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材!你在做什麼?」斥怒聲外帶清脆的巴掌聲。
才被眾僕撈上岸的童暐,他的俊臉上立即多出了五指痕,原來,是步非煙的驚喊聲太嚇人,童曄匆匆趕來,才發現掌家的胞弟跟著女人一起殉情?
童暐沉默不語,一顆心都懸在童雩身上,看著身旁昏迷不醒的她……
她真是他的姊姊嗎?
「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也是嗎?」童曄沉痛地斥責道:「我栽培你唸書、學武、做生意,難道是要讓你這樣槽蹋掉的嗎?」
「大哥……」
「不要叫我!我沒有你這樣愚蠢的弟弟!」童曄心痛地看著性情全然走樣的胞弟,「雩兒不知道事情的輕重,你也是嗎?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童暐直視兄長沮喪的雙眼。
長兄如父,長年來童曄一直是他最尊敬的人,他禁不起這樣的責備呵!
童暐逕自跪在童曄的面前,情願接受他的責罰,也不要兄長視他為無物。悔恨的淚水溢滿眼眶,但他已深陷在這悠悠蕩蕩的情海裡,無法自拔……
有誰瞭解他的痛……
「如果你還真的想叫我一聲『大哥』,你和煙兒的婚期照舊,你說怎麼樣?」看著胞弟被違背倫常的情感折騰得這般痛苦,童曄的心也感到一陣疼。
「好!」
就讓所有的七情六慾都背離他的意志吧!他的存活就是為了興旺家業,其餘的,什麼都不用留。
「你不該跟雩兒一起胡鬧。」童曄把胞弟扶起。
「看她投水……我的心都碎了……」
看著童雩被湖水凍得蒼白的雙唇,童暐忍不住想給她一點溫暖,他一向倔傲跋扈的身影突然顯得憔悴……
為什麼他們是姊弟?
為什麼要等他們眷戀彼此,深深的愛上了,才知道今生今世不得相守?原來,有血親關係才是最深的距離……
此後,他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只是,想起她願意為自己捨棄生命,童暐的心已糾結在一起。
她是小姨娘的女兒又如何?他們的娘都在爭爹的寵又與他何干?他娘爭羸、爭輸又怎樣?他的人生不要被長輩的恩怨捆綁哪!
如果可以,他情願選擇牽著童雩的手,浪跡天涯……
管人家說可不可以?
「你如果要雩兒在家裡好過些,就應該替她想,而非跟著她一起胡鬧!」童曄命令丫鬟把童雩抱進廂房。
童暐若有所失地看著童雩的背影。
童曄語重心長地告訴胞弟,「一輩子有多長,再怎麼難過,也是會過去的……」
「大哥,我……」
「不用再說了,下個月你就要當新郎倌,好好跟雩兒說清楚,」童曄阻止弟弟的妄想,「記住!你是童家的少莊主。杭州城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這樁『童步聯姻』,而你和雩兒……是不相干的。」
「不相干?」童暐的嗓音在顫抖。
「對!會慢慢的不相干了。你和阿煙會過一輩子,雩兒嫁到別戶人家,你們會慢慢覺得這才是人生……世情……」
就是所謂的形同陌路嗎?
童暐閉上眼,這麼荒涼的感覺就如同當初把他娘埋在落花塚般的難受,他的娘就住在那邊,可是,跟他再也沒關係了;他的快樂悲傷,她也不會參與。
他們的感情就這樣走到終點……
「我知道了!」
童暐嗓音瘖啞地表示贊同,他知道該怎麼做了,就這樣吧!就讓這場風雪埋葬他的激情、感動吧……
而他的真情就隨著漫天的雪花,飄落到湖底。
從此在那裡歇息。
太陽西斜,倦鳥歸。
原本是預備用晚膳的時刻,大、小莊主和童老夫人都在這裡過冬,按理說整個別院應該會很熱鬧。只是,落葉別院內的僕役們可沒有那麼喧嘩,空氣中蔓延著一股戰戰兢兢的氣氛,不少管事跑前跑後,探頭探腦,似乎在察看有啥情況。o
「姑娘乖,妳再多吃一口。」站在床前,春水捧著一碗燉竹絲雞,苦口婆心地哄童雩進補。
「我吃很多了,不用再吃了。」
童雩掩住嘴,一臉很不情願吞嚥的模樣,這讓春水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主子不肯吃藥膳,這要怎麼辦呢?
「姑娘,多少再吃點吧!」
春水千求萬請,她是童曄特地從城裡調來服侍童雩的,因為,她熟知自家姑娘的習性,如果連她也哄不動,那誰能照顧童雩呢?
