎?這股票裡的錢有一分是你掙的嗎?!」
由於心態不好,孫建冬的操作甚至跑輸了跌跌不休的大盤,那一段,正是他心理最黑暗的時期,他對自己強烈失望,非常希望能有人幫他一把。當這樣的無助和失望無從排遣,他開始暗地裡遷怒於葉美蘭,他正式向自己承認了對這樁婚姻的不滿,門不當戶不對,人家都說財色兼收,他倒好,既沒有得到財也沒有得到色。不管在股市中或者工作中遇到怎樣的困難,他都得負責維持家中的一應用度,這令孫建冬的心感到非常累,而且沒有安全感。明明是兩個人都在工作,但是這個家好像全指著他一個人的收入,葉美蘭的那些表心意性質的購買,只能讓他不屑。
但是老婆是他自己選的,沒有人強加給他,也沒有人欺騙過他,甚至沒有人引誘過他。回顧歷史,在這樁婚姻的起源,葉美蘭甚至沒有對他進行過任何像樣的色誘,姑且不論她這方面的能力和水平。孫建冬沒法把責任推給葉美蘭,只能自己負全責,那兩個月他在家中總是沉默地板著英俊的面孔。
葉美蘭在這樣的背景下和他的那場吵鬧,讓他對這樁婚姻更加覺得了無趣味。礙著孩子,孫建冬沒有撕破臉皮,春節過後,他主動申請了公司在上海的市場部產品經理的職位,這一走,就是三年。
開始,葉美蘭慌得六神無主,心都被掏空一樣,後來見孫建冬基本上每個月都會回廣州看看,並照常按月給她家用,家裡遇到大事兒,該給的錢他都照給,不多囉唆一句,葉美蘭才漸漸地安心一些,但是孫建冬一直對她很冷淡,有事說事,沒事他能沉默上一整天,這樣的冷戰讓她非常難受。
一方面,葉美蘭因為絲毫不能給丈夫一點幫助而有些慚愧,另一方面,由於對未來充滿了強烈的不安,她認為自己更加需要加緊儲蓄——孫建冬把100萬押在了股票上,股票是孫建冬的指望,而她則把自己押在了孫建冬身上,孫建冬就是她的前程,這個前程現在充滿了未知和動盪。
有一次孫建冬回廣州探親,都晚上十一點了,還有個年輕女人打他手機,正巧孫建冬在衛生間,葉美蘭接了,問是哪裡打來,對方說了句「他知道我是誰」就給掛了。這個電話彷彿在葉美蘭心上紮了根刺,讓她不舒服,她悄悄地記下了那個號碼,事後一查,發現這是一個成都的手機號碼。
孫建冬父母的家中雇著住家保姆,孩子平時都住在爺爺奶奶家,不需要葉美蘭照顧,葉美蘭在矛盾和猶豫中,能做的只有努力把家裡收拾得窗明几淨、一塵不染,甚至勉為其難地去考了紙夜大文憑,以期縮小與孫建冬的思想差距。葉美蘭做了她力所能及的,但是孫建冬內心並不買賬,他認為打掃衛生是每月花幾百元錢就能請個鐘點工搞定的事兒,是不值錢的勞動力,而關於那紙文憑,孫建冬認為從結果看,對葉美蘭的思想水平沒有起到任何提攜的作用。
從2002年初到2005年夏這漫長的三年多裡,股市不但沒有絲毫轉暖,而且愈發走向深淵。孫建冬無可救藥地依然滿倉,而他的股票市值已經縮水為43萬,他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在一個極度絕望的夜晚,他歪歪斜斜地在一張紙上寫下了「遠離毒品遠離股市」八個痛苦的漢字。
有時候他想,或者葉美蘭並不像自己認為的那樣毫無用處,要是三年前聽了她的,至少現在還有60萬的本金在。但是,在十里洋場的大上海工作了三年多後,葉美蘭瘦小的外形和普通的衣著越發地讓他喜歡不起來了。
眼瞅著自己一年一年奔四而去,至今仍住在那套僅有的不足一百平米的單元房裡,心高氣傲的孫建冬心裡很不是滋味。這套房子還是當年他和葉美蘭結婚的時候買的,位於一個樸素的小區,鄰居都是些日子平常的人家,小區物業收取低廉的管理費,保安的模樣多半不討人喜歡,矮的矮瘦的瘦,說話的樣子沒有禮貌,他們的制服料子廉價做工粗鄙,小區建築的外牆幾年都難得清洗一次,到了冬天的晚上,樓道裡搖曳著昏暗的燈光讓疲憊的歸人心中淒惶,每當這個時候,孫建冬心中就情不自禁地浮現出DB專業氣派的辦公室以及五星酒店們電梯間裡錚亮的四壁和柔軟的地毯。他們的房子在9層樓,天天上上下下的爬樓梯,鬧得葉美蘭每次下樓來買東西,都要仔細想想是否還需要買些別的什麼,而他的同學中有些人已經二次購房,住進了漂亮寬敞的電梯洋房。
除了個人資產上的失意,孫建冬曾經兩次競爭大區經理的位置,均鎩羽而歸,至今也沒能在公司裡混上個滿意的級別,六年來他一直停留在一線經理的層級上。這一切都令他的心中充滿了焦慮。
孫建冬把雙手枕在腦後,想著邱傑克走後空缺的大客戶部南大區經理的位置,他一直在努力爭取這個職位,這回,他模模糊糊地預感到似乎是有希望了。
一晃已經離家在外三年了,他暗自感慨著,這次如果真能得到邱傑克留下的那個空缺,終究還是要回到廣州去了,莫非命中注定,他就該在法律上屬於葉美蘭,他賺多少錢都是替葉美蘭賺的?
