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影,塵土飛揚。
飛鷹堡的武較插上正激烈的進行試劍活動,但商宜修那勘黑的雙瞳卻直瞅著不遠處的一抹紅影發愣,彷彿場內熱絡的競技全部與他無涉。
「小影,喝口茶吧!」有人慇勤奉茶。
終年一身紅衣的花弄影謙和地向來人微笑,在進退中,她發現商宜修投射而來的目光,便禮貌性向他點個頭,算是打招呼了。
商宜修看得眼神都直了。
「你笑錯方向了吧?你的夫君在那邊。」弄蝶突然冒出,大刺刺地糾正妹妹弄影。
「蝶姊,我……」弄影咬了咬嘴唇,滿臉委屈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不得弄影受委屈的模樣,商宜修快速走到她們姊妹兩人的身旁,「弄蝶,你想幹嘛?」「我……你覺得我要對自己的親妹妹幹嘛?」弄蝶氣到眼冒金星,杏眼圓瞪,不客氣地輪流看著他和弄影。不要臉的東西!竟敢當眾眉來眼去,不給她面子,弄蝶快氣壞了。
「弄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商宜修有些頭疼,他從未發現,原來他未來的妻子的表情真的很多,而且,從她臉上就可以知道她的想法。「那又是什麼樣子?」弄蝶氣憤地質問。
弄蝶的俏臉緊繃,死盯著未來的夫婿——商宜修。
商宜修的面色不善,凝視著無理取鬧的弄蝶。
弄影的小臉則微低,深恐觸怒負氣中的姊姊。
三人緊張的氣氛,立即展現在眾人的眼前。
「蝶姑娘,加件披風吧!」春花深怕弄蝶在眾人眼前原形畢露,一邊輕捏她的手臂,一邊替她披上鵝絨披氅。
捏緊才加上的外衣,弄蝶在春花的提醒下,這才注意到已經有不少人正在側耳傾聽他們的對話,便忍住氣,硬生生地轉回頭,快速往自己的居處行去,而春花則快步的跟上。
「蝶姊!蝶姊!」弄影愴惶的叫喚,但弄蝶沒有回頭,她只得頻頻催促商宜修,「你趕快去追蝶姊啊!」
商宜修抿著嘴,不情不願地追去。
見戲散了,眾人才回過神,注意起場中的比試。
在秋葉飄零中,沒有人留意到有一個人的眼中在風中閃著淚珠。
★★★
弄蝶一衝進繡房,就赤手亂揮,哩啪啦的把桌上、櫃上的所有骨董、筆硯全都被破壞殆盡,連掛在牆上那幅米襄陽的「煙雨圖」也被掃到地上,一副慘不忍睹的景況。「蝶姑娘、蝶姑娘……」跟在身後的春花連門都還采不及關,就忙著搶救被弄蝶掃下的古玩。「我在我的繡房摔我的東西也不可以嗎?」弄蝶大聲嚷嚷著。
弄蝶的確受不了了,她胸中明明有一把怒火在燃燒,為什麼她還得笑瞇瞇地別腰屈膝,與從小就跟她搶奪爹娘的寵愛,還不知羞恥的來搶奪她夫婿的醜丫頭微笑?要不是才在大庭廣之下,她怕自己真會忍不住扯破臉,非一巴掌打歪弄影那張可憐兮兮的臉!春花無奈地看著弄蝶,她當然非常瞭解那張嬌美的容顏底下,有著怎樣自負的性情,而婚事的不確定更讓她焦躁不安。不過,連春花都不解,為何男人們都鍾情於才情、相貌都不及主人的二姑娘呢?這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真是一群瞎了狗眼的東西!」
弄蝶受不了商宜修與妹妹對視眼光怎麼會那麼專注?她發誓簡直修從來沒有這樣看過自己,憤怒的心,讓她的眼睛更進射出憤恨的光芒,也開始滔滔不絕地破口大罵:「我長得那麼美,儀態又大方,哪是那個小家子氣的女人可以比擬的?他不看我,卻去看她,他的眼珠子是糊剩什麼爛泥巴?」
媽媽瞇呀!知書達禮的弄蝶姑娘怎麼會說出這種不合身份的粗話?一群丫環全躲在門外交頭接耳,拉長耳朵傾聽。春花手腳並用,忙著把弄蝶弄翻的繡房恢復原狀,並冷不防地將房門「咿呀」一聲推開,幾個貼在門縫邊的小丫環立刻跌入屋內。「你們……」春花臉色鐵青地看著趴在地上的姊妹們。
「春花姊,我們……是看您收得辛苦,特地趕過來幫忙的。」幾個機的丫環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口中掰著合理的解釋,七手八腳的開始幫忙收拾殘局。弄蝶的腦袋一陣轟隆,看著立在門口、襦衫飄飄的商宜修,她的兩個靈活的大眼轉呀轉的在心中暗忖,奇怪!他怎麼來了?