待會兒莊主們要是知道童雩沒吃下多少藥膳,就算不說雞鴨不新鮮,也會怪罪師傅不會煮食,順道換掉手藝不好的師傅,那多少跟著吃穿的人不都遭殃了嗎?
思及此,躲在門外偷看的丫鬟們急得大氣直轉,硬是把柳兒推進房內。
「雩姑娘,妳的身子虛,吃點杞子燉乳鴿!」走進屋,柳兒笑吟吟地提醒,「等少莊主過來看到妳的臉色紅潤,不是會高興嗎?」
春水看到柳兒,也鬆了一口氣。
「妳是說我現在的臉色白,不好看?」童雩連忙跟春水要銅鏡,她想看看自己現在變得多醜。
柳兒看到這樣的童雩,心裡有些同情和不捨。
基本上,她覺得童雩跟步非煙一樣可憐,她們都是為愛瘋狂的女人。
不讓她照鏡子,柳兒把藥膳端到她面前,「雩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妳保重身體,還怕少莊主跑了嗎?這個簡單的道理,妳怎麼會不懂?」
童雩沉默半晌,終於接過柳兒手上的碗,慢慢吃起來。
這麼冷的天,冰冷的湖水還淹不死她,可見上天憐她孤苦,不會一直對她不公平的……
只是,她真的吞不下啊!
藥膳尚未下嚥,童雩就感到一陣反胃,她手腳一軟,瓷碗隨即落地,而強行抑止的腹中苦汁也全吐出來了。
「姑娘,您怎麼啦?」
「我沒事……」她神色淒苦的說。
春水心疼地直掉淚,扶住童雩,心忖,她的主子才這麼點大就歷經這麼多的災難,而補品每吃必吐,她中意的男人竟變成弟弟?
她的主子真的好可憐啊……
柳兒在一旁,越看臉色越難看,她立即出門把外邊偷窺的僕眾全都趕跑,然後再鎖上門。
「妳幹嘛啊?」春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泣道。
不理春水這個傻丫頭,見多識廣的柳兒只是抓著童雩的手臂,細細觀看清瘦得不像樣的童雩,「雩姑娘,妳該不會懷孕了吧?」
「我懷孕?」童雩錯愕地看著柳兒。
「姑娘的肚子有小娃娃了?」
柳兒覺得她真的會被這對愚笨的主僕氣死,要不是看童雩這樣可憐,她還不想插這個手呢!「妳小聲些吧?被外邊的人聽到,雩姑娘肚子裡的小孩可以留得下來嗎?」
「我有小娃娃了?」
童雩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懷疑地直問自己,真是這樣嗎?但興奮的淚水也自動掉了下來。
她的肚子裡居然有童暐的骨肉了?這真是太好了……
向來當自己身體虛弱的童雩,在無緣無故吐完藥膳後,也不想找大夫,她心想,反正自己也嫁不成童暐,與其看他和別的女人成親,不如自己先死了痛快!她也不指望再活下去,省得大家擔心……
大哥一直在為他計畫娶妻,步非煙理所當然會進門吧!一想到這裡,童雩的心便彷彿被針紮了般的難受。
童暐對步非煙會很溫柔吧?他會像疼自己般的疼愛她吧?
童雩常常一個人反覆猜測童暐會怎麼對待那將成為少夫人的步非煙,而她每次越想越恨,巴不得自己馬上病死算了!
童暐是她的,她那麼愛他,他怎麼可以娶別人?
誰也不能把他搶走啊……
沒想到柳兒居然說自己懷孕了!她懷了童暐的小孩,還有什麼消息比這個更令她振奮的?
「姑娘,妳打算怎麼辦?」柳兒低聲詢問。
看著聽到消息,整個人就驚喜得有如撿到黃金的童雩,柳兒的心就直往下沉,世上有這麼傻的人?她幫得了她嗎?
「把娃娃生下來!」童雩笑瞇了眼,簡單的回答。
「生下來?」柳兒好像聽到什麼外國話,「雩姑娘,生娃娃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耶!妳要生娃娃,誰來當娃娃的爹?少莊主不會娶妳的……」
「我自己養!」
「姑娘!」柳兒和春水齊聲尖叫。
「我要生娃掛!暐兒被非煙搶走了,我只剩下娃娃而已。」她執拗地宣佈,抱著自己的肚子,童雩瞪著兩個擔心她的丫鬟,她覺得她倆是不是想對自己肚子裡的小寶寶做壞事,否則,她們怎麼一直瞪著她的肚子?
看透了主子的心思,兩個俏丫鬟對看了一眼,好吧!要生就生吧!
不過,這事要有計畫,得慢慢商量才是。
「姑娘可知道繼續待在這裡,沒有人會讓妳生的?」柳兒壓低嗓音。
童雩拉著柳兒的手,也壓低音量,「那我就不要待在這裡。」
她的瞳孔中流露堅決的意志,既然她可以為童暐連命都不要,如今為了不被接受的骨血偷跑,那又算什麼?
