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0節

  第36節:樹大招風
  是宋聿同學的,那雙眼睛,仍然是那種倔強,但是略帶痛楚和無奈的眼神。
  而且,他彷彿瘦了一些,也憔悴了一些,只是,以往一貫懶洋洋沒有什麼表情的雙眸,此刻正灼灼盯著她,一眼不眨地,就那麼盯著她。
  她飛快地埋下頭去,心中哀歎,真是太太太太霉了,早知道今天寧死都不出門,老老實實待在宿舍裡聽默默這個自動自發的雷鋒式宋氏後援團一萬年不變的慷慨陳詞了,好歹還只是仿若托夢,作不得數,當不得真。
  如今,放著這麼大一座本尊在眼前,倒叫她如何是好?!
  而且,這尊神,顯然是她自己引狼入室,帶進來的,實在怨不得旁人。
  在有計可施之前,她只能低頭繼續看書,裝作完全沒看到他。
  但是很快,她就不能再裝作無動於衷了,因為,從前後左右四面八方已經掃來了一些好奇的目光,間雜著一些曖昧的眼神和似有若無的竊竊私語,來來往往的人也多半會向他們多掃兩眼。
  瀟瀟再次低歎,誰叫宋同學和她這一年來都實在是太不小心謹慎,太樹大招風了呢,槍打出頭鳥,再多坐片刻,她篤定,不出半天,D大有關宋聿同學和陸瀟瀟同學的緋聞就傳開了,而且,絕對絕對可以COPY出N多個版本,還都是附帶花絮的韓劇式的超長版。
  她自認倒霉,老天爺一定是十分十分鄙視她這一類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人,因此,篩選她為獨立樣本,施以辣手,嚴加懲戒,借此達到以儆傚尤的目的。
  於是,她別無選擇,只得抬頭,剛剛開口:「呃……」
  對面的宋聿同學彷彿早就料到一般,一言不發地,推過來一張紙條,瀟瀟一看,上面龍飛鳳舞的一行字:
  找你有事,出去談。
  瀟瀟無奈,這兒顯然是坐不下去了,再坐下去,她全身上下EVERYWHERE都要被那些無處不在的眼神BURNINGAHOLE了,因此,十分順從地,收拾好書包,站起來,然後,在周圍的人群不可避免的注視下,自顧自地,埋頭先走出去。
  宋聿跟在後面,也出去了。
  十五分鐘之後,兩人又來到學校後山那個小草坡。
  隨便找個地方,宋聿拉住瀟瀟,先展開一方手帕鋪好,再示意她坐下。
  兩人默默地坐著,良久無言。
  宋聿的眼睛,似是無意識地,平視著前方,一言不發。
  他想起了去年,也是差不多的這個時候,自己逃課來到這兒,無意中聽到那個呆呆的韓博士對瀟瀟表白,結果以徹徹底底的失利而告終,當時自己還仿若旁觀者一般,躺在草坡的另一端,完全置身事外。沒想到,現在,僅僅相隔一年,這個人,居然就要輪到自己了……
  他的嘴角,第一次地,居然掀起一絲苦笑。
  但是,他決不能認輸,他也絕不氣餒。
  他骨子裡,還是充滿了宋家人特有的百折不回的精神氣質。
  於是,他轉身,看向瀟瀟。
  瀟瀟低頭,雙手下意識地,絞著書包袋子,看著草坡上不復青翠的顏色,對他投射過來的目光,恍若未見。
  宋聿仍然毫不放鬆地,一直就那麼盯著她。
  終於,瀟瀟無奈地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他的眼眸,炙熱地,帶著濃濃的,說不出來的深情,彷彿,還帶有一絲淡淡的憂鬱,直直地,看進了她的眼底。
  他就一直這樣看著她,緊緊地,毫不退縮地,看著她。
  她一時無措,同樣地,在這個小男生面前,又一次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壓迫感,還有一絲絲……害怕。她又低下頭去。
  一時寂靜。又過了一會兒,她就聽到宋聿低低的,但無限堅定的聲音:「瀟瀟,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的所有,你的一切,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聲音似是頓了頓,然後,更加堅定地說,「我可以讓你考慮,但是,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放棄。」
  說著,他站了起來,然後,又補了一句:「我可以等,但是……」他看向瀟瀟,似是再次宣告,「你要記住,這輩子,你注定,逃脫不開我,我要你做女朋友,要定了!」
  說完,毫不停留地,大踏步轉身而去。
  瀟瀟埋下頭去,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膝蓋。
  她根本就分辨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情緒,似是帶些惱怒,一些氣憤,一些不安,一些無措,一些害羞,居然,還有一絲絲極其微弱的……甜蜜。
  還從來沒有一個男生,這麼霸道地,這麼強勢地,這麼毫無顧忌地,跟她這麼告白過。
