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整個我的人整顆我的心

  這年,拉拉正好滿30歲。

  拉拉走出首都機場到站出口,有人拍了一下她肩膀,她回頭一看,是王偉,手上搭著件大衣站在她身後。

  拉拉詫異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王偉接過她的手拉行李箱說:「我是北京人呀,我出現在這兒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拉拉跟在後面笑道:「哎,我來吧,小心叫你手下瞧見,我讓他們的老闆幫我拉包,該怪我不懂事兒了。」

  王偉邊走邊說:「那沒辦法,誰讓他們攤上這麼個老闆,上趕著要給你拉包呀。」

  拉拉追問說:「別告訴我你是來接我的。」

  王偉說:「行,我不是來接你的,我是瞎逛碰巧撞上你了。」

  拉拉拉住他說:「哎,你到底為啥在這兒?」

  王偉笑道:「你不是說過,機場最容易碰上同事嗎,還拉拉扯扯的。」

  拉拉只得放手道:「行,你自己在這兒玩兒吧。我要回公司了。」

  王偉說:「喲,還真生氣了?我就是特意來接你的,你不讓人說真話,我按你的意思說假話還不行呀?」

  拉拉這才笑瞇瞇地說:「你怎麼知道我的航班?跟個特務似的。」

  王偉說:「你瞧你,戴著個大墨鏡,你才像個女特務呢。」

  拉拉自誇道:「有我這麼漂亮的女特務嗎?」

  王偉端詳了一下她的墨鏡稱讚道:「哎,你別說,這墨鏡特適合你,酷。」

  拉拉洋洋得意地說:「我本來就酷,關墨鏡啥事兒!」

  兩人上了一輛「紅旗」,拉拉鬆開盤住頭髮的發卡,染成栗色的長髮瀑布般垂到她的背上。

  王偉衷心地誇獎道:「這頭髮顏色不錯,適合你。你最近越來越神氣了。」

  拉拉剛想開口,王偉馬上豎起手來道:「我說錯了,不是最近,而是向來。」

  拉拉笑瞇瞇地說:「行呀,誇我好,我就愛聽。你到底幹啥來北京呀?你知道我很好奇的。」

  王偉說:「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吧,我休假一周。」

  拉拉說:「我可是出差一周。」

  王偉得意地說:「知道,要不我怎麼揀這時候來北京休假呀。」

  拉拉警惕地用手沖王偉比了個手槍的動作:「哎,你休假別扯上我啊。」

  王偉說:「剛才你還說誇你好你就愛聽,我這不是在拐著彎兒的誇你嘛?」

  拉拉不說話了,轉頭看著窗外。這是個冬季裡難得的好天,清冽的空氣中,北京的天又高又藍。車上了機場高速,楊林大道的兩旁,楊樹們樹幹筆挺,樹枝也不似南方的樹枝那樣婆娑,一律直挺地向上,樹幹在冬日的陽光下反著光。

  王偉問道:「你先到酒店checkin(登記入住)吧?」

  拉拉解釋說:「研發部有一個同事在北京搞項目,他們部門給她在廣渠門外一個國際公寓租了個單元,聽說不錯,樓上樓下的。她這周正好到外地開會去了,公寓那兒空著,她讓我去住。」

  王偉說:「你老住酒店,換換口味也不錯。」

  拉拉說:「就是,還能每天給李斯特省下700元住酒店的費用。」

  這一周,王偉等拉拉下了班就帶著她到處吃到處逛。拉拉以前沒趁冬天在北京待過那麼長時間,天冷鬧得她老憋不住尿,一上街就嚷著要上廁所,搞得王偉到處給她找廁所。往往她都上了三回廁所了,王偉一次也不去。拉拉納悶地說:「你喝的水都到哪裡去了?」

  一連吃了兩天涮羊肉,拉拉聽人說東單大街那兒有家粵菜大排檔叫「日昌」,地方簡陋,菜式卻很地道。拉拉很感興趣,王偉就陪她去找。到了一看,地方果然簡陋,遮寒的塑料簾子垂在門前,水泥地面,粗糙的桌椅,客人很多,有點鬧。拉拉興致勃勃地拉著王偉,沿簡陋的樓梯上了二樓,盡量找了個少人抽煙的小間坐下。

