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在易天邪被迎進貴賓室後,暫告一段落。
當然,是在一連串的道歉聲陪同下。
而混亂的製造者——陸夢,也成了眾矢之的。
「陸夢,你搞屁啊?」
「陸夢,你見鬼了嗎?」
「陸夢,你大姨媽剛好來了是不是?」
這些,出自男同事,訕笑成分高,沒有批判。
比較恐怖的是,來自女同事的質疑——
「陸夢,你故意的對不對?」
「陸夢,你存心的對不對?」
「陸夢,你是有目的的對不對?」
這堆質疑,夾雜在一張張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的臉,差點將陸夢嚇死。
但,在弄清楚同仁口中的「故意」、「存心」,「有目的」所代表的意義後,她簡直快要氣昏。
她會為了想要博得那個邪魔鬼怪的注意,而「故意」、「存心」、「有目的」地拿托盤砸他?她看來像頭殼嚴重壞掉嗎?這些女人的想像力也未免豐富到了極點!
她的極力撇清,帶著強烈的不屑,終於獲得同事們的認同,相信了她「只是一時不小心」的說法。
最後,只剩下林小花還黏在她身旁。
「陸夢,不要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你看上易天邪了,對不對?」她陰陰地道。
「看你的頭啦!」她給了她一個超級大白眼。
「你別否認。」林小花一副篤定的口吻。「你前所未有地換上裙子,又故意在與他面對面的時候,做出這種驚人之舉,企圖明顯。」
明顯個屁!雖然已接近忍無可忍的邊緣,但她還是硬擠出一點耐性回道:
「林小花女士,我會穿裙子,是因為『西門慶』的威脅,加上沒衣服可穿;我會把咖啡全倒在那傢伙身上,是因為——」
「你沒料到,你最討厭的易天邪,本人長得這麼帥。」林小花替她接下去說,配合的天衣無縫。
陸夢又快氣昏。
「我說中了對不對?」
「中你的大頭鬼!」她終於忍無可忍地吼道,隨即,氣得轉身就走。
林小花卻不打算放過她地跟在後頭。
「喂!你很賊耶!認識你那麼久,我還不曉得你這麼有心機,平常看你笨笨的,超沒智商又沒大腦,沒想到——」
「林小花,你有完沒完?」
這聲獅吼,顯然一點也沒嚇到林小花,因為,她立刻接道:
「當然沒有,要是你今天不給我個明確交代,我就纏定你了。」
陸夢猛地站定,用白眼球瞪著矮她半個頭的林小花,從齒縫擠出一句——
「林女士,請問什麼叫『明確交代』?」
「簡單,承認你對易天邪一見鍾情。」
二十四年來,陸夢第一次在心中升起想殺人的衝動……
正猶豫著是要勒死她,還是毒死她時,林小花像知道她想幹嘛般,又補了一句——
「就算你捏死我,我還是要知道。」
陸夢頓像一隻洩掉氣的破布袋。連心中想的都被對方輕易地道破,她在這個人面前還能有什麼作為?
想到這兒,她氣極攻心握緊的拳頭,沒骨氣地慢慢鬆開,接著,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林小花的纏功,舉世聞名,倒楣的她被纏上,不被剝層皮,她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認清楚這個可怕的事實之後,她投降了。
「你知道我這兩隻眼睛,為什麼會變成這副德性嗎?」
突然扯進這個話題,林小花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你不是說被一隻變態豬咬到嗎?」
「沒錯,我說的那只變態豬,就是易天邪那個超級大變態!」
「啊——」林小花頓時懂了兩個話題之間的關連。「你的意思是……你臉上那兩個恐怖的黑眼袋,是易天邪造成的?」
「那傢伙根本是變態,心理不正常。」
雖然陸夢這麼說,但林小花睜大眼,仍不敢置信,因為,她惡毒的形容詞,跟剛剛她所見到那個斯文俊秀的易天邪,根本無法搭在一起,她不相信,一點都不相信,如此斯文、有著一口潔白牙齒、笑起來像鄰家大男孩的人,會做出這等暴力的事情?