  以退為進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事實證明,陸瀟瀟同學實在是有些杯弓蛇影地多慮了,老天爺還是十分眷顧她這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心意明顯不誠的凡塵俗子,因為,下個週末,導師下令加班加點翻譯資料,不得有誤,下下個週末,一個大學同學在上海結婚,她和默默受邀聯袂出席。一直和高楓兩地分隔的默默自是數著日子等了好久,就盼著能和男友小別重逢一下,再加上知道瀟瀟最近心情欠佳,因此,想方設法也要拖著她去,也好排遣排遣她心中的小小煩惱。
  瀟瀟左思右想,也只有先這麼著了,因此,無奈應允。並且,打電話回去一一告假,好在宋家寬鬆民主的家風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孝莊和從女士,兩人除叮囑了幾句話外,倒並未多說什麼。
  放下電話,瀟瀟鬆了口氣。
  也就意味著,她可以在外面先躲個十幾二十天的,暫時不用回宋家了。
  在她還沒有想清楚之前,躲得一時是一時吧。
  第37節:以退為進
  只是,她忘了,還有一個不定時在等著她,這個,就是上次被她險險地,放了一回鴿子的沈寒培沈先生。
  因為,沒過幾天,這個沈寒培先生,就直接找到學校來了。
  一天晚上,瀟瀟在宿舍看論文,手機響了,她一看,鬆了一口氣,嗯,還好,是一個陌生號碼,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有磁性的聲音:「喂,陸瀟瀟嗎?」
  瀟瀟怔了一下,有點陌生的聲音,會是誰?
  對方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笑了一下:「記不得了嗎?我是沈寒培。」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現在就在你們宿舍樓下。」
  瀟瀟心中又是一聲哀歎,本來還慶幸著上天眷顧,這段時間不用回去,宋先生和從女士也就無從下手,對她洗腦灌輸旁敲側擊什麼的,讓她能安靜一陣子。沒想到,人定勝天,人家現在手上握有尚方寶劍,直接單槍匹馬殺上門來對她下戰書了。
  一定是她老媽和宋叔叔背後搞的小動作。
  沈寒培繼續禮貌地說:「瀟瀟,你現在方便出來一下嗎?」
  說得那麼溫文有禮,口氣含蓄中帶著尊重,她縱是十二萬分的不情願,也只得同樣有禮貌地:「好吧,請等一下,我一會兒就下來。」
  實在沒辦法,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十分鐘之後,瀟瀟低著頭,和沈寒培先生,在D大校園中漫步。
  夜晚的D大校園,格外靜謐安詳,因不是週末,學生們大都在教室上著自修,長長的林蔭道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還多半是一些悠閒自得地頤養天年的老教授們,和一些天真爛漫童言無忌的孩子們,或在散步,或在跑著跳著,偶爾,會有一些騎著自行車行色匆匆的學子們穿梭來去。
  在這個時間段,像瀟瀟和沈寒培這樣似乎很有心情地,悠然漫步的,並不多見。
  但此刻的瀟瀟無暇他顧,她只是埋頭走著,幾乎一言不發。
  沈寒培倒也是一副不急不忙,十分有耐性的樣子,在她身旁,邁著長腿,安安靜靜地走著。
  不過,他仍是時不時地,側過臉來,打量一下瀟瀟。
  以沈寒培多年來國內外的豐富人生經歷,和從小耳濡目染接受的那一套官場哲學,以及親身體驗的商場上的各色人等,自然看得出面前這個陸瀟瀟同學,表面冷淡而矜持,拒人於千里之外,似乎很有人際交往的自我原則,但實際上,畢竟是一個從未出過校門的學生,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
  再加上她出眾的外貌和內斂的氣質,宛如一朵空谷幽蓮。
  以他廣泛的社會關係,見慣了庸脂俗粉,亦從不為所動,而面前這個陸瀟瀟,自宋從二人婚宴之日起,他就是看中了她的單純和乾淨清澈的氣質,所以,才不緊不慢地,耐心地,一步一步接近她,一心想要攀折下這朵清高孤傲的小蓮花。
  還不惜為她等了將近一年。
  他不是看不出瀟瀟,迥異於其他女子的,對他本能地有一種抗拒感。
  但是,他可以等。
  或許,這樣最終得到的,才更值得珍惜。
  當兩人順著校園裡幽靜的道路一路閒逛,直到走到一個小亭子旁的時候,瀟瀟實在有點忍不住了,她抬起頭,冷靜而不失禮貌地問:「沈先生,請問找我有事嗎?」
  她還記掛著自己沒有看完的論文。
  沈寒培含笑看她:「沒什麼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嗎?」
