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週日,方小米特地起了個大早,跟著媽媽到行天宮拜拜。
    自從被編到三年五班後,她就諸事不順、七息失調,令她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冒犯到了什麼牛鬼蛇神。
    從不信邪的她這次主動提議去拜神,雖讓米媽訝異不已,但也立即相信女兒所編的理由——想祈求神明保佑讓我考上第一志願。
    為求個好兆頭、擺脫掉連日來的厄運,一大早,方小米就恭敬地起身漱洗。
    她特地換了件純白的洋裝,把老紮成馬尾的頭發放下來,將它梳得黑亮黑亮的。
    俗話說:「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
    意思是女人只要肯用心打扮,母豬也能賽貂蟬,更何況是方小米這種天生條件就嫉妒死一拖拉庫女人的「清秀佳人」。
    果然,米媽一見到她,驚訝外加讚歎:「小米,媽咪現在才發覺到,我竟然有一個這麼有『氣質』的女兒。」
    聽出老媽的挖苦,方小米白了她一眼,「你沒注意到,那是因為你偏心,你跟爸從小就把注意力放在弟弟身上,把可憐的我撒到保母家,任我自生自滅。」
    「你這丫頭還好意思說?」米媽輕輕地敲了下她的頭。「是誰玩到不想回家、直嚷著要當人家的女兒?還讓我和你爸死求活拖才把你拉回家?」她又敲了下她的頭。「說話要憑良心!」
    「媽,我就是這樣被你敲笨的啦!害我考不上北一女!」
    「什麼!自己沒本事還怪到我這兒來,你欠扁啊!」
    米媽作勢要肩她,方小米縮起了脖子跟眼,卻不料,米媽把她攬進懷中,用力揉著她的頭髮。
    「你喔,就是這張嘴不認輸,以後哪個倒楣鬼看上你,準要吃苦受難一輩子。」
    「媽,人家的頭髮都被你弄亂了啦!」她出聲抗議。
    「亂有什麼關係,再梳一梳就好了嘛!」抗議無效,米媽揉得更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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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行天宮,方小米很虔誠地跪在神童前告訴神明,她近日所受到的「苦難」,請諸神千萬保佑她遠離厄運,驅定身邊的孤魂野鬼。
    瞧她一臉虔誠,米媽在旁笑的很滿意,因為她剛剛抽了支上上籤。
    「小米,佛祖對你的表現似乎很滿意,媽替你抽了根簽,你來瞧瞧。」
    米媽對女兒招了招手。「是上上籤喔!求功名大吉。」
    相對於米媽的笑,方小米一看,卻差點昏倒,因為她看的部分根本跟米媽不一樣。
    只見籤詩上所載、有關運勢的部分只有七個字一一犯桃花兼犯小人。
    她的心情頓地跌落谷底。
    米媽沒注意到,摟著方小米的肩膀,高興得合不攏嘴。「別擔心,有了佛祖的幫忙,考上第一志願絕對沒有問題。」
    方小米內心卻在哀嚎,直覺烏雲罩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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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與米媽說好,拜完神後接著去逛街。
    但,她看了那根簽的內容後,哪還能硬擺出一張笑臉陪著母親逛大街?
