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昊鈞又獨自在酒吧中待到凌晨兩點多才回家。
一走進大門,玄關那盞小燈流洩出溫暖的光芒,照亮他夜歸的身影,看著那盞燈,他心中複雜萬分。
走向書房,他毫不意外的看見躺在沙發上已經熟睡的歐陽暖晴。她像只小貓似的蜷起身子,窩在鬆軟的沙發裡,看起來是那麼嬌弱又惹人愛憐。
悄悄走到她身邊,嚴昊鈞低頭靜靜的凝視著她,眉間深蹙。
他……在乎她?
真的是這樣嗎?
所以才會對她的欺瞞感到憤怒?所以才會一直下意識的不想面對她?只因為不想確認她真正的意圖,不想得知她的確有所目的才與他發生關係?
真的是這樣嗎?
這些難解的疑惑、糾結又陌生的情緒實在教嚴昊鈞感到焦慮,這個突然闖入他生命的女子,不願透露她的身份和來歷,而他只因為無法狠心將她趕走,便導致她莫名其妙的就這樣往他心中霸佔了個位置。
就因為她為他煮了一頓飯?就因為她將第一次獻身給他?這因為她笑起來的模樣教他連見不到她的時候還是會不經意浮現眼前?就因為她肌膚無瑕滑膩的觸感始終流連在他掌心上,不曾消失?就因為他總是不斷的想起她……所以,他是真的在乎她?
真的是這樣嗎?
看著她純真的睡顏,嚴昊鈞輕歎口氣,「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逃避,的確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早晨,當歐陽暖晴醒來,發現自己並不是像以往那般睡在書房,而是睡在主臥室的床上時,她立刻跳下床奔出房間,四處找尋嚴昊鈞的蹤影。
現在幾點了?他回來了嗎?還是又出去了?他昨晚到底幾點回來的?是他將她抱到主臥室去的嗎?他……
「咦?」
她驚詫的發現嚴昊鈞正坐在餐桌旁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報紙,而且因為實在太過驚訝,直到他開口,她才完全確定他是真實存在的,而非她睡迷糊了而看見的虛幻影像。
「你醒了。」他抬頭看向她,道:「早。」
「啊?早……早安。」歐陽暖晴有些侷促的應道,然後想起她應該做的事,趕忙跑向冰箱翻找食材,「你應該餓了吧?我馬上做早餐……」
「先別忙。」嚴昊鈞放下報紙,以眼神示意她在他對面坐下,「我有事情要問你。」
歐陽暖晴愣了下。她從沒見過他這種嚴肅又毫不通融的樣子,他果然是在生她的氣嗎?
她放下食材,依言坐到他對面,心中忐忑不安。
他注視著她,心中毫無預警的又是一陣蕩漾。她只穿著T恤和短褲,剛睡醒的臉看起來好純潔,微啟的雙唇豐盈潤澤,不經意間散發出某種無邪的性感,注意到她踏在地板上的雙足,那纖細的足踝交錯走動,美得教他無法移開視線……
但,這一切都只是表相!嚴昊鈞閉了下眼,甩開這些盲目的情愫,提醒自己回過神,堅定自己的立場,他今天絕對要將事情弄清楚!
「你在遇上我之前就知道我是誰?」等她坐下,他像只獵豹般看進她小鹿般的眼眸,不容她閃避。
歐陽暖晴感到不解,不管是他冷冽的情緒還是他的問題,因此張著一雙無辜又困惑的眼看著他,輕輕搖頭,「不……我不知道。」
嚴昊鈞定定注視著她,像是要將她看穿,「就算一開始不知道,但你的確知道競倫企業?」
她遲疑了下,點點頭,「嗯……聽過。」
「所以當你發現我就是競倫企業的左總裁,就決定先下手為強。」他一針見血的說。
「咦?」歐陽暖晴被嚇了一跳似的瞪大眼,心裡惴惴不安。難道他……已經發現她的目的了嗎?所以才會對她這麼生氣?可是……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發現她想做什麼?
她的反應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果真是這樣嗎?她果真對他懷有其他目的?嚴昊鈞的心口沒來由的一陣擰絞,蹙起眉輕哼了聲,冷冷地道,「哼,說吧!你要什麼?要錢,還是要鑽石珠寶?」
「不是的!」歐陽暖晴慌忙搖頭道:「我不是……」
「難不成你打算要一個名分?競倫企業左總裁的女朋友?還是老婆?」他微瞇起眼,「哼,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好,這不但可以拿出去炫耀,又可以從此飛上枝頭成鳳凰,就算離了婚,也會得到一大筆贍養費。」
她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急急否認,「不是的!真的不是!我……」
嚴昊鈞眼神更冷,「或者你其實是打算從我這裡得到競倫企業的商業機密?你其實是頂尖的商業間諜對吧?藉由接近我,得到我的信任而蠶食競倫的商業機密,進而徹底弄垮整個競倫企業?」
歐陽暖晴驚愕不已。他怎麼會這麼想?她根本連如何做生意都不會啊!