  這個女孩子實在是很單純,說起話來也直截了當。
  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人,特別是女孩子,跟他這麼就事論事地說過話了。
  於是,他居然也就難得地,輕鬆一下,興起跟她開開玩笑的念頭。
  瀟瀟可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她抬頭看他,越發堅信自己的最初判斷,這個沈寒培先生,看上去溫文爾雅,但是,實際上,十分深沉。
  因為在他含蓄內斂的外表下,時不時地,散發出一種略帶頹廢和蕭索的感覺。
  而他的眸子裡,也一直閃動著難以捉摸的,略帶笑意又略帶嘲謔的神采。
  不知為什麼,幾乎在同時,她就想起宋聿那還帶有些微稚氣的,坦然而專注的炙熱眼神。
  心中,又掠過一陣複雜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無言以對,只好又低下頭去,一時氣氛有點尷尬。
  最終,還是沈寒培先生打開了僵局:「瀟瀟,我能不能提一個小小的建議呀……」
  瀟瀟不解地,抬頭看他。
  只見沈寒培先生難得地,十分正經地對著她,微笑:「不要總是一副拒我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會讓我對自己一直都還蠻有信心的個人魅力,產生從未有過的深重懷疑。」
  瀟瀟一愕,看著他,一時竟然說不出什麼話來。
  沈寒培先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繼續不緊不慢地:「沒關係,如果你一時適應不來,我們可以作為普通朋友先處著,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他的聲音停了停,很為她著想地,「瀟瀟,你放心,宋先生那兒,我知道應該怎麼說。」
  他都等了快一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一時半刻的,再說,也不能把面前的這個總是低著頭,看似柔弱,但其實很有主見的女孩子一下子盯得太緊,或許,她真的還需要時間來適應。
  果然,沒過一會兒,他就見到瀟瀟有些如釋重負地抬頭,朝他似是感激地笑了一下。
  他注視著她,也回她以微笑。
  片刻之後,兩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大概是心防有些卸下的緣故,瀟瀟開始和沈寒培先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間或,沈先生幽默風趣的話語,也會逗得她會心一笑,偶爾,她也禮貌性地說上幾句或是應答幾句,心情,彷彿也輕鬆了一些。
  兩人快走到瀟瀟宿舍的時候,瀟瀟無意識地,一抬頭,看到一個人,她的心情,又驀地沉了下去。
  第38節:恩愛夫妻
  在通向她宿舍樓的方向,離她大約一百米的地方,赫然站著宋聿同學。
  而且,神情嚴肅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儘管最近已經習慣了他經常神出鬼沒,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視線所及範圍內,但在今天這種頗為尷尬的場合,瀟瀟也不免一時心頭大亂,她只能略略低頭,慢慢地繼續向前走。
  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從眼角的餘光處,她就看到一個人影筆直地,迅速地,從她身旁擦肩走過,而且,彷彿還帶有不屑地,頗為惱怒地哼了一聲。
  沈先生倒是好像什麼都沒有察覺似的,繼續很自如地,跟她說東道西地寒暄著。
  瀟瀟只是低頭聽著,再不說話。
  到了宿舍樓下,兩人禮貌作別,然後,沈先生頗有紳士風度地看著她上樓,才轉身離去。
  到了第三個週末,瀟瀟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脫了,再加上下午四點半,老王司機已經忠心護主地,在校門口望穿秋水般殷殷等待了,她只好收拾東西,動身回家。
  回到家中,其他人都沒見著,她只看到孝莊,和張阿姨。
  孝莊先是心疼地一把抱住她,噓寒問暖了一通,又逼著她問最近吃了什麼什麼東西,怎麼臉色這麼差,然後,忙不迭地,和張阿姨一起去燉十全大補湯去了。
  從進門開始到現在,就一直沒看到宋聿同學,她心裡,不禁一陣輕鬆,同時,忍不住地,又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他又……開車出去兜風了?和……
  想到這兒,心中又是一陣說不出的惱怒,居然還有一絲絲細微的……酸意。
  游手好閒的小男生!