  拉拉聽人說,這兒有用大茶缸裝的奶茶賣,味道特香醇,就給王偉點了一份。她很想看看王偉喝了這麼一大茶缸奶茶後,到底會不會跑廁所。

  王偉不知是計,問拉拉為什麼不喝。

  拉拉胡編道:「這個特別適合男客喝。」

  王偉聽了感到奇怪,聞了聞,還是沒有喝。

  拉拉繼續慫恿著說:「你試一次就知道好了。」

  王偉說:「行,吃粵菜,聽你的。」

  等店家把奶茶端上來,王偉一看就笑了:「這是茶缸嗎?怎麼看著像個盆呀?這讓我怎麼喝得下?」

  拉拉要挾道:「我給點的,你不喝?」

  王偉做捨生飼虎狀道:「喝,我不吃別的,也要把這缸子奶茶都喝了。」

  一面喝了一大口。

  拉拉探頭探腦地看著茶缸子問他香不香。

  王偉慫恿道:「你嘗一口試試?挺不錯的。」

  他把熱騰騰的茶缸端到拉拉嘴邊,一股奶茶的醇香撲鼻而來,拉拉忍不住就著王偉手裡嘗了一口。

  王偉問她:「好喝吧?」

  拉拉連連點頭,讚道:「我這輩子就沒喝過這個味道的奶茶,是摻了啥酒吧?」

  王偉說:「咱倆分喝這一缸好了。你喝這一頭,我喝那一頭,不用讓他們再拿杯子了。」

  拉拉像小孩一樣不斷就著王偉手裡的茶缸子喝著,結果王偉喝了三分之二強,拉拉喝了三分之一弱。

  拉拉酒足飯飽,臉色紅潤,興致勃勃地給王偉講起笑話來:「從前有一個南方旅遊團去內蒙古玩兒,吃飯時,大家坐成一圈,每人面前放著個大碗,裡面裝滿烈酒。進來一個牧民,用蒙語豪氣沖天地嚷了一段話,把面前的一大碗烈酒一飲而盡,然後唰地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腰刀,猛地把面前的大碗一劈兩半,又高叫了幾句。這時候,導遊就開始翻譯了,他說,牧民兄弟說了,按當地習俗,大家都要把面前這碗酒給一口乾了,否則就是看不起他,就要像那只碗一樣被劈成兩半!導遊說到這兒,大家慌忙全都把酒一口氣干了,喝得一個比一個快,都怕被那刀劈成兩半。其實導遊還沒說完呢,原來他後面還有話——不過,牧民兄弟又說啦,他知道大家都是南方來的,不善飲,只要喝一口表示個意思就可以啦——等他說完一看,已經倒了一大片啦!」

  拉拉本來是負責說笑話的,也不管王偉覺得好笑不好笑,自己先笑成一團。王偉光看她那個傻樣,就樂了,哪裡還顧得上去笑笑話裡的內容。

  簡陋而熱鬧的氣氛中,百姓過日子的踏實勁悄悄溫暖著他們的關係。

  王偉提議說:「附近有家『大華』電影院,咱們去看電影吧?」

  拉拉拍手贊成道:「好呀!好多年沒看過電影啦!」

  兩人一出來,碰上賣糖葫蘆的,王偉見拉拉盯著看,就給買了一串。拉拉飛快地吃了糖葫蘆,要求道:「我要上廁所。」

  王偉讚歎道:「你身體真好,不光胃口好,代謝也旺盛。」

  拉拉堅持說:「我要上廁所。」

  王偉哄道:「『大華』就在前面,咱們堅持兩步。」

  兩人看了電影打車回到廣渠門外的公寓,一下車,剛進公寓的院門,一陣北風迎面撲來,吹得人喘不過氣,拉拉感覺身上厚厚的外套像單衣一樣輕薄。王偉脫下大衣把拉拉緊緊地裹起來,拉著她找個角落,背對著風彎下身子。等風過去了,兩人才直起身子跑進樓裡。

  房間裡暖氣開得很足,暖洋洋的。拉拉甩下外套換上拖鞋,嘴裡嚷嚷著:「房間裡真舒服呀!」又問王偉:「餓不餓?」

  王偉說:「有一點。」

  拉拉一面說:「你等著。」一面就到廚房燒上水,下了兩扎康師傅的麵條。拉拉在熱氣騰騰的灶前忙著,王偉站在一邊看。待他想走上前來,拉拉就拿手指著他說:「保持三尺距離,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知道不?」