「不是,我怎麼可能是商業間諜?你誤會了,我不是……」
「哼,事到如今,可別說你那樣引誘我,與我發生關係,卻什麼都不想要!要不就是錢,要不就名或利,這些不都是你真正的目的嗎?」
「不是的!真的不是!你誤會了,我真的不……」
嚴昊鈞突然伸手重重往桌上一捶,砰一聲打斷她的否認,臉色冷厲,躁怒而怨慎,她一再的否認教他煩躁得耐性全失。
歐陽暖晴被嚇著,微喘了下,屏息愣愣的看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焦躁的爬梳了下頭髮,不想再這樣沒有意義的跟她耗下去,因此怒道:「別再裝腔作勢了,要錢不成問題,要名就恕我給不了,開口吧!看你要多少,我口袋裡還算有幾個錢,就當作夜渡資。」
她瞬間頓住,他的話就像一把刀剌進她的心臟,痛得她動彈不得。
原來他是這樣看等她的……商業間諜?貪圖富貴的女人?原來在他心目中,她是那樣的女人呀……
歐陽暖晴黯然垂下眼,失去亮光的瞳眸裡有著受傷的神情,卻不再多加解釋辯駁,既然他執意那麼認定,那她再多的解釋也是沒有用的,更何況,其實她也算是自作自受,誰教她的確對他懷有其它意圖呢?
好半晌後,她幾不可聞的輕歎口氣,淡淡的、靜靜的開口道:「我什麼都不要。」
留下這句話,她站起身,轉身離開廚房。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嚴昊鈞的眉間卻更加深褶,心情不但沒有比較好,反而變得更糟,忍不住重重的一捶桌面,煩躁得用力爬梳起頭髮。
她那是什麼表情?一副她其實是被害者的模樣,明明她才是那個對他有所圖謀的女人啊!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還是因為被揭穿了,就演出這樣的苦情戲碼給他看嗎?這麼做有什麼用?他一點都不會同情她!
何況他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願意給她錢,給她任何她想要的,甚至也沒有教她馬上離開。
但她卻只說什麼都不要……
哼,還在裝模作樣些什麼?什麼都不要?有誰會拒絕已經到手的東西?何不就大大方方接受他的慷慨,說不定還讓人覺得乾脆點。
嚴昊鈞煩躁的拿起報紙又放下,想站起身又坐下,拿起杯子想猛灌一口咖啡才發現已經喝完了,最後只能不斷爬梳著頭髮,情緒差到極點。
忽然,他聽見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急忙站起身察看,跑去每個房間找了又找,才發現整間屋子已經沒有了歐陽暖晴的身影,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
他不禁愕然。
她走了?他又沒有教她走,她幹嘛離開?一個逃家的人能去哪裡?不對,她接近他分明是有目的的,所以她很有可能有接應她的人……
但如果是他誤會她了呢?畢竟剛剛她一直否認,他也沒給她什麼機會解釋……不對,她肯定是被他揭發了不良的居心,所以才會心虛的離開……還是她其實是欲擒故縱?但如果不是呢?如果真是他誤會她了呢?
嚴昊鈞就這樣在客廳裡來來回回的踱步,腦中反反覆覆的假設後又推翻,替她說話又否認她的清白。
環顧整間屋子,數十坪的公寓裡少了一個人,忽然一下子莫名空曠了起來,應該是說,明明只是恢復原本的狀態,卻突然顯得更加空蕩蕩了。
到了晚上,天空又下起雨來。
嚴昊鈞焦躁的看著窗外紛紛的雨絲,心中積壓了一整天的躁怒感漸漸被不安所取代。如果他真的誤會了她呢?如果她真的無處可去呢?下雨了,又那麼冷,像她那樣一個嬌弱的女子無處遮風避雨,該怎麼辦?
一整天,他不斷找事情讓自己忙碌,讓自己沒有空閒思索關於歐陽暖晴的事情,然而卻是徒勞無功,他根本無法真正集中注意力在工作上,而且當他發現外面竟然開始下起了雨,高懸了一整天的心就更加無法安寧了。
這根本不像他。說出去誰會相信?一個工作狂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而無法專心工作?