  晚餐時間,孝莊和張阿姨將飯菜布好,正在此時,電話響了,瀟瀟去接,是老媽從珊女士。
  原來,宋先生和從女士這兩個年齡加起來足有九十歲的恩愛夫妻,要享受浪漫情調,去看今晚八點最新上檔的愛情文藝大片了,隨便就在外面吃點什麼,晚上不回來吃飯。
  打個電話是為了知會一聲。
  也是為了順便聽聽瀟瀟的聲音,她知道寶貝女兒今天一定會回來的。
  瀟瀟暗地裡吐吐舌頭,又應了幾句問話,才放下電話。
  她這個老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以四十多歲的高齡,一旦浪漫起來,還真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有的時候,當著大家的面,對宋叔叔說的那些肉麻話,不要說孝莊和張阿姨這兩個老古板聽得臉色發青,眉頭直皺,就連她和宋聿這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男生女生,也聽得很是別彆扭扭地不自在,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還虧宋叔叔聽得眉開眼笑,心花怒放的。
  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偉大力量吧。
  不知為什麼,她的心底,居然微微歎息了一聲。
  轉過身來,她猛然嚇了一跳。
  因為,她看到一個原本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餐桌上的人,正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盯著她看了一眼,然後,懶懶地坐了下來。
  是宋聿同學。
  顯然回來很久了,因為,好像已經洗過澡了,穿著家常休閒服,頭髮還有些濕漉漉的,隨隨便便地搭在頭上,渾身上下看上去格外清爽。
  他坐定後,並沒有和瀟瀟打招呼,只顧埋頭吃飯,一聲不吭。
  孝莊見慣不慣地,敲敲宋同學的頭:「小聿,吃慢點,太快會影響消化。」接著,招呼瀟瀟,「瀟瀟,別愣著,過來一起吃飯。」
  瀟瀟就聽到宋同學含含糊糊地似是「嗯」了一聲,放慢了吃飯的節奏。
  他對孝莊,不知怎麼的,一向很有親近感,尤勝於對從珊女士。
  瀟瀟也不知為什麼,有些心虛地,看了宋同學一眼,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三人開始吃飯。
  餐桌上,瀟瀟和宋聿都只是低頭吃飯,一句話都不說,就只聽得孝莊不停地勸他們多吃點,一會兒挾這個菜給瀟瀟,一會兒挾那個菜給宋聿,不一會兒,兩人的碗裡,就堆得跟小山似的。
  瀟瀟和宋聿恭敬不如從命,只得努力地不停地吃,來感謝她的殷切關懷。
  剛吃了一會兒,瀟瀟就感覺到對面時不時有目光掃來掃去的,但是,每每當她抬起頭來,宋同學又只顧埋頭專心吃飯了。
  好容易吃完了,幫著孝莊收拾完碗筷,進廚房清洗了一會兒之後,瀟瀟和孝莊一人分別端了一個果盤上來,果盤裡面,是提子,獼猴桃,還有山竹。
  宋聿同學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瀟瀟將其中一個果盤輕輕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他恍若未見,既不看瀟瀟,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表情僵硬地,盯著電視機。
  孝莊不免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地,又向瀟瀟瞥了一眼。
  這兩個孩子,這些天到底是怎麼了?