「這是我剛才不小心碰翻的,真是該死!」春花結結巴巴地跟未來的男主人解釋道。
「你們先退下。」
商宜修不怒而威,他淡淡的頷首,對繡房內的一片雜亂不置可否,只是囑咐一房的丫環們把手上的雜物全帶出去。眾丫環得了他的令喻,樂得四處竄逃。春花則是無奈地看了弄蝶一眼後,也悄悄的離開了。「你在門口站了多久?」她的面色潮紅,剛剛她那副潑婦罵街的樣子,不知被他看到了沒?他用一種頗帶玩味的眼神看著她,「是有一會兒了。」
弄蝶的粉頰一陣青白,她傻愣愣地凝視著未來的夫婿,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被他瞧見自己原本的樣子可不怎麼好玩耶!尤其他們都還沒拜堂成婚……
雖然,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同尋常,可是,飯碗還沒端上桌,還是有打翻的可能……她無奈地眨著靈活的眼,蓄足水氣,倏地,點點淚水立刻浮現眼眶,在商宜修還來不及詢問前,她趕快掩面、轉身,優雅地倒在床頭,嗎嗚咽咽地吸泣起來,那副委屈的模樣著實令人不捨。「哭啥?」商宜修冷冷地問。
他站得老還,厭惡地看著這個只會用哭來解決事情的弄蝶,想到自己的後半生都要跟這種軟弱、無能的名門閨秀一起生活,他……就比她還想哭。弄蝶狐疑地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沒有過來安慰自己?他的眼睛是瞎了嗎?枉費她哭的姿勢習得這般好看,根本就是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而他居然沒有過來安慰自己……「你站那麼遠幹嘛?」弄蝶面色不善地斜眼瞪著商宜修,她已經快要無法忍受了。「男女授受不親。」
「我呸!授受不親個頭,你這個瞎了眼睛的臭男人!」弄蝶火速的收回眼淚,張牙舞爪地從床上彈跳而起,一時忘了偽裝的架式,畢竟,她向來在房裡是用真面目我行我素的嘛!啥?他聽到了什麼?還有……她那像流水般的淚水,怎麼可以說停就停?他沒有看錯吧?
「哼!本姑娘給你三分顏色,你就給我開起染房來了,是不?天下的男人這麼多,我欠你來愛嗎?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告訴你,要不是為了本姑娘的閨名著想,我還懶得跟你拜堂成親咧!你想娶我還得等下輩子,你這是什麼態度?瞎了狗眼的東西……」弄蝶粉臉氣得通紅,站在床邊跟他跳腳。
「你……」商宜修錯愕地看著她,還……她真是他知道的花弄蝶嗎?哼!他很驚訝是吧?弄蝶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要看就讓他看個夠本,反正,房裡就只有他們兩個,而且,他們的婚事已經昭告天下了!若他膽敢反悔,橫豎傳到外面去的風聲也絕對是恆山派背信忘義,此刻,她是豁出去了,即使嫁不出去也無所謂。
「蝶兒、修兒,怎麼啦?」花氏夫婦人未到聲先到,聽到春花告知的訊息,花氏夫婦連忙放下手的事,趕來澄秋園一探究竟。
一甩衣袖,商宜修氣得翻轉過身,此刻,他無話可說。
花氏夫婦一進門便看到女兒坐在床邊掉淚,而商宜修則別過身不言不語。想也知道,這兩個孩子鐵定在賭氣。「哎呀!寶貝女兒,你別只是哭呵!告訴娘,怎麼回事?」柳如眉拍著弄蝶瘦削的肩膀,心中頓時偏袒起女兒,忍不住護著大女兒說話了。商宜修聞言,猛然轉身,端看著弄蝶,天哪!他果真看到從她的眼眶裡源源不斷的揮下淚水,還以一副非常柔弱無助的姿態靠在床頭,看起來真是楚楚可憐!但有誰知道,她……之前還破口大罵的潑婦樣子啊?熟知母親性情的弄蝶根本不說話,只是委屈的抬起腫得像核桃般大的淚眼瞅著母親。柳如眉的心中一慟,弄蝶可是像極了她年輕的樣子,受了委屈也不肯說,再說,他倆還沒成親就這樣,那若是拜了堂之後還得了?今天要不是春花機靈,趕來通風報信,說不定她會哭得更厲害。柳如眉越想越難過,不禁抱著弄蝶痛哭失聲,「你這個傻丫頭,到底怎麼了?瞧你眼睛哭成這樣?」「娘……」想到商宜修只肯看丑妹妹,弄蝶哭得又更淒慘,更不甘願了。看到妻子和女兒哭成一團,花滿天無力的用手貼住額頭,他不只頭痛,更……他只好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商宜修。