「姑娘到哪,我也到哪!」春水怕又跟上次一樣,莫名其妙的被留在城裡,連忙聲明。
「妳這麼呆?也想跟雩姑娘一起出去啊?」柳兒撇撇嘴,毫不留情地嘲笑春水。
「我從小就跟著姑娘!我要去。」
「姑娘養自己、小娃娃,再加上妳這個不懂事的呆子,姑娘會餓死的!」為了大家著想,柳兒打算把春水丟在家裡。
然後,她自己跟童雩走。
唉!她也變呆了,留在童家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偏偏要跟肚子裡有小孩的童雩一起出去流浪?
但若放童雩帶著孩子離開童家,那童雩準會餓死的。
至少她有一手絕活,先前又拿了步非煙不少的賞銀,她應該還有能力幫幫這個傻姑娘吧?
柳兒暗自斟酌自己可以幫上多少忙。
「我會縫補衣服、挑水、砍柴……我會做很多事!姑娘,帶我去!」春水眼淚汪汪地看著童雩,她知道只有主人子能決定帶不帶她走。
「讓我想想……」童雩感動地滴下淚水。
在這個節骨眼,還有人願意幫她?其實,她也很害怕,但是,為了肚子裡的娃娃,她願意吃這個苦。
所有的幸福即將煙消雲散,下個月,童暐就要成親了,而她跟肚子裡的娃娃如果仍留在童家,那她還是逃不了「多餘」的命運。
如果這是宿命……
她認了。
如果這場冰天雪地掩沒不了她的苦情,世俗容不得她和童暐的關係,她願意退讓,就讓她躲到不知名的角落,帶著未知的前程……
為童暐的婚約祝福吧!
她會帶著娃娃好好的活著,獨自枯守他們在落葉別院的歡愉記憶,一個人……好好的活著。
抬眼望著窗外的天寒地凍,似乎還沒有溶雪的跡象,童雩的嘴角流露一抹殘餘的笑意,春天總是會來的……
無論這季嚴冬如何酷寒,總有解凍的一天吧?
童暐在微雨苑前已踏步數個時辰,仍然沒有勇氣進門,他很想進去看看童雩過得好不好,但又怕面對她的眼淚時,自己會情不自禁……
他應該拿自己怎麼辦?
「少莊主哪時變得這麼客氣,來了卻不進屋裡?」柳兒尖銳的嗓音響起。
「我……過來看看……」
「雩兒姑娘等您好久了,剛剛還在問您怎麼沒來呢?」捏緊手中的絲絹,柳兒強壓住氣憤,但在這一刻……
她真的為童雩感到不值!
為什麼童雩要為這個自私的男人捨棄一切,甚至連命都不要?還要為他遠走天涯,偷生娃娃?而他……連進屋看她一下都覺得猶豫,她的主子真是傻啊……
「她好嗎?」他詢問的聲息有點怯懦。
「少莊主為什麼不自己進屋看看雩姑娘呢?」
「這……」
童暐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想他童暐肩負童家生計,都能面不改色地解決,唯獨面對他心愛的女人,卻只能站在門外,這算什麼?
「如果不想進屋,又何必問?我哄完雩姑娘吃藥,她才剛睡著。」柳兒抬起頭,氣憤得語帶哽咽,「她等少主人很久了,一直等不到人……」
「我……」
「好歹也該進屋看看她吧!」柳兒用乞求的眼神看著童暐。
童暐恨恨的咬緊牙根!
他的女人還需要丫鬟來可憐?他沒有能力給她幸福嗎?天哪!為什麼他要面對宿命的結局?為什麼她是他的姊姊……
所以,他倆無緣共度一生。
「我會進去看她的。」他擺擺手,旋身進屋。
「嗯……」
童雩緩慢地轉身,睜開眼,便看到童暐那張英挺、俊逸的臉出現在視線內,且正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
「怎麼那麼傻?」童暐心疼捧起她的小臉。
「傻?」
「我看妳凍壞了,身子不怎麼強,偏偏又挨餓、又受凍?我童暐是何德何能,能得妳如此厚愛?」
「我才不傻呢!我愛你啊……」
童雩甜甜地響應,再也不顧忌世俗的約束,主動獻上她的唇,徘徊在他的雙唇間,久久不肯離去。
「雩兒……」無力招架她的獻魅,童暐想推開她,卻又忍不住沉溺在她的馨香中。
她無視童暐眼中的抗拒,緊緊摟著他強健的胳膊,只剩今夜而已,童雩溫柔地吸吮他口中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