  趁著宋從二人不在家,她剛準備開口發問,就看到瀟瀟垂下眼,對她說:「劉阿姨,我有點累了,先回房間去休息了。」
  孝莊看了看宋聿,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嗯,早點睡吧。」
  她又心疼地看了瀟瀟一眼,「看你小臉尖的,真是的,餵了這麼多年,怎麼也喂不胖你,倒是我,重了足足二十斤!」
  說著,不無沮喪地,看著自己早就不復苗條的腰身。
  看著她左轉右轉地比劃著自己的腰,一臉的遺憾,瀟瀟忍俊不禁地想逗逗她,在她臉上親熱地「啵」了一下,又將臉偎過去,在她臉上來回擦了幾下:「胖就胖點嘛,有肉我親起來才舒服啊。」
  說完,輕笑著,一路奔上樓去。
  第39節:生平第一次
  孝莊有些愕然地摸臉:「這個死丫頭……」
  話未說完,就看到宋聿同學一陣旋風似的從她身邊迅速刮過:「劉阿姨,我回房間了……」
  隨即也飛奔上去。
  孝莊先是蹙起眉看向宋聿的背影飛快消失在樓梯轉彎處,然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片刻之後,眉頭慢慢地,舒展了開來。
  這一幕,彷彿有些熟悉。
  想當年,她跟逝去的丈夫,在戀愛之初,只要鬧起矛盾來,也是這樣的。
  只可惜,他去世得太早,孤零零的,留她一人在這個世上。
  她微微歎了口氣,眼角泛起一陣淚光。
  瀟瀟回到房間,剛想關門,但是,緊跟在她身後的那個人比她更快地,抵住門。
  她不抬頭也知道是誰,繼續徒勞地努力著,試圖關上門。
  但是,對方紋絲不動,定定地,用腳抵住,仿若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痛。
  最終,她識時務地,放棄了無用功,轉身走進房內,站在書桌前,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有個高大的人影,走到她身後,然後,也是一動也不動,就那麼站著。
  過了好久,瀟瀟無奈轉身,一眼就看到宋聿同學,全無往日的桀驁不遜,神采飛揚,而是專注而沉默地看著她,眼神中,依然是那種說不出的執著,和炙熱。
  她又垂下頭,不一會兒,就聽得宋聿低低的聲音:「瀟瀟。」緊接著,似帶些微苦惱地,「為什麼,這些天來要一直躲著我……」
  瀟瀟心頭驀地一軟,接著,想起遊樂場前那尷尬的一幕,想起小草坡那天之後他帶給她的種種困擾,又想起他那天晚上看到她和沈寒培時,面帶不屑地,直直走過去的樣子,不禁又有些委屈和氣惱,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推他走:「你出去……出去……」
  宋聿就那麼一聲不吭地,任她推著搡著,快到門口時,他突如其來猛地反身,一把抱住她:「瀟瀟,我愛你……」
  聽到這句突如其來的告白,瀟瀟一時愕住,任他抱著,竟然不知道怎麼反應。
  他把頭埋進她的長髮中,低低地,在她耳邊喃喃細語:「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天知道,他有多愛這個看似柔弱,實際韌性十足的女孩子,這個一度讓他冒火跳腳的女孩子,這個給他帶來溫暖感覺的女孩子,這個總是讓他又氣又愛的女孩子,或許,在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她就悄悄地,不經意地,進駐了他的心……
  他的唇滑過瀟瀟的長髮,輕輕地,一路滑過去。
  瀟瀟心中震動不已,現在的宋聿,不再是那個酷酷的,冷嘲熱諷地整天跟她作對的小男生,也不再是那個似有意似無意變著法子惹她生氣的小男生,更不是那個看似表面冷傲實質很是關心她的小男生,而是一個深情款款地,對她坦白愛意的大男孩。
  她感覺到他的手,在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髮,一遍,又一遍,生平第一次,她突然覺得,在他面前,她有一種被寵愛,被呵護的,小女人的感覺。