每次想到葉美蘭,孫建冬總是一半兒抱歉一半兒厭煩。葉美蘭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忍耐,從一而終是她的人生信仰。在葉美蘭三年如一日的堅忍和追隨中,這場由孫建冬發起的精神冷戰,對他本人的折磨似乎甚過對葉美蘭的折磨,他越來越感到自己的血氣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有時他似乎不想跟任何女人一起過了,但求能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孫建冬的大腦風車般轉著,他忽然意識到幾乎忽略了沙發上的沙噹噹的存在,這讓他有點抱歉,似乎是為了彌補,他在黑暗中側耳聽了聽沙發上的動靜,沙噹噹的呼吸很輕,輕得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她一動不動地蜷縮在毛毯下面,似乎睡得很熟。
孫建冬太累了,他終於在一堆的混亂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隱約中一隻飽含飢渴的手在摩挲他下巴上的鬍子茬,一個柔軟的身軀鑽進了他的被窩貼上他的身體,他感到說不出的舒服放鬆,順手摟過那個身子撫摸著,好半天,他閉著眼睛告誡意欲推動形勢進一步發展的那人說:「好啦,別得寸進尺了。」
沙當當沉默不語,過一會兒她說:「孫經理,我不會向你提任何要求的,我真心喜歡你,什麼都不在乎,我能照顧好自己。」
孫建冬聽她表白情意,又保證不給他惹麻煩的意思,他歎口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想這樣,不然對你不太好。而且,我做人的負擔已經很重了——就這樣吧,否則,要麼你出去,要麼我出去。」
這兩人的年齡差了幾乎十歲,沙當當向來不能徹底明白孫建冬的心思。越是不明白孫建冬的思想,孫建冬的冷漠和寡言,就和他性感的身體及英俊的眉眼一起,越發令沙當當心心唸唸地著迷。
當下,沙當當聽孫建冬說得很絕,不敢造次,再說,此番近得孫建冬的身體,她已經喜出望外,就溫順地從了孫建冬的意思。各懷心思的兩人一番有底線的溫存後,沙當當到底年輕,先睡著了。孫建冬在黑暗中燃起一枝煙,吸了幾口,伸手到枕邊摸出調到無聲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當晚有23個未接電話,都是來自同一個號碼,其中最近的一次是十分鐘前才撥入的。都幾點了,她還撥!最近兩個月葉美蘭經常在晚上沒事找事打他手機,弄得他不勝其煩,有時她自以為是地說一些關心和想念他的話,讓他聽了就掉一地雞皮疙瘩。孫建冬一陣煩躁,索性關了手機。
早上不過七點鐘的光景,床頭的電話忽然響了,孫建冬向來警醒,他馬上接起電話,有點預感地遲疑地「喂」了一聲,對方在那頭沉默了一下,幽怨地問道:「你怎麼會到成都去的?為啥不接我電話?」
聽到這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孫建冬的心一沉,怕哪樣偏偏就來哪樣,她還真查到他住在這個酒店。孫建冬有點擔心地側臉看了看身旁躺著的沙當當,她沒有一點動靜還在熟睡著,他這才背過身子,壓低嗓子對著電話無奈地說:「你能不能給我一點空間?」
電話那頭葉美蘭忍不住接著追問:「你到成都見誰了?是上回半夜打你手機那女的吧?」一種誓與陣地共存亡的決心浸透了她的聲音。
孫建冬下意識地看了看椅子上放在一起的他自己和沙當當脫下的衣服,有氣無力地說了句:「不關人家的事。」
那頭忍不住壓抑地哭了,孫建冬感到自己的力氣彷彿一下全部流失盡了,他啞著嗓子疲憊地說了句:「你不要總給我電話,行嗎?我被你追得都害怕電話響了。」
他說罷,不等葉美蘭再說話,就掛了電話,然後把電話線拔掉。他轉過身來,發現沙當當已經醒了,正睜大雙眼凝視著他,目光清澈得像秋天的泉水。孫建冬無聲地把她摟到懷裡,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烏黑的長髮,像要給自己尋找一絲安慰。沙當當挺了挺身子迎合他。
過了一會兒,孫建冬有些失神地說了句:「當當,你以後不要找我了,我也不再找你。你很聰明,銷售做得挺好的,好好發展吧。」
沙當當坐直身子,睜大眼睛看著他,孫建冬有點不忍心,又感到一陣心累,勉強補充了一句:「你以後要是有難處,只要我能幫得上的,你就開口。」
沙當當追問道:「為什麼?」
孫建冬空洞地說:「我有家有口,累著呢,沒那個閒功夫搞三搞四。」