內情肯定不單純。
得到這樣的結論後,她慢慢將驚愕的下巴收回原位,一種更濃厚的好奇與興趣,浮上她那張唯恐天下不亂的臉。
陸夢沒發現,自顧生氣地將那天在漫畫店中發生的事,說了出來,當然,其中加入太多不客觀的謾罵與批評。
「如果我早知道那傢伙,就是易天邪本人,我一定會多揍他幾拳。」易天覺……易天邪……她早該想到的!
聽完,林小花的表情有些複雜,皺的老緊的眼神中帶了些同情、又有些責怪的意味。
她的表情,讓陸夢頓時有些感動。原來,她一直錯怪了林小花的人格,在她那顆唯恐天下不亂的心之下,其實還是有一點點良心道德存在的……
她以為她眼中的同情是為了自己,而責怪是因為譴責易天邪的暴行。
正想說幾句感動的話時,林小花突然抬起肥肥的食指指著她,表情淒厲地道:
「你不覺得自己很幼稚嗎?為了一個『蠢』字鬧進警察局。」
在陸夢還無法消化她情緒的轉變時,另一道更淒厲的指控隨之而來——
「天哪!你怎麼那麼狠毒!面對易天邪那張完美的幾近無懈可擊的臉,你怎麼忍心下得了這種毒手?」
陸夢感動的心瞬間冰凍。突然間,又浮起了那種想殺人的念頭。
***
有別於陸夢人人喊打的遭遇,貴賓室中的易天邪卻享受著上賓級的禮遇。
「易先生,對不起,公司小妹一時的疏忽……」看著始終繃著一張臭臉的他,「西門慶」猛獻慇勤,道歉聲從進門持續到現在。
易天邪陰寒的臉,並未因「西門慶」的慇勤,而變得陽光普照,反而更像惡魔——要殺人前的惡魔,更加地恐怖。
見狀,「西門慶」的心涼了半截,一股屯積在心中的悶氣也愈積愈高。該死的陸夢!如果此刻他手上有一把槍,他絕對毫不猶豫地開槍。
「易先生,那個……這個……」他不知要如何開口提合作的事。
易天邪卻彷彿知道他要談什麼般,立刻冷冷地接口:「薛先生,在這種氣氛下,談『合作』,是不是奇怪了點?」
「是、是。」「西門慶」頓時降格為西門小弟。這筆帳——不用說,他當然會算在陸夢頭上。
「聽說,貴公司員工素質一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句諷刺,讓西門小弟頓又降為西門罪人,有口不能言的痛苦與羞辱——他當然又會算到陸夢頭上。
不過,他的委曲求全,似乎讓易天邪惡魔的神色,退去了一些些,恢復了一點人性。
「薛先生,坦白說,我對未來能與貴公司合作,展現了高度的期望,你們所提出的條件令我相當滿意,不過……」他停了一下,眼神轉為銳利。「如果連貴公司的小妹氣焰都如此高張,那麼我實在很懷疑,日後我在此是否能夠工作的很愉快。」
聽到前半段時,「西門慶」的心飛向高空,但聽到後半段時,卻立刻墜地,碎成了千萬片。
「你的意思是……」他已預料到最壞的發展。
易天邪起身。
「合作的事再說吧!反正來日方長,『西北』出版社給我的資源也相當豐富,留在原地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西門慶」碎了一地的心,立刻凝結成冰雹。
「易先生,今天的事只是個意外,你不能因為一個小妹的無心之過,就否認掉我的一片誠意……」他猶作困獸之鬥。「如果你願意,我要小妹再煮杯咖啡,親自向你賠罪……」
易天邪似乎無動於衷,移動中的腳步沒停。
「易先生,我可以開除她……」「西門慶」急的大喊。
不過,易天邪決絕的身影仍沒有停下來,從容地拉開門把,走出「西門慶」的視線。
***
貴賓離開,老編竟然沒有送出來,此一違背常理之行為,讓員工已猜到事情最後的發展。
有些較敏感的同仁,已嗅到山雨欲來的氣息,這氣息迅速感染,平常輕鬆的辦公情緒,立刻變得有效率起來。
陸夢這個人雖然神經大條,也嗅到了自己即將倒楣的訊息。
她躲進了小廚房,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酷刑。
果然,易天邪才離開十分鐘左右,「西門慶」的吼聲穿透好幾層隔間,傳進眾人耳裡——