  但是,幾乎是立刻,她體內一貫理智的因子不合時宜地又佔了上風,她又開始鑽牛角尖,輕輕掙扎:「不行,宋聿,我們……我是你姐……」
  或者,她還沒做好接受一個小男友的充分心理準備。
  又或者,宋聿和她的不同成長背景,對她而言,仍不無芥蒂,無法釋懷。
  宋聿身體一震,接著,推開她,他的眼底,是深深的憤怒:「陸瀟瀟,你的心真的是頑石做的嗎?」他忍耐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已經放下了我所有的自尊,鼓起我所有的勇氣,來把我的心,毫無保留地掏出來給你看,你就真的這麼無動於衷嗎?!」
  他轉身,向外走,冷冷地說:「或許,你認為那個比你大上五六歲的沈寒培先生比我更適合你,是嗎?」
  接著,就重重地帶上門,出去了。
  瀟瀟一怔,她看著那扇被重重關上的房門,她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步步為營
  那一夜,第一次,瀟瀟輾轉難眠,睡得十分不安穩。
  那一夜,她一直在想著,她和宋聿第一次偶然相遇以來的點點滴滴。
  宋聿,那個在路上拉下臉來跟她鬥嘴談判的宋聿,那個絞盡腦汁脅迫她去參加班級聚會的宋聿,那個電影院裡無意中丟失的初吻,那個因喝醉酒而顯得分外脆弱的宋聿,那個在她暈倒時給她送燕窩的宋聿,那個出遊時滿頭大汗為默默去找醫生的宋聿,那個她不喊停,就為她一連彈了兩個多小時吉他的宋聿,那個遊樂園前霸道的一吻,還有,那個在小草坡上,對她說「你要記住,這輩子,你注定,逃脫不開我」的宋聿……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一度飛揚跋扈,處處和她作對,並且,做事情永遠出人意表的小男生,似已不經意中,悄悄地,帶著不容她抗拒的霸氣,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她的內心深處。
  她再一次,低低地呻吟,並將頭埋入枕頭中。
  回到學校去,瀟瀟繼續每天上課,或是和默默,或是獨自一人,去圖書館,去教室,上自修,間或也去打打球。
  從表面上看,她的生活一如既往地,依然很有規律。
  她和往常一樣,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她時常和師兄妹們去進行專題研討,以備論文撰寫,她也經常去圖書館,去教室上自修,或是陪默默去看看電影,間或,也會帶上相機,陪默默這個攝影愛好者去領略秋天的那種悠揚而溫怡的韻味,去欣賞那一景一物中,所蘊透的濃郁的秋色秋香,去聆聽那種溫潤如玉般的秋日私語。
  第40節:步步為營
  但是,很明顯地,瀟瀟經常性地,沉思著什麼,即便默默和她偶得閒暇,一同出外遊玩,到D市南山去欣賞那片紅葉如火,層林盡染,詩一般美好的楓林時,一貫深具從女士遺傳的浪漫氣質的瀟瀟,對著如斯令人流連忘返的美景,居然也會時不時地,有些心神恍惚。
  與此同時,宋聿同學似是人間蒸發一樣,杳無蹤跡,不再出現在瀟瀟她們面前。
  連那個胖胖的小男生姚遠也似是看不見了。
  默默直覺有些不對,她幾乎是立刻就感覺到了,那個神出鬼沒地經常在她們周圍晃蕩來晃蕩去的小宋同學,似乎有好長時間沒有看見了,瀟瀟最近也有些不同尋常地沉默。但是,以她一貫的經驗,感情的事,越幫越忙,也越幫越亂,有時候,當作不知道就是最大的幫助,因此,她只是暗地裡留意,並不多言。
  又過了兩個週末,瀟瀟又回到宋家。
  宋先生的一個外地客戶娶兒媳,以一個成功生意人慣有的排場廣開筵席,大宴賓客,他和從女士應邀出席去了。
  而且,晚飯時分,不出意外地,宋聿同學仍然不見蹤跡。
  偌大的宋家,偌大的餐桌上,晚飯就她和孝莊坐在一起吃。
  這一頓飯,第一次,瀟瀟吃得愁腸百轉,十分十分的,不是滋味。
  宋聿,宋聿……他到底去了哪兒呢?