    所以,她隨隨便便編了個理由,說要到書店買參考書,準備好好衝刺。
    這樣一個理由,望女成鳳的米媽當然不疑有他,大方地掏給她幾張大鈔後,就在路口SayBye,自己跳上計程車,往敗家之路邁進。
    方小米也沒有說謊,真的來到全台北市最大的一家書店。不過,她看的不是讓她前途發光發亮的參考書,而是來到小說專區,看她最愛的科幻小說。
    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看這種書能讓自己的思想暫時奔馳;現在這種時候,更需要這種書來撫平那張給所帶來的傷痛。
    就在她倚在書架邊,聚精會神、又津津有味地看著小說時,卻不知門口正前一後地走人她的兩個同班同學。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狹路相逢、冤家路窄的兩個死對頭——汪浩風與馬菲麗。
    雖是結伴同行,仔細一看,兩人的神值卻頗不協調。汪治風擺出一副老K臉,寫滿了不耐煩;馬車麗卻是一到小媳婦模樣,小心翼翼地跟在身一旁。
    「阿風,謝謝你肯陪我出來買參考書,我……真的很高興。」馬李麗神情有些扭捏,在心上人面前,對付方小米的那種張牙舞爪不復見,只有濃濃的小女人嬌態表露無疑。
    汪浩風只略冷哼了一聲表示回應。如果他早知道馬菲麗會大膽地跑到他家按門鈴,他不會否決掉父親到球場打高爾夫的提議,畢竟,打球運動健身,總比陪個女人做這種無聊事來的有意義。
    雖老大不情願,但他畢竟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青年,人都已到門口,要將她趕回去的話語他也說不出口。只好捺著性子,做著自己不想做的事。
    「參考書都在那邊,我們過去吧!」他指了指參考書專區,率先走了過去。
    然而,卻在眼神淡掃的瞬間,一道白色纖細的背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直勾勾又大膽的目光,定在那人背影上。
    純白色的無袖洋裝襯出一雙白皙無瑕疵的手臂,筆直柔順的黑髮直直地散在兩頰邊、擋住了輪廓分明的側面,那傭懶、閒適地倚在書邊、秀髮半遮面地略低頭閱讀的模樣,像一道春風,讓整個靜態的畫面鮮明生動了起來。
    這一幅畫,無預警地板進他平靜了十八年的心中,激起了一種他自己也不明白的陌生漣漪。
    跟在後頭、滿心歡喜的馬菲麗不瞭解他為何停下腳步,走到他身旁,仰起頭問道:「阿風,怎麼了?怎麼突然停下來,害我差點撞到你。」
    馬菲麗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志。他不捨地收回目光,不讓眼神洩露更多的秘密。
    「沒什麼!我以為看到個熟人,結果不是。」
    胡謅個理由敷衍過去,他大步走向參考書區,鎖定一個可以將那身影盡收眼底的有利區域站定。
    馬菲麗沒有懷疑,立即跟了過去,並肩站在他身旁。
    「阿風,這麼多書,我看的眼都花了,你可不可以幫我挑?」看著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書,馬菲麗嬌嗔地道。
    換作平常,這樣的語調一定令他皺眉,但這一次,專注力並不在她身上的汪浩風卻「聽話」地自書架中隨意抽出一本書,遞給她。
    「這本書整理的不錯,你先看看。」
    馬菲麗歡天喜地地接過,當著他的面認真地翻閱起來。
    而趁著她低下頭翻閱的空檔,汪浩風迫不及待地把眼神投向那幅令他心動的畫,卻在發現不只他一個人發現她的存在時,而微微惱怒。
    幾乎在書店內所有的男生,都會有意無意地朝「那幅畫」望上幾眼,甚至有些較大膽的男孩子故意靠近她,想引起她的注意。
    見到這樣的狀況,他的心中竟升起一種獨佔欲,想將她帶離現場,阻斷掉那些狂蜂浪蝶的目光。
    「阿風,我……」馬菲麗拾起頭,本想告訴他這本書不錯,她要把它買回家,卻在他臉上捕捉到一抹從未見過的奇異光彩。
    她好奇地循著他目不轉睛的視線望過去,毫無困難地找到定住他目光的源頭之後,晴空萬里的心一下烏雲變色。
    「阿風,她是誰啊?你認識她嗎?」試探一問。
    汪浩風沒有回答,熱切的目光也不再掩飾。
    見狀,馬菲麗的臉色一下變得晦暗無比。
    與他同班兩年多,這樣熱切、充滿光和熱的目光,她從未在他臉上見到過。對其他女生,他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屑理之的神色,現在……
    那女孩究竟是誰?