「陸夢,你給我進來!」
這聲咆哮,驚天動地,隔間板也因此震動了好幾秒。
陸夢立刻被這陣聲波震出廚房,眾人一見她,全用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淒涼目光目送她。
硬著頭皮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臉陰寒、印堂發黑、額上更冒出兩道青筋的「西門慶」。
他那副煞樣,讓陸夢的背脊一陣發涼。
「老編,我……」
原想小聲地為自己辯解,沒想到,才開口,「西門慶」便以惡虎撲羊的速度撲了過來,用爪子、不,用手緊緊地扼住她的咽喉——
「你故意的對不對?三番兩次破壞我的好事……」「西門慶」雙眼發紅,眼球凸出,一看就知道已經嚴重失去了理性。
「咳咳……我……哪……哪有……咳咳……」她的臉色由紅慢慢變白,呼吸變得困難。「有……話慢……慢說……我快……斷氣了……」她想呼救,卻吐不出話,手指怎麼也扳不開西門慶的手。
陸夢絕望地想,這下肯定在劫難逃,只好伸出舌頭,翻白眼等死。說出的一句話,將他即將溢出的血,逼回原地。
「憑我就夠了,有什麼難的,易天邪的本名叫易天覺,你知道嗎?」
西門慶一怔,腦中的血急速回流。
「易天邪的本名……你怎麼知道?」
她冷哼了一聲。並不是故意賣關子,她當然不會笨到,把與易天邪在警局簽下和解書的不光彩過程說出來。
她的曖昧態度,讓「西門慶」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
「你……認識他?」他額上青筋一條一條歸到原位。
「何止認識?還跟他打過一架。」
她說的是事實,只不過跟「西門慶」所想的那種「事實」不同,他以為,她與他——是那種有交情的舊識。
突然間,他緊繃的神經慢慢舒緩,尖而邪的眼睛瞇了起來。
「你真的有辦法可以挽救?」
「沒試過怎麼知道。」純粹只是護衛自尊的回答。因為,「西門慶」急遽改變的態度,讓她很有成就感。
「好。我就給你一次機會,事情既然是你搞砸的,你就給我負責收拾殘局。不過……」「西門慶」陰陰地笑了幾聲。「如果搞砸了,你就提頭來見!」
「好。」陸夢氣勢高昂。「我一定把易天邪帶到你面前給你看!」
***
雖然海口誇的滿又圓,但老實說,在前腳一踏出「西門慶」的辦公室後,陸夢就後悔了,而且後悔的要死。
她——區區一個小小妹,有什麼本事找回那傢伙?
再說,要她這個有骨氣、有理想、有抱負的熱血青年,向那傢伙低頭,是何等殘酷的打擊?
想到這些,每跨出一步,她高傲的臉就垮下一寸。
就在此時,劉正風著急地朝她走來。
「陸夢,沒事吧?老編有沒有為難你?」
陸夢沒看他,只重重地歎了口氣。
林小花也湊過來。
「陸夢,『西門慶』有沒有把你怎樣?」
陸夢歎了另一口更重的氣。
更多的同仁擠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道:
「陸夢,你還好吧?」
陸夢還是歎氣。
終於,她如喪考妣的模樣被解讀出來了。
「陸夢,你被Fire掉了,對不對?」
於是,一大堆的安慰與同情聲開始此起彼落。
「陸夢,你別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
「陸夢,『西門慶』對你這麼刻薄,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陸夢,我們會想念你的。」
「陸夢……」
有同仁甚至太投入這樣的情節,眼角還滾出一滴淚。
同仁如此「捧場」的反應,讓陸夢不知該感動還是該難過。她瞄瞄左邊同仁,又瞥瞥右邊同仁,突然覺得自己像小丑一樣,只能顧影自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