  她利索地把面撈起來,裝進兩個盤子,又拌上肉醬調料,讓王偉端出去。

  拉拉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一面招呼說:「吃吧,就這條件。」

  王偉真心地說:「冬天晚上有熱麵條吃,比什麼都好。」

  兩人一邊看著HBO,一邊舒舒服服地把麵條吃了。

  吃完,拉拉一推盤子說:「咱們把用過的餐具扔到水槽裡就行了,明天服務員會來打掃房間的。」

  王偉說:「公寓就比酒店方便,要吃點什麼,有廚房用。」

  拉拉懶洋洋地窩在沙發裡說:「是呀,吃完可以不用收拾——我最恨吃飽後收拾碗筷了,破壞滿足感嘛。這樣多舒服呀,天寒地凍的深夜,在房間裡暖洋洋地看HBO。」

  王偉點點頭,嘴裡說:「誰說不是呢。」卻明顯話中有話。

  拉拉看他一眼說:「你想說啥?」

  王偉索性攤牌說:「哎,拉拉,房間裡多暖和呀,又剛吃得飽飽的,你不會真這麼狠心把我趕出去吧?你可是看到了剛才外邊風有多大。」

  拉拉抱著靠枕大笑起來:「那把我趕出去?」

  王偉說:「誰也不出去呀,共贏嘛。」

  拉拉「通」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嚷嚷道:「不許說下流話!」

  王偉批評說:「共贏是下流話嗎?」

  拉拉正色道:「好吧,考慮到外面天寒地凍,換了是我,也不願意出這暖洋洋的房間。你就睡樓下,不許上樓。」

  王偉保證說:「我不上樓。我要上樓就是禽獸。」

  拉拉打定主意,就說:「那你快到大堂的商店裡去買換洗衣服,他們11點關門,還有15分鐘。」

  王偉在大堂商店裡買了「三槍」的內衣和襪子。他還意外地發現,商店裡掛著幾套NIKE的休閒運動裝。他看中了一條深藍色的女式長褲,設計師選用了下垂感很強的棉布料子,線條裁剪得很美,臀部收身,下擺打開。王偉想,這條褲子肯定能很好地把拉拉修長的雙腿給表現出來,他挑了一條一米六五身高的尺碼買下。

  王偉回到房間,拉拉剛洗好澡,正站在鏡子前用電吹風吹頭髮。王偉熱心地說:「我幫你。」

  拉拉笑著依了他,但是他的動作不太高明。拉拉就說:「真笨,不要你,我自己來。」

  一面就收回了電吹風,王偉只得悻悻地退下,站在一邊看她操作。

  拉拉說:「你看我幹嗎?去洗澡呀,都過11點了。」

  王偉說:「我給你買了樣東西,你看看。」

  拉拉驚訝地說:「這麼晚了,你能在大堂商店裡買到啥?」

  王偉得意地把NIKE的藍色長褲拿出來給拉拉看。拉拉一看就喜歡了,拿在手裡比劃著。

  王偉慫恿道:「房間裡穿正好,又舒服又方便,你穿上試試?」

  拉拉推他道:「你先去洗澡。」

  等王偉出來,拉拉已經換上了長褲,站在鏡子前美呢。見他出來,就問他怎麼樣。

  王偉讚賞地上下打量著說:「我買的時候,就覺得你的腿長,這褲子肯定能把你的腿表現得很好,沒想到,腰和臀部也表現得這麼好。」

  一面就情不自禁伸出手來想抱她。

  拉拉馬上退後一步說:「又來了,退後點,保持三尺距離。用嘴說話,別用爪子說話。」

  王偉洩氣地說:「我那叫手,不叫爪子。平時在公司說話都不用保持三尺距離,這會子規矩這麼嚴。」

  拉拉惱了,粗魯地說:「那依你,等下就一起上床才好。」

  王偉也惱火了,說:「嗨,你一個女孩家家的,說話咋那麼粗魯!上床上床的。你還別說,我看這主意沒啥不好,就是你不肯呀,我有啥辦法,只好禽獸不如了——回頭說給外人聽,你睡樓上,我睡樓下,誰信?」

  拉拉說:「我就信。」

  王偉不說話了,走到沙發前坐下。拉拉覺得自己過了點,理虧地跟過去哄他道:「咱們不是說好共贏的條件了嗎?」

  王偉拍拍身邊的沙發,招呼說:「拉拉,你坐下,咱倆談談。」

  拉拉馬上緊張起來。

  王偉說:「拉拉,我們已經相處半年了,要是你不喜歡我,我絕對不勉強你——可你還是喜歡我的,對吧?我欣賞你的矜持,但你管兩人之間稍微親暱點的話叫『下流』。還有我能接受現在你還不願意上床,但兩人私下在一起的時候,你也讓我保持三尺距離——這就不合理呀。你有啥擔心的事情,可不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

  拉拉咬了半天嘴唇老實說:「公司裡有哪個經理在內部談戀愛的?要是被公司知道,你是銷售總監,總不會離開,那不就得我離開嗎?我好不容易升到經理,不願意這麼快就離開。還有,何好德的栽培,對我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他知道了,我總覺得他對我的態度會有變化。三個銷售總監中,他本來最喜歡的就是Tony林,我怕他知道了對你更一般。想到這一切,我很不安。」