  吃完飯,她照例幫孝莊收拾了一下之後,又陪她聊了一會兒天,才各自回房休息。
  回到房中,她看了會兒書,接著,開始聽音樂,但是,她的眼前,時不時地,經常晃動著宋聿那個灼灼的眼神,那個毫無顧忌地俯下來的頭顱,還有,那雙修長的撥動琴弦的手……
  她下意識地,放了那張MEMORY的音樂大碟,然後,一直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靜靜地,聆聽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想起來,要下樓去拿個東西,於是,停下音樂,起身向房門口走去。
  一打開門,她就一愣。
  門外站著一個人,垂著頭,靜靜地立著,一動也不動。
  顯然已經站了很久很久了。
  是這些天來,好久不見的宋聿同學。
  他抬起頭來,他那年輕而好看的臉上,第一次,帶有深深的苦惱,還有一些不知所措:「瀟瀟,我一個人想了這麼多天,但是,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想你,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來找你……」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定定地看著瀟瀟,「瀟瀟,哪怕……你覺得那個叫什麼沈寒培的比我合適。」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也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瀟瀟站在門內,看著他,心中一暖,驀地,淚水不自禁地,又滑下眼眶。
  宋聿有些驚惶失措,從他跟瀟瀟認識以來,他還從來沒看見瀟瀟掉過眼淚。
  他快速地,將瀟瀟擁進房內,關上房門,然後,環住瀟瀟纖細的身體,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他的下巴抵住了她的額頭。
  瀟瀟聽到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良久無言,兩人就那麼站著。
  接著,瀟瀟就聽到他小心翼翼,但是溫柔無限的聲音:「瀟瀟,我的初吻給了你,我第一次喝醉酒是為了你,第一次吃醋是為了你,第一次讓我有那種很溫暖很溫暖感覺的女孩子是你,第一次正式約會的女孩子是你,第一個打我的女孩子也是你,還有,我第一次愛上的女孩子,還是你……」
  然後,又聽到他低低的聲音:「所以,瀟瀟,不要在意我比你小,不要想太多,試著接受我,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瀟瀟心中深深感動,沒想到,這個一貫高傲,不肯低頭的小男生,居然有如此細膩婉轉的心思。她一時怔住了。
  看瀟瀟沒有反應,他的聲音頓了一下,接著,有些艱難地:「我知道,我沒有那個韓博士那麼高的學歷,沒有情人節那天在那家肯德基坐著的男人看上去那麼成熟。」他咬著牙,有些艱難地,繼續往下說,「也沒有那個叫什麼沈寒培的那麼事業有成,但是,瀟瀟,相信我,我對你是真心的……」
  他看向瀟瀟,她仍然低著頭,一直一直都不說話。
  他又動了動嘴,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又是一小會兒沉默。
  最終,瀟瀟就聽到他無限低沉而沮喪地,「如果,你實在……」
  瀟瀟看著這個一貫都那麼不可一世的小男生此刻這副誠惶誠恐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由又感動,又想笑,但是,她吸了吸鼻子,微帶指控地,截住他的話:
  「你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一見面就跟她結下偌大的梁子,此仇不可不報。
  毫不猶豫地:「我改。」只要瀟瀟高興,這個小CASE。
  「你不好好上課,到處亂晃。」現在,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那時候,這個宋同學絕對是有意逃課,一天到晚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還是飛快地:「我改。」這個也好辦,反正整天費盡心思掐著鐘點晃來晃去,倒也真的滿辛苦的。
  「你大手大腳,鋪張浪費。」一起去武夷山玩那次才發現,這個小男生刷起卡來,成千上萬的,眉頭皺都不皺,就連買個礦泉水,也要挑三揀四地挑剔半天,這絕地絕對不是一個好習慣,要知道,她心目中的MR.RIGHT要能跟她同甘苦共患難才行。
  依然很快:「我改。」這個也沒問題。只要瀟瀟開心,以後錢全交給她管,反正她學的專業就是管理,這個年頭,人才最貴,絕對絕對不能浪費。
  「你老是帶女孩子出去兜風。」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到處拈花惹草,一天到晚電話響個不停,說她心裡沒有酸意是不可能的,而且,絕對還不止一點點酸意,尤其是這兩天,她心裡的酸意一直如黃河水般氾濫。
  極其迅速地:「我改。」還不是被她氣的!而且,那些電話還不大都是幌子,一出門後,他就找各種理由甩掉,跟姚遠之流的同學朋友們出去閒逛去了。但是,事關男子漢大丈夫的尊嚴,寧死不能跟她坦白交代。

《守望(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