接受到花滿天求助的眼神,商宜修滿心的不甘,他恨恨的在心中大罵:唯女子、小人難養也!哼!這可惡的女人,居然敢跟他耍詐?她剛剛撒潑的樣子怎麼不在長輩面前亮相,讓他們看看自己養的寶貝是什麼德行?還虧外人總她深諳三從四德?秉持貞靜賢良?我呸!商宜修氣得在心中暗罵不止。
咦?他怎麼會暗呸人家呢?哦!一定是被這個狡猾的女人影響的,想他商少門主向來是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哪會這麼不知禮節?商宜修忍住氣,搖搖手上的折扇,向落淚的弄蝶擺出一副無懈可擊的微笑,「我很抱歉。」
「哼!」弄蝶悶哼一聲,轉過身不理他。
商宜修尷尬地站在原地,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敢這樣對他,要不是他未來的岳父、岳母都在這裡,看他理不理她?這個恃寵而驕的女人,他們的梁子是結定了!以後不管他倆成不成親,他絕對不會讓她好過的。
「蝶兒,不許無禮。」花滿天厲聲禁止女兒的驕蠻無禮,他實在非常喜歡這個進退有據的女婿。
賴在娘親的懷裡,弄蝶嘟著小嘴,久久不說話。
「你幹嘛對蝶兒這麼凶?也不管到底是誰對誰錯……」柳如眉瞪了花滿天一眼,忙著安撫弄蝶的情緒。
「夫是妻的天,你說是誰的錯?」花滿天嚴厲地瞪著弄蝶,要她跟商宜修道歉,「蝶兒,我不要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要你告訴我,我請的夫子沒有自教吧?」弄蝶不甘願地起身,向未來的夫婿一屈身,「我也有我的不是,讓你見笑了。」「不會!」
商宜修風度翩翩地執起弄蝶的纖纖細手,微笑如儀。
拜託!從小到大,他的演出也從來沒有讓任何人失望過,他怎麼可能會在栽在一個小女子的手中呢?「好!好!」兩人絕佳的儀態讓旁的花氏夫婦忍不住猛點頭,嗯!這對金童玉女真可說是天造地設,有誰比他們還相配?但商宜修及弄蝶兩人則抿抿嘴,互相瞪了對方一眼。
看著好了,來日還長呢!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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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心裡有什麼事?」商薺看著終日愁眉苦臉、老是望著流水發呆的商宜修,內心覺得很怪異,他即將要把一位美嬌娘迎進恆山,為何還愁容滿面?商宜修擺擺手,示意弟弟別再詢問。聽著潺潺的水聲,商宜修慨歎的想著,唉!天地無愁,更何況眼前未及弱冠的幼弟,自己的情感擺不平,又與童稚的他何干呢?商宜修悵惘地看著池中的枯荷,怔忡地念出——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李商隱、暮秋獨遊曲)「修哥……」
「我知道我現在很可笑,你不必理會我。」為了掩飾一身的惆悵,商宜修的嘴角勉強勾起一絲笑容,不料卻更難看。算了!他知道再逞強下去會更難堪,而且,他的日子也不會有她相隨……
他一直以為在燈火闌珊處等他的人,一定是那道謙和的紅影……
可到了快定親的時候,他仍有數不盡的孤寂。有誰能料到他商宜修會有今日這種下場?在這世上有什麼事是比無法和喜愛的人長相廝守更教人傷感的?而他,在受盡了相思的折磨,到頭來仍憔悴受損……「蝶師妹,你看咱們師兄弟剛剛打的那套拳術如何?虎虎生風吧?保護你的安全是綽綽有餘的,你何必嫁得那麼遠?留在飛鷹堡不好嗎?」幾個聲音自假山的另一頭由遠至近傳來,打斷了商宜修的思緒,也讓無意中聽見的商氏兄弟眉頭不禁起。「師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違……」弄蝶甜羹的嗓音緩緩的道出答案。「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怎麼覺得?」