    一股嫉妒之心浮上心頭,她也跟著把目光放在那女孩身上,愈看,那背影卻愈覺得熟悉,一股熟識的感覺索繞在心中、揮之不去。
    終於,畫中的女孩動了,她合上了手上的書本、直起身子,想把書放回書架去,卻在起身的同時,不小心撞到故意挨近她身旁的男孩子。
    男孩子手中的書掉到了地上,她迅速地回過身,低頭向他說聲對不起。
    男孩很有風度地笑笑搖搖手,撿起書本後藉機與她攀談起來。
    這樣的畫面,簡單平凡到會隨時發生在你我四周,引不起任何驚訝的目光與言語。
    然而,對不遠處的汪浩風及馬菲麗來說,就像心頭被投下一顆手榴彈,炸的體無完膚。因為那畫中女孩竟然是……竟然是……
    方小米!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江浩風眼中的光芒從震撼、不可置信、到變成如今的一抹深思,變化之大讓人猜不透。
    馬菲麗的目光就容易理解許多,從無法思考到更深層的妒恨,全寫在臉上。
    她不假思索地走向前,介入了似乎相談甚歡的兩人之間,皮笑肉不笑地道:「方小米,好巧,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竟然會在書局看到你,真是難得!」
    聞聲,方小米回過頭,見到馬菲麗以及隨後出現的汪浩風,原本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她繃著臉,不發一語。
    「男朋友嗎?怎麼不介紹給我們認識一下?」剛剛那一幕,她從頭到尾看的清清楚楚,卻故意這麼問,彷彿想說給身後的人聽。
    「喔!你們誤會了,我剛剛才認識她。」方小米不語,男孩卻噙著笑熱絡地開了口。「你們好,我叫沈志中,很高興認識你們。」他大方地朝他們點頭,微笑之間,露出了整齊好看的牙齒。
    馬菲麗只是高傲地略揚了揚嘴角;汪浩風卻死盯著方小米,目光仍是深沉到沒有顏色。
    由於籤詩的陰影在見到他們的瞬間籠罩方小米的心頭,她壓根兒沒注意到汪浩風眼中那不尋常的光芒。
    這兩人的出現,破壞她所有的好興致,是以,她匆匆對沈志中說了句:「很高興認識你。」然後,閃身越過兩人,走出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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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因被「注意」而偉大。這句話用在方小米身上,絕對是禍不是福。
    雖然她已經對羅旭東把話說得夠絕夠清楚,但似乎仍擺脫不了他的糾纏,他仍舊沒有換回座位的意思,繼續用眼神對她進行精神虐待。
    俗話說:「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我轉。」
    在這種情況下,方小米記起先聖先賢的至理名言——自立救濟,將位子換到離他最遠的地方。
    不過,如此一來,她勢必得坐在那登記第一號大恐龍汪浩風的旁邊,但兩害相權取其輕。所以,先擺脫羅旭東要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這是她的想法,不知道時局「驟變」,很單純的想法。
    這樣的舉動,令她意外的是,並沒有引起江浩風任何惡毒的言語,只瞅了她一眼。
    正兀自慶幸平靜地過了兩天後,看不順眼、又滿心惶惶的局外人馬菲麗,終於有了行動。
    「方小米,位子借坐一下,我要問阿風數學題。」
    本來,借坐一下位子對方小米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見對方又是那侵蝕人心的毒品馬菲麗,事情就要另當別論。
    她故意裝作沒聽見地,繼續背著她永遠也搞不懂的古詩。
    「方小米,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方小米故意掏掏耳朵,瞟了她一眼,「聽是聽到了,但我總有不回應的權利吧!」
    她那副很股的模樣,讓馬菲麗真的很想不顧一切地大罵,但汪浩風就在旁邊,她只能忍……
    「阿風,你看看她……」
    硬的使不出來,只有拿出女性最原始的本錢——嗔。她原以為汪浩風一定會站在她這邊,因為,她知道他「同樣討厭」方小米。
    既然有如此的自信,為何「同樣討厭」四個字要加問號?原來,心中的篤定在經過書店那無意中發現的一幕後,有了動搖。