看著窗外的雨,不安感漸漸又變成某種自厭與罪惡感。他怎麼會那麼殘忍?竟然為了那無關痛癢的自尊心,就狠心將她逼到無路可退的境地?
其實,回過頭來想,他會這麼氣,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就因為她欺瞞他?然而,懷有目的接近他的人如過江之鯽,她只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他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不但氣得失去應有的理智與冷靜,甚至連給她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也許正如曜懷所說,重點並不在於她,而是在於他自己內心的想法——他氣她,是因為他在乎她。
「該死的!」
嚴昊鈞緊握的拳頭突然猛力捶向牆壁,牙一咬,伸手一把抓過大衣,大步奔出公寓。
他開著車在黑夜的馬路上四處尋找。如果她真的無處可去,必定還是在街上到處遊蕩,下雨了,她能待的地方有限。她離去時只帶著她原本的行李,將他買給她的衣物全都留下,就如同她離去前的那句話,她什麼都不要……
她到底在哪裡?
沿著大街小巷四處尋找,附近幾個公園也都一一找過了,三個小時過去,夜越來夜深,他的心越來越焦急,卻始終找不到歐陽暖晴的身影。
在一個公園裡尋找時遇到幾個流浪漢,嚴昊鈞不禁想到,如果她遇上這些人該怎麼辦?她一個弱女子怎麼有辦法應付這些人……
霎時,他忽然寧願她真的是欺騙他的,是有目的的接近他的,這樣她肯定不會流落街頭,不會無處可去,更不會遇上任何危險的狀況。
「咦?」
忽然,在經過一間便利商店時,嚴昊鈞不經意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嘰……」他方向盤一轉,立刻猛力踩下踏板,緊急煞車。
雨夜裡,刺耳的煞車聲響徹雲霄,由於路上還有不少行人,因此惹來不少側目。
但歐陽暖晴並沒有多加注意馬路上的異狀,她低著頭,坐在便利商店旁邊凹進去的牆腳,雙手環抱住自己,感到又冷又餓,整個人又累又昏沉。
一整天都沒有進食,身上沒有半毛錢,又淋了些雨,行李當然也被打濕了,還無處可去……想想還真是悲哀,繞了一圈,結果最後她還是回到當初走投無路的狀況。
嚴昊鈞趕緊下車,甩上車門,大步朝她走去。其實他之前已經經過這裡好幾次,卻都沒有費神注意,沒想到她竟然會窩在這個角落,一想到他有可能就這樣錯過她,他心中就禁不住重重扭絞了起來。
他直直走到她面前,站定,看著她正微微發抖的身子,他眉頭用力深擰,一顆心猶如被火燙過。終於找到了她,教他既激動又感到如釋重負,然而見到她就如同初見她時般虛弱,又教他萬般愧疚自責。
嚴昊鈞有些遲疑的伸出手正打算叫她,她就抬起了頭。
歐陽暖晴先是注意到視線範圍中出現一雙男性的鞋子,顯然有人正站在她面前,她疑惑的緩緩抬起頭,眼睛瞬間睜大。
「啊?」她微抽口氣,立刻站起身來,轉身就要走。
他趕緊拉住她,「別走。」
她試圖掙開他的手,卻虛弱得根本不敵他的力氣,只好放棄,啞聲道:「是你要我走的。」
他來做什麼?她以為他們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瓜葛了,他又為何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我沒要你走,我只是……」嚴昊鈞的情緒百轉千折,一時難以好好說明,「總之,你先跟我回去吧,我們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請放開我。」歐陽暖晴的聲音裡有著倔強。
「你能去哪裡?這麼晚了,又下著雨,你還是先跟我回去吧。」
「那也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她的音調雖然虛弱而輕緩,但卻有種倔強的堅毅。她也是有她的自尊啊,怎麼可以這樣任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看著她虛弱卻仍舊帶著倨傲的神情,嚴昊鈞感到心疼不已,她始終沒有正眼看他,即使被他拉住手腕,卻堅持半側身子與他隔著一隻手臂的距離,撇開臉看也不看他。
察覺他放開了手,她眉頭輕輕一蹙,背過身正打算舉步離開,就發現一件大衣披覆上了她的肩膀。
「天冷。」嚴昊鈞在她背後低啞地道:「你這樣我會放心不下。」
歐陽暖晴一愣,靜默了下來,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沒有轉過身,卻也沒有再踏出腳步。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是關心她?可是……為什麼?她已經被他厭惡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