「田師兄,你知道有婦德的女子,是不應該對自己的婚姻有什麼其他的想法的,爹娘要我嫁,我就不能不嫁。」「蝶師妹,你小時候送我的竹蜻蜓,我都還好好的收藏著。我們自小就青梅竹馬,若論先來後到,你的婚事也沒有那個姓商的份,你就不能等我闖出一番名堂嗎?姓商的只是投胎到適當的地方,但論起出息,並不見得比我強……」他們說話的內容簡直讓假山這頭的商氏兄弟老羞成怒!商薺已拔出長劍,準備過去跟那兒個打算追求他未來嫂子的登徒子一較高下,商宜修與花弄蝶的婚約已定,哪有什麼先來後到的論調?還故意到與翠固有一牆之隔的地討論,是太會挑釁了。「大哥,你讓我過去教訓那一不自量力的人!」商薺氣極,他的刀可不介意再多舔一個人的血。「稍安勿躁!」商宜修心頭火也狂竄而起但還是拉住血氣方剛的弟弟。
她是特地來翠竹園跟他示威,讓他明白她有多少人追求嗎?呸!這個狡猾的女人……他淡漠的一笑,在心中暗忖他會讓她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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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筆硯、顏料都擺好了。」
春花把部分畫具擱置在澄秋亭的石桌上,然後,再通知近來顯得生氣蓬勃的弄蝶,讓她大顯一番身手。
「唔!那你再回去幫我把風火爐和砂鍋拎過來。」弄蝶邊哼著小曲,邊捏了一個甜糕塞到嘴裡,她舔乾淨手指後,再向春花揮揮手,便打算開始畫她的「澄秋行樂團了」。
「是。」春光拎起裙擺,頭也不回地跑回廂房。
她哪會不明瞭弄蝶在搞啥,她如此張揚地畫圖,不就是想重建那天在眾家丫環面前破壞殆盡的形象嗎?這幾天,春花到街坊上找畫師,總算讓她尋到一個較像樣的女畫師,只要弄蝶在外擺幾個作畫的假象,女畫師再偷偷將畫風纖細的作品完成,如此就可以掛在繡房了。到時,自然就可以為弄蝶的美譽再添上一筆。
而那天在繡房裡失態的事,當然也會無人再提起。
「你習慣邊吃東西邊作畫嗎?」
「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那邊幹嘛?」突然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弄蝶抬起頭,才看到她未來的夫婿正坐在樹上,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
商宜修的嘴角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正以銳利的眼神打量她那張有如煮沸的蝦子般紅透的嬌美臉龐。原來,那天她潑辣的演出並不是他看錯,而是她的真性情不小心的流露出來。
「你啞啦?」她兩腮氣嘟嘟的鼓起,斜眼看了商宜修一眼。
天哪!她還嘴的不遜?商宜修忍不住失聲大笑,莫非……這才是真正的「飛鷹天女」?「笑死你好了,反正你笑死了,我好當寡婦。」她老羞成怒地對文質彬彬的商宜修猛跳腳。
反正她就是沒有妹弄影賢慧,在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之前,他應該只聽說她好的一面,這樣他都看不上自己了,現在,自己的醜樣子全都被他看光光,他哪有可能會看上只會裝乖的自己?商宜修皺起眉頭,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這麼惹人厭。才想問個明白,不料,遠處傳來一陣嘈雜,商宜修不願單獨相處的時光被打斷,隨即跳下樹,環抱著她的織腰,再躍回樹梢。
「你要做啥?」
「噓!」他用手摀住她的小嘴。