    果然,最壞的情形出現,汪浩風不但沒有幫她,反而還皺著眉頭道:「班上優秀的同學那麼多,你可以去問別人,不見得要問我。」基本的禮貌還在,語氣卻有著明顯的不耐煩。
    控方小米都聽出來了,更何況是一向敏感的馬菲麗,她的臉孔刷地一下變白。
    這時候,識趣的都應該閉嘴,免得掃到颱風尾。但這個不知死活的方小米卻像再也忍不住笑般,肩膀強烈地抖動著……
    「方小米,你給我記住。」受到如此待遇的馬菲麗,把所有的帳全算到她頭上。
    但方小米似乎並未被她這句狠話嚇住,抖動的雙肩搖晃得更加厲害,最後乾脆放聲大笑。
    由於她自始至終都將臉埋在書本中,以至於沒注意到來自汪浩風眼中那一抹複雜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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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連續兩堂的自修課。
    每到這個時候,是方小米最樂的時候,因為,報考美術系的她特別獲得導師康夫子的恩准,可以不用待在教室,到美術教室接受術科特別指導。
    而今天,美術老師因為有事,要她放學前交兩幅水彩畫到他桌上。
    這樣的消息,對方小米而言更是利多,因為,她可以不用待在陰氣沉沉的美術教室,而到校園任何一個角落寫生作畫。
    雖然,操場旁的涼亭是導致一切惡夢的起點,但不可諱言的,這裡也是全校風景最優美之處,是以,她抱著畫具逛了一圈,最後還是來到這裡。
    打開畫具,調整好角度,她開始收起閒散的心,集中在眼前的白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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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方小米,顯然出乎江浩風意料之外。
    本來,他是奉導師之命到輔導室送些資料,交差後理應立即回到教室、加人同學們的自修行列。但走到一半,他卻臨時改變主意,想到涼亭吹吹風,弄清楚心裡的一些謎團,讓腦袋清醒清醒。
    誰知遠遠地,他便見到方小米,也就是這幾日困擾他、造成無解謎團的女主角。
    原本,他想不著痕跡退開,但,一股莫名的吸力卻將他的腳一步一步吸向前,一直來到她的身後。
    方小米十分地專注,並未察覺到背後有人。
    也因她這份罕見的專注,讓汪浩風的眼睛頓地瞇了起來,心中猶有的一絲去意立即消失。
    他斜倚在涼亭旁的欄杆上,雙手抱胸,想把眼前的人與那天在書店的印象連結在一起。
    一開始,影像並未交疊,但漸漸地,沉靜作畫的方小米優雅的側面、專注執著的眼神、以及完美無暇的頸線,將兩者慢慢地結合在一起。
    那天,書局裡的悸動又回到心裡……
    似乎無意壓下胸中那抹愈來愈激烈的悸動,他就這麼靜靜地盯著她!
    一直到方小米收回因注視遠方與畫紙而酸疼的眼,她才「熊熊」注意到身後有人,驚嚇讓她立即跳了起來——
    「汪浩風,你有病啊?幹嘛躲在背後嚇人?」壓著驚魂未定的胸口,她一臉的氣急敗壞。
    汪浩風殷殷的注視,並不因畫面變成動態而有所改變。他繼續先前的注視,沉默地。
    「你那是什麼眼神?對我有什麼不滿就挑明說,用不著用那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人。」
    句句帶刺又挑釁的話語,讓汪浩風皺起了眉頭。
    這表情,方小米並不陌生,她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她可以設想任何歹毒的話語從江浩風嘴裡說出來,也已做好應戰的準備。
    但、但事情竟超脫了正常知識可理解的範圍外,接下來,江浩風竟說了句敲破她的頭也想不到的題外話——
    「以後在我面前不准把頭髮綁起來。」
    「啊——」
    方小米像個呆瓜般、張大嘴足足三分鐘不能講話。
    「還有,沒有我的許可,不許跟其他男生隨便講話。」
    方小米的嘴巴張得更大……
    「最後一點,等會兒放學後,我會在側門等你。」最後這句話像宣言,有種強制不可拒絕的意味。
    事情發展到這兒,方小米已經完全傻掉了

《野蠻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