  王偉摸了摸拉拉的頭髮,溫和地說:「你這麼想很合理,也很自然。任何一個成熟的人,都會這麼想。那麼你希望我怎麼配合你?」

  拉拉猶豫了一下說:「我說了你肯定會生氣。」

  王偉鼓勵說:「我是做銷售的,做銷售的人最開明,凡事都願意找到利益最大化的方案,你說吧,我不生氣。你不說出來,我才鬱悶呢。」

  拉拉說:「我願意不願意和你在一起,我騙不了你,你也騙不了我。可是,我真不敢說我們最後就能走到一起生活。」

  王偉點點頭說:「這是對的。我們都是成年人,談戀愛,有兩種可能性,結合或者分手。」

  拉拉說:「假如我們相處得很好,我想這需要年把時間來下結論——那時候,何好德的四年任期也結束了,他十有八九會離開DB中國。而我通過前後兩年的磨練,應該已經成長為一個比較成熟的經理,離開DB,我也有了到市場上競爭的實力。」

  王偉贊同地說:「沒有問題,你想得很對——談戀愛可能會有不同的結果。而工作是只要你努力,它就會回報你的。獲得總裁的支持,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難得的機會,我非常贊成你利用這樣寶貴的機會抓緊實現職業上的進步。」

  拉拉沒想到王偉不認為她勢利,反而很真誠地贊成她的想法,她一時不知道說啥好。

  王偉接著說:「拉拉你看這樣好不好,何好德的任期還有一年半,這期間,你就好好工作,我們的關係不對公司的人公開,我會很小心的。等他期滿卸任,咱們進展得順利,就一起生活,你或者說不定是我,總之我們中有一個離開DB;如果覺得不適合一起生活,咱們就做好同事,這一點我向你保證。」

  拉拉慚愧地說:「我是不是特沒勁?特沒意思?」

  王偉把她擁進懷裡撫摸著她的頭髮說:「不會,拉拉,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我能理解你,30歲的人考慮問題是不能和20歲的人用同樣的標準的,不然就顯得弱智可笑了,我喜歡你的聰明。」

  頓了頓,王偉又說:「這事兒怪我,我應該早就主動考慮到這方面的安排。年內銷售壓力太大,等年度一結束,我才有心思考慮這事兒。這次趁著你在北京出差來找你,就是不想在上海或者廣州,讓你不方便。我想,你的常駐地是廣州,我的常駐地是上海,相對而言,北京是第三地,我們在這裡能比較沒有壓力的相處,把這個問題當面談出個約定。」

  拉拉感慨說:「這哪叫談戀愛?這叫談生意。」

  王偉不同意道:「別這麼想,這叫掃清障礙。」

  拉拉從王偉懷裡直起身子說:「哎,王偉,我發現,你確實是總監的水平,我比你小心眼兒多了。」

  王偉說:「過去我考慮自己的感覺比較多,替你考慮得少了。今後,我會做得更好,放心吧。」

  兩人把話挑明,王偉說:「現在可不可以親熱一下了?」

  拉拉心情沉重道:「可以——只是前面的話題太壓抑,親熱的氣氛全沒了。」

  王偉笑道:「可不是,這都怪你。管親熱話叫下流,虧你想得出來!」

  結果兩人繼續看HBO上的大片,拉拉直看到眼皮實在睜不開,方歪倒在王偉腿上睡著了。王偉待她睡熟,才把人橫抱起來,扛上床去。當夜二人相擁而眠不提。

  拉拉沒有按計劃週五離開北京,而是依了王偉,又在北京住了兩晚,到週日才走。

  王偉悄悄地留心了拉拉各類衣服的尺碼和她使用的護膚品牌子,準備依葫蘆畫瓢給拉拉添置一些衣物和個人護理品,等她到上海出差,到他那裡小住時就能很方便了。

  王偉到機場送拉拉,由於太依依不捨,兩人在向來視為不夠安全的機場安檢口,大著膽子吻別。

  拉拉在回廣州的飛機上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她的臉上煥發著戀愛中的迷人神采,窗外白色的雲海,令她感到非常想寫點什麼。

  拉拉信手打開「小黑」,想了半天,只打下幾句稍加變動的舊歌詞:

  整個我的人整顆我的心

  交給你的時候

  有白色的夢有藍色的情

  單純而又執著

  輕輕撩起我的頭髮

  你是這樣溫柔

  給我最深情的吻

  拉拉感到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代,像一個女學生那樣愛她的愛人……
《杜拉拉升職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