沙當當揭發說:「我壓根兒沒指望嫁給你,我也不會要求你特意在我身上花時間。這你都知道的。」
孫建冬耐著性子說:「我是個單調無趣的人,也不善解風情。而且我們是同事,這樣不好。」
沙當當跳下地去,認真地說:「我辭職吧,這樣我們就不是同事了。」
孫建冬不耐煩了:「我昨晚就說過了,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我沒法和你上床。我本來不想說這話傷你,這可是你逼我的。」
沙當當咬了咬嘴唇說:「那你為什麼來成都找我?我本來也覺得你不會真的喜歡我,頂多不過順便拿我調劑一下口味——我自己喜歡你,只要能有機會和你一起,我也不在乎。可你這次是特意到成都來,就為著找我,這才吊起了我的想頭,否則我不會非到你房間裡來。如果你不是出於喜歡我,那我就不理解了,你又不要ONS(一夜情)!」
「調劑口味」幾個字像熱帶魚吐泡泡似的從沙當當嘴裡一個一個地吐出來,讓孫建冬覺著特別刺耳,但也博得了他一點尊敬,他向來以為沙當當這號,樂觀卻頭腦簡單,炙熱,卻未免輕浮,而且,一個出道不過四年的小小的銷售代表,算老幾呀,憑啥來釣他孫建冬?!雖說他現在還是一線經理級別,可說不准哪天二線經理的位置說到手就到手了。沙當當這號,實在沒有任何特質能配得上他的理想,所以沙當當前面這話說得不錯,邏輯清晰擊中要害,要是他想拿她「順便」調劑口味可以理解,這「特意」地專為了找她而來,就要讓人費解了。
孫建冬沒法再狡辯,他只得老實說:「是我不好,請你原諒。但是你要明白,我不喜歡你,這是真話。」
沙當當神色黯淡地點點頭說:「這肯定是真話,因為這才是個能成立的理由——你有家不是問題,我們是同事也不是問題。」
孫建冬感到有點理虧,既然沙當當那麼期望他解釋為什麼來成都找她,雖然他很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為了彌補一下,他還是硬著頭皮說:「沙當當,我真的不討厭你。至於我為什麼這次來成都找你,是因為最近我在上海壓力很大,一直想離開放鬆一下,在我印象中,你樂觀又好客,我就想找你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好把煩心事都扔到一邊——可公平地說,我本來並沒想帶你到我房間來。讓你誤會,我有責任,我再次請你原諒。」
沙當當無話可說,孫建冬所說基本屬實,他確實一直不肯給她私下獨處的機會。沙當當想想,實在捨不得孫建冬,逼他也沒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盡量爭取多和他在一起,她就明智地放棄了「為什麼不喜歡我」這個問題,轉而笑嘻嘻地摟住孫建冬的脖子說:「好啦,我聽你的就是了。你過來一趟不容易,多玩兩天再走吧。」
離開責任和未來這樣麻煩的話題,人就活得沒有那麼累,孫建冬也不好意思太寒了沙噹噹的心,就在成都又多盤桓了一日。
孫建冬回到上海不過兩周,就接到通知說新近上任的大客戶部銷售總監江波和HR總監曲絡繹要找他談話,他惴惴地去了,出來的時候,只覺得滿天雲霧都開了,期盼了多年的大區經理的位置終於到手!
江波很快就發了任命公告,孫建冬高興之餘,有點擔心敢想敢幹的沙當當看了他的任命公告會不會起非分的念想,穿鞋的總是害怕光腳的,有錢的害怕沒錢的,他有點後悔自己和級別這麼低的員工瞎混,況且沙當當不論是姿色還是頭腦都沒有能讓男人長臉的地方,給別人知道了沒準鄙視他孫建冬品位低級。
孫建冬有點煩躁地順手把一張紙揉作一團,心中質問自己為什麼竟和沙當當扯上瓜葛,不僅沒品位,而且有風險,想來想去,大約是數年的失意,使得他想從一個年輕異性的崇拜上找回一點良好的自我感覺吧。
這種過程叫SELFREFLECTION,即反思,不論基於時尚的考慮,還是從實用出發,階段性的及時反思本來是大有好處的,咱們中國人不是有句老話叫「失敗是成功之母」嗎?說的也是這個理兒。只可惜他這個反思持續的時間很短就稍縱即逝了。
孫建冬正掂量著要不要試探性地打個電話給沙當當,卻意外地聽西區的人說,沙當當忽然辭職了。他徹底放下心來,對沙當當少許添加了幾分好感。孫建冬本來想找沙噹噹的經理李力問問沙當當為啥忽然要離開,又一想,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這邊,杜拉拉打來電話和孫建冬說,已經吩咐廣州辦那頭把他的辦公室都準備好了。放下杜拉拉的電話,作為一個前途即將冉冉上升的男人,孫建冬的腦子裡忽然蹦出一句毛主席當年鼓勵知青上山下鄉時說過的一句話:「廣闊天地,大有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